张子正蒙注 - 第 16 页/共 28 页

欲赦之则可无惭,而负上帝求莫之心;欲不赦则顺乎天,而于己君臣之义有所不安,择于二者之中,轻重之权衡难定,故虽决于奉天讨罪,而惭终不释。   天下有道而已,在人在己不见其有间也,“立贤无方”也如是。   乃其得天下以后不以己意行爵赏,明其本志唯在化无道为有道,与天下之贤者共治之,而昔之致讨有罪,非己私而可无惭于天下,曲折以合于义,所谓反之也。事至于不幸,虽圣人难之矣。明物察伦以安于仁,此易简之理所以配至德,非汤、武之所几及也。   “立贤无方”,此汤之所以公天下而不疑;   初行放伐之时,必且疑贤者之效尤,汤唯无求固其位之心,故天下安之。汉诛功臣,宋削藩镇,皆昧屈伸之义而己私胜也。   周公所以于其身望道而必吾见也。   旧注:“周公”上疑有“坐以待日”四字。   “帝臣不蔽”,言桀有罪,己不敢违天纵赦;既已克之,今天下莫非上帝之臣,善恶皆不可掩,惟帝择而命之,己不敢不听。   汤放桀而不即自立,欲唯天所命、民所归而戴之为君,其公天下之心如是。所以既有天下之后,立贤无方,不倚亲臣为藩卫,如周之监殷,张子以此独称汤而略武王。   “虞、芮质厥成”,讼狱者不之纣而之文王。文王之生所以縻系于天下,由于多助于四友之臣故尔。   縻系,为人所系属。文王无求天下归己之心,乃四友之臣宣其德化,而天下慕之尔。   以杞包瓜,文王事纣之道也。   杞柳为筐也,瓜易坏者,包椷而藏之,使无急坏。   厚下以防中溃,尽人谋而听天命者与!   纣之无道极矣,周虽不伐,天下必有起而亡之者。文王受西伯之命,以德威镇天下,故文王不兴师,天下不敢动,厚集其势,防中溃之变,所为尽人谋以延商者至矣。必天命之不可延而后武王伐之,天之命也,非己所愿也,斯其所以为仁至义尽,而执中无难,非汤、武之所可及与!   上天之载,无声臭可象,正惟仪刑文王,当冥契天德而万邦信悦。   文王之德,天德也,故法文王即合天载,求诸有可效者也。天之聪明,自民聪明,故万邦作孚为契天之验。   故《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心存文王之所以为文,则神明之德在矣。   不以声色为政,不革命而有中国,默顺帝则而天下自归者,其惟文王乎!   不以声色为政者,非废声色也;有其心乃有其事,则物无不诚,而不于号令施为求民之从。其顺帝则以孚民志者,皆积中发外,因时而出,天下自悦而信之。   可愿可欲,虽圣人之知,不越尽其才以勉焉而已。   越,过也。圣人之愿欲广大,而不过尽其才之所可为,人道尽而帝则顺,屈伸因乎时也。   故君子之道四,虽孔子自谓未能;博施济众,修己安百姓,尧、舜病诸。是知人能有愿有欲,不能穷其愿欲。   有愿欲而欲穷极之,墨、释所以妄而淫。   “周有八士”,记善人之富也。   富,众也;贤才出,国所以昌。   重耳婉而不直,小白直而不婉。   婉则谲,直则正;故君子之道恒刚,小人之道恒柔;刚以自遂,柔以诱人。   鲁政之弊,驭法者非其人而已;齐而管仲,遂并坏其法,故必再变而后至于道。   法存则待人以修明之而已;法坏而欲反之于正,条理不熟,既变其法,又待其人,必再变而后习而安之。法者,先王礼乐刑政之大经,如《中庸》所谓“九经”是也。   孟子以智之于贤者为有命,如晏婴智矣,而独不智于仲尼,非天命邪!   性命于天,而才亦命于天,皆命也。晏婴才有所蔽,不足以至于孔子之广大,若是非之性则无以异也。仁义礼智之体具于性,而其为用必资于才以为小大偏全。唯存神尽性以至于命,则命自我立,才可扩充以副其性,天之降才不足以限之。故君子于此,以性为主而不为命之所限。   山节藻棁为藏龟之室,祀爰居之义,同归于不智,宜矣。   龟虽神物,而神非以其形也;媚其形器,不足以知神之所在,则与祀海鸟之愚同。   使民义,不害不能教当作“养”;爱犹众人之母,不害使之义。礼乐不兴,侨之病与!义与爱,不相悖而相成,子产庶几知阴阳屈伸合同而化之道,则礼乐之兴达此而行尔。病而未能,故谓其有君子之道,言已得其道而惜其未成也。   献子者忘其势,五人者忘人之势;不资其势而利其有,然后能忘人之势。   人之势于己何有;而不忘之,必其资而利之也。无所求,则见有道而已。   若五人者有献子之势,则反为献子之所贱矣。   己忘之而人顾不能忘,此流俗之所以可贱也。   颛臾主事东蒙,既鲁地,则是已在邦域之中矣,虽非鲁臣,乃吾杜稷之臣也。   诸侯祀境内山川,而社稷为群祀之主,则颛臾必供祀事于鲁。《诗》称“锡之附庸”,其为供祀之臣可明矣。 张子正蒙注卷五终 张子正蒙注卷六 三十篇   三十器于礼,非强立之谓也。   尽其用之谓器,无动非礼,则立人之道尽矣。   四十精义致用,时措而不疑。   礼之所自出,义之当然也,精之,则尽变矣。   五十穷理尽性,至天之命,然不可自谓之至,故曰知。   义者因事而措理,则其合一之原也。理原于天化之神而为吾性之所固有,穷极其至,一本而万殊,则吾之所受于天者尽,而天之神化,吾皆与其事矣。不可谓至者,圣人自谦之辞。知,犹与闻也。   六十尽人物之性,声入心通。   合天之化而通之于物理,则人物之志欲情理,皆知其所自而随感即通,处之有道矣。物之相感也莫如声,声入心通,不待形见而早有以应之。   七十与天同德,不思不勉,从容中道。   穷理尽性之熟也。圣功之极致,与天合德,而其所自成,则以执礼精义为上达之本。盖礼,器也,义,器与道相为体用之实也;而形而上之道丽于器之中,则即器以精其义,万事万物无不会通于至诚之变化,故曰“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天之为德,不显于形色,而成形成色,沦浃贯通于形色之粗,无非气之所流行,则无非理之所昭著。圣功以存神为至,而不舍形色以尽其诚,此所以异于异端之虚而无实,自谓神灵而实则习不察、行不著也。   常人之学,日益而不自知也。   学则必有益矣;闻见之力忽生其心,故不自知其所以益。   仲尼学行习察,异于他人,   学则行之而无所待,习则察其所以然,是其圣性之自然合道;而所志者天德,闻见日启而不恃闻见以知,皆诚于德而明自诚生也。   故自十五至于七十,化而知裁,其德进之盛者与!   学而行,无滞于行,则已行者化;习而察,则不执所习,而参伍以尽其变,故不执一德而裁成万理;德进之盛,殆由此与!盖循物穷理,待一旦之豁然,贤者之学,得失不能自保,而以天德为志,所学皆要归焉,则一学一习皆上达之资,则作圣之功当其始而已异。此张、朱学诲之不同,学者辨之。   穷理尽性,然后至于命;尽人物之性,然后耳顺,与天地参;无意、必、固、我,然后范围天地之化,从心而不逾矩;   知命,从心,不逾矩,圣德之效也。有圣学而后圣德日升,圣学以穷理为之基,而与天地参者,灼见天地之神,穷理之至也。   老而安死,然后不梦周公。   此七十后圣心之妙也。范围天地之化,则死而归化于天,无不安者,屈伸自然无所庸其志也。《诗》曰“文王在上,于昭于天”,此之谓与!   从心莫如梦。   物无所感,自然而如其心之所志。   梦见周公,志也;   志则非时位所能为而志之。   不梦,欲不逾矩也,   矩,天则也。范围天地之化,屈伸行止,无往而不在帝则之中,奚其逾!   不愿乎外也,   无往而非天理,天理无外,何逾之有!   顾之至也,   于天皆合,则于物皆顺。   老而安死也。   顺自然之化,归太和氤氲之妙,故心以安。   故曰“吾衰也久矣。”   形衰将屈,神将伸也。   困而不知变,民斯为下矣;不待困而喻,贤者之常也。   未尝处困而能喻乎道,贤矣。然困常而常,则喻其当然,而屈伸动静之变有不察者。   困之进人也,为德辨,为感速,孟子谓“人有德慧术知者存乎疢疾”,以此。   困之中必有通焉,穷则变,变则通。不执一之道,惟困而后辨之,人情物化变而有常之理,亦惟困而后辨之,故曰其德辨。心极于穷,则触变而即通,故曰其感速。不待困而喻者,知其大纲,忘其条理,因循故常,虽感亦不能速辨。   自古困于内无如舜,困于外无如孔子。以孔子之圣而下学于困,则其蒙难正志,圣德日跻,必有人所不及知而天独知之者矣,故曰“莫我知也夫!”“知我者,其天乎!”   无生安之可恃而不倚于学,迫其神明以与道合,下学之事也。正志者,正大经也。万变而反于大经,非贤者以下所知,惟天屈伸聚散,运行于太极之中,具此理尔。义日精,仁日熟,则从心不逾,困之所得者深矣。然则处常而无所困者,将如之何?境虽通而一事一物之感,一情一意之发,严持其心。临深履薄而不使驰驱,以研几于极深而尽性于至隐,则安利之境,不忘困勉之心,圣功在是。故知不待困而喻者,虽贤于人,终不可至于圣也。   “立斯立,道斯行,绥斯来,动斯和”,从欲风动,神而化也。   存礼乐刑政之神而达其用,以尽人物之性,与天之曲成万物者通理,则民有不自知其所以然,而感动于不容已者矣。   仲尼生于周,从周礼,故公旦法坏,梦寐不忘为东周之意;使其继周而王,则其损益可知矣。   礼随时为损益,义之所以精也,中道也,大经也。为周人则志周礼,继周王则且必变通之。   滔滔忘反者,天下莫不然,如何变易之?   述桀溺之意,所言亦近是。   “天下有道,丘不与易。”知天下无道而不隐者,道不远人;且圣人之仁,不以无道必天下而弃之也。   道不远人,有人斯可行道,定公之君,季斯之臣,三月而鲁大治,非孔子与以所本无也。即不我用,圣人不忍弃之。天不以嚚讼而夺小人之口体,不以淫邪而夺小人之耳目,自尽其化而已。   仁者先事后得,先难后获,故君子事事则得食;不以事事,“虽有粟,吾得而食诸!”仲尼少也国人不知,委吏乘田得而食之矣;及德备道尊,至是邦必闻其政,虽欲仕贫,无从以得之。   位望既尊,不可复为卑官。   “今召我者而岂徒哉”,庶几得以事事矣,而又绝之,是诚系滞如匏瓜不食之物也。   人不能不食,虽圣人必以事食;不能不食,则不能不事,故急于事,不轻绝人。此言虽浅,而学者以此存心,则饱食终身,为天地民物之累,亦尚知愧乎!   不待备而勉于礼乐,“先进于礼乐”者也;   先,谓未备物而急于行;后,谓备物而后行。礼乐不可斯须去身,故急于行者不待物之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