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正蒙注 - 第 12 页/共 28 页

为天下之一人,岂可概望之天下哉!治天下,以天下而责一人之独至于己,故养先于教,礼先于刑,所为易从而能化也。   行之笃者,敦笃云乎哉!如天道不已而然,笃之至也。   敦笃者,奋发自强于必为,勇之次者也。如天道不已而然,则仁者之终身无违也。以天体身,以身体道,知其不容已,而何已之有!   君子于天下,达善达不善,无物我之私。   达者,通物我于一也。君子所欲者,纯乎善而无不善尔。若善则专美于己,不善则听诸物,是拒物私我而善穷于己,不善矣。   循理者共悦之,   己有善则悦,人有善,视之无异于己,是达善也。   不循理者共改之。   己有过则改,人有恶,则反求自讼而化之,是达不善也。   改之者,过虽在人如在己,不忘自讼;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非但天子为然。横逆不改而三自反,所以尽己而感人也。   共悦者,善虽在己,盖取诸人而为,必以与人焉。   己知之,待人言而行之,归其功于人,不自有也。   善以天下,不善以天下,是谓达善达不善。   形迹化而天理流行,神化之事也。然学者克去己私以存心,则亦何远之有哉!   善人云者,志于仁而未致其学,能无恶而已,“君子名之必可言也”如是。   学,谓穷理精义以尽性之功,名之曰善人,则其实也。无恶之谓善。   善人,欲仁而未致其学者也。欲仁,故虽不践成法,亦不陷于恶,有诸己也。   仁者心之安,心所不安则不欲,故不陷于恶。乡原则践成法以自文,而不恤其心之安,故自以为善者皆恶人,虽欲之相似而实相反。   “不入于室”由不学,故无自而入圣人之室也。   善人而学,则洗心藏密而入圣人之室矣,圣非不可学而至也。   恶不仁,故不善未尝不知;   恶之诚则知之明,不善当前而与己相拂,如恶恶臭,过前而即知之。   徒好仁而不恶不仁,则习不察,行不着。   未尝取不仁之恶而决择之,则或见为当然,狎习之而不知恶。故穷异端之妄,必知其不仁之所在,然后别天理之几微;不然,且有如游、谢诸子暗淫于其说者矣。司马君实好善笃而恶恶未精,故苏子瞻与游而不知择。道虽广而义不得不严,君子所以反经而消邪慝也。   是故徒善未必尽义,徒是未必尽仁;   徒欲善而不辨其恶以去之,则义有所不正;徒行其是而不防是之或非,则仁有所不纯。   好仁而恶不仁,然后尽仁义之道。   严以拒不仁而辨之于微,然后所好者纯粹以精之理行,习之似是而非者不能乱也。故坤之初六,履霜而辨坚冰之至。荀彧唯不知此,是以陷于乱臣贼子之党而不自知。   “笃信好学”,笃信不好学,不越为善人信士而已。   越,过也。学以充实其所以然之理,作圣之功也。   此节旧连下章,传写之讹,今别之。   “好德如好色”,好仁为甚矣。   求必得也。   见过而内自讼,恶不仁而不使加乎其身,恶不仁为甚矣。   不容有纤芥之留也。   学者不如是,不足以成身,   成身者,卓然成位乎中,直方刚大而无愧怍于天人也。   故孔子未见其人,必叹曰“已矣乎”,思之甚也。   君子之好恶用诸己,小人之好恶用诸物,涵泳孔子之言而重叹之,张子之学所为壁立千仞,而不假人以游溢之便。先儒或病其已迫,乃诚伪之分,善恶之介,必如此谨严而后可与立。彼托于春风沂水之狂而陶然自遂者,未足以开来学、立人道也。   孙其志于仁则得仁,孙其志于义则得义,惟其敏而已。   孙,顺也,顺其志也;志于仁义而不违。志与相依而不违,则不能自已而进于德矣。此释说命“孙志时敏”之义,明孙非柔缓之谓,乃动与相依,静与相守,敏求而无须臾之违也。   博文约礼,由至著入至简,故可使不得叛而去。   文者,礼之著见者也。会通于典札,以服身而制心,所谓至简也。不博考于至著之文,而专有事于心,则虚寂恍惚以为简,叛道而之于邪矣。   温故知新,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德,   温故知新,非以侈见闻之博;多识而力行之,皆可据之以为德。   绎旧业而知新益,思昔未至而今至,   即所闻以验所进。   缘旧所见闻而察来,   据所闻,以义类推之。   皆其义也。   皆博文之益也。存神以立本,博文以尽其蕃变,道相辅而不可偏废。   责己者当知天下国家无皆非之理,   人虽穷凶极恶,亦必有所挟以为名,其所挟之名则亦是也。尧以天下与人而丹朱之傲不争,若殷之顽民称乱不止,亦有情理之可谅。倘挟吾之是以摘彼之非,庸讵不可!而己亦有歉矣。大其心以体之,则唯有责己而已。   故学至于不尤人,学之至也。   学以穷理而成身,察理于横逆之中,则义精而仁弘,求己以必尽之善,则诚至而化行,乃圣学之极致。   闻而不疑则传言之,见而不殆则学行之,中人之德也。   传言,述之为教也;学行,模仿以饰其行也。资闻见以求合于道,可以寡过,非心得也,故夫子亦但以为可以得禄之学。   闻斯行,好学之徒也;   不阙疑殆而急于行,好学而不知道。   见而识其善而未果于行,愈于不知者尔。   此尤不足有为者,愈于不知而妄作者尔。   世有不知而作者,盖凿也,妄也;   慧巧者则为凿,粗肆者则为妄。   夫子所不敢也,故曰“我无是也”。   圣人且不敢,而况未至于圣者乎!   此章言恃闻见以求合,虽博识而仅为中人之德,若急于行、怠于行者,尤无德之可称,则闻见之不足恃明矣。然废闻见而以私意测理,则为妄为凿,陷于大恶,乃圣人之所深惧。盖存神以烛理,则闻见广而知日新,故学不废博,而必以存神尽心为至善,其立志之规模不同,而后养圣之功以正。大学之道,以格物为先务,而必欲明明德于天下,知止至善以为本始,则见闻不叛而德日充。志不大则所成者小,学者所宜审也。   以能问不能,以多问寡,私淑艾以教人,隐而未见之仁也。   私淑艾,谓取人之善以自淑,非以教人,而所以奖进愚不肖者,则教行乎其间矣。盖以多能下问,则苟有一得者,因问而思所疑,坚所信,则亦求深于道而不自已,其曲成万物之仁,隐于求益自成之中,教思无穷,愈隐而愈至矣。此大舜之德而颜子学之也。   为山平地,此仲尼所以惜颜回未至,盖与互乡之进也。   志于善则不可量,故不拒童子。颜子殆圣而圣功未成,一篑之差也。圣人望人无已之心如是。   学者四失:为人则失多,好高则失寡,不察则易,苦难则止。   为人,求诸人也。失多者,闻见杂而不精;好高者,目困而不能取益于众;易于为者,不察而为之则妄;知其难者,惮难而置之则怠。四者,才之偏于刚柔者也。知其失而矫之,为人而反求诸己,志高而乐取善,易于为而知慎,知其难而勇于为,然后可与共学。   学者舍礼义,则饱食终日,无所猷为,与下民一致,所事不逾衣食之间,燕游之乐尔。   甚言其贱也。困其心于衣食之计,暇则燕游,自谓恬淡寡过,不知其为贱丈夫而已。学者读陶靖节、邵康节之诗,无其志与识而效之,则其违禽兽不远矣,庄周所谓人莫悲于心死也。   以心求道,正犹以己知人,终不若彼自立彼为不思而得也。   以心求道者,见义在外,而以觉了能知之心为心也,性函于心而理备焉,即心而尽其量,则天地万物之理,皆于吾心之良能而著:心所不及,则道亦不在矣。以己知人,饥饱寒暑得其仿佛尔。若彼自立彼,人各有所自喻,如饥而食、渴而饮,岂待思理之当然哉!吾有父而吾孝之,非求合于大舜;吾有君而吾忠之,非求合于周公;求合者终不得合,用力易而尽心难也。   考求迹合以免罪戾者,畏罪之人也。故曰考道以为无失。   以诚心体诚理,则光明刚大,行于忧患生死而自得,何畏之有!无欠者,仅免于罪。   儒者穷理,故率性可以谓之道。   穷仁义中正之所自出,皆浑沦太和之固有,而人得之以为性,故率循其性而道即在是。   浮图不知穷理而自谓之性,故其说不可推而行。   释氏缘见闻之所不及而遂谓之无,故以真空为圆成实性,乃于物理之必感者,无理以处之而欲灭之;灭之而终不可灭,又为“化身无碍”之遁辞,乃至云“淫坊酒肆皆菩提道场”,其穷见矣。性不可率之以为道,其为幻诞可知;而近世王畿之流,中其邪而不寤,悲夫!   致曲不贰,则德有定体;   不贰,无间杂也。定体,成其一曲之善而不失。   体象诚定,则文节著见;   体象,体成而可象也。诚定者,实有此理而定于心也。所行者一,因其定立之诚,则成章而条理不紊。   一曲致文,则余善兼照;   余善,未至之善也。心实有善而推行之,则物理之当然,推之而通,行至而明达矣。   明能兼照,则必将徒义;   知及之则行必逮之,盖所知者以诚而明,自不独知而已尔。动而曰徙义者,行而不止之谓动。   诚能徙义,则德自通变;   徙义以诚,其明益广,其义益精,变无不通矣。   能通其变,则圆神无滞。   至变与大常合而不相悖,以神用而不以迹合,与时偕行,大经常正而协乎时中之道矣。此释《中庸》之义,而历序其日进之德,盖张子自道其致曲之学所自得者,脉络次序,唯实有其德者喻之,非可以意为想像也。   有不知则有知,无不知则无知;   有知者,挟所见以为是,而不知有其不知者在也。圣人无不知,故因时,因位,因物,无先立之成见,而动静、刚柔皆统乎中道。其曰“吾道一以贯之”,岂圣人之独知者哉!   是以鄙夫有问,仲尼竭两端而空空。   若有秘密独知之法,则必不可以语鄙夫矣。竭两端者,夫子以之而圣,鄙夫以之而寡过,一也。空空,无成心,无定则也,事理皆如其意得尔。   《易》无思无为,受命乃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