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侠义传 - 第 8 页/共 8 页
舟过江陵,茉花村、陷空岛头目七人,及带来水兵,都说水土不服,愿随五爷回去。玉堂应允,属任传桂教人接替,纷纷都回原主。留下两日,与沙龙等话别而去。
后来公孙策做了两任太守,告病回乡,优游终老,也不枉包、颜二公提技一场。沙龙连得两子,便开缺回家。艾虎因使酒骂坐,恼了后任总管,寻事参革。既复了官,越发沈缅于酒,竟年未四十而亡。幸得沙,甘都有子女,抚孤成立。钟雄究是降人,十年不调,与姜铠一同告病。智化竟为魏明公中伤,偏来了一个太守,迁执乖谬,与他为难,弄得他进退维谷。展昭又守边远出,朝内无人,失势孤立,致遭太守倾轧,郁郁而亡。柳青以资深,放了边省总管,因道远,就谢病回里。此便是荆、襄诸人结局。
玉堂阅兵事竣,细细的覆奏,又附了一本,说:“沿途盛暑,触发旧伤,请假回籍就医,俟疾痊,即入都覆命。”又覆了参政一书,直诉衷曲,叫他不要再保。出来舟中闲话,见干莫两剑悬在一处,笑对翠绡道:“宝剑是离而复合,如今可该把干将给我了。”翠绡笑道:“当日分剑,实出无心,及至解下,月光中才看出是雄雌两剑。那时若以干将奉赠,太不成话了。后来听得柳姊谈及,就是这枝剑,惹起参政求婚。回想前因,竟是元全多事,只好归之定数难逃。”就把师父临别的话细说一遍,玉堂道:“不料师父竟能前知,夫人既有师父的话,何以听得‘玉堂’二字,不早救我?若无襄王见逼,竟不援手,岂不负了师言么?”翠绡道:“无论师言本是哑谜,就当日明说:‘你要救出白某,还要嫁他。’男女之嫌,也须避忌。
岂能因师言而失闺范!后来襄王见逼,我何难高飞远举?一则姑母必致埋投,二则元全不能脱身,所以才想到盗书相救。就因这上作茧自缚,所以说是定数。如果襄王许我还乡,谁还管这闲事?”
玉堂笑道:“夫人竟如此狠心,我从此竟要感激襄王不感激你了。算来襄王全是逼夫人这一着错了,满盘皆输。不然谁能盗得盟书?怕至今还未发动。但夫人从前避嫌,原是正理,既有师父的话,参政求婚时节,在我自不敢忘恩冒昧,何以你又坚执不允呢?”翠绡笑道:“亏将军还是侠义,如何但知有己,不知有人?我守的是理,师父说的是数。实告诉你罢,现在遵了君命,还算遵了师命。若无师父这句话,便单有君命,我也不遵的。”玉堂见他说得郑重,便笑道:“前言戏之耳!夫人何必认真。”翠绡道:“我今日说出师言,后面还有要话,被将军搅断了。将军既决意不出,你的意思在兄弟偕隐,我的意思在师弟重逢。”就把隐娘再见有期的话告知。玉堂惊道:“夫人之意,竞要舍我而去么?”翠绡道:“神仙也有眷属,不必旁征博引,就我师也有磨镜少年。但脱胎换骨,谅来不易,须要自己拿定主意,再看机缘罢。”从此,玉堂于急流勇退之中,又动了超凡入圣的念头。看官,元、白已经定计修仙,何不就此一走?原来翠绡已有五月身孕,所以未能即行。
东下金陵,因避酬应,不复登岸,一径回到陷空岛,知四义告病已准,都照例赏食全俸。玉堂假期满后,又上疏乞病开缺,夭子虽宽予假期,不允所请,亲玉堂立志甚坚,终究遂了私愿。颜参政接信后,虽十分不悦,转念一想:“襄阳之事,为我几乎丧命,一定逼他出来,设有不测,爱之转似害之。”便不再劝他出山。回书说:“老母思乡,兄亦时作退计,终不忍弟兄久别。”玉堂适遇元全入都,便回了许多南中食物,寄与参政。
到十一月十五日夜间,翠绡分娩,生了一子。四义甚喜,玉堂取名白璟。恰好参政书来,亦是此日生了一女,取名芳蕊,意欲缔姻。从此颜、白、柳,元,以义弟兄、义姊妹,又做了儿女亲家。
过了两年,参政果然乞养,奉母回里。玉堂夫妇到常州住了一晌。其时五义同欧、丁都不时来往,赏花钓鱼,游山玩水,真有世外逍遥之乐,离神仙分际,只隔一尘了。
数年以后,偏值西夏有事,展昭放了副经略使,去佐范仲淹,朝廷思及将才,除了兆兰是养亲开缺,未便征召,欧阳春行文到本籍去,无从查问。松江知府奉了征召五义恩旨,知县赍到陷空岛,连去三次,绝无复音。知府急了,只得亲自到卢家庄敦请。
官船渡将过来,公人投刺,见卢家门阑静悄,良久始有人答应,说:“员外们都出去了。”问到哪里去,答道:“不知,三五日回来也不定,一年半载回来也不定。”再要问时,那人已关门去了。
知府闷闷。其时三月天气,望着山光明秀,水势回环,桃李争春,榆杨夹岸,好个地方。便命停舆,自己骑了马,逛逛山前山后,再行回去。哪知山势嵌空玲珑,头头是道,松萝叠翠,容易迷人。绕了进去,竟走不出来,从骑正在急躁,忽见那边一个樵夫,淡黄面皮,细长身子,背着一束茅柴,手持樵斧,唱着樵歌,缓缓而来。从人便叫他引路,樵夫笑道:“做官的到这里干什么?要出去,但看有松树处便转湾,就出去了。”说毕,接着樵歌,仍缓缓的自去。
太守依他,转过山脊,果然到了水边。却不见自己官舫,远望小小渔矶上,有一个瘦小渔翁,披着渔蓑,坐着垂钓。从人隔岸问道:“你见官船么?”渔翁笑道:“此处哪有官船?”一面答话,矶旁泊一小小渔舟,一面将钓的三两尾鲤鱼把柳条穿了,放在船上,自己用篙点开,竟自去了。
从人又东寻西找,遇着土人,帮同找着官船。太守问他:“五位将军到底在家否?”土人道:“怎么不在家?方才渔船上的,就是蒋四爷。”太守吃惊道:“怕你认错了,蒋将军是有名的人,何至如此葳蕤!”土人笑道:“他们五位爷,向来不摆官架子,有时与农夫牧童随意在柳阴中说闲话,有时到庙里同和尚下棋饮酒。我们是同村的人,哪有不认得的呢?”太守回去,知他们有心避世,断不出山,就以出外就医替他禀报出去。
玉堂夫妇虽在金华、金陵、常州各处走走,却在陷空岛住了十年,又生一子,取名白琦。元纲娶妻生子,在江宁领解,白琦就聘了元纲之女丽华。白璟年交十岁,在卢家庄延师读书,甚是聪明。白琦亦已六岁,由杨氏接去抚养,相貌兄似其父,弟似其母,自然英秀不群。翠绡便约玉堂,要到钟山扫墓,留下白璟,免妨功课。道出常州,盘桓数日,便至钟山别业住下。玉堂因翠绡有千里马,多方物色,居然得了一匹青骡,也能日行千里。
这日晚间,叫过元成,分付了许多话,掌书、拂剑已配了元礼,元智,也叫上来赏了几件首饰。唤随来家丁,交给四封书道:“一封是给常州颜参政的,一封是给陷空岛四位爷的,一封是给长庆庄大夫人的,一封是夫人寄给都中元宅的。你们明日起程分送,我同夫人,要在山中探幽习静,一半月未见回来,你们不必候着。”翠绡也给了随身仆妇百金,说是赏你安家,仆妇欣然叩谢。次日清晨,玉堂骑了青骡,翠绡骑了白马,随身装束,各佩宝剑,入山而去。
仆媪辈因他游山是常事,不以为意,派出寄信的,便依命起程去了。元成等到日暮不回,有些着急,问问仆妇,仆妇才道:“说过晚间如不回来,交下柬贴,教给你看的。”元成拆开一看,是“入山修道,不必找寻”八个大字,把元威吓呆了。想了一夜,还是四出乱找,找了一个多月,毫无踪迹,只得罢休。
卢方接到来信,与三义同阅,上面写着:“结义十余年,承诸兄视若同生,本不忍遽然别去,以弟妇与师有约,弟亦久厌红尘,因与偕行,入山修道。相聚百年,终有分手之日,诸兄勿以为念。”卢方是青天一个霹雳,又像听着刘立保的话一般,竟呆了半晌,痛哭起来。韩、蒋、徐亦均怅然。颜、元、白三处之信,大约都是话别之语,不必细表。
颜参政养亲事毕,重入中书,仕至太保同平章事,累封沂国公,与柳夫人均享大年。其子颜庠、颜序,均列清要。展昭守边十余年,终于任所,子女各二。丁兆兰复出,由都统制内升金吾将军,兆蕙官至左卫将军,各生二子一女。兆兰子长名棨、次名杲,兆蕙子长名集、次名柔,与展昭之子展骥、展骏互为婚姻,均以武职世其家。欧阳春回里数载,仍作南游。因爱义兴善卷洞山水之胜,作一茅庵深隐,虽未入空门,竟无意中应了静修之语。四义是蒋平先卒,韩、徐亦均以寿终。惟卢方夫妇,齐眉康健。五家子弟还是同居,珍、琬、琅、瑜,各立军功,分授武职。白璨、白玮都得科第,白璟官至翰林学士,白琦官至御史中丞,子孙繁盛,衍为金华、松江两支。南渡后,犹称盛族。元瑾以太常少卿致仕,子绶通判舒州。元纲与其甥同时作翰林学士,时以为荣。
这年,卢方夫妇同庚,已交九十,五世同堂。卢珍在梓州路总管任上,告养回家,他妻儿都在里侍奉,本是只身赴任。此番回去,沿途游山玩水,带着消遣。
行至蛾嵋山下,闻得人说,六月山顶尚有积雪,别具奇境。倚着年将六十腰脚尚健,遂留下家丁在寓所看守行囊,自己携了一仆,到山半峨眉寺住下,叫土人引导,四面观览,真是蜀中山水之冠。一日游至山巅,俯視下方,真个目空一切。土人也迷了径路,忽见那边来了一男一女,男的被了鹤氅,跨个青骡,女的披了集翠铢衣,骑着白马,腰间各悬宝剑,手中各执拂尘,飘飘有凌云之度。卢珍看着面善,近前细看,分明是五叔、五婶,心中犯疑:“五叔已是古稀,五婶也过花甲了,我的鬓发近且花白,五叔、五婶哪有格外少年的理?难道真个成了仙么?”正在踌躇,未敢动问。忽见那少年对他笑道:“贤侄你竟不认得我么?”卢珍又惊又喜,上前拜见,说:“不想竟是叔父婶母。别了三十多年,小侄都不敢认了。”玉堂一笑,与翠绡都下了骑,坐在一丛松林之下,也叫卢珍坐了。卢珍问五叔行踪,玉堂道:“不过到处闲游而已,不必细说。”卢珍才说起陷空岛,翠绡道:“我们都知之。”便问了他父母的好,玉堂取出一个锦囊,交与卢珍,道:“你回去时,交与你父亲,我夫妇不去拜寿了。”说毕,指与卢珍路径,飞上骡马就行。卢珍慌忙道:“叔父、婶母,何不回去看看?不但我父母想念,璟、琦两弟均已出仕抱孙,也告假替父亲祝寿,想都在我家中哩。”二人笑而不答,转过峰腰,已入白云深处。卢珍立着,呆了半晌,望空叩头,才下山来,也不再游玩了,次日便往南进发。
月余到家,拜见父母。白璟、白琦,恰与韩琬、徐琅、蒋瑜都已到了。卢珍说起在峨嵋遇见叔、婶,取出锦囊呈上。卢方打开一看,里面一个简帖,写着十六个大字:“丹药两粒,敬佐寿筵,兄嫂分享,却病延年。”又是一个小小玉盒,盛着两粒金灿灿的丹丸,异香喷鼻。卢方喜的流下泪末,说:“你五叔五婶,有志竟成,定是成了仙了。他儿子都不问一声,还记着我老夫妇。可惜仙丹来迟,早些寄来,也免得你二叔、三叔、四叔们化去。如今剩我一个老不死,有何趣味?”卢珍等齐说:“既是延寿仙丹,便请两位老人家早些服下,定有好处。”卢方想了一想,焚香望空谢了五弟夫妇,然后自己与夫人分服了一丸。那一丸,和了水。硬叫他小弟兄夫妇十二人分吃了。说也奇怪,卢方夫妇自服了丹丸,竟是须发转黑,面容转少,小夫妇更不必说了。后来老夫妇二人直活至百五十岁,无疾而终,小夫妇们亦各享遐龄。至今松江地方,说起陷空岛五义,犹津津乐道,以为千古佳话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