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案 - 第 43 页/共 60 页

写毕,命施安发了出去。自然星夜前往,可不必交代。一宿无话。   次日,朱光祖、褚标、黄天霸便进来告辞,前往连环套打听消息,及饬拿双飞燕一案。施公答应,当又与褚标、朱光祖道了辛劳;吩咐黄天霸诸事小心。三人唯唯而退。且按下黄天霸等前往连环套不表。   再说阜宁县虽然将杨大富这一案申详上去,但不知施公是否准驳,不免心下悬悬。又于无事之时即去推敲那四句诗,终想解悟出来,就代他将冤判别清楚,便可使他回家守节。因此日盼施公那里来文,或亲提面讯,或遵谕结案,就如此急上加急,已有了一个多月。施公的下行公事尚未见到。颜县令颇费踌躇。不期看管押所的家丁,这日禀报上来,说:“杨吴氏近日呕吐异常,不沾饮食,已是大病起来。”颜县令一闻此言,即刻传到官医,代杨吴氏诊治。官医奉命,哪敢怠慢。也就即刻到了押所,先代吴氏将两手脉细细按过,觉得吴氏六脉平和,并无大病。唯细按左关,脉起如珠,却是一派喜脉;不时呕吐,此乃胎气上冲所致。官医看毕,因暗地问明看管押所家丁,此是何案?那家丁即将原委告诉了一遍。那官医道:“烦你回明县太爷,就说在下已经代这犯妇看过,无须服药,细按该妇,六脉皆是和平;惟左关脉起如珠,却是一派喜脉。照此脉象看来,受孕不过一个多月。胎气上冲,以致不时呕吐,毫无妨碍的。”说罢,官医告别而去。那家丁听说此言,不敢隐瞒,即刻进了衙门,据情在颜县令前陈说一遍。颜县令不听此言犹可,一听此言,心下好生惊讶,登时神沮色变,叹道:“此事本县见理不明,还说杨吴氏是个节妇,哪里知道他已怀孕在身;据此说来,这杨怀仁告他谋害亲夫,是未必无因了!”   说罢,长叹不已。那家丁在旁说道:“老爷不必因此一言,就委屈贤妇。且据医生所云,细按此脉,受孕不过一月有余。在小人愚见,揣度吴氏之夫,也不过死了一个多月,难保非受孕之日,即该夫回家之时。老爷明鉴,可再参酌一番,果以家人中之言为然,则该妇既有身孕,亦足为该妇可喜。况据那医生所说:‘左关脉起如珠。’家人之意左为男,右为女,说不定还是男喜。苟能如此,将来也可为死者留存一脉,且可坚该妇守节之心。若疑惑到不实不尽上去,在家人看来,未免冤屈该妇了。家人还有一个主见,可以立见分晓,但不知老爷意下如何?”颜县令道:“你有什么主意?不妨说出来,好待让我斟酌。”那家人道:“此事必须请太太将该妇之姑传进去一问,便知虚实了。”颜县令闻言,已明白此话,因道:“尔之主意甚好,我即进去与太太说明。尔便出去将该妇之姑传来,以便太太问个明白。”那家人答应出去。颜县令也就即刻回进上房,将这番话与太太说明。颜太太亦颇乐从。   到了次日早晨,吴氏之姑王氏已传进来,见了颜太太先磕了头,站在一旁。颜太太便命他坐下。王氏道:“民妇蒙太太呼唤,有何吩咐?”颜太太道:“我唤你进来,没有别事。只因你媳妇在押大病,呕吐时作,不沽饮食。据看管家禀报上来,老爷即命医生去诊。据医生诊视,你媳妇脉象,说是并非有病,是喜脉,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因此看管家人又据医生的话禀报老爷。我家老爷在先看你媳妇,并非谋害你儿子的人,今闻他已有身孕,老爷便疑惑起来,说你儿子久不在家,何以你的媳妇就有孕呢?照此看来,显系你媳妇是有外务,将你儿子害死了。现在老爷要照谋死亲夫例,治你媳妇的罪。我因此与我老爷争执,请老爷暂缓定罪,等我将你传进来问个明白,究竟你媳妇平时为人如何,是否端正贤孝?你与她为婆媳,自然是知道的。你必须从实说来,告知于我!”王氏听罢,忙即说道:“太太的明鉴。若论这个媳妇,平时那种孝顺,民妇是更不必说了。不知道何以冤祸临门,儿子才回来第二日,就中毒身死。所以民妇等也是半疑半信。若论医生说,我媳妇已有身孕这件事,这句话确有些凭据。不瞒太太说,我那媳妇的天癸,儿子回来前三日,才算干净的。依此看来,就是我儿子回来之日,这一夜我媳妇受孕的。还求太太在老爷面前将此话说明,求老爷开恩。但请老爷将儿子的冤枉判明,留着我媳妇不要治罪。一来随后让我媳妇回家,我老两个人有人侍奉,二来媳妇现在既已有了身孕,将来生男生女,生一个出来,儿子虽死,还有这一条根。如果是个男的,那不必说,自然抚养成人,靠他传宗接代;若是女的,也是我儿子的一点骨血。所以民妇总求老爷公断,俾儿、媳两无冤枉才好。”颜太太听了这番话,又夸赞王氏一番,又叹惜吴氏一回。因道:“我知道了,将你这话告诉老爷便了。”王氏又磕了个头谢过,又复说道:“民妇还有一事,要求太太开恩。媳妇现在押所,既这样呕吐不止,不思饮食,民妇却是放心不下。想求太太恩典,向老爷说知,准民妇到押所一看。”不知情意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78回 探寡媳老妇哭监 奉来文贤令押解   却说颜太太听罢道:“你却是一番怜爱媳妇的好意,我可不能自主。是否能令你前去,须要问老爷。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叫人去与老爷说。”因即喊了一个仆妇,使她去颜县令那里告知。哪知颜县令早已藏在附近处所,听得清楚。仆妇走到颜县令面前,就将颜太太使她前来的话,说了一遍。颜县令也是允许。那仆妇来说明,王氏便千恩万谢,告退出去。这里颜县令与颜太太又议论一番。颜县令又道:“吴氏这身孕,据王氏所说,虽然的确无疑;惟恐案结之后,吴氏分娩之时,杨氏族中不免又有一番议论。必得想个法儿,此时代他预先留下地步,以杜将来人之多言才好。且待我慢慢想来,再作计议便了。”颜太太在旁也极称是。不表颜县令处处留心,矜孤恤寡。   且说王氏出了县衙,先去会着杨士兴,将以上的话告诉一遍,杨士兴也无话说。王氏便往押所而来,到了门口,并无阻挡。   原来颜县令已着人招呼过来。王氏一直进去,见了媳妇,便想起儿子,好不悲惨。又见媳妇那种情形,更加伤感不已。吴氏一见婆婆进来,止不住抱头痛哭,道:“娘呀!莫非是与你不孝媳妇,梦中相见罢!你媳妇累得你儿子送了性命,我是百身莫赎。但是你老人家偌大年纪,将来依靠何人早晚侍奉?媳妇已是不孝,还累及我的亲娘到此看我,你媳妇更加有罪了。”   自己说了一遍。王氏见他如此,本来有一肚皮话,要与媳妇谈谈,因此反而一句说不出来,只是相对而哭。   姑媳二人正在哭得难解难分,忽然走进一禁卒,向王氏喝道:“你这老太婆好不知进退!你虽然是奉了太爷之命,到此看你媳妇,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怎容得你两个人这样的哭起来?你进来时候儿也久了,还不给我快些儿出去么?”一叠连声赶王氏出去。王氏被禁卒这一阵大喝,更是有话不能说了。   还是吴氏在旁,带着哭向禁卒哀告道:“公差爷!且不必动怒,让我婆婆与奴家稍谈片刻,随当请我婆婆送些茶钱敬与公差爷笑纳便了。”那禁卒听了这番话,因故意说道:“不因为你婆媳两个这般苦恼,哪里容得你进来?既是如此相商,你们有什么话,可赶紧儿讲完了出去。”王氏连连答应道:“多谢公差爷,我说完了话使出去的。”那禁卒说着,也就走了出去。王氏才抢进一步,向吴氏耳畔低声问道:“为娘的昨日被县令太太喊进去告诉我,说是你近日呕吐时作,不思饮食。此间看管的人,报与县太爷知道。县太爷即命医生代你诊治。后来据医生说,你不是病,是恭喜了,才有一个多月。因此县太爷便疑惑起来,使县令太太将我喊进去问。为娘的已代你说明白了。我听见这句话,所以不放心,好容易求了太太,转求县太爷,才准我到此看你。我的儿,为娘的记得你那月事,不是我大富回来的前三日么?我儿你可实告诉了我,好使我放心。”吴氏听了这句话,不觉面红过耳,羞愧难胜,因道:“这总是你媳妇作的孽,你老人家还问他作什么呢?无论是与否,好在你媳妇打定主意,只等县太爷判明你儿子如何中毒身死,我便随你儿子去了。只不过可怜娘日后无人侍奉,亦说不得这句话了。何必生在世间,被人家耻笑,连父母翁姑都不能兼顾,问什么别的事呢?”王氏听了这番话,却是一悲一喜。喜的是儿子虽死,现在媳妇已有身孕,将来还可生个遗腹子孤儿,传宗接代;悲的是媳妇负屈含冤,口口声声皆是要死,因此又不免流了许多眼泪。因道:“我儿,你的心我已明白了,听说县太爷已详报出去。好在县太爷是个最清不过的青天,将来不致使你含冤负屈。就是为娘的,现在已深自懊悔,大不该听信人言。为今之计,我儿既有了身孕,更见我儿子死得苦。可怜为娘的,将来无人侍奉。能得托祖宗保佑,你日后生个遗腹子,一来为我家传宗接代,二来为娘的,也可有人侍奉。我的儿,你切切不可存那寻死的心。我儿子已死,这已是挽回不来的了;你若再死去,使为娘的尚有什么指望呢?劝你好好的保养,不要糟蹋了身子,等事结之后,就可回家,虽说不能如儿子在日一家团聚,到底也算骨肉重圆。我的儿,听为娘的话是不错的。我也不能与你多谈了,过两日再进来看你罢!”王氏说了这番话,吴氏也无他言,只说了一句:“娘呀!怎怪得你老人家?这皆是你不孝的媳妇命苦,带累了杨氏一家。你老人家也可早些出去罢,免得那班人再罗嗦。”说着,又催了两次。王氏无奈,只得别了媳妇,含着两眼的泪,悻悻而去。吴氏见婆婆已去,自己又暗恨了一回,哭泣了一回,暂且按下。   再说颜县令这日接到施公来文,令他将杨怀仁控告侄孙媳谋害亲夫一案,即率原、被告,人证,尸属、尸亲,及犯妇母家人等,一并解往淮安,听候亲提讯问。当下颜县令即刻备了申文,报起解日期,交来人带回呈缴。一面将原、被告,尸亲,以及吴氏之父吴有德,一并传齐,即日押解前往。当下颜县令又找了两只船,一只是自己坐的,一只是给原、被告人等及差役坐的。这日押解动身,开船而去。却好顺风,不过一日时光,已抵淮安城下,将船停泊。当即饬差先将杨吴氏、杨怀仁押解进城,分别寄交山阳县官寓羁禁;其尸属人等,亦着来差妥为看管,听候提讯。颜县令这才上岸,坐轿进城,先到漕督衙门禀见。当有漕辕巡捕官禀报进去。施公闻说原、被告,人证,俱已由阜宁县解来,现在辕门候示,当即传见。巡捕官传谕出来,颜县令即便趋进。一见了施公,请安已毕,站立一旁。施公命他坐下,有人献了茶。颜县令禀道:“卑职自奉大人亲提的公事,已将杨怀仁,杨吴氏,原、被告,人证,俱已解到,现在寄交山阳县,分别羁押,听大人明断!”施公道:“据贵县来文详诉各节,足见贵县慎重民命,钦佩之至。现已解到,候本部堂明日午堂亲讯便了。”欲知如何审出实情,且看下回分解。 第379回 因疑案县令诉前情 秉公心贤臣听冤讼   话说阜宁县蒙施公奖励了两句,并属令听候亲提审讯。颜县令当下禀道:“卑职查得该氏,实系端庄自守。谋害亲夫,似非出于该氏之手。但氏夫杨大富,又系中毒身亡。因此卑职详讯数次,该氏既不辩驳,亦不呼冤,惟有声称将故夫因何中毒身亡实在情形判明后,该氏即欲从夫殉节。卑职因此宿庙求神指示,或可得知底细。不意蒙神所示诗句,卑职推敲忖度,殊难悟解。放此申请大人定可否,仰求先为教诲,卑职就感激之至了!”施公道:“本部堂在先亦殊费解,后来偶阅药书,见有荆芥与鲫鱼相反,若食者立毙,因而才将那诗句解悟出来。虽然如此,还有可疑之处,候明日讯问时,再作计议。”颜县令听了施公这句话,登时也解悟过来,因又道:“大人卓识,卑职实在惭愧。今已有头绪,便好为该氏解脱冤枉了。尚有一事,还要求大人代该氏预留地步,以免他日之患。昨因该氏在押抱病,卑职即传官医诊治。据官医诊看,谓氏已有身孕,才有一个多月。卑职反复推究,与该氏故夫回家之日,身死之期,亦颇相合。将该氏之姑王氏密传到县,询问各节。据氏姑所言亦颇确凿,并谓:“该氏既有身孕,还算杨氏不幸中之大幸。’据称如此,是该氏委无别项情事无疑。原告杨怀仁,系该氏再从叔祖,其人奸险异常,今若不为该氏留下地步,将来生产遗腹,难保不生枝节。所以卑职再三思虑,总想代该氏免绝后患,方可得安。愚昧之见,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施公听罢,先点了点头,再说道:“贵县成人之美,本部堂何乐不为,明日一并计议罢了。”颜县令唯唯告退出去。施公也就回了书房,当日无话。   次早辰刻,阜宁县也早来到。施公亦即升堂,正面坐下。   颜县令坐在旁侧。施公即命先带杨怀仁听审。当有原差将怀仁带到,跪在下面。施公望下问道:“你唤杨怀仁?”答称:“小的便是杨怀仁。”施公道:“杨吴氏是你何人?”怀仁道:“是小的侄孙媳。”施公道:“尔控告吴氏谋害亲夫,是将你侄孙谋害?”怀仁道:“大人的明鉴。正是侄孙被其谋害。”施公道:“尔既知尔侄孙为尔侄孙媳谋害身死,可将当日如何谋害情形,对本部堂据实禀来,本部堂好代尔侄孙申冤。快讲!”杨怀仁道:“大人听禀:只因侄孙娶媳三月,即出外经商,一去三年。于本年三月初八日,才由外路回家。那日到家时,甚是强健,不意当夜就为吴氏谋害身死。次日早晨,方才知觉。小的因侄孙身死不明,这才赴县禀报。蒙县太爷恩往相验,据仵作验得尸身肚腹青紫,实系中毒而亡。可怜侄孙三载离乡,一旦回家,即遭谋害。堂侄又系独子养亲,吴氏存此辣手狠心,实为族人共嫉。总求青天大人严讯吴氏,为侄孙申冤!”施公听罢,因道:“杨怀仁,尔与杨士兴同门居住么?”杨怀仁道:“小的住在士兴家西首,算是紧邻,却不同住。”施公道:“据尔所说,吴氏谋害亲夫,尔当有些实据了。尔究竟有何实据?可对本部堂说来。”杨怀仁道:“大人若问实据,小人却不敢妄说。但吴氏平日甚为流动,因此生疑。这请大人明鉴:若非吴氏谋害,何以侄孙前一日回家,第二日即中毒身死呢?这是千人共见,非是小人敢妄指的。”施公道:“本部堂只有一事不懂。尔侄孙上有父母在堂,何以他父母不去首告,偏是你前去首告呢?”怀仁道:“小的忝居族长,族中凡有事,理应小的承管。   今侄孙为侄孙媳谋害,小的首先控告,此亦义不容辞。”施公道:“原来你是个族长,所以你要首告。但本部堂看你这人似非忠厚之辈,难免其中无藉端敲诈之处。你且退下!”杨怀仁只得跪在一旁。施公又命:带杨士兴。即刻,杨士兴带到,跪在下面。施公问道:“你唤杨士兴?”答称:“小的是杨士兴。”   施公道:“本部堂问你儿子如何被你媳妇谋害,可将实情诉来,本部堂好代你儿子申冤。”杨士兴道:“小人的儿子,前一日由外路归家,次日即死于床上。小的当时并不知道,还最小的妻子王氏在房里面,见媳妇喊了一声:‘不好了!’那声音颇为惊诧,小人的妻子闻声而去,打开媳妇房门,见媳妇已昏晕在地,不省人事。当时小人的妻子,即招呼小人前去。小人进房一看,见媳妇如此,还道儿子与媳妇吵闹,将媳妇推倒在地,跌晕过去;并且还骂了儿子两句,呼唤儿子起来,去取姜汤来灌媳妇。哪知再唤不应。一会儿,媳妇醒过来,见小人在那里骂儿子,他便摇手,又指着床上。小人不知他的意思,还以为他是叫小人去拖儿子。小人正欲前去,媳妇忽然挣出一句话来,说是:‘儿子已死了。’小人与妻子这一听,便走向床前将被掀开一看,果然死在床上,小人夫妇即悲恸不已,大哭起来。小人的堂叔也就来了,问及情形,他便说:“其中定有缘故。何以你儿子昨日回来,今日就会死呢?怕是你媳妇谋害死的,此事非报官相验不可。’小人听堂叔所说之话,也甚有理,因即请他进城报县。后来县太爷到小人家内相验,果然验出是中毒身死,所以小人就相信不疑了。今蒙大人饬提前来,还求大人代儿子申冤,此就是小人的实情。若说媳妇如何谋害,小人却不知   道。”施公道:“还要问你,这媳妇平日待你等夫妇如何,可端正不端正么?”杨士兴道:“小人是从来不撒谎,有一句说一句。若说媳妇,平日待小人夫妇也还孝顺,举动也还端庄,并不似人家那种不孝顺、不端庄的人。不知她怎么会把儿子谋害死的?”施公道:“据你所说,你儿子定被你媳妇谋害身死无疑的了。”杨士兴道:“小人也不敢说定是媳妇谋害的。但是儿子中毒是实,还求大人公断。”施公道:“你且跪在一旁,候本部堂代你儿子申雪。”杨士兴移跪下面。施公又命带杨王氏。   少刻,杨王氏带到。施公问了一会,杨王氏所供的,与杨士兴相同。施公也命她跪在一旁,听候发落。这才命带杨吴氏,当有原差答应,一会儿,将吴氏带进,向公案前跪下,先磕了一个头,然后匍匐在地,哭诉道:“求大人明镜高悬,从公判断,但为亡夫,死无冤枉,小妇人虽万死不辞。”施公听说便道:“吴氏!你可抬起头来,本部堂有话问你。”吴氏答应,将头微微抬起。不知施公问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380回 折疑狱吓煞族叔祖 断遗腹恩及未亡人   话说施公见他泪痕满面,悲痛难胜,颇觉可怜,因问道:“吴氏,尔可将自从你丈夫回家时,以至身死,其中所有情形,及所食的饮食,一一详诉明白,本部堂好给你丈夫申冤,代你辩白。不可稍有半字不实,快讲。”吴氏因又磕了一个头说:“丈夫大富,自三月初八,由外路回家。小妇人翁姑,因丈夫在他乡日久,家乡风味久不领略,又因丈夫平日喜吃鲫鱼,命小妇人挖取了许多竹笋。于是烹鱼煮笋,翁姑父子夫妇,一家团聚饮食,当时甚是快乐。直吃到日落才吃毕。大家都有酒意,小妇人即收拾杯盘清楚。此时已是上灯时分。小妇人的翁姑,因丈夫沿途辛苦,即命丈夫早些去睡,因此大家提灯进房安睡。   不意小妇人次早起来,见丈夫死于床上,当时小妇人即惊慌起来。婆婆闻声,即至小妇人房里看视。彼时小妇人已吓晕在地,后来被婆婆唤醒;此时公公已被婆婆喊进房内。大家一见丈夫死在床头,便大哭起来。那时小妇人痛夫心切,只想随丈夫同死。不意有夫族叔祖见此情形,说是:丈夫昨日回来的,何以今日就死?显系为小妇人谋害。小妇人亦不敢赖。当下将小妇人父母请来。小妇人父母也无从分说,只好听报官相验。哪知县太爷来验,果系中毒身亡。小妇人亦不知如何中毒。但是小妇人嫁夫从夫,夫死理应同死。即谓小妇人谋害,小妇人亦不敢辩,好在同一死法,有何足惜?惟恳求大人将丈夫如何中毒身亡判明,小妇人死亦感恩不已。”施公听罢道:“但本部堂看你似非谋害亲夫之人,本部堂又何能委屈你这贤妇?可知你丈夫中毒之故,本部堂早已知道。且再问你,你家厨房离正屋有多远,院落内有何花木?再对本部堂一一说来。”吴氏道:“小妇人家中厨房,只离正屋相隔一间院落。这院落之内,也无别样花木,只有荆芥一棵。”施公点点头,因又道:“你等由正屋去往厨房,可走荆芥树下经过么?”吴氏道:“这荆芥是有架子的,平时出入都要走荆芥架子下经过。”施公道:“你那日在厨房内将鱼煮好,端回正房,是荆芥花下经过,曾有荆花落入鱼碗之内么?”吴氏道:“小妇人将鱼煮熟,端入正房,并未见荆芥落入鱼碗之内。后来去厨房内添汤,复走出来经过荆芥架下,忽然一阵狂风,将荆芥花吹得纷纷落下,鱼碗内也曾落了许多。”施公道:“曾将荆花拣去么?”吴氏道:“小妇人当时并未拣去——因手内还有别物,到了正屋,才将荆花拣去。”   施公道:“你拣去后,还有别人吃这鱼汤么?”吴氏道:“彼时翁姑饭已吃完,只有小妇人丈夫一人饭未吃完,因用这鱼汤泡饭的。”施公道:“这一碗鱼汤,你丈夫哪里一人饮尽了,还有余剩下来的么?”吴氏道:“不曾剩余。丈夫将饭吃毕,那鱼汤还剩了半碗,是婆婆又叫丈夫喝了罢!因此丈夫就喝完了。”   此时施公在那里问吴氏,堂上跪着的那些人,即堂下听审的人,皆不知何故?个个暗道:“何以专问荆芥花与鱼汤,这是什么缘故?难道其中有道理么?”正在疑惑,忽听施公喊道:“杨士兴,你听本部堂告诉你,尔的儿子并非尔媳妇将他谋害身死,乃系鲫鱼汤吃死的。”杨士兴道:“大人明鉴。小人却有些不懂。小人及小人的妻子媳妇皆吃鲫鱼,何以都不死,独有儿子被鱼汤毒死?好使小人不能明白。”施公道:“你无须多言,听本部堂将中毒的缘故告诉你,自然明白。尔等所食鱼汤,内中无荆芥花;尔子所食的汤,有荆芥花落下,所以因此身死。本部堂且问你,尔子末后所食鱼汤,尔可曾看见尔媳妇将碗内荆芥花拣出去么?”杨士兴道:“小人亲眼看见我媳妇拣去的。”施公道:“尔等曾喝此汤么?”杨士兴道:“小人等皆不曾喝,只有儿子一人喝的。”施公道:“尔等皆不曾喝?”   杨士兴道:“小人等皆不曾喝。”施公道:“这就是了。你可听本部堂说,荆芥与鲫鱼本来相反,若是荆芥与鲫鱼并在一处,不知道的误食下去,必然肚腹青紫,中毒而亡。尔子误食荆花鲫鱼汤,所以身死。本部堂还有个效验与尔等见证,尔等方知杨大富非吴氏谋害,实系误食荆花鲫鱼汤而死。”   施公说着,即命差役速去街上买两条活鲫鱼,药铺内买二两荆芥穗,立等应用。又命到厨房里取一口锅,拿一个火炉,及木柴之类,听候应用。又命人在外面牵一只狗来。各人遵命去办。一会儿俱已齐备。施公即命人将火炉烧着,把锅放在火炉上面,又把两条活鲫鱼,二两荆芥穗,放入锅内,然后将水倾入,去煮鱼汤。一回儿鱼汤煮好,将锅从火炉上端在一旁。   等那鱼汤将冷,令人将狗牵至锅面前来吃。不一刻,狗倒在地下,乱滚乱叫,又一刻,狗死。施公见狗已死,又命人将狗翻在地下,看那肚腹,果然青紫不堪。忽听施公道:“杨士兴尔可相信你儿子不是你媳妇谋害死的么?”杨士兴道:“大人的明鉴。小人相信了。若非大人如此神断,不但儿子有冤难申,连媳妇还要冤沉海底的。”杨士兴话未说完,杨王氏又向上连连磕头道:“小妇人蒙大人的神断,不但代儿子申了冤,代媳妇雪了枉,保得媳妇性命,还可保得我媳妇的遗腹呢!”说着又连连的磕头。施公正欲设法代吴氏保全遗腹,难得他婆婆先说出口,这就更觉好办了,心中不觉大悦。因故作正色喝道:“王氏你何得胡说?据尔等所说,你儿子娶亲只有三月,便即出外经商。一别三年,始于前月初八日回家。尔媳妇哪里来的身孕?这不是胡说?来给我将王氏拖下去掌嘴!”王氏听说要打自己的嘴巴,因极口呼冤道:“求大人开恩!不是小妇人胡说,媳妇实在是有了身孕。计算起来,将及两月,实系小妇人的媳妇从儿子回来后才有身孕。”施公道:“本部堂万不能信,你且跪在一旁,候本部堂验明,方可相信,如果不实,再行掌嘴!”当传官医到堂来细细验脉。不一刻,官医传到,当堂给吴氏细验两手六脉。当下官医喝报:“验得该氏左关脉起如珠,是受孕将近两月,而且是个男孕。”施公道:“你验明白吗?”   那官医道:“医生验明确实,毫无虚假。”施公道:“你敢具结么?”那官医道:“医生愿具切结。”施公便命官医具下切结。   官医退去。施公正欲与杨怀仁说话,忽见吴氏跪在下面,向上面磕了个头,口中说道:“今蒙大人神断,将小妇人夫妇两重冤枉,俱已判明。小妇人生不能报答大人,只好结草衔环于地下了。”说着,立起身来,便向堂上柱子上一头碰去。毕竟吴氏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81回 贤臣恤寡节妇请旌 总镇知风强徒遁迹   话说吴氏一头向庭柱上撞去,施公一见知道不好;却好吴氏的父母站在一旁,赶着抢上一步,将吴氏抱住,幸而未曾撞着。施公见有人将吴氏救下,心中好不赞叹,因问道:“尔是何人?”吴有德答道:“杨吴氏之父。”施公道:“你叫什么名字?”吴有德道:“小人名唤有德。”施公道:“尔居然有一个节烈的女儿,可羡!可羡!本部堂就将你女儿交付与你,听候本部堂发落。”吴有德才赶紧跪下,磕头道谢毕,又站立一旁——去防女儿再要自尽。只见施公向吴氏说道:“尔之节烈,本部堂已知道。现在尔之冤枉,也算判明,何必再寻自尽?原知妇人以殉节为重,但是你现有身孕,尔夫又无兄弟,可以接嗣大宗。难得尔尚有遗腹,将来生产下来,也可传宗接代。况且尔平时又克尽妇道,侍奉翁姑,亦极孝顺。尔若此时但以殉夫心重,将来尔之翁姑,又有何人侍奉呢?尔须明白这个道理,只要善事翁姑,即是尔夫虽死,也要感激你代他克尽孝道。本部堂再代你请旨旌表,日后果系生下男孩,还可令他读书,功名上进。尔有这许多大事,许多好处,在你一人身上,何必定要殉节呢?须遵本部堂的好话,不可再存妄想。”吴氏立在一旁,听了这许多劝慰的话,也是感激不已。只得谢道:“蒙大人恩典,小妇人焉敢不遵!夫死妇亡,理所应得。既承大人谆嘱,小妇人当谨遵思命。以后自当格外善事翁姑,代亡夫克尽子职便了。”   施公闻言,更加赞叹,因又向杨士兴道:“你媳妇节烈可嘉,尔等当谨善视。不得因她系无夫之妇,又感于世俗之谈,说她‘命不好’,了,将你子妨死等语。须知你媳妇如此孝顺,如此节烈,在那世家之中,也就难得。而况出在尔等乡村之中?本部堂尚且敬重尔媳,尔等倘敢故违,有什么闲言闲语,本部堂一经访出,即提从重严办。”杨士兴道:“小人断不敢待媳妇不好,而况媳妇是我杨氏门中第一个贤孝节烈的人。小人等若薄待了媳妇,也对不起小人的儿子。当谨遵大人恩命。”王氏也说道:“小妇人当作儿子一样看待,能于日后生个遗腹孙子下来,那就更感大人的大恩了。”施公见杨士兴夫妇如此,心下十分喜悦。因又将杨怀仁喊到面前,向杨怀仁喝道:“你现在可相信你侄孙非你侄孙媳谋害死的么?”杨怀仁道:“小的此时相信了。”施公道:“若非本部堂给你侄孙媳判明,吴氏的一条命,岂不被你冤诬而死?本部堂本来要办你一个诬告的罪名,姑念你尚无别项情事,从宽发落;着重责二十板,以惩将来好事生非。”杨怀仁听说,更加吓得胆战心惊,哀求道:“小的知罪,惟求大人格外宽恩,以后再也不敢如此。”施公还是喝令要打。此时吴有德复跪下求道:“杨怀仁虽然诬告小人的女儿谋害,但彼时小人也不敢不信。现在既蒙大人判明,好在女儿并未谋害,还求大人格外宽恩。杨怀仁以后当不敢再如此藉端生事了。”施公见吴有德也代他苦苦哀求,方转弯说道:“姑看你代他哀求,着令当堂具下切结,以后断不藉端生事,始准从宽释放。”杨怀仁在旁跪道:“小人具切结,以后再也不敢如此。”施公答应,当下杨怀仁具了切结。施公令:杨士兴等退下,即日回家,好生宽待吴氏。施公也就退堂。阜宁县跟随进去。施公道:“可了结此案,你可回去。”次日即禀辞回署。这里施公也就代吴氏请旌表。吴氏怀胎十月,居然生了一个遗腹儿子,后来抚养成人,还进了一个阜宁县学的生员,这也算吴氏能尽节孝的报应,这也不在话下。   回头再说黄天霸同着褚标、朱光祖三人,前往连环套,探听盗御马的消息。一路上饥餐渴饮,夜宿晓行,已走了半个多月,却不曾打听出来。这日走到一个所在,忽见前面有镇市。   天霸便向褚标道:“褚老叔!咱们到前面那座镇市上歇一会儿,再向前进罢!”褚标道:“便是咱也有此意,咱们可赶到那里去歇罢!”说着,三人走了一会,已到了面前的镇市。天霸就在这镇上街口,寻了一座大酒楼。只见牌上写“集贤居”三字。   天霸与褚标、朱光祖等三人,进得店堂,上了楼,在窗口一张桌上坐下。当有小二上来问道:“你老还是饮茶?还是饮酒!”   天霸道:“先泡两壶茶来解解渴,然后再打酒来。”小二答应下去。一刻工夫,送上两壶茶来,又打了三盆面水,在各人面前放下。褚标等洗净了面,然后坐下来喝茶。小二站立一旁伺候。   褚标便问道:“这镇市唤什么名字?哪一县所管?”店小二道:“这镇市叫桃花镇,系济宁州所管。”褚标道:“原来这就是桃花镇。人说济宁州有座桃花镇极其繁华,果然名不虚传,却是一个好地方。”因向窗外观看街上的人景,只见往来杂众,车马喧阗,实在是个冲衢要道的景象。看了一会,小二又向天霸问道:“你老还是拿酒?还是再等一回儿?”天霸道:“你这店里有什么好酒?”小二道:“原泡高梁是顶好的。”天霸道:“你就给咱打二斤。”小二道:“你老用什么菜?”朱光祖道:“你可将你店内顶好的菜,随便取两样来下酒。”小二答应下楼。一会儿拿了两壶酒,四碟菜,摆在桌上。无非是鸡、鱼、牛肉、蛋之类,这也不必细表。三人便饮起酒来。正在吃得高兴,忽听一片吵闹之声;接着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好似摔了许多碗碟。黄天霸首先向楼外一看,只见对街一座酒楼上拥着许多人,在那里吵闹相打。   黄天霸看了一看,但见内中有一人,身体魁梧,相貌不俗,身穿一件白缎绣花直缀,头戴一顶英雄巾,脚踏一双薄底快靴,是个武生打扮,接着一人在那里厮打,口中嚷道:“咱将你这囚攮的打死,方知道爷爷的手段!难道我是过路人,就应该被欺负么?”说着,又是几拳头打下去。只听底下那人哀求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求爷爷饶恕!再打可是要死了。”   黄天霸正不知所为。忽见店小二在旁说道:“这人也真奇怪,自从上月到了这里,已有二十余天。每在酒馆内专门与我等作对,稍不遂意,便即相打。听说住在桃花庵,又不知他来此何事?但有一层,只要将他伺候好了,可真是银钱毫不吝惜,三两五两,十两八两,只管乱使。”朱光祖在旁听说,便望天霸使个眼色。天霸会意。褚标此时也看出来了,于是三人不追问。   毕竟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382回 黄天霸大闹桃花庵 马如龙独战吕祖殿   话说黄天霸等三人,才上得对过酒楼,已不见厮打店小二的那人。你道这人是谁?就是双飞燕。他因闻得施公着令黄天霸去到连环套要那御马,他便想也去送信与窦耳墩。后来到吴其士家采花,将那吴其士女儿杀死,他即预备赶往连环套。走此经过,却恋着一个妓女,因此在这镇上耽搁下来。这桃花庵是这镇上第一个大寺院,双飞燕所以也住在庵内,他一来恋着妓女,二来他又想打听有什么好女子、好妇人,便又采花。不意在那酒楼上,正打得那小二叫苦连天,哀求不已,瞥眼看见黄天霸等在对楼上,目不转睛望他。他这一见,虽然认不得黄天霸,自古道:“好汉识好汉,英雄识英雄。”他已猜着九分。   又见朱光祖望黄天霸丢了个眼色,他格外明白。因此撇了店小二,便下楼去。他又料定黄天霸必然打听他的住处,故此去到庵内好作准备。所以黄天霸等到了那里,已不见双飞燕的踪迹。   当下便向褚标说道:“那人已不见了。咱们还得前去那里才好。”   褚标道:“咱们且走到那里,探听探听是否那人,再作计议。”   天霸、朱光祖答应。   于是三人出了那酒楼的门,又问明那个桃花庵的路径,一齐前去。不一会已到,三人便走进庵门,果然里面金碧辉煌,   好一座庙宇。三人信步而进,直走到方丈。当有住持僧迎接进去,彼此坐下来谈了片刻。褚标正要探问,忽见打店小二的那人走了进来。褚标一见,即低问那和尚:“大和尚,你可知道此人姓什么?”那和尚道:“据他说是姓马。”褚标道:“大和尚,可知他哪里来的?”和尚道:“他说从淮安而来,又说从徐州而来。”褚标正盘问和尚的细底,瞥眼间又不知那人去向。   因与黄天霸道:“此人定是那人了。”天霸点头称是。褚标又向和尚问道:“向来认得他么?”那和尚道:“本来不相识,因他住在这里才认识的。”褚标又向和尚道:“我等有一句话奉告:此人是著名的一个采花大盗,名唤双飞燕。我等俱是淮安总漕施大人那里的人,近因奉了大人之命,出来访拿他。不意他住在你这庵内,我等即刻就要去拿他,所以先告诉你一声,你可不必怕。但是他现在住的什么地方?你可告诉我,好让我前去。”   和尚道:“原来这姓马的,还是个采花大盗!僧人从那里得知?他却住在九十九号屋内,在后殿西首廊下,门口有方横匾,上写着‘吕祖殿’三字。”褚标听说,记在心中。当下天霸等三人,也就将外面大衣脱去,各人拿了兵刃,跳出方丈,直向吕祖殿而来。   此时正是六月十三酉末戌初之候,月色正明,他三人顺着路径,到了吕祖殿门口。褚标站在门外,黄天霸首先入内,朱光祖一个箭步,上了房檐,顺着房垄来至屋后,在屋上接应。   天霸走入屋内,趁着月光,便去寻九十九号。转弯抹角,过了月亮门。只见对面走出一人,天霸定睛一看,正是双飞燕。此时打扮却不是在那酒楼上的装束,但见他身穿紧身衣靠,头扎英雄包脑,脚踏薄底快靴,手拿着一对倒刺双尖钩。因大声喝道:“来者可是天霸小子么?”天霸答应道:“既知老爷的大名,还不早早受缚?免得老爷动手。”双飞燕道:“你若能赢得咱爷爷手上家伙,咱爷爷任你处治。”天霸道:“好大胆的贼子!你到处奸人妇女,又将吴其士之女杀死。今奉总漕施大人之命,特来擒你。你还敢恃强抗敌?不要走,看刀!”说着,就是一刀砍去。双飞燕大笑道:“好小子,来得好!”说着,即将左手刺钩向上架住,右手一起,那把钩已放了出去,来打天霸。天霸见来势凶猛,即将手中刀拔回,对准刺钩向上一迎。   只听当啷一响,将双飞燕的钩拨在一旁;趁势一刀,向双飞燕左肋下刺去。双飞燕左手的钩往下一磕,靠着刀就要来绞。天霸看得清楚,不敢怠慢,将刀一挈,急急一个箭步,纵到双飞燕背后,一转身,就从他后肋送进一刀。双飞燕也就即转身过来,将天霸一刀让过,起右手钩来刺。天霸复一纵,到了双燕左边,用了个旋风刀,直向双飞燕腿上搠到。双飞燕两钩合就一齐舞动,认定天霸前后左右上下,钩绕进来。天霸的那口单刀,也算用法精明,遮拦格架,来破他的双钩。哪知双飞燕的双钩,实在神妙莫测,把个天霸直杀得只有招架之力,并无还刀之功。天霸杀得性急,尽力杀了几合,知道敌他不过,便急急拨开一钩,撒腿跳出圈外,当时就取出飞镖,预备去打。哪里知道双飞燕亦早防备,怎容得天霸发镖,他却早已赶了过去,仍是双钩齐下。口中喝道:“好小子!你打量用镖来打爷爷,可知道你爷爷早已识破你那诡计。往哪里走?看钩罢!”   话未说完,钩已应声而到。黄天霸只得仍然用刀来敌。二人又杀了一二十个回合。黄天霸看看抵敌不住。   却好朱光祖在屋上看得真切,一声大喝道:“双飞燕!你休得逞强!咱祖爷爷来取你的狗命!”说着手舞双刀,从半空中跳下来。手起刀落,直向双飞燕顶门砍到。双飞燕见屋上又下来一人,他那敢怠慢?一面敌住黄天霸,一面留神顾着上面,正在预备招架,已见朱光祖双刀到,逼近顶门;双飞燕此时,可是万难招架,只得一甩手,向天霸甩手一钩,复将腰一弯,向斜刺里一蹿,让过朱光祖的双刀。朱光祖双刀扑下,却扑了个空,险些儿误砍到天霸身上去。朱光祖才算立定脚步,双飞燕已将双钩飞舞回,复向朱光祖钩来。黄天霸一见,从斜刺里接住。接着朱光祖也就舞动双刀,齐杀过来。三个杀在一团,真个是将遇良材,棋逢敌手。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忽见朱光祖一声喝道:“好强盗!你不要逞能,看镖!”双飞燕听说看镖,疑惑朱光祖也有暗器,便分了一点神,防备镖打。那知哪里有什么镖来?却是朱光祖用的诈敌之计,居心想吓他一吓,他一定要分神在这镖上,便可趁这空儿刺他一刀。那里知道双飞燕未见有什么镖来,他知道是诈语,也就无意提防,仍是死力接战。黄天霸实在杀得兴起,便拚命与他死杀。朱光祖亦不遗余力,拚命上前。三人又杀了一会,只见黄天霸喊了一声道:“好强盗!咱老爷杀你不过,你休得来追!”双飞燕就急急赶来。朱光祖怕天霸有失,也就赶下去杀。双飞燕赶得切近,只见天霸手这一扬,毕竟双飞燕曾否中镖,且看下回分解。 第383回 双飞燕败走桃花庵 老褚标夜宿松林甸   话说双飞燕正赶黄天霸,忽见天霸手这一扬,知道放了暗器,急急预备留神躲让。哪知天霸的镖,已到了面前。双飞燕说声:“不好!”赶着将身子向偏一让,算是让了过去。接着天霸又是一镖打来,双飞燕久知天霸是传家的镖法,百发百中,今幸将他第一只镖躲过,连着又是一镖过来。双飞燕知道难让,正在打点主意,还想闪让,那第二只镖已认定右足打到。双飞燕即刻向上一纵,离地有三尺多高,那只镖又被他让过。却好朱光祖已赶到双飞燕背后,乘势就是一刀,向双飞燕连肩带背砍下。双飞燕知道朱光祖已至背后,说时迟,那时快,他已跳在一旁。朱光祖见这一刀落空,复进一步去砍。双飞燕接住,又斗起来。此时黄天霸又复上来助战。外面褚标等了一会,见里间毫无动静,又不知胜负如何,因也提了朴刀,走了进去。   转过月亮门,早看见他三人在左首那方大院落内厮杀,正是杀得难解难分,不分胜负。褚标飞舞朴刀,一声大喝道:“好小子!认得褚标么?”话犹未了,已从人丛中砍杀进去。双飞燕一闻此言,赶着留神,急拨开黄天霸的刀,顺手还了朱光祖一钩。正要撒腿就走,却好褚标刀已经向面门砍到。双飞燕此时可急了,将右手钩一起,接住了褚标的朴刀,左手钩先向朱光祖虚晃一钩;朱光祖才待让开,他便趁势向黄天霸甩去。黄天霸不曾留意,肩膊上已被双飞燕的钩搭住了。双飞燕见打中了天霸,一面拦住褚标的枪刀,一面使足了劲,就将搭着天霸的那把钩,向怀里一拉。天霸说声:“不好!”肩膊上衣已被他拉下一块来,幸喜不曾伤动皮肉,只将紧身衣靠却拉破了一块。   朱光祖、褚标二人见天霸已中了双飞燕的兵刃,便一齐拥上来,不分皂白,乱砍乱杀。双飞燕见不是势头,当即抖擞精神,将褚标、朱光祖二人的三口刀分开,自己即从平地将足一顿,犹如一条黑影一般,立刻飞上屋檐,乘势就揭起片瓦来,望下一摔。黄天霸、朱光袒见他上屋,他二人也就要赶了去,只见摔下七八片瓦,黄天霸、朱光祖略停滞了一刻,双飞燕就在这些工夫,已撒腿蹿房越屋,一溜烟逃走。等到天霸、朱光祖二人上了屋檐,急急赶下,双飞燕已走得远了,追赶不及。黄天霸还不肯舍,仍急急的向前面赶去。赶了好一会,只不见踪迹。   天霸道:“寺内不就这一片地方,这忘八羔子走向哪里去了?”   原来双飞燕上房檐后,他便到方丈内寻住持和尚,要与他说话。   不意和尚不在方丈,他只由方丈之内墙上越蹿而去。黄天霸等又寻了一会,仍然不见他,只得届怏快而回。下了房檐,仍请朱光祖分头去赶,他亦用力赶去,只不见个踪影,未免心下不乐。此时已将五鼓,大家见捉不住双飞燕,只得齐回方丈,歇息片时。   那方丈却备了许多早点,请他们受用。黄天霸等杀了一夜,正在腹中饥饿,却好和尚备出点心,正可以疗饥。于是大家吃了一饱。此时业已天明,三人穿好外衣。天霸道:“咱们这会儿向哪里去呢?可恨双飞燕这厮,又被他逃走,甚是可惜!不免往后又是费周折了。”褚标道:“这也没法,只好再为查访,能将他的住处访明,那就容易设法了。咱们此时,只好先向连环套打听御马的消息,再作道理。”天霸答应,便与朱光祖三人,一齐出了桃花庵,直往连环套而去。沿途趱赶,戴月披星。这日,因贪赶路程,过了投宿之处,无所止宿。褚标等三人正在犹疑,打点主意,忽见东北角有座松林,劲节参天,浓荫匝地,约有千万株松,却是好个所在。就从松林里面,隐隐的露出烛光。天霸道:“那松林内定有人家,咱们到那里借宿一宵。”于是三人走了一刻,进了松林。只见松林内有三五人家,茅舍竹篱,颇有脱尘之概。黄天霸仔细看见末了一家,屋内尚有灯光。即向褚标说道:“那家定未睡觉,你老前去打门。只要将门打开,有人出来,见了你老偌大的年纪,与他商量借住一宿,定然应允。若是小侄前去,他们见了少年的人深夜前去借宿,断不敢相留。”朱光祖道:“黄贤侄这话倒说得不错。褚标哥就去打门罢!”   褚标答应,即走到有灯光的那家门口,先用手在大门上拍了两下,只听得里面有人问道:“夜晚更深,哪个前来打门?有什么要事?”说着,好似走出来开门的声音。少刻,只听里面先把门闩拔下,又听吱呀一声,门已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老者,苍颜白发,约有六十岁开外年纪,手上执着一个手照,先将手照向门外一照,口中问道:“是哪个到此敲门?有什么事?”褚标见问,便上前先拱了一拱手,然后说道:“老丈,是俺等惊扰。只因贪赶路程,走过宿头,无处落店。故此冒昧到府,意欲奉商暂宿一宵,不知尚肯容纳否?”那老者先将褚标上下打量一回,见他也是白发苍颜,与自己年纪访佛,谅非歹人,因说道:“寒舍蜗居,恐不堪老丈下榻。既然无处投宿,有屈一宵,谅也无妨。”褚标便谢道:“既蒙老丈相留,已是感激之至。但某尚有同伴二人,现尚在林外立等,未知老丈尚可一齐容留否?”那老者道:“贵同伴的现在何处?就请老丈将二位请来便了。”褚标见那老者已经答应,心下甚喜,当下就将朱光祖、黄天霸邀来,一齐进内。那老者将大门关上,手执手照,在前引路,过了院落,便是三间客堂。那老者将手照摆下,便请褚标等坐。褚标等三人也就与老者行了礼,然后问道:“老丈尊姓大名?某等多多冒昧,尚乞弗罪!”那老者道:“某复姓东方名亮。相逢萍水,亦人之常,何罪之有?尚不曾请教三位尊姓大名,仙居何处?”褚标道:“某姓褚名标。这位姓朱名光祖。这位便是姓黄名天霸。现同在总漕施大人标下。只因近来往北直一带访案,贪走路程,因此造府投宿,得见尊颜,这真三生有幸了。”那老者听了褚标这番话,当下惊讶问道:“原来就是诸位英雄,某闻名久矣!惜未能一见尊颜。今见尊颜何幸如之。但有失迎迓,尚求见宥。”当下谦逊了一回。东方亮即起身向褚标说道:“失陪片刻,便即出来。”褚标道:“请从尊便。”东方亮转身入内。原来他进去喊了人烹茶造饭,款待褚标等人。不一刻,复又出来向褚标道:“诸位沿途辛苦,戴月披星,想尚未用过晚饭。某已办了水酒,请英雄能赐光么?”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84回 樽酒言欢为长夜饮 是非代白作不平鸣   话说东方亮入内,嘱令家人制酒备饭,款待褚标等人。你道这东方亮究是何人?何以与褚标等素昧平生,一见便如此殷勤款待?原来东方亮也是个年高有道的隐者,因闻褚标等忠义之名,今日一见,故如此殷勤相待。闲话休表。不一会,已由庄丁拿出两壶酒、四样菜,调开坐位,请褚标等依次坐定,自己便在下首相陪。家丁在旁挨次斟上酒。东方亮执杯在手,让道:“乡居市远,盘无兼味,聊备村醪,恐不甚适口,幸勿见笑。”褚标等亦再三谢道:“某等夜半更深,前来打扰。既蒙容纳,已自不安。老丈又复多情,赐以酒食,某等更加感激,只好容图后报了。”东方亮道:“老丈说哪里话来,某久仰诸位英雄盖世,忠义为怀,亟思一识尊颜,稍慰平生渴想。乃半以道途多阻,半以俗务羁身,欲去无由,因此牵绊。今者难得相逢邂逅,正可作永夜之谈了。”褚标道:“老丈高义,世所难得。   但某等以萍水相逢,过蒙厚待,心甚不安。”东方亮道:“不必过谦了,我们吃酒罢!”于是大家吃了一会酒。   东方亮又道:“某有一事,敢问诸位,施公为世之名臣,朝廷之柱石,所谓至公无私,清如水,明如镜,比之龙图阁学士亦不过如是。天下凡有冤屈者,莫不思得施公而一剖之,以为可以明白,可以申冤枉。街谈巷议,妇孺皆知,施公之声望,可谓至大且远。施公之神明,可谓至奇且精。但不知非所辖者,如有冤枉可能向施公而一诉奇冤么?”褚标等听了这话,暗道:“这老儿问的话,可奇怪。难道他有什么冤枉,要去大人处申诉么?”因问道:“老丈你不知道,我们施大人是位钦差大臣,并巡按大人。凡有民间冤屈,只要有原告前去,无不准词的。哪怕就是隔了省分,也可移知本省督抚,将案卷调去审问的。老丈忽然问及此话,难道老丈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么?”东方亮道:“某寄情泉石,啸傲烟霞,日与老妻、稚子作布衣暖,菜饭饱,以乐晚年,哪里有什么冤枉?不过于耳闻目睹中,有件极不能平的事。若非施公神明,恐今生今世不能判断明白;便是来生来世,也不能申此冤枉。久有此意,欲去淮安告状,恐怕公因越省渎诉不准;待欲京控,又怕京中无施公之神明断者。因此负屈含冤,已将半载,若再延时日,不免要定成死罪了。”   黄天霸道:“敢问老丈,这受屈的究是何人?系为何事呢?”   东方亮道:“说起来也甚可惨。离此不远,有一市镇,名田家集,系属固始县所管。集上有一家药材铺,唤作大生堂。   店主姓沈名天成。这沈天成夫妇两个,他妻子梅氏,生得颇为美貌,年约二十开外。这天成却是续娶;前妻并无儿女。这大生堂的生意颇好,店中除伙计以外,沈天成有个表弟姓杨,名唤式玉,也在店内帮同沈天成管理帐务。三月间,沈天成就命他表弟出外办货,约一个多月。杨式玉办货回来,见他表兄已经身死,药铺亦复关歇不开,店中伙计全行歇去。杨式玉这一见,自然惊慌无地,追问表兄如何身死?他表嫂梅氏说是‘患痧而亡’。杨式玉就有些疑惑,而又死无对证,也就罢了。那杨式玉也未回家,当日仍在表兄家内住下。因为表兄虽死,各伙计虽然辞歇,店中还有些帐目要盘查一番,该还的还人家,该讨的讨回来,好为寡嫂将来过日子。杨式玉这个好存心,也不算坏。哪里知道第二日一早,即有本集地保陶三,说杨式玉杀毙寡嫂,将他拖到县里报案。固始县因人命重案,随即到集上相验,果见有个无头的女尸横在房内。因此固始县即将杨式玉讯问了几堂,叫他招出如何杀毙表嫂?这杨式玉受刑不过,只得屈打成招。固始县又要叫他将人头交出,他哪里交得出来?两次三番,受尽苦楚,到现在还不曾将人头交出。诸位你看他可冤屈不冤屈么?”黄天霸道:“据老丈所言,这杨式玉既受此冤枉,难道他无家属,不去上宪那里控告么?”东方亮道:“这杨式玉并无家小,只有一个老母,今年有五十多岁。她也曾到府里喊冤,怎奈府里不准。又往省里控告,依然批驳下来。真所谓:天高皇帝远,有冤无处申!居心欲往施公那里告状,又恐越省渎诉,还是不行。因此在家,坐而待毙。”黄天霸道:“这陶三家离沈天成家有多远?他又何以知道沈梅氏是杨式玉杀死呢?”东方亮道:“陶三家紧靠沈天成家宅后。据陶三所报,系这日早间,因见沈家后门口有血迹一条,因此追问。又去沈家探视,才知道梅氏被杀。”黄天霸道:“何以晓得梅氏被杀,确系杨式玉所杀呢?”东方亮道:“据陶三所说,当沈天成在日,这杨式玉便与他表嫂不睦,时常吵闹,有要将她害死之说。却好他表兄已死,沈家又无旁人,定系挟仇将她杀害。陶三因贴近紧邻,恐将来受累,因此前去投案,将杨式玉捉去。”黄天霸道:“这陶三现在还住沈家宅后么?”东方亮道:“并未移居,还住在原处。”黄天霸道:“据老丈所说,这杨式玉的冤枉,恐是一定无疑了。但不知杨式玉这人平时行为如何呢?”东方亮道:“若问杨式玉的为人,虽然才二十多岁,却甚忠厚老实。通田家集的人,没一个不知道的。现在他遇了这件事,通集的人也没有一个人不给他喊冤枉,却是没法。”天霸道:“虽然如此,好在杨式玉不曾将他表嫂的人头交出来,就固始县再糊涂些,总不能定案。施大人那里原可去告。怎奈路途太远,他一个老母怎能去得呢?我们施大人秋间要请陛见,不过九、十月便要进京,那时必走此处经过。可命杨式玉的母亲就近拦控,施大人也可就近准词审问。”东方亮道:“照尊驾说来,没有人头,是不能定案的?”黄天霸道:“俗语说:‘捉奸捉双,拿贼拿赃’。何以见得是他所杀呢?因此虽已成招,却无真实凭据,所以不能定案。”东方亮道:“施大人究于何时才可驾临此地呢?”天霸道:“至迟十月,就要从此经过了。”   东方亮道:“那时诸位还同来吗?”天霸道:“某等都要来的。”   东方亮道:“那就好了。这事非是某多言,实在见那杨式玉是个好人,不是杀人之辈。今遇此难,未免可怜,究竟有无冤枉,必待施大人一断便可明白了。将来大人来此,杨式玉的老母前去控告,还求诸位就中照应才好。”黄天霸道:“那倒不须嘱托。”说着,东方亮又劝了一回酒,然后才撤去残肴,大家安歇。   不一会,真果东方已亮,天霸等起来预备动身。东方亮又做了许多早点,请他们三人用饱,然后告辞而去。后来杨式玉的老母,果然等施公陛见进京,道经河南,他便前去告状。经施公将杨式玉判明冤枉,又捉到奸夫淫妇,将固始县参革结案,此是后话,暂且不表。且说褚标、黄天霸、朱光祖三人离了松林甸,只望连环套而去。你道这连环套在什么地方?说来可实在不近。当时窦耳墩专在北路一带做马贼。后来被黄三太镖打之后,他便远走他方,逃至张家口外,择地而居,就寻了这座连环套。这连环套不但三面皆水,曲折连环,而且山岭参差,高耸天外。周围有四十多里方圆,上面还有关寨。窦耳墩就择了这个地方住下;又聚集了许多江湖上绿林中的朋友,在此地又做了一个寨主。平时分遣各头目下山打劫大注之财物,上山使用,却从未破过案。因他这地方,那些捕快固然不知道,就便有一两个知道的,也不敢来,因此颇觉相安,比那从前做马贼的时节,还更安逸。毕竟黄天霸何日才进连环套,且看下回分解。 第385回 老褚标患病在中途 朱光祖设计诱强寇   话说黄天霸、褚标、朱光祖三人,直望连环套而去。这日走至天津不远,寻了客店住下。忽然褚标在路大病起来,一连三四日,不但是腹泻不止,而且寒热交作。黄天霸、朱光祖二人,好不急躁。好容易到了七日,才算退了寒热,腹泻也算止了。天霸便与朱光祖道:“我看褚老叔病虽渐好,还须养息才好。将褚老叔送回淮安,连环套让我一人独去。朱老叔意下如何呢?”朱光相道:“将褚大哥送回淮安,虽是极好,但恐怕混进不行,连环套须得他前去走一走方好。”天霸道:“我亦知道不可无他。但是病虽稍退,若再沿途受些感冒,他是有了年纪的人,可万不能再病了。莫如送他回淮安去,他老人家固可养息,我等亦可放心。愚见还是送回去的好。”朱光祖道:“我却有个主意在此:赶紧修书一封,着个妥当人,连夜赶回淮安,请大人将关参将、计都司、李五爷派来。留一人在此,专门与褚大哥调理病症;其余同往连环套。事成之后,再一同回淮安,不知贤侄以为然否?”黄天霸道:“如此所为,往来也须一月,岂不有误日期么?”朱光祖道:“赶得快,来往二十日足矣!等他们到来,再行一同前去,也还不迟。”二人正在互相议论,忽见关太、计全、何路通、李昆四人走进店来。黄天霸一见,好生诧异,因急问道:“诸位兄长何以也到此地?”计全道:“不期在此遇见,真是巧极了。只因大人于贤弟走后,忽然有个朋友从京里出来,便道淮安,到衙门里去拜。大人随即相见,闲谈中说起连环套一事。大人的那个朋友因说:“连环套这个地方,尚在口外张家口。’大人听了此话,第二日即命我等前来,为的是恐怕贤弟等不知连环套在口外,难于探访。不意在此遇见,正好一起同行了。但不知贤弟也住这里呢!”黄天霸闻说,心中好不喜悦:因得了连环套的所在,免得沿途探访地名。因将褚标害病的话说了一遍。计全这才知道,因又同至褚标房内问病,又将来意说明,褚标也甚喜欢。   当日大家商议,即留李五爷在客店内与褚标作伴,其余同往张家口连环套,探访御马消息。过了一日,黄天霸、朱光祖、关小西、计全、何路通五人,辞别褚标、李五,直往连环套而去。在路行程,非止一日。这日,已至口外,沿途问明路径。又走了一日,已离连环套不远。黄天霸等寻了客店住下,当有小二进来招呼。晚间无事,计全便问店小二道:“我等闻得这里有座连环套,这里面地方甚是广大,我等意欲进去一游,不知你可能带我等进去么?”店小二一闻此言,先将舌头一伸,说道:“你老可真奇怪,什么地方不好去游玩,偏要到连环套去,这个地方也可去游得的么?”计全道:“我等闻得那里甚为热闹,怎么去不得呢?”店小二道:“你老真是所闻不实了。这连环套是个强盗窝,怎么你老要去那里?俺们可实在不懂了。”计全道:“怎么连环套现在变了强盗窝了?我可不知道。但是那里有多少强盗?为首的姓甚名谁?”小二道:“俺也不知道为首的是哪个,姓甚名谁,更加不清楚了。若问如何厉害?但听人说:‘个个皆会飞檐走壁,武艺精强。’俺却不曾见过。”计全道:“你可知道那里有什么规矩么?”小二道:   “也曾听说这连环套三面皆是水,只有一面是陆路。内中曲折连环,不认得路的,走了进去,必然走不出来。而且山下皆有人把守,进出的人皆有腰牌,若无腰牌,除非头目不问,其余总要盘查的。不但盘查,而且还要当奸细看待。虽是强盗,规矩却是极其厉害。”计全道:“你可知周围有多少地方么?”店小二道:“周围四十里,皆是连环套所管。由平地直到山顶,听说共有三道关寨。把守的极其严密,若无腰牌,虽插翅也不能进去。”计全道:“原来如此,我们误听人言了。若不细细问你,误到那里,还要险遭不测呢!真所谓‘欲知山下路,须问本方人’。这真是古语不错了。”计全将连环套大概问明,店小二也就出去。   计全便与大家商议道:“据店小二说来,这连环套如此严密,怎么能进去呢?”黄天霸道:“计大哥不必过虑,任他龙潭虎穴,俺们既到了这里,还能不进去么?无论他怎么把守严密,总要设法进去的。好在已知道路径,今夜便可前往探听一回,再作计议。”朱光祖道:“老贤侄!你倒不可孟浪。窦耳墩这老儿可非寻常的小辈,你家令先尊大人那种盖世英雄,还须三次才将他打服降了,即此也可知他的厉害。此时老贤侄若将他当为寻常小辈看待,孟浪前行,恐伯于事不成,反受其累。必得大家商议个妥当计策,然后依计而行,方免后虑。只要进去将那御马的消息打听出来,那御马果在那里,却就易于设法了。”黄天霸道:“据老叔所言,好谋而成,固是极好之事,但不知计将安出呢?”计全道:“愚兄倒有个主意在此:明日可即离此地,换一家客店。将我们带来的人,全装着车夫模样。再在本地雇一二十辆小车,车上多装石块,又用包袱盖好。贤弟扮作保镖装束;我等也装着保镖人,押着小车走他山下经过。他见了这许多银两,岂有不来劫掠之理?那时再并力与他们一战,务要将他头目擒一个过来,然后再作计议。却不可将车子的物件,被他看出破绽来,那可不好行事了。”黄天霸道:“此计虽好,哪里去雇这许多小车呢!”朱光祖道:“小车倒不难,只须有钱便雇得到。不过须请本地人去雇,我等恐怕不行。还有一说,计贤弟说须要离此地,重换一家住下,好去办事。我的愚见,客店也不须重换,不妨将这店内的主人请来,告诉他明白。”大家答应,于是便将店主人唤进。   原来这店主人姓陆,名唤松云。陆松云走到房中,先问了黄天霸等尊姓大名,然后问道:“客官呼唤,有何吩咐?”计全道:“我等没有别事,只因连环套是个大盗的窝巢,往来客商,无不受他的大害。我等并非客人,乃系奉旨前来,剿灭山寨。方才听你家伙计所说一切,奈他那里防守甚严,外人不易进去,因此我等设计前去诱他。现在却少一物,非贤东代办不可。所以相烦一办,却不可稍露风声,使该盗知觉,我等枉劳心机。”陆松云道:“不知诸位官长所需何物?请即吩咐便了。”   计全道:“烦你代办小车十几辆,沙袋二三十条,石块千余斤,后日都要齐备。”不知陆松云能否答应,且看下回分解。 第386回 黄天霸解饷诱贼 朱光祖借牌还刀   话说陆松云听说此话,因道:“既承诸位官长到此捉拿强人,剿灭山寨,为我们地方除害,小人们且感恩不尽,理应稍竭微劳。但是长官所要各物,这车辆尚可如期应命,沙袋也还可以设法,惟有千余斤石块,后日断不能如数全有。长官能展限一日,小人便好去办了。”朱光祖道:“稍迟一日,却也无妨。但不过务要机密,万不能稍露风声。倘若泄漏风声,那时可不能怪我等毫不容情了。”陆松云道:“长官但请放心,小人若稍漏风声,甘愿治罪。”朱光祖大喜。陆松云也即出去。到了第四日,俱已全备。这日,黄天霸改扮了保镖的装束,朱光祖、何路通、关太、计全,也各改扮随行保镖的模样。大家饱餐已毕,暗藏了兵刃,将沙袋所装的石块,分装上十二辆小车,车上插着保镖的旗号,命车夫推着车辆,出了店门。黄天霸等在后押解,直往连环套而去。走了约有半日,早望见一座高山,但见峭壁悬岩,由山根上去,大概有二十余里。山顶上并不见什么房屋,唯见树木森森,上蔽天日,这山势好生险峻。天霸一面前行,不一回已离山根不远。   天霸正在凝神观看,忽听一声梆子响,山中冲出一队喽兵来,后面有四个大汉皆骑着马。为首一人,身长八尺开外,猪肝色面皮,颔中一部钢须,手执朴刀;后面跟随三人,皆是强盗形容,满脸的穷凶极恶之状。只见为首的那人,一声大喝道:“你等听着!快将买路钱送来,放你等过去。若有半字不肯,可知道你爷爷的厉害!”黄天霸一见,也就迎了上去,喝问道:“你是何人?快通名来,咱爷爷刀下不斩无名之辈!”那为首的强盗道:“好小子!要问咱爷爷的大名,你且听了。咱乃连环套大王郝天龙的便是!这后面三位,是咱爷爷的三个兄弟:郝天虎、郝天彪、郝天豹是也。你是何人?快快报名过来,好待咱爷爷送你归阴。”黄天霸大怒道:“咱乃保镖大师傅王雄是也!你不必多言,快放马过来厮杀。”郝天龙闻言大怒,大喝一声,飞舞朴刀,拍马过来。黄天霸也舞刀相迎。两人战未数合,郝天龙已是抵敌不过,正要败走,早被黄天霸伸过手去,将郝天龙生擒下马,命车夫将他绑了。郝天虎三人一见哥哥被人生擒过去,大家一齐并力杀上前来。黄天霸抖擞精神,便迎住郝天虎,计全、朱光祖、关太、何路通也就齐来迎敌。战未一刻,郝天虎等固然力不能敌,且又寡不敌众,皆被黄天霸等杀得大败而去。黄天霸便要赶杀上山。朱光祖道:“老贤侄不必性急,现在已经捉住一个。咱们欲进连环套,就在捉住的那人身上。咱们可先将他带回去,再作道理。”天霸道:“现往哪里去呢?”朱光祖道:“咱们来的时节,见离此三四里路有一客店,咱们且回到那客店住下,再作商量。”   天霸当下答应,吩咐车夫,将车辆回头赶去。他便押着郝天龙一路回来。不一会,已到客店。黄天霸等将车辆安下,又将郝天龙放在一旁。走进房间,当有店小二招呼已毕。黄天霸便问朱光沮道:“朱爷,你老方才说欲进连环套,就在此人身上,但不知如何设法,乞道其详。”朱光祖闻言,即走到黄天霸面前,附耳低低说道:“只须如此如此,便可知里面的消息了。”天霸听说大喜,即刻同朱光祖、计全、关小西、何路通五人,来到郝天龙房里。只见郝天龙四马攒蹄捆在那里。黄天霸即上前亲解其缚,向他躬身一揖,道:“某多多冒犯,幸勿见罪!”郝天龙也还礼答道:“某被擒之人,敢劳如此?前者冒犯,亦望恕罪无知。”天霸道:“岂敢!岂敢!”随即送郝天龙到房间重新施礼。郝天龙又与朱光祖等人见礼已毕,然后坐下。   天霸又命店小二送上茶来。天霸复问道:“好汉在这连环套,还是独守此山?还是另有寨主?”郝天龙道:“俺不过率领兄弟四人。多蒙寨主之情,在这连环套当了四个头目,镇守四座寨营。俺家寨主平时却不出来。”天霸道:“但不知贵寨主姓甚名谁?镇守此山有几年了?”郝天龙道:“俺家寨主姓窦名耳墩,到此已有多年。从前专在北路一带,做些买卖,江湖上也大大的有个声名。还有个小寨主,名唤飞虎,也是武艺精强,江湖上也有些名望。”黄天霸道:“我道是谁?原来就是窦老英雄,某闻名已久矣!常要去拜访,恨无其便。今幸到此,明日当竭诚去拜他一拜。但不知这山上那四座寨栅如何严密,某可能上山么?”郝天龙道:“若问这四座寨栅,第一道名叫飞豹栅,是俺四弟把守;第二座名飞彪栅,乃俺三弟把守;第三第四这两座名飞虎、飞龙,却是俺与二弟分别把守。平时无论什么人,欲进大寨,却不容易。俺们上山有个规矩:是凡在山的人,上自俺等兄弟,下至小喽罗,每人都有一面腰牌,出入须要验明腰牌无误,方准放他行走。若无腰牌,就便是自家人,也要当作奸细办的。因此人人腰间备有腰牌一面悬挂。尊驾若要上山拜访寨主,俺便即日回山告知俺三个兄弟,如见尊驾一到,叫他们即刻开栅便了。”   此时朱光祖在旁见郝天龙身旁挂着腰牌,因暗与黄天霸打了个手势。天霸会意,也就指着那腰牌与郝天龙道:“尊驾这腰间所挂的,莫非就是腰牌么?”郝天龙道:“正是腰牌。”天霸道:“如要上山拜道,就以此物为凭据?”郝天龙道:“即以此物凭据;若无此物,就干例禁了。”黄天霸道:“既如此,某明日要上山拜访寨主,虽有尊驾之言,可请令弟开放进去。若令弟那时偶然不在那里,某无此腰牌,不但不能进去,还恐有干例禁,那不是空跑一趟么?某意敢请尊驾这腰牌一用,到山之后,即便奉还。不知尊驾尚可见允么?”郝天龙笑道:“尊驾未免过虑了。既然如此,这腰牌借与尊驾有何不可?”说着,便从腰间摘下来,递与天霸。天霸道:“某还有一虑:今虽承尊意肯借腰牌,若某到了宝山,寨主爷不肯相见,那不还是空跑一趟,有负某的诚意么?”郝天龙道:“尊驾如实意前去,俺家寨主断不会不见的;即使有什么话说,俺当一力荐引,断不至有负尊驾之意,但请放心。”天霸道:“能得尊驾先为我荐,咱便毫无他虑了。”郝天龙大喜,当即辞别。原来郝天龙是个莽夫,被黄天霸这一番说项,把个郝天龙说得糊里糊涂,把腰牌送与天霸,道谢而去。黄天霸将他送出门外,转身回来。   朱光祖又向天霸用话激道:“老贤侄,现在腰牌虽有了。但是那山上实在不容易上去。虽然郝天龙有此一番说话,强盗的心却不可测度;万一郝天龙明日又变过来,那时老贤侄身入险地,恐怕不便。在我看起来,还是不进去的为妙。”天霸一闻此言,直急得七孔生烟,三尸冒火,大叫一声道:“俺黄天霸若不将御马探听出来,誓不相见!”说着掉转身便气冲冲而去。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