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案 - 第 40 页/共 60 页
第350回 贤郎舅旅馆谈心 假英雄擂台献丑
话说徐宁被殷强两手一开,直向面门打下。徐宁一见,说声:“不好!”赶着将头一埋,望旁边一闪,让虽让了过去,险些儿一个面磕地。殷强却也乖巧,见徐宁如此,也算他吃了点小亏。若再等他转个身来,自己却不是他的对手,因喝道:“小爷爷打得不高兴了,且下台去玩耍玩耍,明日再来会你。要把你跌下台去,俺小爷爷才肯甘心。今日权饶了你罢!”说着,早跳下台去。徐宁听说,只气得三尸冒火,七孔生烟;再要与他争能,殷强又是个小孩子,就是胜了他,也不甚响名,而况他已经下台去了,只得忍气吞声,闷闷不乐。此时已是晌午,曹德彪就约了徐宁,到后面午饭。黄天霸抬头看见一酒楼,前去用酒。才进酒楼门,忽听有人招呼道:“黄叔父!你老人家在这里吗?”黄天霸抬头一看,不是旁人,仍是殷龙的三子。
因道:“殷贤侄!你们昆仲来了几天了?住在哪里?”殷勇道:“昨日才到的,住在城里万家巷兴隆店。你老共来了几人?”
黄天霸正欲回答,殷勇又见计全、褚标、朱光祖、关小西、李七侯、李昆、金大力、何路通、王殿臣、郭起凤、贺人杰等人,一齐进门来。因又说道:“诸位伯父、叔父,连贺兄弟都一齐在这里呢,可巧极了,幸会幸会。”说着,即让黄天霸等人一齐入座。黄天霸道:“咱们大家一桌坐,不必分开来坐罢!”
于是便令贺人杰与殷勇等一齐坐了。黄天霸等人,就分开两桌坐定。殷勇见了万君召却不认得,便走至朱光祖面前问道:“这位,小侄不曾见过,也得要行个礼儿。但不知尊姓大名。”
朱光祖道:“这就是铁臂哪咤万君召,你爹爹也曾会过他的。”
殷勇听说,便到万君召面前行了礼,口中说道:“还望叔父宽恕,小侄未曾谋面,勿罪才好。”万君召又谦让了一会。殷勇又叫两个兄弟前来见礼,殷刚、殷强随即过来见礼。万君召先夸赞了他三人一回,当下又问了他些闲话。殷勇仍归本桌坐下,大家各用了酒菜,三张桌上,欢呼畅饮起来。一会子用完酒饭,黄天霸抢着了一齐算了帐,把钱还了。大家又一起出了酒楼,还到擂场去,看了一回。
可巧午后,并无一人上台比试。曹德彪在台上招呼了一会,并没一人上台,殷勇便低低的向黄天霸道:“黄叔父!你老有着一身本领,怎么只在这里旁观,不上去比试一回?你老上去,也可将那曹老儿打下台来,给人家畅快畅快。免得他在台上目空一切。”黄天霸见问,因说道:“贤侄有所不知,咱们哪里是为看打擂台到此?是因奉了施大人之命,前来有要紧公干的;少时再与贤侄说明,便知道了。”殷勇见说,也就不往下问。
曹德彪招呼了一会,见无人上台,也就穿了衣服,率领女儿并两位教师下台而去。
黄天霸等也就一同进城回店。到了城内,说明了住处,他便叫殷勇将行李搬来往在一处,好大家谈论。殷勇也极欢喜,立刻将兴隆店算明了房饭钱,搬出店门,搬到黄天霸等客店里去,不一会已到。黄天霸就叫店小二,快腾出一顺五间,大家皆住在这一进内。殷勇兄弟喜之不尽,因又向黄天霸问道:“方才叔父所说,不为打擂而来,是奉大人之命,有要紧的公干。到底是为着什么事呢?请说明一回,好使小侄得知;如有须用小侄之处,小侄还可相助一臂之力!”黄天霸见问,因将蔡天化如何是采花大盗,奸辱良家妇女;如何两次露名留柬;如何捉拿不住,如何在拿复逃;如何准备擂台,欲招诱蔡天化到此,合力拿捉的话,说了一遍。殷勇道:“但有一件,小侄还不明白,蔡天化既已如此,何以见得他一定来此呢?”黄天霸道:“贤侄有所不知,这蔡天化非比那泛泛强盗,他却具着一身的刀枪不入的本领,因此自逞其能,偏要在众人前显显自己的武艺。不瞒侄儿说,就是愚叔等这一班,皆不是他的对手;所以特地请出万家叔父,前来帮同拿捉。贤侄如无事,且稍待几时,自见分晓的。”殷勇道:“小侄好在是奉父亲之命到此,就耽搁一月半月,也不要紧。回去只要将这件事与父亲说明了,父亲他也决不见怪。如果蔡天化果真前来,小侄虽无大用,也还可以稍助一臂之力。”黄天霸道:“如此更好了。”说罢,殷勇等退出,又去朱光祖那里谈了一会,又到各人房里周旋了一回,然后才与贺人杰闲谈起来。贺人杰此时也学了两句世务,因向殷勇说道:“小弟自从去年与二哥一别,不觉又是一年了。岳父、岳母想都康健,大哥可在家吗?大嫂等还安好?”殷勇道:“老人家与哥嫂等均好的。现在贤弟在淮安,想还住在黄叔父那里了。”贺人杰道:“去年已将家母接来,一起住在黄叔父那里。”殷勇道:“实在不晓得,倒少礼了。”贺人杰道:“来去匆促,也未顺道去岳父那里请安。”殷勇又谦让了一回。贺人杰又问殷刚道:“三哥今庚十几岁了?”殷刚道:“小弟与兄同年,也是十九。”贺人杰道:“几时生日?”殷刚道:“僭长两月。”贺人杰又问殷强,殷强答道:“小弟今年十七。”彼此郎舅闲谈起来,真个是情投意合,不似那年在殷家堡争斗的时节,彼此恨不能都要性命的一般。殷勇又问道:“这里还少两个人,张氏与郝氏二位婶母不在这里吗?”贺人杰道:“他二位老人家,一来为大人跟前没人防护,二来不久都要添小兄弟了,因此未来。”殷勇道:“原来如此。”彼此正谈得高兴,忽见店小二进来请吃晚饭,四个人便出用晚膳去。用过晚膳,彼此又略谈了一会,就各去安歇。
次日一早起来,梳洗已毕,大家用了早点,便一齐出门,仍去看打擂台。不一时已到擂场,大家就在原处那个茶棚内坐下。见有人在台上交手,未及数合,忽将那人丢下台来。接着又有一人上来,也是不到数合,又打落下去。接连有五六个人皆是如此。曹德彪便在台上喊道:“若再有如这样不中用的,尽可不必上来罢!免得有累本台主的拳足。”话犹未了,只见正南上人丛中挤出一人,大声喝道:“台上的听着!你有多大的本领,胆敢口出大言?俺来送你的狗命!”哪里晓得还是如此,上去不过三五合,仍旧被丢下台。曹德彪哈哈大笑道:“我道是个真有本领的,原来还是个不中用的小子!”笑声未毕,忽见台上又跳上一人。毕竟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351回 粉金刚力敌曹德彪 冲天炮奋斗徐文豹
话说曹德彪将那人打量一回,暗自喝彩道:“这人大约是劲敌了。”他外穿一件白绫绣花外盖,脚踏粉底乌靴,头戴逍遥巾,手执白纸扇;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分明是个白面书生,哪里象前来打擂?他偏不矜才,不使气,连响也不响,就跳上擂台。因此曹德彪就知道他是个劲敌,忙将两手向那人一拱道:“请教尊姓大名?住居何处?”那人道:“小生姓徐名唤文豹,祖籍浙江人氏。因往直隶探亲,路过贵地,听得说老丈大开擂台,招聚天下英雄豪杰。小生不揣冒昧,妄自班门弄斧,还请尊拳之下,稍让三分,使小生得全颜面!”这一番话,真说得儒雅风流,令人动听。黄天霸等在那茶棚内,听见他说了这一番话儿,估计是有绝妙本领。正在凝神观看,又见曹德彪向徐文豹拱一拱手,说道:“既蒙不弃,即请见教罢!”只见徐文豹答应一声,便将外盖大衣脱下,现出一件密扣紧身,湖色短袄,将一根丈二长的杏黄丝绦在腰间束好,又将脚下粉底乌靴蹬了一蹬,说一声:“有占了。”当下在上首立定脚步。只见曹德彪已分开门户,左脚曲起,右手挡定顶门,左手在右肋下按定,使了个寒鸡独步之势。徐文豹不慌不忙,先将身子带偏,左手按着胸膛,右手搭在左肘之下,腾身进步,将右手从后面回过来,使了个叶底偷桃的架落,阴泛阳一拳打来,便破他的那个寒鸡独步的解数。曹德彪将身子一侧,左手一起,将徐文豹一拳掀开,趁势发出右手,还他一下。徐文豹来得飞速,赶紧躲过他右手,使了个毒蛇出洞,认定曹德彪背心点来。曹德彪看得分明,也赶着使了个王母献蟠桃,将徐文豹的那只手托了出去。徐文豹将身一转,又使了个鹞子翻身,扑转来双手齐下;这唤作黄莺卷翅。曹德彪赶着将身往下一蹲,把头向左边一偏,躲过他双手;趁势使了个金刚掠地,将右腿在台上一旋,直认徐文豹旋转扫来。徐文豹赶着将身跳过;又使了个泰山压顶,照定曹德彪脑门打来。二人在擂台上,你来我往,拳去脚来,只打得眼花缭乱。这一个好似蜻蜓点水,掠一掠便飞向空中;那一个如蛱蝶穿花,点一点又飞来墙外。一个是如南山饿虎,见着人扑面而来;一个是如北海怒蛟,得了势腾空而去。真个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那些台上台下的人,看得个个齐声喝彩。就连黄天霸等这一班会手,见着二人如此,不觉得也高声喝起彩来。二人足足打到了一百余合,还是不分胜负。你也莫想打我一拳,我也莫想踢你一脚。二人见不分胜负,更觉抖擞精神,又斗了有五十余合,还是不分胜负。
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忽见曹德彪将两只手竟在那当胸一合,说声:“且住,停一会儿,再决雌雄。”徐文豹一听此言,也就说道:“悉听尊便。”说着,各人举了手,跳在一旁。曹德彪复将手—拱道:“此时日已晌午,俺们且吃过午饭再来。”徐文豹便道:“使得。”说罢,就走到衣架旁,拿过长衣,就身上披好,轻轻的跳下台来。大家一看,见他打了有两个时辰,还是面不改色,无不称赞。徐文豹下得台来,摇摇摆摆,挤出人丛,便去寻找酒楼,好用午饭。黄天霸等也就去到酒楼用饭。上得楼来,大家坐定,便呼店小二拿了酒菜,一面饮酒,一面谈论方才他二人交手情形。贺人杰便插口问道:“这等拳法,究竟是哪家宗派呢?”褚标道:“这就是少林一派。他二人的拳法,也算是得其奥妙;末了还有那一着撒手拳,唤作独劈华山,只有那天王托塔这一着可以解得,其余皆不能解。不知他二人有这两着妙拳。俺们且吃过午饭,再去看他们各耍一会。”大家听说,颇为高兴,赶着狼吞虎咽,一会子如风扫残云似的,大家俱已吃过。算了帐,还过钱,大家净了面,又吃了两怀茶,复一齐出门,仍到擂台下面,看曹德彪与徐文豹二人比试。
此时曹德彪已用过午饭,在台上坐在那里等候。不一刻,徐文豹也前来,仍旧轻轻的跳上擂台。曹德彪一见他来,赶着立起身来,让他坐下,稍尽待客之礼。徐文豹将手一拱,说声:“请。”二人同坐下来。有人过来各献了一杯茶。二人稍坐片刻,各饮了两口茶。徐文豹便站起来,脱去外衣,将衣服接在衣架之上,复走到台面当中,在上首立定脚步。曹德彪正要上前请他开拳,旁边早走上教习徐宁,忙向曹德彪说道:“难得这位徐兄到此,你已与徐兄会过了,可否让小弟与徐兄领教一番?”曹德彪道:“我未尝不可,只怕徐兄见怪,说咱们自家欺人,轮流与他比试。恐不大稳便。”徐文豹听说,心中暗想道:“你们不必施这诡计,两个人递换着与我交手;就使有十个人轮流而来,我姓徐的,要说出半个不字,也称不起是英雄好汉。”因说道:“这个又何妨?便是我迟早皆要领教的。但不知尊姓大名,还得请教才是。”徐宁道:“在下也是姓徐,与老兄同姓,单名是个宁字,绰号冲天炮。略知拳棒,本领平常。还得有请稍让一二!”徐文豹道:“岂敢!岂敢!太谦,太谦。小生是久仰的,幸蒙赐教,也算是三生有幸了。”说罢,便道了一声:“请!”彼此立了门户,即刻就交起手来。你去我来,倒也是一对劲敌。两个人也斗了有八十余个回合,徐文豹并未稍见破绽。徐宁见他拳法甚精纯,急切不能将他败下,自己又心高气傲,总想在东家面前要个面子,方肯甘心。但既存了这个心,使用出一个毒着出来:先使了个蜜蜂进洞,将两拳向着文豹两太阳穴打来。文豹一见,早知他要用那手毒着,已暗暗防备起来。文豹便先用了脱袍让位的解数,将两手并在一处,从下泛上,向两边一分,去掀他的两只手。徐宁见他来分自己的两手,便借他分开之力,趁势一反手,正对文豹脑门劈来。
这一着,就是褚标说的那独劈华山。文豹是已防备到此的,见他一掌劈来,此时文豹早将两手平住了胸膛挡来,说了一声:“来得好!”立刻将右手向上一托,泛住徐宁那一反掌,顺势将左手向徐宁胸前一点,这就叫做天王托塔。只听徐宁说声:“不好!”正待要将身子一偏,文豹这一拳已经逼近胸膛。毕竟徐宁有无性命之虞,且看下回分解。
第352回 徐文豹大斗曹月娥 众英雄协拿蔡天化
话说徐宁说声:“不好!”赶将身子一偏,亏他让得快,已在肩膊上擦了一下。曹德彪看得真切,怕徐宁有失,赶速走过来,向当中一隔,说道:“今日天已过午,咱们明日再来比较罢!”二人听说,各人收了手。徐文豹就衣架上拿了衣服,换好下台。曹德彪父女及两个教习,也自下台回庄。黄天霸等自不必说,也是回转客店。曹德彪到了家中坐下,歇了片刻,即向女儿月娥及徐宁、石勇两个说道:“咱们打了这几日擂台,还不曾遇见劲敌。今日这姓徐的,倒有些扎手。方才徐师傅,若再与他交手下去,恐伯要敌不过他了。”徐宁道:“若不是台主那样隔开,真个有些敌不上来。但是明日怎样设个法儿,要败他一次才好。”月娥在旁,也道:“石师傅,且待你敌他,看是如何?咱再与他较量一次,便可分其高下了。”曹德彪道:“我儿,你可不要小视于他,就是与他比试起来,也须仔细才好。纵不能胜他,也得要与他不相上下,方才不被人笑话。那时为父自有主意。”月娥答道:“女儿自当遵爹爹之命。”说了一会,也就各自用膳,不提。
再说蔡天化自从在河南勾栏中住下,恋着一个妓女,倒也不想法各处采花。却住了半个多月,有些不耐烦起来。这日出门,到街坊上闲游,忽然听人传说,东安县现在摆设擂台,为的是招赘女婿。蔡天化听了这话,心中暗想道:“这摆擂的人家,那个女儿,想必是色艺俱全。咱何不到那里去会她一会?若果真美貌,咱打胜了她,定然给咱做老婆;咱也落得有个色艺俱绝的家小,也可帮助帮助。好在咱在这里没有一些儿事,不但将她打胜,可以得个好老婆,咱还可以格外响名。”主意已定,即日由河南动身,日夜兼行。不到六七日工夫,已到了东安县内。当下落了客店,就从各处打听了一回,听说有个徐文豹,现在那里打得不分胜负。他听在肚里,暗道:“这姓徐的,难道有三头六臂吗?俺若不到此,由他逞能耀武;俺既到此,可不能让他逞能了。”想了一回,也去擂台下看了一会。
这日却因曹月娥果真感冒风寒,不曾上台,那擂台上面,可挂着一面白漆粉牌,上写着告白:“暂停一日”。蔡天化看了告白,当夜就思量曹家去走一趟。如果见着曹月娥,果真是好,他便放出采花的手段,与他暗战一番。又想道:“俺既然到此,且等他明日上台,俺将他打败下来,还怕不是我的受用。若是今夜就去,倘被他知道,反败了咱的英名。”因此一想,遂未前去。这也是曹月娥应该不被污辱的,天化死期将临。所以古人说得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蔡天化向称采花魁首,今日忽然动了这个念头,未去污辱曹月娥,要想争那英名。
闲话休表,却说隔了一日,曹月娥的感冒已是大好。先着人到台上,将告白牌拿下。那时来打擂的,并那些小本营生的,热闹异常。蔡天化此时也到了擂台场内,却因人多拥挤,不曾看见黄天霸等人在此;就使他会想到,他又倚恃着自己武艺。
又因黄天霸等拿过他两次,均不曾捉住他,及至酒醉,误为捉住,仍旧被他挣脱,他所以将黄天霸这干人,也不曾放在心上。
倒是黄天霸等,虽然在此看打擂台,却刻刻留神,防着他到此。
可巧贺人杰走出茶棚小便,瞥眼瞧见一人走过,好象蔡天化。
他将溺也不解了,就蹑足潜踪,尾随在后,远远的跟了过去。
仔细一看,真是蔡天化,已进了那茶棚坐下。他便赶急飞跑,回至茶棚,打了个暗号,告诉众人。大家听说,还未开口,只见黄天霸等要奋勇出去,预备去捉。万君召一见,即刻将天霸拦住,说道:“老兄弟!还不曾到时候,且不要空了手足!”
你道这是什么话儿?原来万君召说的,不要空了手足这句话,就是不要空捉了他——将这捉字拆开说成“手足”二字。黄天霸听说,只得耐住性子,坐在那里看光景。
此时台上的人已到全了,曹德彪又往台下招呼过了。徐文豹已跳上台去。只见石勇到台口,向徐文豹拱手道:“尊驾学的高艺,咱家台主与那位徐师父,都已领教过了。但是在下还不曾领教呢!请赏个光儿,指教一两手罢!”徐文豹笑道:“既是尊驾不弃,当得请教。便请过来罢!”石勇道:“主不占客,还请在先。”徐文豹道:“既如此说,我可有占了。”说着,即将外衣脱去,有人接过,向衣架上挂定。二人先分了门户,即刻就交起手来。你一拳,我一脚,只见或上或下,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各尽所长。一来一往,斗了有八十余个回合。忽见徐文豹飞起一拳,直向石勇打来。石勇才待要让,徐文豹这一拳并未打下,复飞起一腿打来。石勇一见,说声:“不好!”正待将身子一偏,让他这腿——忽听一声娇喝道:“姓徐的你不必逞能!俺姑娘曹月娥出来会你!”话犹未了,又听台下一声道:“好!”就如万马奔驰一样。徐文豹正是一腿飞去,打算石勇断让不过去。不意一声娇喝,走出一个女子出来。徐文豹赶着立定了脚步,将曹月娥上下打量了一会。但见她头挽乌云,高高的盘着一个堆螺髻,玄缎抹额,中间打着个鸳鸯结,高耸顶门,两耳斜插着两朵绒花,一对珠环低低垂下;身穿一件大红缎洒花密扣紧身短袄,腰束着一根苹果绿丝绦,下穿玄色湖缎洒花扎脚马裤;窄窄的一对三寸金莲,穿着一双大红绣履。
真个是柳眉杏眼,粉面桃腮,虽为闾阎佳人,实是裙钗武士。
徐文豹看罢,不觉暗暗喝彩。曹月娥也将徐文豹看了一会,只见他两道长眉,一双佼眼,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心中也着实羡慕。彼此均打量已毕。只听徐文豹说道:“小姐既然下顾,我徐某也算三生有幸了。”曹月娥听说,面上一红,也就应声说道:“从来未有主占客先的道理,还是先请赐教罢!”徐文豹听说,立刻就分了门户,与曹月娥交起手来。只见他们两人,一个是身如铁树,拳到处不让分毫;一个是腰若柳枝,足踢时颇难躲避。忽然间蛟龙出水,气挟风云;忽然间卧虎翻身,势撼山谷。两个人一来一往,足去拳来,足足斗了有百余个回合。
那台下的人都看得呆了,哪个不大声喝彩!
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忽听西北角上大吼一声道:“姓徐的!休得逞能。尔休想这个老婆,须留给俺蔡天化爷爷受用!”这一声大喝,那些台下的人俱听得清楚,暗道:“这蔡天化是个缉拿的人,为何敢如此大胆,前来打擂?”台上的曹月娥、曹德彪,及徐宁、石勇四人,早已听见,正要防备,蔡天化已跳上擂台。曹月娥抽了空儿,即向徐文豹说了一声:“慢走,俺去就来。”说着,便退入后房。蔡天化才上得台,即与徐文豹两下交手。不知蔡天化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53回 逞强能众英雄鏖战 中要害蔡天化成擒
话说蔡天化一声大喝,上了擂台,也不打话,便与徐文豹交手。这却是何缘故?他却存了一个心,恨不得一拳就将徐文豹打死,他便可得了曹月娥去做老婆。不料徐文豹果然毫不畏惧,就与他力斗起来。又兼曹月娥是早已知道,要合力拿他,所以向徐文豹说了一句:“且慢,俺去就来。”他便退入后房去拿了兵刃,会同他老子及两个教习,一齐拔刀相助。蔡天化却不知其中缘故,正与徐文豹一拳一脚的,打了个正对。忽听噗!噗!噗!一阵声响,瞥眼一瞧,见黄天霸等一众英雄都拿了刀,齐到了台上。徐文豹一见虽知大概,却不晓得细底,正是疑惑,又听黄天霸等齐声喊道:“咱们大家合力呀!不要再给这狗强盗挣脱逃走呀!”一声未完,只见兵刃齐施,你一刀,他一剑,认定蔡天化砍到。蔡天化一见,知道不好,即忙运动神功,赤手空拳,来与黄天霸交手,奋力恶战。只见黄天霸一刀砍来,蔡天化将右手一架,隔开过去,连皮都不曾伤了一块。黄天霸正待要砍他二刀,那边褚标已一刀砍来,又接着何路通双拐齐下。蔡天化抖擞精坤,一声大喝道:“尔等这些小子忘八蛋!俺爷爷要惧怯你一点,就不算好汉了。尔等这一起小子,将所有的兵刃,只管砍来!俺爷爷只放着这两只手,两条腿,与尔等杀。这一起忘八厮儿!”一面将两手拿开去挡兵刃。黄天霸等听了此话,大家皆气往上冲,你一刀,我一枪,有的被他让过的,有的他并不让,竟自使着膀臂去迎接兵刃的,总不能伤他半点,大家都有些焦急。只见贺人杰抽个空,便掏出两个金钱镖,手这一扬,直向蔡天化双眼打到。蔡天化早已防备,便举起右膀曲转过来,将二眼牢牢挡住。及至金钱镖打到,却打在手膀上面,就同碰在铁上一般,仍旧掉转下来,他竟毫无伤损。李昆在旁看见,也就拿出弹子,认定他咽喉打到。蔡天化觑得切近,用手一接,将那颗弹子接入手中,顺手一放,居心要还打李昆;可巧李七侯正一刀砍来,不提防正遇着蔡天化正放那粒弹子,正打中手腕,只听当啷一声,手中刀丢落在地。
蔡天化瞧得真切,趁势就是一腿,将李七侯打倒一旁,一伸手就去拾刀。此时朱光祖赶着架开,关小西在上首也就一倭刀砍来。接着贺人杰舞动双锤,当头打下。褚标也就飞舞朴刀砍来。
天霸又赶着取出金镖掷去。蔡天化架过刀,让过锤,躲过镖,正欲抽空向台下逃去。却好曹德彪一声大喝:“该死的囚徒!
还要哪里逃去?”说着,就舞动竹节钢鞭,认定蔡天化打下。
蔡天化即将手内的单刀掀开钢鞭,不意曹月娥又从背后举起双锋刃,从蔡天化肋下刺来。蔡天化一声大喝,当下骂道:“好贱婢!我与你向无仇隙,何得趁火打劫?来得好!”手起一刀,将曹月娥的双锋刃磕下,趁势就还进一刀,向曹月娥当胸刺来。
曹月娥一个箭步,向旁边一躲,却好贺人杰又是一镖打下。蔡天化说声:“不好!”赶着将手中单刀望上一挡,将金钱镖打过;复又飞舞单刀,向贺人杰搠来。贺人杰正欲举锤招架,却好关小西的倭刀从半空中接住。金大力也就插漏当空,举起镔铁棍,认定蔡天化两腿扫来。蔡天化一面避关小西倭刀,一面两脚一蹬,向半空中一纵,又让过金大力镔铁棍。十几个如狼似虎的英雄,将他团团战住,他竟一些惧怯没有。
此时台下那些闲人,哪个看见不伸头吐舌。做书的,你闹了这半天,特地请来的那个万君召,为何到此时还不见他与蔡天化砍上一刀,刺上一剑?敢是你将他忘记了不成?原来万君召自黄天霸等齐上擂台之后,大家与蔡天化大战起来,他却暗暗伏在上面台顶上,在那里细心观看,要等黄天霸等将蔡天化打到有个八九分数,他就下来,只用一个撒手着,就要将他捉住。所以打了这半会,总不见万君召和他交手。此时蔡天化力战众人,任他本领再高,也难敌得住黄天霸、关小西、褚标、李昆、朱光祖、李七侯、何路通、计全、金大力、贺人杰、王殿臣、郭起凤十二个人,并有殷家三兄弟,加之曹德彪父女两个,并徐宁、石勇两教习,共计十九个,又都是能征惯战的英雄。你一刀,他一拐,你一锤,他一鞭,你一棍,他一剑,还有许多暗器。这可是蔡天化本领真高,又兼着能运神功,可以刀枪不入,要换着第二个,还等到这个时候,终不成将他捉住。
李七侯被一腿打倒,天化就抡起他的刀,与众人对杀。片时又打倒了两个:一个是何路通,被他刺了一刀,正中大腿,跌到台下去了;一个是石勇,肩窝上被他的刀着了一下,不能再战,只得躲到台后。黄天霸等不曾将他捉住,反被他打倒了一人,砍伤两个,好不着急。于是大家拼命的杀来,就连曹德彪父女,并教习徐宁,也是奋力去杀。看看蔡天化他有些抵敌不住,心中暗道:“俺若再与他们恋战,真个要被他捉了,不如趁早逃罢!”主意打定,便舞动单刀,认定朱光祖面上一晃,朱光祖赶着架住,计全早一刀飞来,蔡天化也不去架,居心让他砍一刀,‘趁此就可得空逃走。不期贺人杰看真切了,看见他无心恋战,有要逃走之意,即刻又掏出两个金钱镖来,向天化两眼打去。这对金钱镖才打出去,忽见万君召从擂台顶翻身倒挂下来,先使了燕子穿帘的架式,只见一个黑影儿一晃,平空蹿到蔡天化面前,随即用了个叶底偷桃,就向蔡天化左腋下一点。
只听蔡天化“哎呀”一声,登时缩了下去。万君召趁势将身一转,翻到蔡天化右首,轻轻的将蔡天化右膀一拉,也用两指在蔡天化右腋一点——任他钢筋铁骨,再也不能动弹了。于是大家一齐上前,将蔡天化拿住,绑缚停当。再仔细一看,已见他两眼打得血流满面,却是被贺人杰的金钱镖打伤。因他伤了两处要害,才被人捉住。这也是他恶贯满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应该如此。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54回 正国法强徒授首 挟私仇恶霸伤心
话说蔡天化因被万君召、贺人杰二人伤着他两处要害,致被人捉住。黄天霸等人,就将蔡天化绑了个结实,抛下台去。
此时东安县知县,也就赶到这里。黄天霸即将蔡天化交给东安县,带回衙门,先行收监。万君召又道:“太爷回衙后,可即命差役将他的琵琶骨穿起来,用刑具上了,方保无虞。”东安县听了,好生担惊,因说道:“本县虽有监守之责,还求诸位保护一程。送进城去收了监,那就是本县的责任了。”天霸等答应,即刻一齐护送进城。到了东安县衙门,当由差役用头号铁链,将蔡天化的琵琶骨穿起来,用刑具上了。说也奇怪,自伤了他要害,那神功也不能运动了。当下给他送进内监。黄天霸又请东安县写了文书,申禀施公说:“蔡天化已设法拿住,但使沿途押解,恐有不测情事,是否就地正法,以昭慎重,而免疏虞!”东安县随即备文专差,连夜投报,暂且按下。
再说黄天霸等,当日又去曹家村道谢。曹德彪迎接进去。
黄天霸当即给他道了谢,又问了他教习受伤的话。曹德彪道:“敝教习虽然受伤,却还不重,但须歇息一两日,就可痊愈了。”
当下曹德彪即命人摆出酒来,给大家道贺。黄天霸再三推却不过,只得入席叨扰,大家痛饮起来。饮酒之间,谈起徐文豹打擂一事。褚标先自说道:“那姓徐的,如果未曾娶亲,居心想来招赘,他明日必然前来。那时再将他问明,便可招为快婿了!”
曹德彪听了大喜,大家又复痛饮起来,直饮到日落西山,方才散席。黄天霸等回到客寓,又看了何路通、李七侯,所幸受伤俱不过重,大家便去安歇。次日又往看打擂台,果然徐文豹复来,曹月娥又与他斗了一会,仍是不分胜负。曹德彪即命他二人住了手,问明徐文豹曾否娶亲。徐文豹道:“实未娶亲。”曹德彪当下将女儿赘他为婿,徐文豹也就应允。即将他带回庄上,过了一日,就与月娥成亲。一面将擂台拆去,不必细表。黄天霸等仍回客店,专等施公回文。
不一日回批已到,蔡天化着即就地正法。这日,黄天霸等皆全身装束,各带兵刃。东安县又将城守请来,带了兵刃,沿途护卫。蔡天化着即提出,打开刑具,当下如法背绑起来,押往市曹斩首。一会子到了法场,等到午时三刻,即将蔡天化斩首。将首级用木笼装好,以便解往淮安,悬竿示众。诸事已毕,黄天霸等也就一起回淮安销差。殷家兄弟却由东安县回殷家堡而去。不一日,大家俱至淮安,见了施公销了差。施公又将捉拿蔡天化的情形,细细问了一遍。黄天霸等也就细细禀明。当下施公就与万君召道谢,并欲保奏君召。万君召再三推辞,不愿为官。施公这才罢议。又将众人保奏出去,后来奉到圣旨,各人俱加一级:黄天霸加了总兵衔,关小西加了副将衔,其余各官按原级递加。惟有贺人杰升了守备,大家好不欢喜。朱光祖、万君召二人在淮安盘桓了半月,也就回去。
如今再说桃源县新出了一案,全家被害,实是可惨。桃源县西乡有一梁家庄。庄主梁世和;是个本县的武举。家道极其富有,为人亦颇正道,而且任侠好义。这梁世和年交四十余岁,妻子陈氏,生了两子一女;长子名唤家驹,年交十八;次子名唤家骥,方交十二。惟有那女儿玉贞最大,今年正交二十岁,真个是诗词歌赋,件件皆精,而且生得美貌动人。这梁世和夫妇,真是爱如拱璧。自幼与他那表兄结下姻事——他表兄名陈仁寿,住在城里。这仁寿今年二十二岁,也曾进过本学生员。
父亲早已去世,只有母亲许氏在堂。家道虽不大富,也还小康。
只因梁家庄西北五里,有个温家寨,这温家寨的寨主,名唤温球,是个武进士出身,绰号戆太岁,为人极其凶暴险恶。家中广有田产,多蓄豪奴,并养着教习数人,打手数百,专抢民间妇女,强霸一方,人人见他侧目;却与梁家庄梁世和家不敢沾染。因梁世和为人正直,而且武艺高强,虽然是个武举人,却还比他那个武进士强着几倍。前两年为争买田地,温球意欲强占,梁世和不肯甘休,后来两下动起武来。温球打梁世和不过,依旧还把那分田地让给世和,却暗地里都有怀恨。这两年之内,虽然各不相扰,温球却刻刻要设法报仇。
也是合当有事,这日梁世和的女儿适在门口,随着他母亲在那里闲看春景。不期温球方从城里回来,走此经过,忽然看见梁世和的女儿那股风流俊俏,美貌动人——他这一见,却存了一个混帐心,要想她作妾。回家以后,便神游痴想起来。隔了一日,就托人出来到梁世和那里去说;托言给他儿子求婚。
争奈他儿子是个十不全,人人皆知的。不必说梁世和的女儿已经许下姻事,就是没有许下,梁世和也断不肯把一个爱如拱璧、貌若天仙的女儿,许这个十不全。只得对来人说明,已经自幼许下亲事。那来人只得回复温球,说他早已许下人家。那知温球一听,心中大怒,他不念人家果真许字与人,反疑惑梁世和嫌他儿子十不全,不肯与他结亲。因此怀恨在心,愈加要寻事报复。可巧这日梁世和家来了一个外乡人,因脱了盘费,访问梁世和是个任侠好义的人,就前来找他,给些盘费。梁世和见了那人生得仪表非俗,而且是个武生打扮,就问了他尊姓大名,住居何处?那人一一告诉他一遍:原来姓郭名仁,是山西人氏,到南边投亲不遇,因此脱了盘程,却有一身好武艺。因此梁世和更加亲敬,就留郭仁住了两日,又送了他几十两纹银。哪知温球打听出来,便到桃源县贿嘱了差役,硬说梁世和通同大盗,勾结强人。桃源县也不问情由,便将梁世和捉去严加拷问,叫他招出通盗的各情。梁世和哪里肯招?桃源县又将他妻子带去拷问。温球见梁世和一家俱已下狱,只有他女儿不曾下狱,便率领众豪奴到了梁家庄,将玉贞小姐硬行抢去。不知玉贞果有性命之虞,且看下回分解。
第355回 因惊成疾梁女全贞 抱屈鸣冤陈郎入告
话说戆太岁温球因挟私仇,诬害梁世和通同大盗,在桃源县出首。经桃源县知县不问情由,将梁世和合家下狱。梁玉贞当为温球抢劫回庄。及到了庄上,当将梁玉贞扶入后房。温球便劝她道:“你父亲通同大盗,眼见得性命难保,故此将你接到我家;你若肯与我儿子成为夫妇,我一定设法将你老子与你母亲、兄弟救了出来,仍旧成为亲戚。”哪里晓得温球尽管说,梁玉贞一字不答。温球不觉大怒,正欲伸手去打,再一细看,但见梁玉贞玉容惨淡,声息毫无,坐在那里已是昏绝过去。温球一见,赶着呼唤仆妇,立刻取了姜汤灌下,复又慢慢的低声轻唤,好容易唤醒过来。只见梁玉贞叹了一口气,挣了半会,才说一声道:“苦呀!”众仆妇见将梁玉贞已经唤醒,大家不胜欢喜。温球在旁也甚喜悦,因命仆妇将梁玉贞扶入卧房,好生将他安睡,服侍妥当,随后自有重赏。梁玉贞眼睛虽然闭着,耳内却听得清楚。闻得众仆妇将她送入内房安睡,她即睁开二目骂道:“尔等这一起无耻贱人!可知你家主人诬栽我家通同大盗,捉入县监。又将我有夫之女抢劫过来。如此作为,我一死原不足惜,但温球伤天害理,总有恶贯满盈的时节。我虽死到了阴曹,要追他的性命!尔等众人若将我好好送回,给我全家的骨肉申了冤枉,日后自然感激尔等救命之恩!如若不然,我死之后,也一起要追你们的性命了!”说了这一番话,又将温球骂了一番,不觉气急上拥,又昏厥过去。
内中只有个姓刘的老妈妈,虽然在温家做工,却是存心忠厚。他赶着又取了姜汤来灌,好容易又灌醒过来。此时温球听说玉贞复又昏厥,又来看视。及至房内,见玉贞已醒。当下那刘老妈妈即插口向温球说道:“大爷,你老放心出去罢!这梁姑娘交给我婆子,包管你老,服侍他好好的就是了。”温球当即答应出去。刘妈妈见温球出去,也就令那些仆妇都走开,她就对梁玉贞道:“姑娘,你放心罢!且到里间歇一会儿,我包管你不至被他奸贼强逼。且耐两天,我再设法救你便了。”梁玉贞听说,见她不是歹意,也就随她进入内房,就床铺上睡下。
那刘妈妈又殷殷勤勤的服侍她一会,又与她谈了些家事,又叹息了一回,又切齿痛骂了一回,这才出去。少刻又进来看视,又与梁玉贞问茶问水。梁玉贞也着实感激。不期梁玉贞因吃了一惊,又困在这里,不能出去,心中自然着急;又虑到她父母兄弟不知如何设法解救,因此几凑,不觉头痛起来。温球屡次欲进来侵犯,多亏刘妈妈将病推托,还幸梁玉贞不曾受些污辱,暂且慢表。
再说梁世和一家四口下在狱内,此时城里城外通哄传开了。
他的女婿陈仁寿一闻此言,着实吃惊不小,因赶着出了城,先到庄上看视。才到庄口,只见梁世和家的一个老家人梁孝,匆匆忙忙走了过来,惊谎说道:“姑爷来了吗?”陈仁寿道:“老爷怎么忽然遭这一场大祸?究竟里面有什么仇人?”梁孝道:“姑爷休提了,真个祸不单行。老爷、太太同两个少爷,才被县里捉去;不料温家寨温球这个奸贼,就串领了许多打手,撞进门来,硬将姑娘抢去。老奴等赶了一回,实指望将姑娘夺回,不但不能夺回,反被他家那些豪奴打了一顿。姑爷来得好极了,也得赶紧设个法儿,一面去县里救出老爷、太大、少爷,一面去温家寨救出姑娘才好。在老奴看来,还是先到温家寨救姑娘要紧!老爷等虽在县监,急切尚无性命之虞。惟有姑娘,平日性情最烈,姑爷是早知道。现在被奸贼抢去,万一强逼起来,姑娘断不肯从他,必然要送性命,岂不白白的将性命送在奸贼之手吗?姑爷必须赶紧设法才是!”哪知梁孝只管对陈仁寿在那里诉说,不曾细看仁寿。原来仁寿听见他表妹被温球抢去,就这一急,已经气绝过去;及至梁孝把话说完,忽见陈仁寿跌倒在地。梁孝又赶着将陈仁寿扶坐起来,取了姜汤灌下,才算苏醒。陈仁寿即切齿骂道:“若不将温球置之死地,以报此仇,我陈仁寿誓不为人!”说罢,即令梁孝道:“你且与我到城里一行,先往狱内将老爷等安慰好了,然后再设别法,去处置那个奸贼。但你见了老爷、太太,切切不可说姑娘被他抢去。我自有道理,总要先将老爷、太太、少爷们救了出来,然后再去救你家姑娘呢!”梁孝也只得答应,立刻随着陈仁寿到了县里。
贿通了狱卒,进了内监,见着梁世和夫妇暨两个儿子。梁世和夫妇一见女婿到来,便哭着回说道:“我不知哪世与温家结下这样大仇,将我全家诬害,眼见得我全家是没有性命的了。但是我那女儿玉贞,要望贤婿好生看待。现在我家内也不知弄得是怎样了?”陈仁寿见了好生难受,只得忍住眼泪,勉强说道:“姑父姑母,你老人家不要害怕,好在这件事纯属他诬我,他们没有真凭实据,就是县里也不能屈打成招。你们二位老人家且安心在这里住些时,待侄儿出去,好歹总要设法将你们两位老人家及两个兄弟救出去,一面再报复那温球奸贼。至于表妹,你老人家格外请放宽心,侄儿已将她接回去了!”梁世和夫妇听了这话,方宽了点心。复又问道:“贤婿,你说设法救我等全家,究竟是怎么个救法呢?”陈仁寿便定到梁世和跟前,附耳悄悄的说了几句。梁世和听了大喜。陈仁寿即刻就告别出去,走到监门口,又切实嘱托禁卒道:“望你老人家方便方便,随后这个家人如果进来,还请你放他进去,我将来一起再谢你。”
说着又在腰间掏出五两银子,赏给禁卒。禁卒自然欢喜无限,满口应承。
陈仁寿出了县门,即到家中,与母亲说了一遍,又同梁孝说道:“你不许在外稍露风声。我即赶往淮安,去到施大人那里控告。你可每日去到县里探视一回,再密访你姑娘生死如何。我到淮安,住在总漕衙门照壁后王四房客店内。你可每日去到县里打探情形,逐日写一封信,寄与我知道。我一经将事体办定,即刻就回来。”梁孝唯唯答应。陈仁寿连夜雇了船,带了银子,直往淮安进发。不一日已到淮安,就在总漕衙门照壁后王四房客店住下。当时就写状词,专待次日一早,前去告状。
却好第二日正是七月初一,施公要到河神庙拈香。陈仁寿打听清楚,带了状词,便出了店门,去到总漕衙门,等待施公河神庙拈香回衙,他便去拦舆告状。毕竟施公可否准他状词,代他申冤,且看下回分解。
第356回 察理准词亲提县令 闻风报信暗告强梁
话说陈仁寿将状词缮好,专等施公到河神庙拈香回辕,便去拦舆告状。在辕门外等了一会,金锣响处,施公已打道回衙。
陈仁寿即将状词捧在手中,等施公轿临切近,他便拦着轿杠,跪在一边,口喊:“冤枉!求大人申冤!”施公在轿内闪目观看,见是个秀才打扮,手捧状词,口称冤枉。施公即命住轿,问道:“你有什么冤枉,到本部堂这里来拦舆呢?”陈仁寿见问,便将状词呈上。当有家丁接过。施公打开,看了一遍,就在轿内向外面问道:“你叫陈仁寿,是桃源县学的生员。你可再将这状词内所告的各节,细细诉禀上来!”
陈仁寿道:“大人容禀:生员姑母,适同邑西门梁家庄梁世和为妻,历有年所。姑父亦系本省辛卯科武乡试举人,生有两子一女。女名玉贞,自幼与生员结下姻事,现在尚未过门。只因聘妻表妹,生得稍有姿色,平时并不出外。于前月初四日,随姑母站立本庄门首,观看村景。不料有距梁家庄五里之遥温家寨的寨主温球,他仗自己是个武进士出身,平日专行暴虐,霸占田产,抢掠妇女,强霸一方。家中又广有豪奴,多养打手。凡遇本地方官,他又专门联络,借通声气。姑丈梁世和虽与温球近在咫尺,却各不相扰。前年因民人蒋德富有田十六亩,始则价卖温球,继则为温球霸占。蒋德富心实不甘,欲去县里控告,又恐力不相及,便来求请生员姑丈给他说项。生员姑丈虽然是个武举,最恨的恶霸土豪。一闻蒋德富之言大怒,当即到了温家寨与温球说理。不意温球见生员姑丈前去代蒋德富说话,他始则横暴,继且用武,与生员姑丈交起手来,却被生员姑丈将他打败。那时他才转托人来说和,情愿价买民人蒋德富的田亩。彼时生员的姑丈因与他争斗之后,他虽然情愿价买民人田亩,究于自己无干,不过一时代抱不平,心下究有些过意不去。也就复到温家寨,见了温球,亲自谢罪。温球当时也就罢了,却是暗地里尚有些怀恨。两年来虽不相扰,这温球可是刻刻寻报复,又因寻不出事来,只得含忍而已。哪知可巧前月初四,他从城里回庄,打从生员姑丈家门首经过,瞥见生员表妹,即央人来求婚。生员姑丈即以已经许字生员的话回复来人。不料家人去后,温球就因此更加不悦。可巧这日有个山西武生姓郭名仁,因到南边投亲不遇,脱了盘费,便去寻找生员姑丈,请他帮助些银两。生员的姑丈平时又极好义,凡遇这等事件,只要有人前去找寻,无有不帮助之理。因此生员的姑丈见了这山西武生生得仪表非俗,又爱他武艺精通,就留他住了一日,送了他三十两银子,郭仁也就走了。不料温球访知有这事,便去县里贿嘱差役,诬指生员的姑丈通同大盗。桃源县又不问情由,听凭差投将生员姑丈、姑母及两个表弟一并拿去。问了一堂,勒令生员的姑丈招出大盗的名姓,并欲令承认通同的情事。生员的姑丈向来安分守己,何能承招?桃源县即将生员的姑丈、姑母及两个表弟,一同收入大监。这也罢了!哪知生员的姑丈等,才被县里提拿,温球即于本日率领豪奴打手,来到生员的姑丈家内,将生员聘室表妹玉贞,强抢而去。当经老仆梁孝追赶往夺,反被该豪奴毒打,身受重伤而回。彼时生员尚在城里家内,等闻信奔往出城,生员的姑丈已经下狱;生员的聘妻已被温球抢去。老奴梁孝受伤未愈,现在原籍。生员为此情急,本拟仍往原籍控告,奈该县既有前情,倘或生员去告,亦断不准词。因此生员方星夜驰赴大人阁下,追求申雪!再生员如有半句不实,大人一经察出,愿领诬告之罪!”说罢就磕了一个头,仍然跪在那里候示。
施公听罢,不觉勃然大怒道:“该县既如此糊涂!境内有这等恶霸土豪,不能先事预防,还敢通同诬害,实属不法已极。陈仁寿你可先行退下,候本部堂一面亲提该县,并及那原、被告,人证,来辕审讯;一面札饬该县,即日前到温家寨温球家里,将你聘妻梁玉贞保出,查明有无奸占情事,再行核夺,分别治罪便了。”陈仁寿唯唯而退。施公回衙进入书房,更衣已毕,立刻命人缮就饬知:委派计金、何路通二人,星夜驰往桃源县,督同该县前去温家寨温球家内,赶将玉贞保出;并将温球及桃源县知县,暨拿捉梁世和一并四口之原差,并梁世和一家人等,限五日内一并押解来辕听候讯办。
计全、何路通奉了施公之命,哪敢怠慢?即日带了亲兵,拿了文书,星夜直奔桃源县而去。不一日到了桃源,先行通报进去。桃源县闻知施公那里派来的人,不知为作何事,赶紧迎接进去。计全、何路通到了书房,彼此相见已毕。有人献上茶来。原来这桃源知县姓胡,名唤维世,是个捐纳出身。为人极其贪财,而且心地又极糊涂。所以计全、何路通到了此地,还疑惑是来打抽风的。因道:“二位惠临,有何见谕?但是兄弟这里清苦异常,除每年例得养廉外,毫无生色。而且桃邑强悍,地土瘠弱,兄弟自到任以来,并无别事,并赔累得不少了。不知贵衙门每年还有什么例规,还望二位仁兄指教明白,以便兄弟设法措备。”计全因抢着说道:“老兄尽管放心,兄弟等此来,并非需索例规。实因奉了大人之命,有件小小财爻送与老兄,可即前去赶办,不可误事。将来办得好,大人是一定要保奏的。”
这两句话,在稍微明白的人,早知道内里有些不妥。哪里晓得胡维世还当是真是美差,忙笑着说道:“既蒙大人恩典,委兄弟去办,兄弟何敢误事?便请二位仁兄指教罢!”计全道:“当得!当得!”说着就在靴统内,取出一件文书出来,递给胡维世观看。胡维世接过,拆开封套,将公文抽出,捧在手中,由头至尾看了一遍,不觉汗流浃背。且看下回分解。
第357回 计全大闹温家寨 路通误落陷人坑
话说桃源县知县胡维世,见计全、何路通二人在靴统内取出公文,给他看过,方知道是为梁世和一家,奉了施公之命,前来亲提人证,并限期往温家寨捉拿温球,保出梁玉贞,一并押解原、被告,人证,暨原差人等,亲往淮安听候讯问。胡知县看罢这件公文,吓得汗流浃背,立刻就传差役,亲往温家寨提人。哪知那些差役,大半与温球有些来往,一闻此言,故意延宕,不肯立刻就去,为的是先差心腹,去到温家寨告知信息,叫温球急速准备。及至胡知县与计全、何路通追赶前去,温球早已得了消息,准备起来,专等人来捉拿。却说胡县令带领计全、何路通及本署差役人等,到了温家门首,计全向何路通丢了个眼色,何路通会意,即退后一步,看他们进了大门,他便到温家后门埋伏,恐防温球到后门逃走。计全等进了大门,当有庄丁故意拦道:“你们自哪里来的?为什么不问情由,擅自向人家宅里乱闯?”计全听了此言,不由得气望上冲,大声喝道:“好大胆的恶奴!咱老爷是奉了钦差总漕施大人之命,特来捉你的主人温球,前往淮安对讯控告梁世和通同大盗一案。你敢阻大老爷不许进去么?”那恶奴听说道:“原来如此。既是前来捉咱家主人,难道咱家主人还躲避你不曾么?但是咱家主人现不在庄里,等他回来,叫他前来投到便了。”计全听说,不觉大怒,便道:“你既说你家庄主不在庄里,待咱进去搜一搜。如果搜出来,再与你这狗头说话。”那恶奴道:“你要进去搜查,可不怕你见怪,这是不容你撒野的啦!”计全此时实在容忍不下了,立刻就喝令亲兵,先就这狗头给我拿下。亲兵一声答应,也就立刻上前去拿那个恶奴。哪知那恶奴不但全不畏惧,还胆敢在身旁拔出腰刀,即向亲兵砍来。诸公请想:计全这时节可能容他过去么?也就亮出单刀,一撒手向那恶奴砍去,那恶奴一声大喊,登时来了十五六个,皆是手执刀棍,一齐向计全围绕过来,刀棍齐施,把计全团团围住。计全见此情景,不下毒手,是要吃他的苦了,因此大喊一声,舞动单刀直向众恶奴乱砍。到底那些庄丁不是计全的对手,一连被砍伤了几个,其余也就不敢上来。计全带来的亲兵,一齐动起手来,立刻将众恶奴打得东倒西歪。此时胡县令站在一旁,见这等光景,已是吓得不能动弹。计全见胡县令站在那里,呆若木鸡,便走上前将胡县令一拖,口中说道:“贵县这地方上,出了这等恶霸,平时不及早治,到了这会儿,还在这里袖手旁观?咱此时也不便与贵县细讲,且待捉住恶霸,与你再说不迟。还不与我搜寻要犯么?”胡县令没法,只得抖抖的,跟着那计全进去搜查。
一直到了里面,哪里搜查得出?
原来温球家有个暗室,设在后花园内。这暗室四面皆是石板砌成,上面有个消息,只要将那消息扳动,那石板自然开了,中间露出门来,人即可以下去。平时温球抢了人家妇女回来,皆将她藏入里面,任你搜寻,再也搜不到。此时他自己却躲在那个暗室之内。这暗室旁面还有一个陷人坑,是专为防备来人,万一搜寻到此,要叫他跌入陷坑内,随后再将来人捉住,或打或杀,置之死地而后已。计全见搜寻半会皆搜不出来,暗想:难道这恶贼果莫不在庄上么?一面暗想,一面委决不下,仍在那里疑惑。忽见从屋檐上跳下一个人来,再一看时,却是何路通。计全喊道:“何贤弟,我与你分头去看:你去将梁玉贞找寻出来,先保护她出去,将她送到县里,令人看守好了;我再去找寻那温球恶贼。”何路通答应,立刻就各处找寻玉贞。计全还带着胡县令往各处搜寻温球。又寻找了好一会,仍是找寻不出。正自着急,忽听隐隐有哭泣之声。计全心下一动,暗道:“这哭声,莫非就是梁玉贞么?”他细一听,就依着了声音找寻过去;胡县令也就跟了过来。转了几个弯,见有一道小门。
计全便从小门而进,觉得那哭声就从后面出来。计全赶着走了进去,原来里间是一个小小书房。计全又走进书房,并无门窗,计全好生疑惑。正自凝神观看,忽见东首有个书橱。心下暗道:“莫非这书橱就是暗门?”于是走到那里,将橱门开了,向里面一看,内中并无书籍。又将里面的板用手一按,只听剥落一声,跳下一根闩来。计全复将手在板上两边一推,又听呀的一声,那书橱扳推在两旁,中间果然露出门来。计全好不欢喜,即将书橱移在一旁,他便拉着胡县令,一同进入里面。
但见里面却是一间静室,陈设得颇为精致。那哭泣之声便在这里。计全一声喝道:“这里间哭的,可是梁家庄梁世和的女儿玉贞么?”话犹未了,那刘妈妈早已从里间房内走出,答道:“正是梁家姑娘,你老是哪里来的?”计全道:“咱是特来救她的。现在哪里?因她家表兄陈仁寿,亲往淮安在总漕施大人那里告状。准了他状词——咱乃施大人面前河营都司,特奉大人之命,率同桃源县到此,一来捉拿温球,给他父亲申冤;二来救她出去。快叫她出来,将她救出,咱还要去捉拿温球呢!不要延迟了。”玉贞在内听明了,方才相信,立刻坐了起来,扶着刘妈妈出了房门,问道:“哪位是救我的恩人老爷?”计全道:“咱便是奉了大人之命,前来救你。”玉贞便要行礼,当时计全赶着拦道:“咱们快走罢!”说着就将玉贞背了起来,望外就走;县令也就跟了出来。才出得小门,只见对门拥进数十个打手,个个手执兵刃,拦住去路,一齐杀到。计全一面舞动单刀,准备抵敌,一面暗想:“将那女子送了出去,再来与他们厮杀,还怕他们跑了不成?”心中正难定主意,又听那些打手齐声喝道:“背女子的听着!你可知道你家伙计已落在陷人坑内,被咱庄主擒住。你若知进退,速速将梁家女子留下,饶了你的狗命!若言半字不行,咱等再将你捉住,且得你个现成的。好在咱们法已犯了,随后总是要定罪的,不如开开花了,反觉易于做事。”说着便拥上前来。计全一听此言,知何路通已误落陷坑,更加不敢耽搁,即将身子一缩,立刻一个箭步,跳上墙头,随即越屋蹿房,将玉贞救了出去。何路通自误落陷坑,被恶奴捉住,恶奴去告知温球,问他如何处治?温球即命众打手,将他吊入一间空房内,也不要打他,活活的将他饿死便了。毕竟何路通有无性命之虞,且看下回分解。
第358回 憨太岁潜投聚夹峰 何路通救出温家寨
话说计全背了梁玉贞,出了温家寨,本拟将玉贞送到县里,后来一想,进城往返,不免耽延时刻,不若就近先行送她回庄。
主意已定,便一口气跑到梁家庄。却好梁孝站在庄门口。玉贞在计全背上,见了梁孝如同见了亲人,当即哭道:“多亏这位恩人老爷,将奴救出,不然,是一定死在温家了!”梁孝赶着上前,将那玉贞扶下,当即给计全磕了一个头,谢他救命之恩。
计全也不及同他说话,只将玉贞放下来,随即他就回走。不上半里之遥,已见胡县令坐着轿子回来。计全一见,好生大怒,立刻上前问他向哪里去?胡知县道:“我现在进城,请城守营带兵前来围他的房屋。”计全道:“你好不糊涂!就是要请城守营带兵前来围他的住宅,不应擅离职守,可饬差请他来,为什么要你亲自前去?你这一走,万一温球逃走他方,你又怎么回复?”胡知县被计全问了这番话,只见他翻着两眼,一句话也不能回答。计全看了煞是好笑,又说道:“贵县不必沉吟,依我看来,还是赶紧遣差飞跑进城,去请城守。咱与你再回去搜寻恶贼。但愿将他捉住,贵县的处分还觉得轻些。倘若再被逃脱,贵县可怎么好?在哪里交出温球来?”计全虽然这样说法,早料着胡知县这一走,温球必趁此而逃,却不得不与他说这两句,好把自己一肩重担,全个儿卸在他身上。胡县令听了计全这一番话,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依着计全,便差了一个家丁,拿了名帖,飞马进城去请城守带兵前来,帮助捉拿恶贼;一面仍与计全回奔温家寨而来。此时胡县令也不坐轿了,跟着计全用双脚的驴子,追赶前行。可怜胡县令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计全将脚步稍微带慢,只是催着他紧跑。哪里知道县令心内愈着急,愈走不快。在先还可以走得快些,越到后来越跑不动,暗恨道:“早知今日,悔不当初。总是我那些二班差役通同作弊,累苦了我,今日弄得这般光景。若将温球捉住,将来这官儿,或者花些钱,还可以保得住。若是温球再逃走了,上司再勒令我要人,我又没有人交他,那时必然勒限缉获,我就要各处购线悬赏缉拿。倘若花些钱,购了眼线,将人捉住,还算不幸中的万幸。若竟永远捉不住,逾限之后,必定奏参。那时弄得财、官两败,我才不上算呢!”
不表胡县令跟着计全一路跑,一路暗想。且说温球打听得计全已救了梁玉贞出去,胡县令又打道回衙,心中一想:“我犯下这弥天大祸,若再不趁此逃跑,万一官兵回来,再将我捉住,解往淮安,定然性命难保。不如趁此赶紧收拾,逃走他方,再作计较。”主意已定,即刻到了内宅,拿了些银两,连家僮都不曾带,换了衣服,就逃走出门。出得门来,上马加鞭飞奔而去。一口气跑了有十余里,一想道:“我逃是逃出来,但现在投奔何处才好?”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暗道:“不若往聚夹峰投奔铁头和尚。到那里住下,再作良图。”你道这聚夹峰是个什么所在?原来这聚夹峰在河南、江苏交界地方,两边两座山头,中间一条小路,只容一人出入。那山险峻异常。山内有座轩辕庙,极其宽大。那铁头和尚便在那里住持,名说出家,实系据着山头,借此地落草。这铁头和尚却生得钢筋铁骨,一身的好武艺,飞檐走壁,件件精通。手下聚了有五六百喽兵,专门打家劫舍。温球当日曾从他习过武艺,因此想到,不若就投奔到他那里。温球此一去,随后黄天霸等得了消息,便往聚夹峰去擒温球。铁头和尚抗不交出,又与黄天霸等杀了一次。
三打聚夹峰,捉拿铁头和尚,此是后话,暂且按下。
再说胡县令便跟着计全,好容易跑回温家寨,又前后各处找寻殆遍,总寻不出人。此时天已大黑,又不知何路通性命如何?计全没法,只得到了内宅,将温球的家小一概拿下,令人绑缚起来,勒令家小交人。温球的妻子被逼不过,只得谎骗计全,引指他到暗室内搜寻。计全听说,随即带了胡县令,并亲兵人等,走到后花园内,将石洞挖开,进内搜找,哪里有个温球?虽然温球未曾搜检出来,却救出两个女子。计全复又各处去找,刚出了花园,转过一条小巷,只听东首矮屋内有呻吟之声。计全就带了亲兵,走入矮屋一看,原来何路通四马倒攒,吊在屋内。计全立即上前,将何路通放下,复又一同出来,问温球的妻子,究竟温球现在何处?他妻子此时只得将温球逃走的话说了出来。计全又问她何时逃走的呢?他妻子道:“大约桃源县离了庄上那个时候才走的。”计全听说,便望胡县令道:“贵县如何?果然不出吾所料。”胡县令听说,只得向温球的妻子埋怨道:“本县与你家丈夫有何仇隙?他居心抢劫梁家女子,反说人家通同大盗,到本县那里控告。本县以为他是个本地乡绅,说话向来不错,哪里知道竟是这等一个混帐东西!现在又畏罪逃脱,害得本县官是要丢了,还要用钱,保不定何时才可缉获到手。你家丈夫一日缉获不到,本县就要多用一日钱,倒为了你家一个混帐东西,弄得本县财官俱丧。他不想本县这个七品前程,也非容易到手,在上司面前,不知叩多少头,说了多少‘求大人栽培’的话。哪里晓得到任未及一年,本钱虽然赚回来了,利钱也得了好些,就被你家丈夫这一闹,不但本县利钱一个落不到,只怕本钱还是有命无毛。你家害得本县好苦呀!”说罢望着温球的妻子跳了一会。温球妻子见他这等着急,也只得望他说道:“太爷不必说了,打个倒算盘罢!只当从前少赚了几个。而且俗语说得好,‘汤里来一定是要水里去的’。看破些罢!”毕竟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59回 讯家属追究行踪 缉强梁购觅眼线
话说胡县令见温球逃脱,不知去向,急得没法,只得将他的家小一并拿入县衙,庄房封锁起来,候缉到正凶,再行发落。
次日即提出梁世和一家四口,又将梁玉贞并捉拿的原差,由桃源县亲身押解淮安,听候审问。不日已到,将一干人犯,先行寄入山阳县监。然后,计全、何路通见了施公,将上项的事禀了一遍。施公点头。接着桃源县胡维世也来禀见。施公当即传见。胡维世给施公行了礼,站立一旁。施公命他坐下,当下问道:“温球控告梁世和通同大盗一案,贵县可曾访查明白,究竟有无证据呢?”胡县令道:“卑职该死。总是卑职一时糊涂,致屈好人下狱。”施公道:“贵县既为朝廷命官,本县境内出此等强徒恶霸,应该早为惩办,除暴安良。即使力有未逮,也应该申详大府,并力合拿,才是道理。为什么通同作弊,诬害良民,但听一面之词,便谄害他一家五口。这是有人告到本部堂这里;倘若无人出首,这梁氏一家五口,就屈死贵县手里了。现在温球又复逃脱,贵县一定知他的踪迹。仍烦贵县十日内,将温球获到,本部堂或看贵县一官非易,从轻惩处。倘再怙恶不悛,袒护恶霸,本部堂断不轻恕。那时,贵县可不要怨本部堂铁面无私!姑候明日讯明原、被告人等,贵县便请回衙,赶紧缉获温球到案。”胡县令听了这话,哪敢强辩?只得请了安,告退出去。
次日施公升堂,先传原告陈仁寿问了一遍,即将梁世和夫妇父子提来。梁世和夫妇跪在下面,又将前情申诉了一遍。施公又命将梁玉贞带上。玉贞跪下,先磕了一个头。施公问道:“陈仁寿是你何人?”玉贞道:“是小女子表兄。自幼经父母凭媒说合许字,尚未过门。”施公道:“温球将你抢去,你曾被逼过吗?”玉贞道:“小女子也曾被逼两次,后因小女子惊吓成疾;又亏温家一个姓刘的老仆妇,多方防护,所幸小女子未被污。”施公道:“这还是你的造化。但是温球究竟为着何事,诬害你父母兄弟?可知道么?”梁玉贞又将前情申诉一遍。施公命她退下去,带桃源县原差。下面答应,将两原差带上。施公问道,:“你是去捉梁世和一家四口的么?”那原差道:“是小的奉了县太爷之命去捉的。”施公道:“你两个唤作什么名字?”
两个原差回道:“小的名唤吴能。”“小的名唤张淦。”施公又问道:“你等前去梁家的时节,可曾见有强盗在他家么?”吴能道:“小的未曾看见。”又问张淦道:“你曾看见吗?”张淦道:“小的也未曾看见。”施公又问道:“可拿着他真凭实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