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案 - 第 36 页/共 60 页

话说施公发落了费德功抢劫女子一案,真是人人感德,个个衔恩,欢声雷动。日来月往,早又过了中秋。众英雄平日在总漕衙门内,无非是饮酒谈天,论枪耍棒,倒也颇不寂寞。这日褚标闻得韩侯庙甚为幽雅,想去闲游一遭,瞻仰瞻仰,并赏看些古迹。便与黄天霸说知,还想约着天霸同去。天霸道:“小侄不陪,老叔一人去吧!”褚标也不勉强,即刻换了衣服,又带了一二两碎银子使用。出了衙门,直往韩侯庙而去。不一会,走出东门,又走了一二里路,早看见庙宇巍峨,松柏掩映,好一个所在。褚标信步进了韩侯庙,游人亦复不少,便去各处顽耍。但见一带红栏上面,排着三间高大房屋,檐口横列一方匾额,写着“花神祠”三字。走进祠内一看,原来是供奉着十二月花神。祠后一带回廊,一所大院落,中间种着数十株桂花,正是花蕊盛开。门内一块空地,搭着极大芦棚,内中摆设着许多兵器,架里面坐着许多人。内中有一男子,约有三旬左右,横眉竖目,旁若无人。褚标看见,觉得那男子断非善类。遂至外面,暗暗探听。方知此人姓花名振芳,绰号粉面太岁;他老子花淦,在淮安府当着班头。他遂借着老子势头,极其霸道,无恶不作。又请了个教师,养了无数打手,自己学了两套拳棒。因花祠桂花盛开,他便搭了座芦棚,比试棍棒。一连几日,并无人来与他比试,褚标打听清楚。   忽见外面多少穷凶极恶的人,架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子,进入芦棚里面去了。褚标不知是何缘故。忽又听从外面进来一个婆子嚷道:“你们这伙强盗!青天白日,就敢抢劫良家女子,是何道理?”众恶奴一面拦挡,一面吆喝。忽又见从棚内出来两个恶奴说道:“方才大爷说了,这女子是本府中丫头,私行逃走,总未寻着,并且拐了好些东西。今日既然见了,把他拿捉,还要追问他拐的东西呢!你这老婆子,快点走吧!倘若不依,我们大爷就要拿你到县里去,办你个拐带的罪名!”那婆子闻说,只急得嚎啕痛哭,又被众恶奴往外面拖拽,婆子抵死不走。褚标看见这样光景,实在按纳不住,遂上前拦住说道:“你们有话好说,这是什么意思呢?”那众恶奴听说,把褚标看了一眼,说道:“朋友!这个事你别要管。我劝你有事做事,无事趁早儿请,别讨没趣!”褚标冷笑一声道:“天下人管天下事,哪有管不得的道理?你们既不向我说,咱亦不同你们讲,咱会去问那妈妈。”众恶奴听了道:“伙计们,可曾听见?这个光景,是管定我们的事了。”忽听婆子道:“你老的快救救婆子性命呀!”那些众恶奴,见婆子说了这话,当即就要去打。褚标便走上前,把手一隔,那些恶奴即倒退了好几步,站立不住。褚标又向那婆子道:“妈妈不必害怕,只管慢慢讲来。”那婆子哭着道:“我姓姜,这女孩是我的邻居柳家的女儿。因他妈有病,韩侯庙曾许下愿,她妈还不能出来,因请我同他女儿到此还愿。不意遇了这一起恶人,将柳家女子抢去。婆子怎样回去呢?求你老总要搭救搭救!”说罢,只见褚标怒目圆睁,大声喝道:“这不是反了吗!妈妈不要哭,咱给你寻来,交回与你便了。”说着就同这婆子大踏步向后面寻去。   转过芦棚,直奔后面,正要进那敞厅,只见那芦棚内的男子,率领着一队恶奴,蜂拥出来。那些恶奴,望着褚标指手划脚道:“就是这个老儿。”粉面太岁眼一翻,喝道:“好狗才!谁许你管这事?那女子便是咱大爷抢的。你这狗才,又其奈我何?”褚标道:“花花世界,朗朗乾坤,难道没有王法,敢在府城脚下,抢劫良家女子么?你既抢去,咱偏要你送还!”粉面太岁不禁大怒,说一声:“打!”飞起来就是一脚。褚标此时还按奈住气,见粉面太岁一脚踢来,他便在旁边立住,口中仍热说道:“你可放明白些,不要这样动手动脚,难道抢了人家女儿,不送还人家女儿吗?”褚标尚未说完,粉面太岁第二脚又到。褚标又让过,又说道:“你可不要欺咱老,咱可让了你两脚!你赶快将女子放出,万事皆休。你若再这样倚势欺人,你可不要讨没趣!”粉面太岁哪里明白,第三脚又踢过来。此时褚标真按捺不住,不由得大骂一声道:“好杂种!试试你祖爷爷的手段吧!”一面骂,一面看着脚临切近,顺手就在粉面太岁胫骨上一捻,说声:“去吧!”话犹未完,只见粉面太岁“呀”的一声,站立不住,往下栽倒。褚标哈哈大笑道:“这样不中用的东西,也要动手动脚。”那些恶奴见粉面太岁被老头儿打倒,便嚷道:“你这老头竟敢动手,打倒咱家大爷。”遂一拥齐上,以为好汉打不过人多。谁知褚标将手望左右一分,一个个皆东倒西歪,再也不敢前来。褚标又望后面寻那女子,忽听那边喊一声:“闪开,咱来也!”一人手执木根,举过头顶,照褚标当头打来。褚标见来势凶猛,赶将身子往旁边一闪。粉面太岁刚刚站起,却好太岁的头,不偏不倚,受了此棍,直打得脑浆迸裂。众恶奴齐声嚷道:“了不得了!老头儿打死人了,快拿呀!”褚标道:“不要拿,咱自不走。你们可将本坊地保喊来,咱有话讲。”即刻地保到来,见闹下人命案来,问道:“凶手是谁?现在哪里?”褚标向地保指着拿木棍的问道:“这人是谁?你可知道他的名姓?”地保道:“他姓施名杰。”褚标道:“这死的姓甚名谁?”地保道:“他是府里班头花淦大太爷的儿子花大爷。你今打死人,还噜苏什么?快跟我到这县里去!”褚标道:“慢着,咱还有话讲,这施杰也要同去。”那施杰大惊道:“咱不是好惹的,你配叫谁与你同去?”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12回 柳溪村李公然访案 陶家庙贺人杰赠金   却说施杰大声道:“谁敢拿我同去?”褚标赶了一步,上前将他木棍抓住,往怀里一带,说道:“你打死人不同去?偏看你好惹不好惹。”一句话未完,施杰已咕噜滚在一旁边。褚标即刻将他按住,因对地保说道:“这个人交把你了。后面还有个姓姜的妇人,一个姓柳的女子,一起带着,随咱同到总漕衙门里面去听审。”地保听说到总漕衙门,哪敢疏忽?随将施杰带住,又将那妇人、女子叫来,一行人随着褚标,直奔总漕衙门而去。一会子已到衙门,只见褚标进入衙门。那衙门的差役人等,一个个立起身来,垂着手两旁侍候。褚标笑望众人说道:“我今日在韩侯庙拿住一个恶霸,现在已经带来。诸位可到头门外招呼地保,叫他当心些,可不要被那恶霸跑了。咱进去回禀大人。”褚标进去,将前后的话,细细禀了一遍。施公即刻传谕升堂,又饬令差役赶往淮安府,立提班头花淦。   施公升了堂,先将地保问了两句。又将姜婆子、柳家女子,带上堂来,前后问了一遍。这才传提施杰到。施杰跪在下面。施公问道:“你就叫施杰?花振芳为何抢劫良家女子?你还助纣为虐!花振芳究系谁人打死?快讲!”施杰知道抵赖不过,只得从实招来。施公即刻判:花振芳身死,以施杰相抵。   柳氏女子,仍着姜氏妥送回家。判毕正欲退堂,只见差役禀报上来,花淦提到。施公便叫带上来。花淦跪在下面磕了头。施公道:“你叫花淦么!本部堂问你,你既身为差役,亦可知道纵子为恶,抢劫良家女子,聚众行凶,这应拟何罪?”花淦道:“罪该万死!但是儿子花振芳所为,固是儿子不肖,小的失于检束;也多因施杰这厮谋串。今儿子已死,小的实无怨言,求大人开恩。”施公道:“姑念你儿子已死,不再加罪于你,尔可自行备棺收殓。施杰,本部堂已将他给你儿子偿命了。尔自此以后,可要小心办公。下去!”花淦磕了头,爬了下去。施公退堂,众人各散。   次日早间,施公起来,梳洗已毕。才到书房,忽有两只斑鸠,飞在施公面前,左右飞鸣,若有申冤之状。施公知道有异,便立住脚说道:“斑鸠!斑鸠!你若有甚冤枉,就一翅儿落将下来,本部堂好给你申冤。若无甚事,你可赶快飞走。”   施公话才说完,那两只斑鸠,已飞落在地,望着施公哀鸣不止。施公大奇,随传进来两名差役,吩咐道:“你二人跟着斑鸠前去。无论是何地方,见有形迹可疑之人,即拿来见我。”   忽见斑鸠望着施公叫了两声,一展翅向上飞去。张才、李勇哪敢怠慢?只得赶了出去,望着斑鸠,不分高下,跟随前去,暂且不表。   再说施公见斑鸠飞去,进入书房。施安送上茶,拿进点心。施公用了早点,只见门皂在书房外面喊道:“施大爷!”施安听见出来,门皂即呈上一张状子。施安接在手中,吩咐道:“你等着,不要走开。”门皂答应。施安将状词拿进书房,送与施公阅看。施公展开一看,原来柳溪村三官庙道士王紫霞替他师父赵气清鸣冤。施公看罢,吩咐候查明提讯。施安出外,传知门皂退出。施公复将王紫霞状词细看一遍,暗道:“怎么新任山阳县,就这样将老道屈打成招?这件事须得访明白,才好讯问。”随传黄天霸、计全等人,进内谕话。不一会,诸人已到,先给施公请了安,各人告坐已毕。计全问道:“大人有何吩咐?”施公先将斑鸠的事,说了一遍,才说道:“王紫霞替师鸣冤,告的是新任山阳县屈打成招一案。本部堂想,这件公案,必得须往柳溪村,细细先访一回。究竟三官庙道士,平时是否安分访问明白,然后才好提讯。”计全道:“大人明鉴。”   施公道:“拟欲烦李五弟辛苦一趟。务要访明根底,以凭讯究。”李昆答应,当即退出,收拾预备,往柳溪村而来。此时贺人杰知道李昆外出私访,他便与天霸说道:“侄儿在此,终日无事。现在五叔出外私访,侄欲同李五叔一齐前去,借可习练。”天霸道:“事无不可,但要格外小心。”于是天霸便与李昆说明。李昆亦欣然允诺。二人收拾停妥,各藏了兵刃、银两,出了衙门,往柳溪村而去。贺人杰又与李昆说道:“在侄儿意见,我们就在陶家庙住下。于早间出去,分头探访,晚间仍回客店。五叔意下如何?”李昆道:“甚合吾意。”原来陶家庙离柳溪村只隔二三里路。二人在陶家庙投了客店,便去分头探访。   贺人杰就在集上,拣了一座酒店,要些酒菜,独自坐在那里饮酒。忽见有个老者,形容枯槁,衣衫褴楼,进得店来,向旁边桌上那老者紧行几步,双膝跪倒,流泪不止,口中苦苦哀求。那老者仰面摇头,只是不允。贺人杰看见,好生不忍,便走过来问老者道:“你为何向他如此?有何事体,可对我说。”   那老者将贺人杰一看,见是公子打扮,料非常人,口称:“公子有所不知,因小老儿前年欠了这位陶员外五两银子未还,员外要将小女抵偿,故此哀求员外,只是不允。”贺人杰道:“怎么五两银子,就要以女儿抵偿?我可不解?”那座上的老者说道:“原欠我五两,三年未给利息,就是三十两。共欠三十五两。”贺人杰听说,冷笑道:“原来三年利息,就是三十两,这利息究竟太重了。”又道:“当初有借约没有?”老者道:“有借约。”人杰道:“既有借约,这银子咱给他还了。你可在此少待,咱便去取银。”说着转身出店,一口气跑回客寓,取了三十五两银子,复到酒店。向老者要出借约,当了大众,银约两交。老者收了银子,说声“不该”,出店而去。那老者磕头谢恩。人杰又向老者问明陶老儿居址,那老者这才出去。原来这陶老儿,就是陶家庙人。他仗着儿子是个武生,一味盘剥重利,强霸一方,人人侧目。贺人杰也便还了酒饭钱,大踏步走出去了。访了一日,无什消息,晚间仍回客店,见李五尚未回来。因想起日间酒店之事,等到初更时分,遂改扮行装,带了兵刃,由店后越墙而出,直奔陶老儿庄上而去。欲知贺人杰潜在陶家庄,毕竟何为,且看下回分解。 第313回 贺人杰有心盗员外 李公然无意救公差   却说贺人杰改了行装,直奔陶家庄而来。但见他家房屋高大,里面灯光明亮。人杰悄立细听,正是陶老儿与他儿子在那里说日间还银子的事。他儿子说道:“你老人家年纪不小了,要这些银子何用?若说是留与儿子,我们也可以寻得出来。你老人家这一生也用不了,何必还将银子再做那盘剥重利的勾当呢?就使人家不敢与你老人家怎样,自己想想,也有些损德,而况终久都要出乱子的。”这陶老儿骂道:“你这小畜生!以为那皮箱内,有了二三百两银子,并有些田产,就算是个富翁了?你这样不长进的东西!老子帮你赚钱挣家私,你不说感激老子,反说老子许多不是。”说罢,气冲冲的拿了三十五两银子,进入内室去了。贺人杰也就追踪而去。到了后面,见是三间内室,陶老儿走入东南一间。贺人杰便一伏身,由屋上倒垂下来,两只脚挂在檐口,探身向房内望去。但见陶老儿在房内,开了皮箱,将那三十五两银子收入,又将箱盖关好,正欲下锁,贺人杰在檐下忽喊一声:“咱来也!”陶老儿一吓,赶出房外来看,并不见个人影。原来人杰喊了一声,即躲到夹弄里去。陶老儿见无人影,恐怕躲在那里,便往各处寻去。刚走到夹弄口,贺人杰便拔出刀来,跳出弄口,将刀向陶老儿一晃,说道:“要嚷我就砍一刀!”陶老儿吓得骨软筋酥,哪里嚷得出来?人杰便上前将陶老儿按住口,即在他身上割了一块衣襟,塞住陶老儿之口,又将他捆缚结实,抛在地下,然后走出来了。来到房内,将皮箱内所存的银子,共有三百余两,一齐取出,藏在身边,这才出去。刚至廊下,见对面来了个丫环,手执灯光,望里走去。贺人杰即躲在黑暗之中,等那丫环过去,复至丫环后面,一口气吹熄了灯光。那丫环吓了一跳,急急的走入里面去了。贺人杰就此上了房檐,仍回客店。   丫环来到内室,原来是喊陶老儿去睡觉。谁知道到了房内,不见有人,又见箱盖大开,不知何故。正要到前面报信,刚走到夹弄口,只听里面有呻吟之声。那丫环也不敢看,急急的跑至前面,告诉陶老儿的大儿子道:“老爷!老员外不知哪里去了。后边夹弄内,还听见有人在那里叹气。大爷赶去望望罢!不要有了强盗了!”陶老儿的儿子听说,赶着提了灯,手拿木棍,直奔后面夹弄而来。走进去一看,果然有个人睡在那弄内,仔细一望,不是旁人,正是他老子,被人缚倒在地,再看,口内还塞着衣襟。赶着将口内衣襟掏出,解了绑,扶起来,陶老儿已是不能说话。又停了一会,才抽了口气,扶住儿子,同到房内。去看皮箱,见那三百多两银子,连一毫都没有了。准备明日报官,暂且不表。   再说张才、李勇奉了施公之命,去赶斑鸠。出得衙来,一路赶去。直赶到柳溪村,那斑鸠忽然不见了。张才、李勇道:“难道有什么冤枉在此吗?”二人跑得汗流浃背,便席地坐下,歇息歇息。忽见两个穿灰布衣的,一个大汉,一个后生,从小路上走来;那大汉在前,那后生在后跟不上,一着急,即跌了一跤,把脚上穿的靴子,脱落一只,露出尖尖的金莲来。   那大汉看见,回转身来,将她扶起,又将靴子给她穿上。张才此时早赶过来,大声喝道:“你这汉子,要将这妇人拐到哪里去?”一伸手就要拿人。那大汉眼快,反把张才的手腕拢住,往怀里一带。张才站不稳,便趴下来。李勇见张才被大汉摔倒,赶着过来嚷道:“你这汉子,奸拐妇女,反将我们伙计拉倒,你这厮有多大胆?”说罢才要动手,只见那大汉劈面一推,李勇冷不防,应手也栽倒在地,仰面朝天,骂不绝口,却不敢站起来,与大汉较量。又听大汉对后生说道:“你顺着小路,遇了树林,就是庄上了。叫他们庄丁,赶紧前来绑人!”   那后生答应,忙顺着小路而走。不多时来了许多庄丁,将张才、李勇捆缚个结实,带回庄去。   你道这庄主是谁?原来姓樊名洪,是山阳县的武举。其人广有田产,极为霸道,专与县里的差役结交。那大汉就是他家总管,姓林名魁,颇有些武艺;樊洪极为相信,无论何事,总与他商量。他也借着樊洪的势力,无恶不作。张才、李勇到了庄上,樊洪叫林魁:“将这两厮吊起来,给我着实拷打。”林魁答应,当即吩咐庄丁将张才、李勇带进东屋,随用绳索背绑起来,吊在二梁上,喝令庄丁拿了皮鞭,抽了张才,又抽李勇。   庄丁一面打,林魁一面问道:“你这两个,究竟是哪个衙门的狗腿?要想在爷面前索诈。我实告诉你,那妇人是我拐来的,你又怎样?”张才、李勇两个,便放出泼皮,任他怎样打法,还是嘻嘻笑。林魁没法,复走过来,又将张才抽了几下,正待要走,只见小童前来说道:“林大爷!员外叫你去吃饭呢!”林魁一面答应走出,一面也叫庄丁去吃晚饭。张、李二人见他们走了,李勇便悄悄说道:“张大哥,方才要不是你递过话来,我可实在忍不住了。”张才道:“你等着吧,等一会儿他回来这顿打,才够你驮的呢!”李勇道:“这可怎么好呢?”忽见檐口有个人影一晃,再细一看,原来不是旁人,却是李公然。张才赶着喊道:“好了!李老爷来了!你老快救小的们才好。”李昆道:“不要忙。”从背后抽出刀来,将二人背缚割开。李昆问道:“你们二人怎么到这里来的?”张、李便将追赶斑鸠,途遇大汉、后生的话,说了一遍。因亦问道:“你老也为何到此呢?”李昆道:“咱是奉了大王的命,因此间三官庙道士赵气清被冤,徒弟王紫霞前去给他师父鸣冤。大人派我到此私访,因打听这樊洪颇不安分,所以暗地到此,看他的动静。不料你们被他捉了。现在你们二人虽是不能动弹,待咱将你们送了出去。你们可赶紧奔往陶家庙王家饭店,请贺小爷赶速前来,同咱捉拿樊洪、林魁两个。不得有误!”李昆随将他二人,用绳子从院墙上缒了出去。毕竟如何捉拿樊洪,且看下回分解。 第314回 安人好德婆子陈情 恶霸惊心英雄得意   话说李昆将张才、李勇送了出去,叫他们赶往陶家庙去,喊贺人杰前来帮助他。便复转身,仍由屋上往各处探听。走到后面上房,见屋内灯光明亮。他却伏在檐前,往下细听。只听一个婆子说道:“安人!你这一片好心,每日烧香念佛,只保小员外平安无事罢!”安人道:“今日听说又抢了一个女子来,还锁在那边屋里,不知又是什么主意。照这样不改,恐怕我这老命,还要送在儿子手里呢!我倒也罢了,死也死得了,只可怜我那媳妇,那样贤德,若再带累于她,岂不是冤枉!”婆子道:“可不是呢!今日抢来的女子,却顾不得了。另有了一个在那里了。”李昆听说暗喜,那女子尚未失身。又听那婆子说道:“你老人家可晓得,另外的这女子,这宗事可作的太狠了!我们庄南不是有个锡匠?月前有病,小员外就时常上他家去。后来锡匠病才好,小员外就叫主管林管家施一计:叫冯氏告诉他男人,说她病时,曾许下三官庙烧香。这庙内有个后院子,是一块空地,并埋着一口棺材,墙脚倒坍了。我们林魁就在那里等他。”安人问道:“等他做什么?”婆子道:“这就是他们定的计策,那冯氏烧完了香,就要上后院子里小解,解下裙子来,搭在坟冢上,及至小解完了,那裙子就不见了。冯氏也不寻找,就回家去了。到了半夜,有人敲门喊道:‘送裙子来的。’冯氏叫她男人出去。哪里晓得周二出去,就被人割了头去。这冯氏就告到县里:‘庙内昨日失去裙子,夜间丈夫就被人杀了。求申冤。’县官听罢,就疑惑是庙内和尚所为。随即派人前去查访。这三官庙,却不是和尚,是道士。差人便带着道士,各处搜寻。寻到后院坟冢子旁边,见有浮土一堆,刨开看时,就是裙子包着周二的头。差人当时就把庙内道士赵气清拿去,用酷刑审问。他却不招,竞被县官收在监内。谁知气清有个徒弟王紫霞,募化回来,听见此事,他要去总漕施大人那里告状,替他师父申冤。我们小员外听见这个风声,叫冯氏改装,藏在我们的家内,听说今晚成亲。你老人家想想,这是什么事,平白的生出这等毒计来。”李昆在屋上听得真切,原来那个道士是真冤枉,心中大喜。复绕至东跨厅,轻轻落下。只听得屋内说道:“漕督施大人断事如神,如今这个法子,谁想的到你在这里?这才是万年无忧呢!”又听妇人说道:“我今日来,遇见两个公差,偏偏的又把靴子掉了,露出脚来,喜的好在拿住了!”樊洪道:“我已告诉林魁,三更时把他们结果,就完了事咧!”妇人道:“若得如此,事情才得干净。”李昆听至此,暗道:“好一对恶毒的奸夫淫妇!”却轻轻进了帘拢,来至堂屋内,见那边挂着软帘。走至跟前,猛将软帘一掀,口中说道:“嚷!就是一刀。”却把刀晃了一晃,满屋里都有刀光。樊洪说声:“不好!”便在壁上抽出一把宝剑,迎了上来。李昆暗道:“这厮光景是个会手。”一面暗想,一面将刀砍过去。樊洪赶将宝剑来挡。李昆复想道:“这房内如何厮杀。”遂望着樊洪晃一刀,退出房外。樊洪追赶出来。李昆却在房外,将暗器拿出。樊洪冷不提防,腕上着了一弹,“呀”的一声,手指一松,宝剑脱落在地。李昆赶着一个纵步,跳到面前,手起一刀,当头砍下。樊洪用手来隔,却迎着刀锋,一只手迎刃而断,跌倒在地。李昆复向前,用刀背在樊洪背上连搠了几下,樊洪已是不能开口。李昆又在他身上割下一块衣襟,塞在口内。此时樊洪却穿着短衣,李昆顺手将他的丝绦拿过,把刀衔在口内,就把樊洪四马倒攒蹄,捆了个结实。再见那妇人已吓倒在地,顺手提将过来,却把挂帐钩的绦子割下,将妇人也捆在一处,又割下一副飘带,将妇人的口也塞住。正要回身出来,只听一声嚷,却是林魁到东院持刀杀人,不见张才、李勇,只得来禀樊洪。李昆亦早迎至院中,劈面就是一刀。林魁说声:“不好!”   往后一退,李昆便趁势一刀,正中左膊,林魁登时跌倒。不意屋上又跳下一人,李昆倒吓了一跳,再细看却是贺人杰。李昆这才明白,是贺人杰在屋上打出金钱镖,林魁着了一下。于是二人将林魁捆缚起来,此时庄丁都已来到。   李昆道:“咱奉大人命,特来捉拿樊洪、林魁。现在二人并淫妇冯氏都拿到。尔等自系良民,与尔等毫不干涉。还有昨日樊洪抢来的女子,现在何处?尔等快快放出,咱老爷不累无辜之人。”众庄丁一个个都跪下来,齐声说道:“求老爷开恩!”   李昆道:“你速将那女子放出,万事皆休!”众庄丁又磕了两个头,才爬起来出去,一会子,带了一个女子进来。李昆问道:“你这女子,因何被他抢进?你姓什么?家住哪里?”那女子道:“小女子姓陈,父亲叫陈德贵,家住陶家庙。昨日因往外婆家去,不料走错路途,走过他家庄前。遇着这里一个少年人,就喝叫壮丁,将小女子抢来,关锁在屋内,不知是何道理?我家父母还不曾晓得。”说罢痛哭不已。李昆道:“你不要哭,咱叫你父母领你回家便了。”便叫庄丁去到陈家送信,叫领人。又将樊洪的母亲请出来,安慰了一番。樊洪的母亲道:“皆是老身管束不严,他们自作自受。只求老爷们在施大人跟前,方便两句就是了!”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15回 施贤臣因公参县令 朱壮士仗义救书生   话说李公然捉拿樊洪、林魁,待至天明。却好陈德贵来领女儿回去,陈家感恩戴德,自不必说。李公然便令庄丁雇了两辆车子,将樊洪、林魁、冯氏三人,绑在车上,又到陶家庙王家饭店,招呼李勇、张才,又还了饭钱房钱,这才押解三人,一路进城销差。进得衙门,李昆将前后的话,禀明一切。施公先差人至山阳县,提赵气清到案,立刻升堂。将樊洪、林魁、冯氏等,严加审讯。三人毫无遁饰,一一招了。施公命他三人招了供,收禁,按律定罪。此时赵气清已提到。又把王紫霞带上堂来,问他斑鸠一事。二人发怔,想了多时,才想起道:原来这两个斑鸠,是三官庙内白果树上的。前因风雨打落,雏鸠将翅膀擦伤,多亏赵气清养在笼内。养好了,任其飞去,不意竟然会鸣冤。施公听了,叹惜不已,因将二人释放回庙。施公退堂,贺人杰又将陶家庙赠金,夜间盗银的话,说了一遍。遂将所盗银两,交存库中。施公点首称善。及至陶老儿报案,山阳县详报上来,施公早已知道。当传到山阳县,严讯了一回,说他:判断不明,因循致误,勒令休致。在本省候补人员内,拣选精明干练之员,请补斯缺。   再说朱光祖自从在赣榆县献计,捉拿了毛如虎,他就回去,一年有余。近因事情已清楚,思往淮安一走,去看看众家兄弟,并给施公请安。这日走至西坝,时将日落,忽然天下大雨。猛见一座庙宇,忙着走到山门避雨。只见一个小童,手内提着雨具,只呼:“相公在哪里?”喊了两声,无人答应,便自往东去了。又见庵内角门开处,出来一个小尼,低低答道:“你家相公在这里呢!”朱光祖一见,颇为纳闷,站起来便去追赶小童,将小童赶上问道:“你喊哪个?”小童道:“喊我家相公。”朱光祖道:“喊你家相公做什么?”小童道:“我家相公叫我回家去拿雨具。他说在山门口等我。现在雨具拿来,他不知哪里去了。”朱光祖道:“这庵内,你家相公进去过么?”   小童道:“向来不曾去过。”朱光祖心知有异,便对小童道:“你在这里等我,待我去将你家相公找来。”小童答应,仍在山门下等着。朱光祖便从角门飞身上墙,轻轻跳将下去。在黑暗中,细细留神。见有个道姑,一手托定方盘,里面热腾腾的素菜;一只手提定酒壶,进了角门。有一段粉油板墙,中间两扇板门,女尼将门一推,轻轻进去。朱光祖也挨进身躯,见屋内点着灯光。朱光祖悄悄立在窗外。只听屋内说道:“天已不早了,请相公多少用些酒饭,少时也好安歇。难得今朝下雨,天上还有云雨之时,岂相公倒忘了云雨之意么?”男子道:“我不懂什么云雨,只知读书人,心正而后身修。似这样无耻之为,断断不能苟且!”朱光祖在窗外听了,只是暗笑。又听女尼道:“读书也罢,修身也罢,且请吃了这杯酒,见见来意。”   那男子又道:“你到底要怎么?”只听得当啷一声,酒杯打落在地。那女尼嗔怒道:“我好意敬你酒,你如何不识抬举?且给你个对证,现在我们后面,还有一个卧在床上,那不是你的榜样么?”男子听了着急道:“如此说来,这不是你要害人了么?”女尼道:“说不定。你要依我,我便殷殷勤勤的看待你;若要仍然固执,你不吃酒,我们就要请你吃刀了!”男子又道:“照这说,你是定要害人了。我却就要喊了!”女尼道:“我这地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你便喊断嗓子,也没有人来过问。尽管喊吧?”那男子果真喊道:“院内尼姑要害人了,救人呀!救人呀!”朱光祖趁着喊叫,连忙将软帘一掀,答道:“咱来救你!”话犹未完,已经进了屋内。   女尼见有人跳进来,这一吓却非同小可。朱光祖便向那男子问道:“先生为何到此?尊姓大名?”那人道:“学生姓杨,名叫柳村,乃扬州人氏。只因探亲来到这里,就在前街居住。   可巧今日无事,出来闲游。不期天降大雨,未带雨具,便在这庵前暂躲,因此才叫小童回去取雨具来。小童走未移时,就承她开了角门,将我让进屋内。当时我并不肯进来,我却想道:此非僧道,恐有许多不便之处。她们就再三拉我进来,关我在这屋里,怎么云情雨欢,说了许多混话。足下明鉴:尼庵是清净之所,如何说出这些话来?你道可着急不着急呢?”朱光祖道:“先生你也太没意思。她既请你进来,又这样殷勤待你,你朱免太拘泥了!”只见杨生怒道:“足下如此说,请足下随遇而安罢!”朱光祖暗暗赞叹!只是女尼先前见朱光祖进来,倒吓了一跳;此时见朱光祖责备杨生,她便忘其所以,遂将一种柔情,都付在光祖身上。两个女尼,一齐斟上两杯酒,送到光祖面前说道:“多情的相公,请吃了这两杯美酒!”朱光祖接来一饮而尽。又将两尼的两只手,拉了过来,抚摩玩弄。那边杨生看见,大声说道:“这还了得,你竟忘却了男女授受不亲,实岂有此理!”杨生话犹未完,只见两尼口吐悲声,哀求说道:“痛死我也!”只听朱光祖一声喝道:“咱把你这两个淫尼!无端引诱人家子弟,废害好人,该当何罪?你等害了几人性命?还有几个淫尼?快快讲来!”二尼跪道:“庵中就是我师兄弟两个,还有一个道婆,一个徒弟。小尼等实实不曾害人性命;就是后面的蒋生,也是他自己不好,以致得了弱病,望乞老爷饶命!”杨生此时见朱光祖如此举动,方知也是个正人,向朱光祖说道:“足下幸稍存恻隐之心,饶她这一次罢!”朱光祖听说,也自好笑道:“今且饶你性命,尔可将后面那个蒋相公,速速给他家中送信,叫他回去。”两尼道:“小尼情愿给他送信,叫他回去,断不敢再留了。老爷快些放手吧!”朱光祖道:“便宜你了。”说罢,放了她两个。尼姑真如卸了拶子的一样。   朱光祖于是同着杨生一齐出去。毕竟两尼曾否送出蒋生,且看下回分解。 第316回 报水灾贤臣查赈 勘河道父老拦舆   话说朱光祖在水云庵救出杨生。次日又往庵中,走了一趟,问明那在庵得病的蒋生,果然走了,朱光祖这才奔往淮安而来。到了总漕衙门,见着施公及大众兄弟,无非彼此叙谈些阔别。朱光祖又将在水云庵救人的事,也略谈了一遍,众人无不畅快。闲话休叙。这日施公忽然接到徐州一带各府州的紧急公文,内中皆是禀报黄河决口,泛滥成灾。由德州以下,各州县被灾甚广,唯徐属一带尤甚,急急求赈,并呈请设法保护河堤。施公接着各处公文,心中颇为不乐,因道:“黄河为灾,何代没有,这是中国的大害。既据各属呈请放赈,设法保护河堤,以防冲塌。据此看来,本部堂不得不亲自前往一趟。”心中主意已定,一面札饬各府县,将被灾处所,逐户查明,赶快具报;一面具折呈奏,查赈出巡。并声明总漕印信暂委淮扬海道护理。在署各员,都知道此事,大家俱预为收拾,以备随行。不一日,奉旨已准,即着施公赶往灾区查勘,妥为赈济。   当即将印信交与淮扬海道护理,并留褚标、朱光祖在署保护。   一面传知本标各员弁,一体前往。此谕一出,早有山阳、清河两县,将夫马、船只预备齐全。   这日,施公坐了大船,溯流而上,果见上流水势甚涌。因道:“如此水势,若不赶将运河堤岸加修坚固,必致坍塌难保。”沿途节节留心,并与熟悉河工各员,细加商议。不一日已至海州境界。当有地方官出境迎接。施公传上船来,面问了被灾情形。幸海州所属不过淹没了些禾稻,尚无冲塌房屋各事。施公又吩咐海州府,果有被灾较重处所,准其核实具报给赈,唯不准借端浮冒。州官答应退出,随即开船,往徐州进发。这日已到徐州境界,但见两岸一片汪洋,房屋田亩冲浸之处,不可胜数。又远远的见那些百姓,皆在水浸之处,搭了窝铺,借此栖身;儿哭女啼,凄惨情形,真是耳不忍闻,目不忍睹。此时徐州各属官员,俱已出来迎接。施公吩咐泊了船。各官上船禀见,施公大略问了一遍,当即上岸,乘轿与各官进城。黄天霸等众人,也一齐随着施公进城而去。   施公进了行辕,各官参见已毕,施公便问徐州府道:“本部堂所托贵府将被灾处所逐户查明,想已查核清楚。计有多少户口?所坏田亩房屋,共有若干?淹毙人民,共有多少?”徐州府赶着回道:“卑职自奉大人札饬,当即督同委员,逐段稽查;并转饬所属州县遵照。今徐州一府,经卑职业已查明,具造清册,并当给各人户牌票。求大人核对后,可即按户给发。所有外属,有困路途较远,尚未报到的;有已据报查明,未将清册送府的。卑府连日已经加札各属,饬令赶速造具清册,以凭核实给赈,俾被灾之区,得以早日领赈,庶兔饥寒交迫,相藉死亡。”施公听说点首。复又说道:“本部堂明日拟亲往灾区,踏勘一遍。贵府可与某同行。”徐州府道:“卑府自当伺候。”说毕,各官告退。徐州府回衙后,即将查明被灾户口清册,饬人送来。施公检阅一遍,心中暗道:“这徐州府颇有干办。而且所造册,皆是井井有条。待本部堂亲往查勘后,即可按户给发了。”次日,施公即带领随员,并徐州府印委各员,同至灾区,查看一遍,果与所造清册无异。施公大加赞赏,并饬令传知:被灾之家,定即于明日,在城内常平仓给赈。各灾户务持牌票,前往领取,毋得观望自误。当由各坊地保,传知去了。施公回到行辕。徐州府退出,一到衙内,分派各事,每三日轮换。到了次日一早,便有灾民前来,扶老携幼,络绎于路。两处仓厂司事人员,又将发出粮米数目,与灾民人数,核对不错。随即登缮清册,呈送到府,由府委员到仓盘查,再由委员出具盘查切结,三日一报。真个是有条不紊,恩译遍敷。   那些灾民,亦复欢声雷动。施公在徐州耽延了三日,见知府如此认真,极加赏识,所有徐州放赈之事,及各属各县应办事宜,全责成徐州知府办理。施公即日起节,查看运河一带河堤,以备加修坚固,预防刷塌,并测量河道,如遇有淤浅之处,须设法挑浚,以便疏通,使河可泄。   这日离徐州府城约有八十余里,龙王庙地方,施公弃舟登岸,乘坐大轿,往龙王庙拈香。进香已毕,便在河堤上面,逐段查勘。忽听喧哗之声,震动远近。不一会,只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跪在施公轿前,叩头不止,口称:“救命!”施公传谕:不许众口嚣嚣,若有什么情节,或是要赈,或是冤枉,只要带上三四个人来回话。手下人当即遵谕,传话下去,并带上四个乡民。只见那乡民衣衫褴楼,形容枯槁,苦不可言,跪在轿前,只是口称大人救命。施公问道:“你们哪里人氏?”那四个乡民回道:“小人们皆是徐州百姓。小民等现在忽遭水患,已是不幸;不想近日水中出了水怪,时常出来现形伤人。如遇腿快跑了,他便将小民等所住的窝铺,全行拆毁,铺内所有的东西,他也全行劫掠而去,弄得小民一刻不能聊生。闻得大人手下能人甚多,因此跪求大人,捉拿水怪,好让小民等得顾残生。”说罢痛哭不已。施公睹此情急之状,心中实实不安,便道:“尔等且自退去,本部堂自有主意,给尔等除害便了。”复又问道:“这水怪现在何处?尔等可知水怪从何处出来呢?”   乡民又道:“离此不远,有一深潭,名曰白龙江,又叫龙窝,那水怪就在这潭里。每夜约二三更天,就出来了。”施公听罢,便叫乡民带领前去查看。约有半里路,乡民指道:“就是那深水有漩涡的地方。”施公查看良久,又四面看了一回,只见满地窝铺,惨不忍睹,当令乡民且退。施公回船,到了船上,心中实实不乐,便与大家商议道:“此间百姓不幸遭此水灾,已是可怜已极;再有水怪扰害,更是可惨了!”计全在旁说道:“据守备看来,照那乡民所说,既不伤人,而又拆毁窝铺,抢掠物件,其中定有原故。”黄天霸也就说道:“大人的明鉴,计守备之言,甚是有理。待末将今夜前去,以代百姓除害。”毕竟捉拿住水怪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317回 黄天霸怒擒水怪 何路通独探龙窝   话说黄天霸听了计全之言,便要前去察看动静,将水怪捉住,代百姓除害。施公听说道:“黄贤弟不可卤莽,须三思而行。”天霸道:“大人言之差矣!此间百姓遭此大难,苦不胜言,水怪不除,水患又大,百姓不能免此苦恼。今晚定要前去。而况末将战争之事,已经历过多少,何怕一个水怪呢?大人不必疑虑!”计全道:“黄贤弟不必拘执,今夜前去,看看动静,未为不可;若果真是水怪,咱们再作商量,总要将他除了,百姓方得安枕。”施公道:“计贤弟之言,甚合吾意。黄贤弟亦不必徒抱奋勇,见机而作便了!”黄天霸见施公准将前去,这才唯唯退下。到了晚间,他便带上兵刃,独自上岸,来到窝铺面前。叫灾民腾出一个窝铺,进去坐下。又叫几个老民进来,大家席地而坐,细细问了水怪来踪去影,可有什么声息。   众灾民道:“也没有什么声息,只是嗷嗷的乱叫。”黄天霸道:“咱今夜给你们除怪,你们可仍在各处隐藏,咱就在这里等着。可有一件,你们不许乱嚷,恐怕水怪通灵,要被他知道,他便不出来,咱也不好去拿了。”灾民齐道:“遵命。”登时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出,只是悄浯低言,努嘴打手势。黄天霸看了,又是好笑,又是可怜。后又问那水怪是什么形状,究竟怎样凶猛,龙窝究有多深?众灾民道:“那龙窝究竟多深,我们亦不知道。但是那里有个漩涡,那点儿地方,不知伤害了多少性命。平时客船往来,到了那里,没有一个不担心的;而况现在又出了怪物,此时若不除害,就水势平了,那点儿地方比从前更加难过了!老爷可真正要开恩,等今夜水怪出来,务要将他捉住,救我等性命。”黄天霸道:“尔等休要声张,等那水怪出来,帮我拿他。”众灾民屏声敛气,只等水怪出来。   等至二更时分,只听水面上忽哗喇一声响,黄天霸将身躯一纵,跳出窝铺,伏在黑影之中,又将金镖掏出。只见水面上跳出一物,跑上岸来,只是披头散发,面目不分,竟奔窝铺而来。黄天霸等那水怪来得切近;便悄悄的尾在后面。忽听窝铺内众灾民齐声嚷道:“妖怪来了!”黄天霸也不答应,即将金镖拿在手中,在水怪后面,大吼一声道:“何方妖怪?往哪里走?”刷的一声,一镖打去,正打在水怪背后。只听噗哧一声,水怪往前一栽,猛回头一看。黄天霸手急眼快,趁怪物回头的这个当儿,手一扬又是一镖打去,那水怪躲闪不及,不偏不倚,正打在面门之上,只听噗的一声响,那水怪“啊呀”一声,叮咚栽在地下。黄天霸急赶向前,将那怪按住。此时窝铺的灾民早已出来,一齐拥上,将那怪物按住,抬入窝铺。那妖怪哼声不止。大家一看,原来不是水怪,却是个人,外穿皮套,装作水怪模样。急将他皮套扯去,见他血流满面,口吐悲声,哀哀求道:“爷们饶命!”刚说至此,只听那边窝铺后,又长喊道:“怪来了!”黄天霸连忙赶出,仍然伏在黑暗之处,见是两个。天霸掏出两枝金镖,见那怪来得切近,手一扬,头一镖打去,正中头一个水怪肋下,那水怪即刻栽倒在地。第二个水怪,见头一个被人用暗器打倒,知道已被人识破,赶着转身回去。黄天霸大吼一声道:“往哪里跑?”急急追赶前去,那水怪听见有人追赶,更加跑走如飞。及至黄天霸赶得切近,一镖打去,早听见水面噗通一声,他已跳下水去。天霸只得回来,见那中镖的水怪已被拾入窝铺里面。黄天霸也进入窝铺,但见那些灾民,早将那水怪皮套扯下,用绳索捆个结实,你一拳,我一脚,在那里乱打,以泄往日的忿恨。各人嚷嚷说道:“这几个水怪,平日那样凶恶。不是被老爷识破,谁知道他是假的,专来抢我们东西呢?”   黄天霸看着他们也实是可笑,随即叫他们将两个假水怪,一齐抬了上船见施公,回明夜间捉拿的情景。施公便叫将假怪物押在舱后,等到回至徐州,再行审问。黄天霸又禀道:“那龙窝以内,一定是这水寇的窝巢。并据灾民详说,不但现在假装水怪,出水现形,以图抢掠;即是平时,未有水灾的时候,那个漩涡的地方,凡遇往来客船,在那里沉没的,实在不少。据末将愚见:在先并非假装水怪,专门劫掠客船;现遇水灾,客船稀少,他们无可劫掠,遂想出这个主意,借此抢掠些东西。若不设法捉尽,虽现在有官兵,走后仍受其害。虽假水怪暂时不敢出来,但是不尽拿完,将来商旅行船,还是要受其害的。”施公点首道:“据黄贤弟所言,非捉拿尽,不足以绝其害。但是他伏匿深潭,怎可以捉得尽?且不知他窝巢在于何处,如何拿捉呢?”只见何路通在旁说道:“大人这倒可以不必过虑,黄贤弟既能将岸上的擒捉,千总亦可将水内的擒来,一同为民除害。偏是千总不能去捉那水怪么?”李七侯也便应声道:“何大哥既愿前去,小弟亦愿同往的。”施公道:“二位既有此绝技,何方狂妖,不患不驱除殆尽了!”说罢,二人退下。何路通、李七侯当即饱餐饮食,各人换了水靠,暗藏干粮,以防伏水时要吃。何路通便携了钩镰拐,跳入水内,独探龙窝去了。不知那龙窝内如何情形,且看下回分解。 第318回 假水怪抗敌尽遭擒 真妖魔待人方出现   话说何路通拿了钩镰拐,跳入水去,运动精神,睁开二目,直往龙窝而去。走了一会,已到那里。只见水势回环,深不见底。何路通四面一看,见左首有个窟窿,约容一人行走。   何路通道:“难道这个窟窿里面,便是那假水怪的窝巢不成么?我且进去,探看探看。”主意已定,当即缓缓而入。走未移时,渐觉宽敞,又有了平坦大路。又走了一箭之地,但见一座房屋,但不高大,也有七八间。何路通又向那房屋处所走去。到了屋外,却不见人,只听屋里有人言语,便悄悄的立在屏外细听。只听里面说道:“昨日王二、张六被岸上的人捉住,不知今日是怎么样了。我们既是同伙,也该出去探听探听,不能叫他二人在那里受罪过。”何路通听得真切,复悄悄的走了出来。   才出洞口,忽听后面水声泼刺,知道有人出来,赶着走了几步,向旁边一闪,睁开二目,侧目观看。但见由洞口走出一人,穿着皮套,一手提着铁棍,一手乱摸。何路通知此人水中不能睁目,心已放下一半,暗道:“任他再有本领,是难以手代目了。”即将钩镰拐拿在手内,等那人走过,他便从后面追来。赶得切近,对准那人背上,就是一拐,已将那人后背钩住,又复向怀里一拉,再向前一推。那人站立不住,连个“嗳呀”也不曾喊,便脸望下背向上,趴在水底里。何路通又将钩镰拐往上一提,复在肋下刺过去,再向外抽出。可怜他一缕幽魂,已早在蛟宫安顿了。何路通正要往回而走,又见一个乱摸出来。何路通仍照前那个办法,即刻又了结一个。不到两个时辰,一连杀了两个。何路通暗道:“照此没用,再来几百个,也毫不费力。我又何必去喊李七侯前来帮忙?不如独自进去,将这一起杀尽了,显显我何路通的手段。”复又沉吟道:“即使他们这一起毫无本领,他终久是以逸待劳,我究竟是深人险地。万一被他围在里面,我又不知旁的出路,那便如何是好?不如仍去喊了七侯,到底有个帮手。”主意已定,即踏水走回原处,一立身钻出水来。   却好七侯仍在那里等候,一见何路通回来,便道:“探听如何?”何路通道:“探是探明白了,却已被我杀了两个。但是他们窝巢里面,不知还有多少。我恐寡不敌众,有误大事,因此前来约你同去。”说罢,便齐钻入水内。不一会已到龙窝,何路通在前,李七侯在后。再向窟窿中走进。到了有房屋的所在,遂大声一喊,直杀进去。那些水寇见外面有人杀进,一齐提了兵刃,尽杀出来。何路通与七侯且战且走,将他们诱出洞口,两个人一口气,连杀了四五个。正在杀得高兴,猛然见后面一刀,何路通看得切近,赶着知会七侯,一齐闪开,让他过去。再一细看,他却比前几个不同,也能睁眼——原来就是水寇头领,叫做毛宏。因手下人被人杀了,他得了信,奔出来报仇。何路通见他走过,便从后面跟来。毛宏见前面并无敌人,复又回头来杀。何路通来得飞快,就趁毛宏回头这个时候,便迎面刺了一拐。毛宏赶着拿刀来迎,不期李七侯已绕至毛宏后面,他便将钢刺在毛宏背后竭力一刺。毛宏不提防,已被刺着了一下,正欲转身去挡,迎面何路通的拐又复打来。前后夹攻,任他毛宏本领高强,已然站立不住,栽倒水内。何路通赶着上前,将他按住,又在他腰眼内,用磕膝一捺,他的气往上一排,不由得口一张,咕噜咕噜,连吸了几口水下去,登时把个毛宏呛的迷了。二人就在水内将他绑好,抛在一旁。此时李七侯已进了窟窿,寻了一寻,只捉得两个没用的东西。再一拷问,再没有别人了。李七侯就带了这两个,复出洞来,与何路通合在一处,把毛宏也推在水面,就近上了岸。喊了些灾民,抬到船上,见施公禀明一切。施公即令:“将毛宏等分别押赴徐州,先行收禁。候本部堂河工勘毕,再行审问。就命李七侯押赴前往。”当时拨了一只快船,将毛宏等五人,一齐推入快船,押赴前往。施公也随即开船,往上流一带估工去了。   过了两日,河工看毕,即令河工委员分段修筑。施公仍回徐州,再办理灾民善后事宜。这日已到徐州城下,当有官员出来迎接。施公进城,仍在行辕住下,安歇一日。次日,将毛宏等提案,讯了一回。毛宏等直认不讳。也就立刻就地正法。又问徐州府所放之赈,近日如何情形?知府又回明了一切。施公知徐属各县灾民俱可暂时安逸,心中不觉稍安。这日晚间,坐在行辕,拿着一本书,就灯下看视。时将夜半,星月满天。忽听后面楼上,一阵狂风,吹了过来,将屋内灯光,吹得半明半灭。施公吓了一跳,正要喊人。只见窗前有一个怪兽,眼如铜铃,口似血盆,头若巴斗,一身的绿毛,约有七尺多长,跳跃飞腾,正从窗前扑进。施公被这一吓,遂大声喊道:“你们速来拿怪!”   此时,大家俱已睡熟,唯有贺人杰睡在施公贴近那间房内。忽被施公喊了一声,将他吓醒,便一骨碌爬了起来,拉着朴刀,飞似的往外跑。一面说道:“大人勿怕,贺人杰来也!”   话犹未毕,一轻身,已经进了施公卧房。随即问道:“怪物现在哪里?”施公道:“正在窗外。”人杰出外寻找一会,复至各处寻找,毫无影响,正欲回来,忽见后面一座高楼,心中暗想:“难道那怪物在这上面么?”信步行来,到了楼下。但见楼前挂着匾额,上写“斗姥阁”三字。人杰仗着自己本事不怕,将刀砍下锁头,推开楼门,直闯进去。人杰一时兴起,便将身一纵,飞身而上,四面一看,空无所有。唯中间设一座神龛,内供斗姥牌位。正欲凝神观看,忽神龛前一阵狂风。人杰说声:“来得好!”毕竟捉得住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319回 斗姥阁放胆独降妖 殷家堡同心议劫饷   话说贺人杰飞身上了斗姥阁,只见神龛前一阵狂风大作。   风过处便从神龛背后跳出一物,直望人杰迎面扑来。人杰喝声:“来得好!何方妖魔,敢在小爷爷跟前放肆!不要走,待小爷爷擒你!”说着,也就一刀砍去。那妖见来得凶猛,一声大吼,平地又起一阵怪风,只吹得人杰站立不住。等风过处,妖怪已不知去向。人杰哪里肯舍,便在楼上四面寻找,不见形影。忽见楼窗呵嚓一声,那妖怪手执双锤,从窗外跳入,平空举起双锤,望人杰打下。人杰见来势凶猛,即望旁边一闪,只听得楼板噗咚一声,将楼上四面震得各处摇动。那妖见双锤未打到,复转身躯,圆睁二目,又奔人杰汀来。人杰仍望旁边一跳,那妖又打个空,只听乱吼起来,举起双锤,复又扑到。人杰此时已将金钱镖掏出,看他来得切近,手只一扬,两个金钱镖认定妖怪两眼打去。那个妖怪不知暗器打到,仍自张牙舞爪扑来,忽然迎面两物飞到,正中面门。那妖吼了一声,弃落双锤,反转身从窗外跑出。贺人杰死不肯舍,亦从窗外飞身下楼,紧紧追去。妖精前跑,人杰后追。绕过斗姥阁,有道院墙,中间有道小门。那妖怪进了小门。人杰直追进去。那妖精见了人杰追得切近,复返身将前爪一扬,猛然扑到。人杰手急眼快,将身一偏,那妖怪扑个空。人杰趁势一刀砍去,只听那妖又吼了一声,在地乱滚。人杰赶上一步,一磕膝将妖怪按住,正要举刀复砍,忽然二目昏迷,不能下手。约有半刻,才清明些,睁开二目,只见妖怪已毫无影响。再一细看,自己膝下却磕着两柄铜锤,颜色斑斓,实在可爱。心中暗思:“怎么那怪物忽然变作铜锤呢?且莫管他。”说着拿起舞了一回,甚是称手。此时天已大亮,拿着铜锤,仔细一看,见上面还刻着字,写道:“山东贺人杰用,凭此建功立业。”人杰好不欢喜。   且说施公从人杰去后,静听动静。始则听楼上喊杀之声,不绝于耳,渐渐听下去,又毫无动静。恐人杰有失,赶着将黄天霸等人喊起,同去捉怪。黄天霸等听了此说,也是吃惊不小,乱纷纷赶着前去。大家跑到楼上,连个人影儿也不见,只见满地灰尘,有许多脚迹,窗门是开在那里,心中颇为疑惑。   复又下楼,各处去找。走至楼下,正见贺人杰笑嘻嘻的迎面走来,左手提刀,右手拿着双锤。人杰对天霸道:“叔父有所不知,铜锤便是妖怪!”天霸道:“这小子倒会撒谎,哪有此事?”人杰道:“叔父不信,请看锤上还有字迹,说留与侄儿用的。”黄天霸听说,随接过来,大家一齐观看,见上面果有字迹。贺人杰又将捉怪情形说了一遍。李昆在旁说道:“诸位兄弟,难道忘了咱的那柄宝剑,不是也如此得来么?”大家称是。于是一同往见施公,禀明一切。施公啧啧称好。不一会,徐州府进来禀见。施公叫请。知府进内,参见已毕,先谈了些公事。随后施公便将如何遇见怪物情事,说了一遍。知府当即贺道:“此皆大人的洪福,贺小将军的造化。贺小将军及所得兵器可能请来一见么?”施公道:“使得使得。”当即命施安去传贺人杰,并令将铜锤带来。施安去后,一会子贺人杰持了铜锤,进了书房,先将铜锤摆下,后与知府行了礼,已毕。知府便先看了铜锤,已是啧啧称羡,然后又问了贺人杰的年纪,更是赞不绝口。施公又将贺天保在江都县如何解围,如何投诚,如何惨死;贺人杰如何奉母命前来,如何在摩天岭设计盗回印信的话,细细说了一遍。知府极加赞赏说道:“贺天保可谓义士,今日得有此儿,亦不负当年那番所为。虽然如此,若非大人知人善任,则诸位将军,亦何能愿为心腹,成为国家栋梁之臣。就这贺小将军,他亦未可限量。卑府实深钦佩!”施公又谦让一回。知府更赞了两句,方才告退。施公即传知各人,预备回辕。   过了一日,施公启节,各官恭送,不必细述。在路行程,不止一日,已抵淮安衙门。当由淮扬海道送过印信。施公接了印,又将放赈灾民,动发仓谷,估修河工各情形,具了奏折,并发出去。过了几日,奉旨着照所请。旋又接到部文,装运本年应解粮米,并奉旨着一半给价,即行押运来京。施公接着部文,一面札催粮道,及各府州县应解粮米,及给价银两,飞速如期交库。各府州县接到催札,赶即运赴到淮。施公一面派人收兑,一面催船装运,所有给价银两,装入木箱。即派计全、关太,遵旨押运到京。谁知关、计二人不去解饷,不过无荣无辱,只这一去,闹出一个天大的乱子来了。   只因德州地方,有个殷家堡,这堡内全是姓殷。周围有四十余里,也遇了点水灾,地方官未曾具报。施公放赈,也未查到此处。殷家堡内的人,即大为不平,打听得漕粮银饷行将北上,即大家议论,欲将粮饷劫下,来为赈济之用,因此存了这个心。所以关、计二人险些儿功名送去;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20回 失饷银关太受伤 急搬兵计全报信   话说殷家堡因遇水灾,地方官未曾具报,那殷家堡内,周围二千多户,忿忿不平,因与堡总商量。这堡总广有田产,家道饶裕,单名一个龙字,绰号镇山东。膝下有四男一女:长子名猛,绰号双枪手;次子名勇,绰号赛仁贵;三子名刚,绰号一声雷;四子名强,绰号飞天虎。父子五人俱练就一身武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唯有女儿名唤赛花,也有个绰号:云中雁;却生得美貌异常,更是武艺精通,性情刚烈。还有绝技,惯用连珠弩箭,一百步外发射,万无一失,殷龙最为溺爱,今年才交十六岁,尚未配人。只因他平时常言,若非武艺精通可称对手的,虽老不嫁,至于品貌妍媸,亦有所不计,只要是个顶天立地的丈夫,他便甘心相从。因此留心选择甚苛,尚未许字。这日殷龙在家无事,正与儿女讲些枪棒,谈谈家事,因说道:“各处大闹水灾,房屋田禾,伤的勿计其数。我们这堡内,虽小有伤损,幸而水退得快,幸未大受其伤,还算不幸中之大幸。”父子五人正自讲说,忽见庄丁进来报说:“现有五团十六保到来,要见庄主,有要话面讲。”殷龙心中疑惑道:“有什么要紧事,都来会我?”即叫庄丁去请。那五团十六保一齐进来,大家齐声说道:“只因为我们堡内遇了水灾,田禾产业,伤的不少。本处地方官不曾具报,这也罢了,唯有那总漕既然各处放赈,为何偏把我们堡内忘了?难道我们二千多户,全不是国家的黎民?他堂堂的一个总漕,不能从公办事,我们可也要对不起他了。现在探听得运粮北上,这粮米银饷,皆要走我们这里经过,我们是要借他些粮饷,大家赈济赈济。因此前来,说与你们知道。”殷龙听说,大声喝道:“你们莫非是要造反么?皇帝家的国课钱粮,就敢乱去打劫。若说施公未曾放赈,他也不是有心偏废,只怪我们这地方官混帐,他不曾具报上去,施公如何得知?若要求施公放眼,这件事亦未尝不可做。或是等施公到此,大家去求他。再不然,赶到淮安去告。你们这两层都未想到,偏要去劫粮饷。不必说国课钱粮运赴京师,沿途自有人保护;而况施公手下能人极多,诸如黄天霸等人,谁人不晓?你们如此想法,岂不是活得不耐烦!”大家听了这番话,知道殷龙不肯,复齐声说道:“你老人家如此说法,倒不是施不全偏心,反是我们不是了!也罢,你既惧怕施不全手下能人甚多,更有黄天霸那厮英勇,我们也不便强求你老。我们拚着大家不要头,准备与施不全见个高下。”说着就一哄而散。   殷龙犹恨恨不已。此时殷猛等四人,便向殷龙说道:“他们一起恨恨而去,都怪父亲偏护施公,只怕一定要闹出事来,这便如何是好?”殷龙道:“孩儿们不必多虑,为父的不应允,他们如何敢行?也不过嘴里说说狠话罢了!”殷猛等又道:“父亲倒不可不防备。他们这一回,实做成个众怒难犯了!”殷龙道:“孩儿们也太过虑了,为父的自有把握。”殷猛等不敢再来多说。五团十六保诸人从殷龙家出来,个个忿恨不已,都说他偏护施公,惧怕黄天霸。于是大家商议,将各团各保二千多户,齐集赶来,先把殷龙这番话告诉了众人。都说不要殷龙作主,大家同心合力,偏要做出一番烈烈轰轰出色惊人的事来,偏要将饷银劫下,作为赈济,大家摊派。合该有事,这二千多户听了这话,便一口同音,竟没有一人不肯。分成各路探听,只等饷银经过,即便动手。   再说关太、计全奉了施公之命,押运粮饷,在路行程不止一日,这日到了德州。那殷家堡内顽民早知道了,于是各带兵刃,共有五六百名,暗藏在西山岭下。关太、计全押十几辆大车,正望前行,看看到了西山岭下。只听一声嘈嚷,山岭下跑出五六百人,个个手执兵器,齐声说道:“我等皆是殷家堡良民,因遇水灾,总漕施大人不曾到我们这里放赈,我们现在没有得吃。田禾产业,俱被大水冲尽。我们奉了堡长殷龙之命,闻知总漕运解粮饷到此,特地叫我们前来,将这饷银借下,好让我们分派些,去买食物度命。”说着蜂拥上来。关太、计全看这光景,飞马上前,横刀拦住。那些顽民哪里肯退,只顾抢着车辆,推了就跑。关太、计全分头去杀,那些顽民围绕不走,更以兵刃交加,不分轻重,乱杀一阵。关太、计全看看抵敌不住,正要逃走,想回淮安,再行领兵前来问罪。哪知那些顽民围绕得如铁桶一般,冲突不出。关太杀得火起,大喝一声,手举倭刀,砍伤了两个,正要冲出,忽然马失前蹄,将关太跌落在地。那顽民见关太从马上跌下,大家一齐上前,举起兵刃,只是乱砍。关太赶着爬起来,手执倭刀,复砍死两个,自己的大腿、背膊上面,却也着了两三刀,幸亏不在致命处。   计全也被人围住,虽是乱冲乱杀,终久不得出来。正在着急,忽听一声嘈嚷道:“饷银已尽推回去了,我们走罢!”那些顽民一哄而散。关太、计全不敢追赶,奔回淮安。到了衙门,随即去见施公,将上项话说了一遍。施公大惊,立即调齐本标亲兵五营,着黄天霸率同各员弁,星夜驰走。郝素玉因关太身受重伤,一来要去看视,二来要去报仇;张桂兰恐怕黄天霸性暴有失,也要同去。施公俱皆应允,即日督兵起身。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21回 国法难容兴师问罪 天良不昧遗书通情   话说殷家堡顽民,假称殷龙之命,将关太、计全所解饷银劫去。关太受伤,计全赶回淮安,请兵问罪。当时施公命黄天霸统领漕标亲兵五营,二千五百人,着李昆为先锋,李七侯、何路通为左右翼,计全为行军参赞,贺人杰、金大力为随营将佐——关太现在身受重伤,一候金疮痊愈,即着关太为副统兵官。施公派委已毕。当下郝素玉因关太受伤,要去看视;张桂兰也要随同黄天霸前去,剿灭奸民,一齐去禀施公,情愿随营效力。施公也就应允,随即分兵动身。黄天霸等人,亦即带兵丁陆续前进。   再说殷龙访知五团十六保诸人,齐集堡内,大众假自己的名字,在西山岭下,已将饷银抢下,并伤了解饷官一员,打散护解亲兵等人,知道这个乱子闹大了。当即着人传知五团十六保,来庄议事。那五团十六保头领闻殷龙传他们议事,也就齐集一处。大家议道:“堡总传我们进去,一定是为抢饷银一事。我们既做了下来,万不可虎头蛇尾。所有银子,大家不许稍动一点儿,就是堡总问起,我们也是这种说法。”殷龙一见他们齐来,便大怒骂道:“尔等做的好事,胆敢聚众去劫饷银。不日大兵下来,尔等如何处置?”五团十六保一齐说道:“我们这堡内也有二千多户,一家出一个,也有二千多人,便齐心与他打仗,有什么要紧呢?”   殷龙听了,更加大怒,即叫庄丁将他们个个缚了起来,听候送官,尽依法惩办。那五团十六保诸人听了这话,不由得庄丁动手,一个个提起两条腿,飞跑个干净,把个殷龙只急得怒发冲冠。当有殷猛上前说道:“父亲不必如此发怒,依孩儿的主意,不若先写一封书信,将此中曲直辩明:并非父亲使令,他们假词,作此不法之事。等官兵到了,将此书送去,愿将饷银送还。他若答应,我便前去谢罪,并送还饷银;若不答应,只好让他来打。我们却不可与他对敌,只宜固守土围,不使他打破,以免玉石不分之惨。万一与他交手,切切不可伤他一人。一面我们将土围上面多设擂木炮石,多派人看守。即使官兵前来攻打,只可将炮石放下,不许他前进。一来使他知我等实非有意,不过因求和未允,不得不自顾身家;二来也使他知道我等的厉害。可有一件,他的饷银,却不能丝毫动用,必须知照五团十六保,说就此事。既已闹得如此,我们亦不得不出头,叫他们将饷银一起抬到我处,以便将来充用。还要叫那二千多户,等官兵到来,那时或守或战,都要听我的号令。”   殷龙听了点头道:“吾儿之言,甚合吾意。”当下殷龙使传知五团十六保,便告明此话,叫他们传知各户,一齐预备。五团十六保听了这话,个个喜不自胜,一面将饷银抬送到殷龙家内,一面传知各户,赶紧预备抵敌。二千多户,也是家家情愿归殷龙约束。殷龙又连夜将土围上面添设擂木炮石,护庄河内又钉下排钉,浮桥又重新修造坚固,各路要隘村口又设下木栅,上下皆密钉排钉。每一处又添派多人,暗藏弓箭,以备自守。诸事已毕,又写了一封书信,专等官兵到来,遣人投递,暂且不表。   再说李昆带领五百人马,一路上风驰电掣,直望殷家堡而来。路经小角镇,便至关太寓处,即说明一切。此时关太伤痕已好了一半,听见施公发了兵来,又命他为副统兵官,心中颇为得意。当下李昆稍谈了片刻,李昆即辞别关太,仍然赶紧前行。此时沿途人民,皆晓得殷家堡劫去饷银,施大人发兵剿灭,无不惧怕。这日李昆所带兵卒已在西山扎驻,正坐在帐中思想明日攻打的计策。忽见兵卒推推拥拥,拿进一个人来,喝令他跪下,望着李昆说道:“小的等拿住殷家堡一个奸细,请令定夺。”李昆道:“将那人推到帐下来。”那人便跪下说道:“大老爷在上,小民并非奸细,实因奉我家庄主的令,前来下书的。今有书在此,大老爷一看,便知端的。”李昆接在手中,拆开细看,但见上面写着道“殷家堡堡总殷龙,谨致书于黄大总戎麾下:前者,因堡内偶遇水灾,伤及田禾房屋,本地方官未及具报。堡内村民,已自愤愤;嗣闻总漕施公开仓发粟,村民等又自窃喜,以为可得博施之惠,无不引颈而待。迨未沾恩泽,村民又聚众前来声称:闻有漕总应解饷银,行将经过,拟往截留,作为赈款。某以国法难容,晓谕人众,并且痛加责备:罪该万死。讵料因此衔恨,异口同声,皆以某趋附官长,不顾乡梓。暗地聚集堡内二千多户人民,不与某知,胆敢假某为名,肆行劫掠国帑。事后觉察,已无可及。似此目无法纪,实属罪不可逃!某亦知罪有攸归;事前既不能严密防范,临时又未及驰往保护,以致变生仓卒。今大兵所指,虽将堡内人民杀灭殆尽,亦不为无辜。第念愚民无知,良莠不一,倘尽加屠戮,实足伤上天好生之心。所有国帑,丝毫未散,似与擅自动用者,略有区别。且该村民等,并非敢效强寇所为,实迫于饥寒所致。某等敢冒死待罪,请为村民等乞命!倘蒙法外施仁,不加剿灭,某谨以国帑如数呈缴;并缚呈首犯,请申国法。不胜待命之至。某昧死谨上。   李昆看毕大怒,将原书撕得粉碎,赶出来人。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22回 赛仁贵独挡护庄河 李公然一打殷家堡   话说李昆将殷龙书信,看罢大怒,喝令乱棒打出。兵丁一声答应,一齐上前。那人抱头鼠窜,赶奔回庄,将以上的话,与殷龙说了一遍。殷龙便叫他退下,随与殷猛商议道:“似此如之奈何?”殷猛道:“好在我们已有准备,等他来攻打便了!”殷龙亦无可奈何,只得传令各处严加防守,布置得十分周密,不表。   再说李昆自将殷龙的下书人乱棒打出,便欲率兵攻打,后来一想:“各兵丁远行困乏,让他们休息一月,明日再衍出兵。   好在一个殷家堡,还怕他跑了不成?”因此当日并未出阵,却派了几名兵丁,往殷家堡去探听路径消息,以便进出。几个兵丁访了一日,回来禀道:“小的们奉令探访,现已探得真切。   西山堡是殷家堡内二千多户总口;东西两庄口是殷龙庄上的分路。东庄口却是临河,非船不能进去;西庄口又是临山,有一条小路可通,只能容一人行走。护庄河是殷龙庄上的防御,四面皆有土围。现在已一律预备坚守:东西两庄口,添了木栅;西山嘴设了擂术滚石;护庄河一带土围上面,也有擂术滚石、鹿角灰瓶之类,预备得甚为坚固。”李昆听罢,饬令退下。次日,李昆即吩咐各兵丁饱餐战饭,预备出阵。李昆戎服,手执烂银枪,腰佩宝剑,坐下快马,一声炮响,率了五百名兵卒,杀奔殷家堡而来。真是杀气腾腾,威风凛凛。   看官,要知道此回打殷家堡,非同往日——皆是步战;或是夜间穿夜行衣,暗到人家将人捉住那种打法。此次因殷家堡抢劫国粮,题目极其重大,所以前来剿灭,也要冠冕堂皇。施公既派黄天霸为统帅,李昆为先锋,是师出有名,欲申天讨。   所以李昆今日出阵,便不能如从前短衣束扎,手提朴刀,身藏暗器,不脱他本来面目,必要得戎装戎服,骑马端枪,才合先锋的身分。一路下来,不必说黄天霸等人是戎装戎服,就是张桂兰、郝素玉二人,也是女将的装束。只有一个金大力不善骑马,还是步行,趁此交代明白。   却说李昆带领五百兵丁,到了护庄河,排开阵势。李昆首先出马,喝令土围子庄丁:“叫殷龙死囚出来打话!”庄丁答应。即刻有殷勇站立土围,高声说道:“哪位将军呼唤?有何吩咐?”李昆一看,不是殷龙,乃是个少年,约有二十多岁,生得仪表堂堂,颇为不俗,手执方天画戟,也是戎装戎服。因喝道:“你是何人?敢来答应?快叫殷龙那老逆贼早早出来受缚,免得你家堡内玉石俱焚。倘若不然,指日大兵到来,生灵涂炭,侮之晚矣!”殷勇答道:“某乃殷龙次子殷勇便是!将军尊姓大名?”李昆道:“咱乃漕总老爷标下实授千总,现为黄副将麾下先锋,姓李名昆是也!”殷勇笑道:“原来昨日所上的书,是送差了。本来送与黄统帅,送书人误送在将军那里,所以将军见怒。今将军既已到此,殷某尚有一言,乞将军俯纳!   昨日所上之书,本非怙恶,无奈将军不容,反说殷某父亲狡猾,希图避重就轻。却原不能怪将军见疑。但是我父亲有不能亲自请罪者三:我父亲去请罪,万一将军不容,就此按了国法,我父之冤,如何可白?一也;合堡二千多户,天良不昧,密伺我父,待令出围,亦恐我父因事不关己,反遭执缚问罪,二也;我父亲既上书求救,允将饷银、首犯交出。倘蒙大人俯允,我父亲便自押解麾下,肉袒负荆,谨谢失察之罪。将军既免得厮杀,念我父亦可辨其冤屈,三也。有此三件,所以才上书通诚。不料将军不容,某等亦无可如何,只好听之而已!”   李昆大怒,遂拍马挺枪直杀过来。殷勇也即出了土围,上马出迎。各庄丁跟随在后,也是手执器械,摆开阵势。李昆一枪刺到,殷勇赶着架开,二马过门。李昆拨转马头,顺手一枪,从殷勇背后刺到。殷勇即将画戟在枪上一拨,李昆觉得震手,暗道:“好大膂力!”急抽回枪来,复一枪杆,认定殷勇当头打下。殷勇往上一迎,说道:“将军且稍息雷霆,某已让了一枪,切勿谓某甘心相让。”李昆哪里肯听,急将枪杆收回,复一枪,对准殷勇胸前刺去。殷勇暗道:“好个不知进退的东西,他倚仗官势,欺压殷某,若不放点本领与他看看,他不知我的厉害。”想罢,即将画戟掀开李昆的枪,大声喝道:“将军休得十分相逼!殷某也不是懦弱之辈。不过村中顽民,自知闹出事来,某等不无微罪,所以不便与将军较量。若将军十分相逼,可莫怪殷某,眼中认得将军,这画戟认不得将军了!”   李昆大怒,也大声喝道:“好大胆的匹夫!你敢抗敌大军。老爷若不将你捉住,碎尸万段,也不算堂堂的先锋。”说着又是一枪刺来。殷勇此时真是性起,将手中画戟一摆,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或前或后,四面杀来,把个李昆杀得不必说不能取胜,真个是连一枪都不能还他,看看抵敌不住。殷勇也就虚晃一枪,说声:“将军请自回营,殷某去也!明日再比高下。”说罢,飞走入土围去了。李昆见殷勇退入土围,便喝令兵丁用力攻打。那五百名兵丁,一声喧嚷,个个皆横冲直撞,望土围进攻。毕竟能否攻打得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