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案 - 第 32 页/共 60 页
次日天明,关小西、郝素玉都一早起来;昨夜恩爱,自不必说。关小西梳洗已毕,就到外面陪计全、李昆等人。郝素玉仍在房内妆饰一会子,妆饰已毕,便去兄嫂前请安;又去张桂兰及诸亲女眷处,一一问好已毕。大家也回看了一回。一连热闹了一月;其中三朝满月,不必絮谈。早是完姻一月,关小西又要带了郝素玉动身。郝其鸾因小西是个有公事的人,计全、李昆也是不能耽搁,只得备下两桌饯筵,与妹夫、妹子及计全、李昆饯别。倒是郝其鸾有些别离之意。郝其鸾便在酒席筵前又嘱托李昆、计全,在施公面前善为说辞:本来要去效力,争奈家务难丢,不能如愿。计全亦唯唯答应,也道谢:“打扰。”
郝其鸾谦逊一番,酒席散后,又命庄丁备两乘骡轿、两辆大车、四匹骏马,又进去与他妹子说了许多话。已是十一月二十,大家收拾动身。郝素玉的东西,已经料理好的,七手八脚装上车,于是各人拜别。郝素玉含着眼泪,与兄嫂说了一声。郝其鸾还送了一程,然后回庄不表。
且说关小西等人,走了一日,已到睢宁。当时进城,寻着行辕,计全先去通报。黄天霸等见他们回来了,也就同着计全到施公前禀知。施公听着大喜道:“本部堂正拟后日起程,却好你们来了,好一阵走了。”正自说着,只见关小西、李五同走进来,先给施公请安谢恩,站立一旁。施公道:“停一会儿再议罢!”大家出来,把他二人让进。张桂兰与郝素玉同房居住。张桂兰、郝素玉进了房,换了衣服,准备给施公请安。收拾已毕,张桂兰便出去与天霸说了,与天霸进去给施公请安;复又出来,同着郝素玉、关小西,一同至施公前。关小西、郝素玉两人磕下头,素玉复又给施公谢罪。施公也让了一会,然后叫站在一处。施公见他们两人生得皆是美色,不相上下,且皆绝妙武艺,施公大喜。郝素玉便又说道:“贱妾胞兄给大人请安告罪。本拟遵命前来效力,藉赎前罪。争奈家务烦冗,急切不能分身,有负提拔,实在抱罪,还求宽恕!”施公道:“这也不便勉强。”说罢,就命退出。张桂兰、郝素玉退了出去。
施公又叫人将计全、李昆请进来,将所办的案件,告诉了一遍。
计全、李昆、关小西皆道:“这是大人的明察。”施公又道:“后天一早起程。”黄天霸等退出。过了一日,施公命驾起程,各官恭送。
这一日已抵沭阳,当有县官出城迎接。施公换坐大轿,刚要进城,只见一丛人,扶老携女,手中执着神香,哀哀喊道:“求青天大人伸冤呀!小民等望了有两个月哩!”只听一片人声喊个不住。施公使命住轿,当即招呼,将喊冤人带上。那些百姓,一个个环跪轿前。施公先把那年老的问道:“你姓甚名谁?有何冤枉?为着什么,积聚这许多人,前来控告?快快从实讲来。”那老人道:“小民等各人,都有冤枉,并非积聚,皆是不约而同。小民姓于,名唤存仁,家住李海坞。只因为本处有个郎如豹,是个监生,专交结衙门公差,因此强霸一方,无恶不作,周围一方,受累不浅。就如小民,祖遗田产一分,此田却是极好,无论水旱,皆有粮谷。郎如豹爱小的田好,先叫人来向小的说,叫小民卖把他。小民不肯,他后来做了一张假契,去县里报了案,硬说这分田是他的。小民也曾去县里喊冤,经不起书差架词蒙混。那个县大老爷,弄得糊里糊涂,直截就断把他了。到现在原契尚在小民身上呢!大人如不相信,有原契可凭。”施公点头。施公又问那个老婆道:“你又是什么冤枉了?”只见那老婆子道:“民妇的冤枉更比他深了。民妇姓周,娘家胡姓。丈夫早已去世,儿子也早死了,只有个媳妇郑氏,孙女巧儿。这巧儿今年十六岁,生得有些姿色。郎如豹一见,便叫人来合民妇说,他给三十吊钱,叫卖与他做小。民妇同媳妇不肯,为的是过两年招个孙女婿回来,好给民妇与媳妇养老送终。哪知郎如豹见民妇不肯卖与他,他便将孙女抢去了。民妇与媳妇见他用霸道抢去孙女,那时就跟了他去,准备同他拚命。他又喝令多人,便将民妇与媳妇用乱棒打回。民妇与媳妇没法,只得去县里喊冤。哪知县太爷不但不准,反说民妇诬告他。因此来求青天伸冤的!”施公也点点头。又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也跪在地下。施公道:“你这小孩子,又有什么冤枉呢?要来告谁?”那小孩子道:“小民姓赵,名唤六十子。父亲名赵三,母亲钱氏。因上月郎如豹说我父亲欠他免要叫父亲把住房抵他。我父亲实不欠他。因此不肯。他就把父亲送到县里收起了,押交住房抵债。现在父亲仍收在县里,母亲又病在家里,故此小民才来喊冤。”施公问了好几处,不是谋夺田产,就是奸占妇女。施公便命各人补词,明日到行辕来呈递各人答应一声。纷纷退去。
施公进城,就到行辕住下。随来各官,及张桂兰、郝素玉等,俱安住自毕。沭阳县知县钱星通,呈上手本请安禀见。施公便命传见。钱星通见了施公,行礼已毕,坐在下首。施公问道:“贵县莅任几时了?”钱星通道:“卑职是去年十月到任的。”
施公道:“闻得贵县政声颇好。”钱星通道:“卑职愚鲁不才,倘有不是,还求大人宽宥!”施公道:“贵县暂回署,候传便了。”欲知施公如何准词,且看下回分解。
第274回 郎如豹闻风行刺 张桂兰捉贼立功
且说郎如豹在李海坞,强霸一方。独有县署内这一班书差衙役,与他最为莫逆。当日那些被害受累之家,纷纷在施公处控告,早有县差连夜就奔出城,前去送信。到了李海坞,郎如豹迎接进去。刁仁才坐下来便道:“郎大哥,你又被人告发了。这次可不是在本县里告,却在总漕施大人那里告的。而且这施大人很古怪,莫说是钱不要的,就是金珠宝贝,他也毫不笑纳。沿途办了无数大案,没有一个不怕的。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盗,也被他办了多少。今日老哥那些案,告在他手里,只怕有些不受。”郎如豹听了这番,也觉心惊胆战,因道:“老弟,据你看,有什么打点呢?”刁仁道:“施大人面前有个差官,从前小弟与他拜过把子的。听说施大人无论什么公事,总要差他。为今之计,只好用点银子,叫他稍迟两日下乡,让老兄一面打点主意。再不然,能将施大人暗中害死,虽有天大的事,也就没要紧了。”这一句把个郎如豹提醒过来,因道:“老弟且拿一二百两银子,去那里按捺公事,我就一面打点主意。不瞒老弟说,我有个极好朋友,武艺精通,飞檐走壁,江湖上称得个好汉。只须请他前去,将施不全暗地刺死,那时就没事了。”
郎如豹便拿出二百两银子来,交给刁仁去讫。
郎如豹就将他的那个好友请出来。你道这个人是谁?原来是个光蛋出身,自幼学习些枪捧,武艺却下得去——本是山东登州府人,姓蒋名熊。外人因他生得胖大,就给他个绰号,叫他做“赛门神”。后来在原籍误伤人命,逃走下来。郎如豹这日行路,遇着一伙强盗,打抢他银钱;刚刚碰着蒋熊走此经过,一时将那些强盗打败,因此郎如豹把他留在家中保家。闲话休提。且说蒋熊见郎如豹前去请他,他便出来,彼此坐定。郎如豹便将刁仁所说的这番话,原原本本,告诉一遍。蒋熊道:“小弟素闻施不全之名,甚是扎手。今既如此,必得早为打点才好。”
郎如豹道:“小弟有一心腹话,只是不便开口。如蒙兄台见允,小弟才敢奉闻。”蒋熊道:“老哥有话快讲,如有用小弟之处,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聊以报效平生养育之德。”郎如豹道:“只因施不全如此如彼,因思兄台武艺精强,必有什么妙计。”
话犹未了,只见蒋熊站起来道:“老兄莫非是要小弟去行刺么?”
郎如豹道:“小弟虽有此意,还请老哥三思而行,不必冒险。”
蒋熊道:“咱为人平生是只个性直。老哥既有此意,小弟虽万死不辞,就此请去一走。”郎如豹道:“何必如此着急,且待稍备酒肴,以壮行色。”蒋熊道:“事不可迟,迟则生变。”
郎如豹只得说道:“有劳大驾,仗兄之力,定然马到成功。今日之事,小弟生死不忘。受小弟一拜。”说着拜了下去。蒋熊随着扶起道:“就此告辞了。”到了自己房内,换了衣服,藏了利刃,一直出门,往沭阳而去,暂且不表。
且说施公在行辕内,已见人送进十九张状词。施公当将状词检阅一遍,然后派黄、李、关、何四人,前去李海坞,妥速将郎如豹锁拿来辕,以便严讯。黄天霸等四人当即换了衣服,带了兵刃,直往李海坞而去。且说张桂兰与郝素玉说道:“妹妹,你今同我二人,皆受了夫主之嘱,必将大人保护得平安无事。”郝素玉道:“姐姐此话,甚是有理。但据小妹愚见,须要在大人房外,东西各安一人。说不得一夜辛苦是要吃的。万一有什么动静,只须你我打个暗号。”张桂兰道:“只须击掌便了。”二人便换了夜行衣服,通体漆黑,各执朴刀、袖箭、铜锤,按东西两处,黑暗中藏躲稳当。直至三更过后,猛一抬头,只见围墙上一道黑影一闪。张桂兰知道有变,且不惊动,单看怎样下来。又听见一块石头往下一抛,噗的一声响,张桂兰便觉有异,还不声张。少停,见东墙上落下一人,蹑足潜踪,倒垂而下。张桂兰看得真切。只见那人跳在下面,四面瞧了瞧,是要顺那路径的样子。张桂兰在外蹲藏好了,细看那人如何动手。又见那人复由下面蹿上屋顶,要往施公书房而去。此时张桂兰说声:“不好!”赶着跳出,向外一看,见屋上那人正往前走。张桂兰急急的拿出袖箭,对准那人手一扬,一枝箭早放出去。只见那人往下一踹。张桂兰恐怕箭未打中,复一箭直往那人左腿打去。但听咕咚一声,他栽倒在地。张桂兰忙击了一掌,郝素玉已早听见,一个箭步飞了过来。两人齐上前去,将那个人按住,将他四马倒攒蹄捆了个结实。又将那人扛了起来,带回自己房内看守,明早报功。欲知这刺客是何人所使?且看下回分解。
第275回 施贤臣严讯赛门神 黄天霸巧捉郎如豹
却说捉住刺客,到了天明,施公起来。张桂兰、郝素玉,却是一夜未睡,当即禀知施公道:“贱妾张桂兰偕同郝素玉,于昨夜三更时分,见有一刺客,由东围墙而进。贱妾出其不意,用袖箭打中该贼右腿,复发一箭,打中该贼左腿,由此从屋面跌下。当由贱妾招呼郝素玉,一同捆缚起来,带回空房,看守一夜,请示定夺。”施公闻言大喜道:“若非黄夫人与关夫人捉住刺客,本部堂性命几不可保。”张桂兰、郝素玉齐道:“大人那里话来,贱妾等重感大恩,无以为报。”施公道:“俟到淮安之后,再行论功。二位夫人请先回房歇息一会子。”
施公升堂,喝:“带刺客审问。”手下人即刻将蒋熊随换了手铐脚镣,然后解去捆绑,推倒,跪在下面。施公喝道:“你姓甚名谁?何人指使,胆敢前来行刺?快快从实招来!”蒋熊暗想:“咱是好汉,明人不作暗事。”便说道:“只因你收了告郎如豹的那些状词,当有县差刁仁去郎如豹那里报信,叫他早为打点。郎如豹就重托刁仁,代他设法。后来刁仁说:‘这里有个人,是与他结盟兄弟,所有提差案件,均是他办理。只要与他说明,先送他些银子,请他将公事延搁两日,稍缓下乡,便有法想。你就一面打点主意,或逃走,均可。叫他能终久不去捉拿,那就更妙。’郎如豹听了这话,当时送他一百两银子,叫他先去捺按公事。刁仁去后,如豹就来叫咱前来行刺。咱听这话,因他素日待咱甚好,咱住在他那里已有三年,终日款待,父母亦不过如此。咱所以欲报答他,一闻此言,就答应他前来。活该咱命运不好,被你的人用暗器打伤,不然你的这个头,也莫想在脖子上了。这就是咱来行刺的情形,也不知道什么虚不虚。”施公听他这番言语,果系实情。便又问道:“你既在郎如豹那里,他平时那些事,谅你一定是狼狈为奸了。”蒋熊道:“行刺的是直认不讳。若问他平日作的事,咱可不知道。”施公又道:“郎如豹现在还在家么?”蒋熊道:“他要逃走,倒不叫咱来行刺咧!今咱被捉,倒不算什事。县里那些差役,也要捉几个来问问罪;郎如豹平时所作之事,皆是他们那狗头作出来的。若非刁仁去送信,与他说出那些话来,郎如豹也决不会叫咱做刺客。”施公听了,命人录了口供,不必发县收监,仍行锁在行辕空房,着人看守。
施公又命人传沭阳县谕话。手下人答应。一会子沭阳县钱星通进来。施公道:“贵县署中有个差役刁仁,本部堂闻得他很有干办。今因郎如豹作恶多端,又因李海坞路径不熟,欲差刁仁,带领本部差官,前去捉拿郎如豹。”沭阳知县唯唯退出,当即回署,立将刁仁传到,并将施公所说之话,转谕了一遍。
刁仁听说,只吓得目瞪口呆,暗道:“难道我那事件,施不全已知道?就便施不全晓得,也没有杀头之罪,说不得前去一趟。”
主意已定,当即奉谕去往行辕。一会子到了辕门,便请值日的进去通禀。施公随命手下人,将刁仁先传进来,上了刑具,严加看守,听候质对,暂且不表。
且说黄天霸四人星夜赶到李海坞。先在客店访了一访,知道郎如豹只倚着县里这班差役。心中暗想:“难保无人到此通风。我何不装着县差模样,就说是头儿叫我来此透信,看他如何?”心中想罢,便将此事同计全等商议妥当,即改扮了县差,直往郎如豹家而去。计全等亦陆续而来。黄天霸到了郎家门口便问道:“你家太爷可在家么?咱是衙门里来的,烦你进去通报一声。我叫黄老三。”庄丁听说,赶着进去通报。郎如豹听说是县差,即叫:“请他进来。”庄丁走出,望着天霸说道:“大爷请你进去呢!”天霸答应,跟着庄丁走了进去,瞥见厅上立着一人,兔耳鹰腮,打量必是他了。即忙走到厅上说:“咱们头儿昨日从这里去后”底下一句尚未说出,郎如豹忙着问道:“那事曾办妥了不曾?”黄天霸听说,暗道:上了路咧!
即跟着说下去:“办是办了,但是还差点儿。”郎如豹道:“难道那个整数还不敷用吗?”黄天霸道:“叫我前来,请你老亲进城一趟。还有许多话,非同你面谈不可。但事不可迟,迟则生变,你老自主吧!”郎如豹想道:“同我商量?莫如就同他去一趟,好在蒋熊今日才去,断没有那样快法。如果刁仁代咱弥缝得一点事没有,咱也可将蒋熊寻回,省得那样做法。”主意已定,因道:“黄老三,既是你头儿招呼咱去城里,又累你这跑一趟,我就与你同走吧!”说着就叫庄丁,备了两匹骡子,给黄天霸一匹,他自骑一匹,二人出了庄,款款而去。计全等早已看见,便在后面跟了下来。走未多远,黄天霸打了个暗号,只见计全等一拥而上,将郎如豹从骡子上捉下。黄天霸也跳下骡子,把他捆绑起来,带回城去。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76回 真土豪伏法受诛 假知县虐民酷吏
却说黄天霸将郎如豹骗到庄外,就骡子上捉将下来,当时捆绑停当,就把他缚在骡子上,连夜押解进城。到了沭阳,天才大亮,当下来到行辕,将郎如豹交人看守。黄天霸等施公起来,便进去将谎骗郎如豹的话,说了一遍。施公大喜。施公也将张桂兰、郝素玉二人夜间捉住刺客的话,告知天霸、小西等人,又嘉奖了几句。天霸退出,施公便命速传沭阳知县:即刻来辕讯案;又命将原告人等传齐,听候发落。一会子,沭阳县到辕讯案,他命将原告人等传齐,听候发落。一会子,全部到齐,知县参见毕。施公升了座,知县坐在横头。郎如豹已经换上刑具,跪在下面。
施公问道:“郎如豹,你平时声名颇好。尔可知所作所为,皆是大逆不赦之罪。尔可从实招来,免得本部堂动刑审问。”
郎如豹道:“小人素来安分,不知所犯何罪?”施公道:“将原告带上。”即刻,那些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环跪阶下,齐声喊道:“青天大人伸冤呀!我们这些小民,全被郎如豹害得家败人亡了。他仗着知县太爷、书差等通同一气,狼狈为奸。”
有的道:“我的田,被他假做契,自去县里投税,硬占去了。”
有的说:“我的孙女儿,被他抢去了。”有的说:“我的房子,被他谋占了。”喊得一片哭声不住。施公先望沭阳县道:“只是贵县与郎如豹是何交情,帮着他残害百姓?”沭阳县躬身说道:“卑职办事不明,或者有之;若说狼狈为奸,断断不敢!”
施公又道:“郎如豹,你说平时素来安分,因何他们都来告你恶迹呢?快讲!”郎如豹道:“小人在李海坞,惯打抱不平,并无奸占谋夺的事情。这所告的,皆是素来刁顽之辈,全无实据。”
施公尚未开口,又听一些人齐声喊道:“青天大人明鉴,小人等皆是安分良民,不敢为非作歹,大人万万不可听郎如豹的话!”
施公喝令:“不许嘈杂!本部堂自有主见。”又问郎如豹道:“尔说这些告你的,全是刁顽之辈,他们却都不姓刁。到有个姓刁的,与你最为相契。”说着,喝令带刁仁。
少刻刁仁带到。施公问道:“刁仁,你的好朋友在此,你有甚么心腹,可以在本部堂这里同他讲说讲说。”刁仁见说,只是低头不语。施公又道:“刁仁,你看下面跪的可是你的好友不是?”刁仁回头一看,见是郎如豹,只吓得汗流浃背,往上磕头,说道:“小的知罪,求大人开恩。”施公道:“尔所做之事,尔但从实招来,本部堂或可从宽发落;倘有半字虚谎,定即从重治罪。”刁仁没法,只得将从前以往之事,一一供出;但不敢说出指使郎如豹行刺的话。施公冷笑一声,又喝令带蒋熊。少刻蒋熊带到。施公便叫蒋熊与郎如豹对质。蒋熊便望郎如豹道:“在咱看,你招了罢!咱与你生来是好友,将来死了,还同你在一处。你有甚么办不来的事,还可以叫咱给你去做。咱今日虽为你而死,咱却不怨你。咱只恨那个县差刁仁,他叫你这个主意,前来行刺,以致咱与你都死在眼下。郎大哥,你快些从实招罢!免受刑具之苦。而且人都是要死的,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算什么呢?你平时做的事,咱也曾劝过你两回,你都仗着县太爷与那一班忘八羔子的势,直不相信。今日被人告了,也算抵充得过来咧!”郎如豹抵赖不过,只得一一招出;又将刁仁如何指使的话,也招了出来。刁仁也无可抵赖。施公又命他三人画了供,当即批了:就地正法!立刻绑赴市曹示众。
又命知县,先将赵三放出,所有郎如豹占夺民间的田产,一概断还原主执业。又命知县,妥速往李海坞查抄郎如豹家产,并将周胡氏孙女巧儿交出;着于郎如豹家产中,拨出纹银一百两,交与周胡氏带回,好为巧儿出嫁之奁资。知县唯唯退出,赶急前去办毕。百姓欢声载道。施公又将沭阳知县拟了罪名,说他纵容差役,交结土豪,不恤民情,私收贿赂,着即行革职,发往军台效力;递遗员缺,再行拣员选补。诸事已毕,隔了一日,大家动身,县城印委各官,恭送如仪,不必细说。
这日刚到了赣榆县界,只见一伙人跪在轿前,手捧呈词,口称:“冤枉!”施公随即命人将呈词接上,打开一看,却是个公禀。只见上面写着:具禀绅士、民人、书吏为赃官不法,酷吏虐民,环求伸雪事。窃因赣榆县知县谢养儒,自上年七月间到任,不恤民情,诛求无厌;广结强徒,奸淫妇女。境内盗案叠出,大半皆是本县亲随家丁所做。民间何罪?书役何辜?若再容留,不堪民命。为此,绅士等情急,环求青天大人,迅赐拿问,以重国典,而安民命,实为公便,上禀。再,谢养儒,凶恶异常,似宜不动声色,密拿到案,庶不漏网,合并声明。
施公看罢,招呼众人先回,道:“本部堂当为尔等除害。”
众人俱各退去。施公等赶趱前行。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77回 施贤臣闲话论赃官 黄天霸卖拳逢恶仆
却说施公当下寻了客店歇下,自有店小二招呼不表。施公当与计全等商议道:“刚才那一起控赣榆知县谢养儒的人不少,竟有此事。本院想那谢养儒,是个两榜出身,而且都选出来的。我想此事,恐怕另有别情。本爵的意思,欲去暗访暗访。就于明日,假传本爵感冒风寒,不能前进,我却暗暗的轻车简从。计贤弟与黄贤弟扮作江湖卖艺的模样,同本爵前去。在客店内住下,访了三两日,等得了实在情形,再行拿办。”大家齐道:“大人明鉴。”计全道:“卑职与黄天霸,自然跟大人同行,但是沿途保护,还嫌其少。卑职之意,可再令李昆、关太等,陆续进发,俾有备无患。”施公随命:“关太、李昆为第二起;金大力、何路通、李七侯为第三起;王殿臣、郭起凤、张桂兰、郝素玉为第四起。进城以后,可在城隍庙探听住所。”吩咐已毕,一夜无话。
到了次日,里面传出话来:大人今日身体不爽,再缓动身。
施公便与黄天霸、计全、施安、施孝,悄悄的出了店门。离镇不远,施公雇了一匹骡子,在前慢走。黄天霸、计全扮作卖拳在前。行程不过一日,已抵赣榆县。施公开发了骡钱,五个人进城,寻了客寓,分开住下。当晚施公便与店主人谈道:“在下是从京都走此经过,闻得贵处是个热闹地方,在下意欲在此摆个命馆,相烦代在下租赁一间房屋。”店主人道:“还未请教贵客尊姓大名。”施公道:“在下姓方,名也人,外号一豆山人。店东尊姓呢?”店主人答道:“小子姓吴,名唤天佑。”
于是吴天佑便向施公开谈起来,说道:“先生你老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敝地风俗,从前敝地向来风俗纯厚。只因得去年来了一位新任县太爷,叫个谢养儒。一到此间,就把我们本地闹得个不成话说。奸淫妇女,苛征钱粮。终日派出亲随,专在那热闹地方,勒收规费,无论何项生意,他总要捐收银钱。还有一件,只要看见人家稍有姿色的妇女,便叫他亲随人暗地访明住址,于夜间劫去,任其所为。书差中家眷如有好的,亦是如此。而且盗案叠出,无处拿法;即访出,皆系本衙门所做的。因此人人侧目,个个含冤。先生你说要开命馆,不是在下劝先生不必,即使每日赚钱,也是替狗打食,这是何必呢?”施公道:“地方上有这样的官,难道绅士不告么?”吴天佑道:“怎么不去控告?我们此地属海州所管,也曾公禀海州。争奈州大老爷懦弱无能,虽传谕来,令其改过,县太爷终是不睬。现在听说有位总漕大人早晚要到了。他老人家最是精明有胆量的,大约本县乡绅民人,以及书差人等,候他老人家到了,还要去告,求他老人家申冤呢!”施公听说,暗恨道:“谢养儒你如此作为,枉将两榜与你了。”因道:“承你指教,咱就不去租房开命馆。但你们贵地有什么最热闹的地方,可以玩耍玩耍呢?”吴天佑道:“离此不远,有一座都天庙,里面最为热闹。”施公听罢一切,当说了一句:“明天再会吧!”就此进房安歇。黄天霸、计全二人也听得清清楚楚,就到房内说道:“卑职的愚见:明天大人可无须出店。等卑职二人去都天庙内卖拳,单看如何情形,回来禀复。”施公道:“此话也好。”
到了次日,黄天霸、计全二人,便带了枪棒,出了店门,往都天庙而去。一会子已到,二人捡了一处宽阔地方,打了场子。黄天霸走在当中,将手一拱,四面打了个揖,口里说道:“在下姓王,名唤英标;这位朋友姓季名唤天龙,都是北直隶人氏。因往南边寻个朋友,到此脱了盘费,只得耍两手拳,给诸位爷们瞧瞧。耍得好,望诸位帮个盘费。”于是计全执棒,天霸执枪,对面耍了一套。只见那些看的人把十个八个、三个两个的钱,掷了下来。黄天霸、计全将钱拾起,约了约数,有百文光景,拿在手内。忽见有人走到面前喝道:“你这两厮!拳是卖了,得了钱了。咱们的规矩,尔可知道吗?”黄天霸说:“不知道。尊驾贵姓?”那人道:“咱叫王六。”黄天霸道:“王老六,咱看你倒也是个朋友,怎么闹到窝里来了?”王六道:“咱不知道什么窝不窝,奉了县太爷的命,按地收钱,以助公费。”黄天霸道:“你县太爷是谁?这么狐假虎威,可笑不可笑。”王六举手就向天霸要打。黄天霸见他来得切近,不慌不忙说道:“别动手,有话慢讲。”说着顺手就在他胳膊拐子上一控。只见王六脸一苦,“哎哟!”一声没喊出,但见他一只手伸得笔直;还是恶狠狠的,不住的乱嚷。计全又骂了他两句。王六不敢再去动手,但说:“是好的,咱同你见县太爷去。”旁边站的闲人见他们争闹起来,就有上来解和,因望黄天霸道:“你初到此地,不知这里风俗,你就随乡人俗吧!”
计全道:“既是这等说,也罢!只得看着众位的面子,给他规矩便了!”说着便将刚才收的钱,递给王六。黄天霸、计全也收了枪捧,往客寓而去。毕竟施公访出真情,且看下回分解。
第278回 假知县纵仆行凶 真钦差定计除害
却说黄天霸、计全收了枪棒,刚到客店,碰见李五、小西众人。又走到施公房内,将都天庙卖拳,遇见恶仆王六的话,说了一遍。施公暗暗切齿。天霸将关太、李五来的话告诉施公。
施公点头,便命天霸悄悄到外面去,将关太、李五二人传进来。
天霸答应出来,打了一个暗号。李五、关太全知道了,当即跟了进去,先给施公请了安。施公就把前项的话,告诉一遍,因道:“此事须怎么个办法,好早代民除害?”李昆等人说道:“不知这知县生得是什么模样,等卑职们前往县衙,且去撞撞。
能遇见他出来,或访得些消息,便好去捉他来问。”施公道:“此话甚是有理。”
正自说着,只听得一片喊杀之声,在于店外。施公赶着走出店堂,往外一看:只见两个大汉,拉着两个做生意的人。他们一面走一面哭道:“我们一天能赚几个钱,哪里有这许多供应?求你们这些二太爷们积积德,在县太爷面前方便一句,我们五日后,定然照缴。若至期不将款项缴到,情愿领罪。”许多人说罢又哭。那两个大汉哪里肯听,拉着就跑。街上的人却没有一个敢开口多话。施公只是切齿。李昆走到黄天霸跟前,低低说了一声:“咱去看看,到底怎样。”天霸答应,于是李昆就跟了下去。一会子李昆已看了回来。施公见他已回,也就进去。李昆说道:“卑职跟着他们去看,指望那个赃官要坐堂审问。不意将那两人交差之后,那两个大汉就去衙里。一会子又跑出来,走到班房里,向差人要了两根绳子,将那两个四马倒攒蹄,吊在梁上,用马鞭子周身打了一遍,直打到那人哀哀啼哭,说道:‘二太爷们饶命,三日完缴。’那大汉才撒了手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叫差人不准放下,要等他将钱拿来,才放他回去。说罢,恶狠狠的进去。其时,卑职实在耐烦不得,就思上前将那两个大汉擒住,一刀一个杀了,才出心头之恨。又恐惊动了里面人,反为不美,只得忍了气。等大汉走了,悄悄问那两个人,到底欠着什么款项?刃陋个说是:‘一个开杂货店,一个开小饭店,皆系小本营生,借此糊口,从来没有这个钱把衙门里。自从这个瘟官到任后,他硬定下一条例来,硬派我们每月出一吊钱,叫做规矩,到期就要。若过了期,就不答应。我们刚刚过了两天,他就将我们拉了来,拷打我们。这才是有冤无处申。’那些差役,也个个的在那里骂。卑职听见这些话,就问他们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告他呢?’那差役又道:‘不必说是告他,不瞒你说,什么法儿都想到,都不中用。后来大家齐心,暗暗的进去行刺,只要将他刺死了,送出一人抵偿,都是上算的。争奈他防备甚密,是好武艺的人又有两三个,皆能飞檐走壁;明说是亲随,如同大盗一样。刚才两个大汉,一叫薛霸,一叫朱龙,还算衙门顶好的呢?’卑职还想问他底细,忽然说里头喊,他们即刻走了,卑职也就回来。据卑职看起来,总不是正路,须得想个法儿,将他擒住,好为民除害。”
施公道:“本爵倒有个计较,只是对不起二位贤弟。”小西闻言说:“卑职受恩深重,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天霸说道:“大人的意思,卑职已猜有八九分:莫非还要卑职内里暗助么?”施公道:“正是此意。我因这知县是个好色之徒,用美人计赚之。”二人齐声说道:“此计甚妙,卑职等定叫妻子前去,作为内应。莫若叫施安星夜赶回,将他们一起招来,以便并力擒捉。”说罢,各人出去。计全向街坊上豁豁眼目,忽然见有一人,好象朱光祖的模样。欲知朱光祖说出甚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279回 朱光祖暗地说原因 施贤臣巧使美人计
话说计全在客店门首闲望,忽见朱光祖从门外走过。计全赶出门,将朱光祖喊住,一齐进入店里。计全即将光祖带入后面,见了施公,请安已毕。施公叫他坐下。朱光祖坐在一旁道:“民人前在凤凰岭,奉到钧谕,请计守备转禀下情,现在还未料理清楚。只因昨在一处风闻江湖中人云:‘有一著名强客,半途截杀知县,他便冒充将去。’当时不知是何县分。后又闻得这假知县姓毛,名如虎,是奉天人氏。武艺出众,本领惊人。手下有两个结拜兄弟:一名于亮,一名毕超,这两个人也是绝好武艺。但知在江苏、山东交界地方,今闻如此,恐怕便是这人。若果是毛如虎,民人见过他一次。待他出来,让民人看他一看,如果真是他,却不可以势力去捉,只能以计诱之,或可易于擒获。不然,这毛如虎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本领,所以人都不能奈何他。将来捉住,必须用檀木削成圆棍,由彼谷道捣入,他便畏惧。不然,断不惧怕。到那问罪的时节,亦必如此,然后刀才能人。”
施公听罢笑道:“壮士因何得知这个法儿呢?”朱光祖道:“民人早知有人做此功夫,这叫运气功:将周身的气,运在一处,便可刀枪不入。刚才听说,系得诸传授,非此断不能行。”
施公点头说:“壮士尚有妙计否?”光祖道:“愚鲁不才,何得有计?”施公道:“某有一计,已与他们言过,拟须如此如此。”朱光祖道:“民人说出,有恼于黄贤弟。”计全道:“朱老兄弟,你不知道,我们关贤弟,现在也蒙大人恩典,给他娶了弟妇了。你说怕恼黄贤弟,独不怕关贤弟么?”朱光祖道:“关贤弟是何时娶妻的?愚兄却不知道,失敬失敬!”计全又将郝素玉的缘由说出来。光祖大喜,望施公说道:“有此二位内助,此天助成功也。但临去之时,民人还有一物,给她带去,以便临时应用。因为毛如虎奸滑异常。就是那张、郝两位弟媳,给她赚去,起先万不可就允,必得故意留难;等他将要动怒,彼时再勉强行之。只因毛如虎疑心颇大,若一口便允,恐被他看破,反为不美。必待将他骗定,然后以此物散入酒中,使彼迷乱,便可动手。一面大家接应,如此便稳当了。”施公道:“据某之见,候张桂兰、郝素玉明日到此,着何路通、金大力二人,同他们往都天庙去卖艺;以何路通、金大力作为张桂兰、郝素玉二人胞兄。能叫毛如虎一齐赚去,里面就有个帮助。”
次早,施安就回去调取张桂兰等人。朱光祖用过早点,出去闲逛。走了两条街,听得锣声响亮,街上人说:“县太爷出来。”稍停,轿子已到。光祖仔细望去,正是毛如虎;前后随从,除本署差役而外,大半皆是绿林中人。朱光祖看了真切,等他的轿子过去,朱光祖也就回去禀知施公,众人均各大喜。
过了一日。张桂兰、郝素玉等人皆到,大家仍分开住下,陆陆续续,给施公请了安。到了晚间,寓中人都睡尽,施公才将众人传齐,并张桂兰、郝素玉说明道:“二位夫人,此事本不应有屈二位,但事关除害,不得不聊以行权。待事成之后,本部堂定当具奏入告,请旨嘉奖。”张桂兰、郝素玉齐声说道:“愿效犬马之劳,断不敢有负大人恩委。但不知如何去法?”施公道:“张夫人前盗本爵令牌时,曾扮作江湖卖艺女子,今仍以此法,去赚强人。此地有座都天庙,内中颇为热闹,你二人可到此庙中,耍演起来;另着何路通、金大力二人,一同前去,作为兄妹。一面再请朱光祖暗地探听。只要该贼来请,你们进署耍演杂剧;何路通、金大力自然是一齐进署。到署之后,务要劝他多饮。朱壮士另有下酒妙物,临时放下,总期他沉醉不醒。我自遣黄天霸、小西众人,前来接应。尚有好些话,可去问天霸、小西。”施公吩咐已毕,大家退下。黄天霸、关小西将朱光祖昨日所说之话,告诉桂兰、素玉二人,然后安寝,一宿无话。次日张桂兰、郝素玉便打扮了走马卖艺的模样。何路通、金大力亦改扮停妥,都各暗藏兵器。张、郝两人,又藏了袖箭、铜锤,直往都天庙而去,耍演杂剧。欲知张桂兰等如何得到县衙,且看下回分解。
第280回 都天庙姊妹双卖艺 赣榆县强寇中机关
却说张桂兰、郝素玉随同何路通、金大力,到都天庙耍演杂剧。到了庙内,先拣了一块空地,将木架支起,绳子拉平,棍棒丢在一旁。何路通、金大力二人打开场子,庙内的闲人,就团团的站了下来。又兼张桂兰、郝素玉二人生得美貌,因此看的人愈聚愈多。只见何路通、金大力望着说道:“老伙计,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咱们先耍一回枪棒,算个请客的请帖,邀人的邀单吧!看得好,多多赏钱。”说罢,何路通执枪,金大力拿了齐眉棍,一人打了一回。看的人虽然喝彩,只是没有人把钱。金大力道:“老伙计,咱们歇一会,换咱们女伙计来耍。”因唤道:“女伙计,咱们耍乏了,又耍得不好。诸位老爷们说:‘要看你们的玩意呢!’若耍得好,大家把钱,大块银子赏你们,你们快来耍吧!”只听张桂兰、郝素玉二人齐声应道:“来也!”
那一声真是娇柔可爱,带上个脆而酥。那些看的人,个个目不转睛,只向她二人看去。两个美人,慢慢的走在当中,桂兰招呼—声,说道:“诸位老的少的,咱姊妹两个出乖露丑,为的是家道贫贱,随了哥子出外,混些钱糊口。你们诸位看的人,都是大老官,只要咱们耍得好,便成大把的银子赏了。有那看得不够的,还要请咱们到家里,教他的闺女、媳妇看。咱们耍个全套儿,多给几两银子。”郝素玉道:“此话不错,咱们耍起来吧!”张桂兰又道:“诸位们听真,咱姊妹们耍的是拳棒,不是耍的戏法。”说罢,只见两人立了架势,一拳一脚的打了起来。起先还是慢慢的拳来脚去,后来便或上或下,或高或低,或左或右,或前或后,飞舞跳踢,蹿跳退纵,各尽所长,两人打在一团。看的人已目不暇接,只听喝彩之声,不绝于耳。众人正在目不转睛去望,瞥眼间见他二人,各立一边,手拉手望着众人笑道:“咱姊妹俩已经耍了一套,耳内听得喝彩之声,倒也不少,光景咱们俩没有大错,现在可要讨钱了。”
一言未了,只见那些人,掏出钱来,望着她二人如雨点般下打来。金大力、何路通二人,将钱抬起来,约有二三百文光景。
张桂兰、郝素玉看了看钱,便向金大力二人说道:“哥呀,是不再上你的当了。耍了一会,费了许多气力,你说有人家把银子,连铜钱还不上百十文呢!咱们是不耍了。”何路通道:“还是走两套索,给诸位看个热闹,包管有人赏你们大块的银子。”
郝素玉道:“咱是不要。看着这许多人,还不如前个月在徐州,在那个徐公馆里面,耍了半日。除老爷太大赏的不算,就是那个二少爷,一人还赏了四两银子,想着留我们吃饭。”金大力道:“你可不要这样说。你们俩再将那索子走了两套,诸位老爷看高兴了,说不定也会把咱们唤到公馆里去耍,那就有了银子了。你们没有货,怎样要人家的钱。”张桂兰道:“妹子,咱俩就上去耍两套给大家看看,或者有几个阔绅官看高兴了,叫咱们到他家去耍,也未可知。”
说罢,于是二人取了竹竿子,两头绑着沙袋,张桂兰由东边绳子上去;郝素玉由西边绳于上去。两人在绳子上走来走去,又做了许多张飞卖肉、猿猴坠枝、燕子穿帘、双龙戏水架式,真是人人喝彩,个个称扬。一套耍毕,两人坐在绳子上歇息歇息。金大力、何路通四面收钱。忽见人堆里,进来了一人,望着何路通说道:“你们在这里耍这行当,可知道这里的规矩么?”
何路通听说,将那人打量了一会,知道是那个路道,忙着笑嘻嘻说道:“你老人家尊姓?在下所带着两个妹子,在贵处借借光,赚两个钱。贵地有什么规矩,你老请讲,在下当得效力。”
只见那人道:“咱姓薛,单名个霸字。咱是奉县太爷命:大凡什么行当,都要收些规矩,去充善举。咱今见你这厮倒还和气,咱不要你的费了。咱且问你姓甚名谁?那两个女子叫甚么名字?”
何路通道:“在下姓赵,名唤赵大。”指着金大力道:“这是我的兄弟赵二。那两个妹子,大的唤兰香,小的唤梅香。”薛霸道:“咱家县太爷平时最喜看这玩意。你等不要在这里耍了,跟我到衙门里去,耍一会子。若是咱家县太爷看合了式,自然一定有赏的,比在这里凑钱的好。”何路通道:“原来尊驾是县太爷亲随,在下倒多多失敬,既承见爱,定当遵命。但是我那两个妹子,武艺粗疏,恐怕不中县太爷的意,还是请尊驾在县太爷前说一句,请他老人家包涵些才好。”薛霸道:“那个自然。”何路通掉转脸,望着张桂兰喊道:“妹子下来吧!现有县衙门里的薛太爷在此,唤咱们到他衙门里去耍。只因为县太爷最喜耍艺,咱们快收拾,跟薛太爷去。”张桂兰、郝素玉听说,登时跳了下来,把木架拉倒,绳子卷起,棍枪扎好。那些人也就一哄而散。张桂兰等收了家伙,穿了衣服,就跟着薛霸,望赣榆县署而来。
一会子已到,薛霸先进去说明。毛如虎听见此话,好不欢喜,便叫他进来。薛霸复走出来喊道:“赵老大,太爷唤你们进去呢!”何路通、金大力等走了进去,一直来至上房。只见毛如虎坐在当中,生得虽属俊秀,只是满脸凶气。薛霸在旁说道:“这就是太爷,你们须要大礼相见。”何路通、金大力等强屈了屈腿,便叫张桂兰、郝素玉上前见礼。毛如虎赶着拦道:“你二人就叫梅香、兰香么?”桂兰道:“咱叫兰香,他叫梅香。”毛如虎道:“你多大年纪了?”张桂兰道:“咱今年二十,他十九。咱是姊妹两人。”毛如虎又道:“你俩会走索么?”
张桂兰道:“虽说会走,只是不精。如太爷赏脸,还要请包涵。”
毛如虎道:“本县是最喜欢的。你叫他俩哥子在外面吃饭,兰香、梅香,咱留她在里面吃。等吃完了饭,便叫他们耍起来。”
手下答应,将何路通、金大力领了出去。毛如虎见二人出去,又叫人将于亮、毕超请来。一会子都到,一见张桂兰、郝素玉,皆是魂不附体,坐下来便言三语四,评头评足。张桂兰、郝素玉见了这样,恨不能立刻将他三人捉住,碎尸万段,才出心头之恨。只是不敢造次,恐怕有失,还要做出那勾引的样子来。
少刻摆上午饭,五个人入座。张桂兰、郝素玉也不客气,拣好的吃了一饱。毛如虎便在席上问道:“你这两个女子,曾有婆家不曾?”张桂兰道:“都不曾有。”毛如虎道:“如本县这样人物,你可愿意嫁他么?”张桂兰道:“但须六礼周备,还要我哥哥答应,方可允从。”要知张桂兰、郝素玉二人之事,如何说谎,如何捉拿,且看下回分解。
第281回 毛如虎醉后被擒 黄天霸急中诱敌
话说毛如虎见色心迷,欲得张桂兰、郝素玉二人成为夫妇。
张桂兰遂以哥哥作主为辞。毛如虎暗想道:“据咱看来,他两个哥哥不过得些钱便可允从,咱何不如此?待她吃了饭,便将她哥子唤进来,与他说明,谅他不敢推辞。万一有什么不允,只须硬做,他又其奈我何?”主意已定,饭也吃完,即叫将何路通、金大力二人喊来,说道:“赵大,你两个妹子生得颇好,本县适才问她曾否嫁人,她说还不曾择配。本县的太太不久因病死了,正欲续娶,又因无此美人。今见你妹子如此人品,本县意欲娶了她,成为夫妇,眼见得是两位县太太;就是你们,是算老爷了。再给你们二百银子,做个别的买卖,免得去打棒卖拳。你们两人,可斟酌一会子,可愿意不愿意?”何路通听说,赶着回道:“这是太爷的抬举,有何不愿?但小的妹子极俗的很,恐怕不能如太爷的愿。服侍不到,还求太爷宽恕。”
毛如虎道:“你这话太客气了。只要你应允,本县就心满意足了,还有什么不到呢?”
何路通又望着张桂兰、郝素玉道:“妹子,这是你们大大好遭际,难得县太爷错爱你们,这是那里的造化。你们可要把太爷服侍好了,不要使太爷憎怪。咱到后来,还要沾妹子的光呢!”郝素玉道:“大哥,咱是不嫁他!这样深的房屋,咱们进来容易,随后要出去,倒不容你了。再死在这里面,才不上算呢!”何路通道:“妹子,你要出去逛逛,太爷有什么不肯呢?你们不要再耍闹孩子脾气。”张桂兰道:“大哥,你还是常在这里?还是就要走呢?”何路通道:“你们嫁了太爷,咱与你二哥还在这里做甚呢?自然是走呀!”张桂兰道:“我也不嫁他了。我们在这里,连个亲人也瞧不见。他要欺负我们,伸冤的地方都没有。你们要常在这里,我就在这里。”何路通道:“我虽要在这里,我不能作主,要县太爷答应呢!”毛如虎听了这番话,即赶着说道:“赵大,你们俩可不要怪我怠慢,就请你们常住下,令妹才能心安。”何路通对知县说道:“咱们既在此地,又没有事,可请太爷招呼一个人,带着咱们在衙门里各处逛逛,给咱们见见世面。”毛如虎也就答应,当即叫人带出去,各处去逛。何路通、金大力二人将各处出路,暗暗记清,以便夜间动手。再说毛如虎,见平白得了两个美人,心中好不畅快。厨房里将酒席摆出,大家痛饮慢表。且说朱光祖在都天庙内,混在人丛里,见张桂兰等已被毛如虎赚去,即刻回转客寓,明白告禀。施公便命黄天霸、关小西、李公然、李七侯四人,前去接应,便留朱光祖、计全、王殿臣、郭起凤在店保护。黄天霸等,只挨二更时分,便去县衙,准备捉拿强盗。
话分两头,毛如虎当晚先在外面陪着大家饮了一回。席还未终,就命人端整一席,送入新房。他辞别众人,自入房内与张桂兰、郝素玉二人合卺。到了房中,见张桂兰二人,早有丫环仆妇在那里陪伴。一见毛如虎进房,便站起来迎接进去。毛如虎当邀二人入座,丫环仆妇将酒斟上。毛如虎便同二人,传杯弄盏,饮了一会。张桂兰、郝素玉也轮流相劝,其中戏谑情状。不必细说。张、郝二人见毛如虎已稍有醉意。毛如虎也思与她二人同入罗帏,便道:“咱们酒已饮了不少了,请两位娘子安歇罢。莫要负此良宵。”张桂兰道:“咱姊妹每人再敬三杯。”素玉端着杯子,在嘴唇上靠了一靠,遂与毛如虎道:“咱俩喝个快活酒,等会给你就去成仙。”趁这时候,张桂兰已将朱光祖那包蒙汗药,倾入壶内。毛如虎见郝素玉敬上酒来,当即一口饮尽;张桂兰又斟上一杯,毛如虎又一气饮下。一连七八杯,通通饮了下去。此时被蒙汗药酒灌多了,他已动弹不得。
张桂兰闭上房门,郝素玉将他拖翻在地,于是二人卸去外衣,抽出佩刀,取出暗器,拿了一根粗麻绳,将他四马倒攒蹄捆了结实。郝素玉用佩刀在毛如虎大腿上,一连搠了四五刀。张桂兰将他两条膀子,砍离了骨节。毛如虎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但见身子在地下一动一动的。张桂兰、郝素玉二人办事妥当。张桂兰便轻轻开了窗格,蹿了出去,就望屋上一跳。早见上面有个黑影子,彼此击了掌,知道他是自家人。张桂兰近前一看,正是黄天霸,当即说了个暗号。天霸就招呼李公然、李七侯。
他二人答应。关小西不惯上高,只在墙外接应。于是天霸等人,同着张桂兰,轻轻的跳下屋来,仍叫张桂兰、郝素玉看守毛如虎。
黄天霸与二李便到各处搜寻伙伴。刚转到花厅后面,却巧遇着何路通。天霸三人,去提毕超、于亮。到了毕超房门口,黄天霸便大喊一声:“好大胆的强盗!”毕超正自睡觉,忽听得这声喊叫,一骨碌爬了起来,取了朴刀,即迎将出来,望着黄天霸举刀便砍。此时台署的人俱已惊醒。凡是毛如虎的人,俱帮着毕超厮杀;其余的就帮了黄天霸等,喊叫:“拿人!”
黄天霸与毕超刀来刀往,两个只是不能取胜,恰好杀个平手。
李公然见毕超杀胜了天霸,忙取了弹子,望着毕超打去,正中毕超额角。毕超吃了一弹,虚砍一刀,跳出院落,复一纵,跳上屋面。黄天霸看得真切,手一扬,一只金镖打了出去。毕超出其不意,躲避不及,正中手腕,只听当啷一声!朴刀抛落屋上。天霸来得飞快,赶上一刀,认定毕超胸前搠进,就势将他向屋下一推,只听噗咚一声,跌落在地。却好李公然赶上前,将他按住,用绳索绑好,抛在一旁。此时黄天霸正拟去擒于亮,只见李七侯、何路通两个赶着一人去杀,忽然不见。欲知于亮曾否被擒,且看下回分解。
第282回 于亮败走何路通 施公严讯毛如虎
话说金大力听见黄天霸那一声喊,早知毛如虎被擒,他便提了齐眉棒,打了出来。刚到花厅,只见对面来一人,却是薛霸,也拿着木棍出来。金大力大声喊道:“你这杂种忘八羔子,看规矩罢!”说罢,便是一棍。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哎哟”
一声,咕咚栽倒在地。只见薛霸血流满面,躺在地下,一会子就一命呜呼了。于是金大力又望各处寻那亲随仆役,打了个落花流水。李公然便望黄天霸道:“毛如虎今已被捉,他的党羽都已擒住,只走了于亮。好在路通、七侯已经赶去,谅那厮也逃不了。咱的愚见:此时已经天亮,不如将大人接来,免得放心不下。”黄天霸道:“此话甚是有理。”因说道:“咱先给小西个信儿,叫他先去客寓送信。”却说小西尚在墙外等信,一见天霸,便问如何?天霸道:“得咧!你先去给施大人送个信罢!”关小西答应去讫。
黄天霸仍回县署,刚过堂口,忽见何路通满面血污,用衣襟包住额角,搀扶着李七侯,踉跄而来。黄天霸问道:“何大哥怎么了?”何路通低垂二目,将头摇了一摇。李七候道:“咱俩去追于亮,忽然那厮不见。咱俩各处搜寻,哪知这厮暗躲在墙夹道内。何大哥刚要进内寻找,忽被那厮跳出,劈面一刀。
幸亏何大哥让得快,额上已中了一刀。咱虽追进夹道,哪知这夹道是通的,又不见了。只得回头来,看何大哥额角上被劈,因此将衣襟撕下来,给他包好了,搀扶他回来,只可恨放了于亮。”黄天霸道:“何大哥到里面安歇一会子吧!”于是寻了一张铺,给他卧下。又叫人烧了些米汤给他喝了,然后来看毛如虎。他此时已经苏醒,躺在地上,被捆得一点不能动弹;又兼两膀两腰,俱受了刀伤甚重。但听他嘴里嚷道:“咱被你这两个丫头所赚,也是活该咱的气数已到。”黄天霸走近前来,望着毛如虎道:“好大胆的贼囚,尔敢截杀命官,冒充知县,荼毒生灵。”二人在那里痛骂。只见有人匆匆进来说道:“大人到了。”天霸等一闻此言,仍命张桂兰、郝素玉看守,自己迎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