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案 - 第 22 页/共 60 页
第180回 贤臣私访里江寺 主仆偶住杏花村
话说主仆催马前行,直奔里江寺走。走不多时,忽见前面人马车辆往来,行人不断,独有一人在路口站着不动。是什么缘故呢?前已表过,贤臣先教小西前去在里江寺附近庄村找房,将房找妥,在三岔路口等侯。每逢这里江寺开庙的时节,各处的人俱来进香还愿。这座圣母庙叫作护国佑民宁河保运观,有船来往,再无不来进香的。人烟凑集,甚是热闹,房屋店口不好找。可巧离庙不远,有座小乡村,名叫杏花村,属通州管。
此处有个埋名的财主,姓刘名好善,为人老实忠厚。他家的房屋最多,见浬江寺开庙进香的人不少,他就想了个生财之道,腾出些闲房来开店。关小西找到此处,见房屋干净,与他的家童说明,将上房留下。小西将马接好,到三岔路前来等贤臣。
不多时忠良与天霸、计全、何路通俱各来到。贤臣看见小西,开言便道:“你找的房如何?”小西说:“有了。”说罢回身退步,当先引路,登时来到村中。施公在马上举目观看,但见村中夏木荫荫。来到刘家庄仔细看瞧,青堂瓦舍,门楣焕然可观。门前四棵龙爪槐,用架望上托着,树旁黑漆大门。贤臣在马上满面堆欢,说道:“此处最好。”小西拉缰接过鞭来,服侍贤臣下马。众人俱各都下马,派店中搬运行囊不表。
且说贤臣进店,来到上房举目留神,但见芦苇扎棚,正面高悬一匾,上写‘致中和’三字;匾下接着一轴画,原是韩文公走雪图。左右相配一副对联,一边是:“一窗佳景王维画”;下边是:“四座青山杜甫诗。”字画下放着条案。炉瓶三式,放在中间。案边放着四张圈椅,堂中是铺炉子火炕,炕上铺着白毡。客房两间,暗着一间。里间屋一张红桌放着胆瓶、帽架。
旁边也有两把椅子,蓝布椅垫。靠着南窗一铺大炕,炕上也有一条大毡。老爷看罢,椅子上坐定。天霸高声叫道:“来个人!”但见有年幼的人走进房中,他本是刘家的安童,生来伶俐,连忙带笑说:“若要茶登时就开;洗脸水也温上了。”天霸说:“你把我们的马,叫人拉出去遛遛。天也不早了,即刻收拾饭来,不论什么,只要爽利现成,休得迟误,快去!”店小二答应,连忙走去。不多时先将茶、洗脸水送来。贤臣与众人净面吃茶。不多时天色已晚,秉上灯烛。店小二进房说:“众位太爷,是一席吃,还是各自用?”贤臣说:“我们是一席用。”又说:“先烫半斤酒来。”店小二答应前去。
贤臣居中,四人陪坐,分为左右。店小二将盅、筷、小菜端来放在桌上,又将蜡烛拿过来放在桌上,这才端酒菜。天霸把壶斟酒,先给贤臣一盅,又将二盅与何路通斟上,口尊:“兄长,担待我小弟愚蒙,当面不识,多有得罪。”何路通连忙说:“不敢不敢,这算贤弟多心,愚兄也跟随大人,更算一家人了。”贤臣点头。天霸又斟三四盅与计全、小西,然后自己斟上一盅。大家把杯饮酒。店小二端上菜来,放在桌上,恰好俱都爽口。鱼鹰子又斟三四盅酒,奉敬贤臣,口尊:“大人,八里桥饭铺之中,多惊钦差爷驾,望乞宽容。”忠良接杯,带笑开言:“四位壮士听我告诉,这一去淮关上任催漕,大家须当努力齐心,帮助施某办理事情。差满回京,本院面圣乞奏当今,有功之人一定加封。但能身沾恩宠,封妻荫子,强似身在绿林。”四人一齐点头,说道:“老爷天恩,如同再造。”说罢复又斟酒。大家齐饮,叫店小二添汤添饭。大家饮毕吃饭。用完饭,店小二撤去家伙,擦抹桌案献茶。贤臣擎茶杯开言说道:“此事蹊跷,心中纳闷:明白是处娘娘开庙门,可别的进香人,为什么不住此处?难道有人走漏风声,知道施某是钦差按察,故此不来此处住店?”天霸说:“此处大略无人知晓。离此不远有大店,差不多的都住那里。”好汉言还未尽,只听店外喊叫,有人口中直骂:“店小二狗娘养的!太爷们来到,你不伺候,看起来豺狼摘爪,吃了你的心!”天霸闻听,心中纳闷:必是来了一伙绿林。且看下回分解。
第181回 施贤臣假扮香客 众绿林群争店房
话说施公与黄天霸、关小西、计全、何路通讲话,忽听厅外面有人大骂说:“店小二你这狗娘养的!明知太爷们来到,不能早去接驾。”说着要动手来打。店小二急忙跪下说:“太爷息怒,小人叫那上房人躲避就是。”那人说:“快去快去,你叫那香客即时让过上房,否则杀将过去,性命不保。”小二连声答应,抱头鼠窜的去了;不进上房,竟自咕咚跑进内宅客堂,见了主人哽咽不止,放声大哭,正不知所为何事。且说店主人姓刘名望山,祖居此地,幼读诗书,稍知礼义;娶妻李氏亦能持家。当时见了小二慌张而来,恸哭不止,大家吃惊,连声问道:“是谁难为与你?所因何事,如此悲恸?细细说来,我有主意。”小二见问,拭泪开言说道:“今有五位香客,俱有马匹,让在上房居住,岂不是一件好买卖?却不想去年那伙恶霸,今天晚方才进店。被他一顿吆喝,骂个不了,硬要上房。我以好言答应说:上房早有香客住下。他立时抓住,拳打脚踢,闹个不了,依旧不饶,立时要叫香客让他上房。小人不才,请主人去作主。”刘望山听这一段言词,倒觉作难。且按刘望山之为人,纵有大难之事,自彼处之不甚难;其为人也惯于应酬,巧于机变,奔走趋承,随高就低,因此有个绰号称刘祷告。此时他同小二出了内宅不提。
且说施大人在上房中,虽然不知原委,却是件件听真,心中纳闷。天霸虽亦自沉吟不语。何路通、计全满心不悦。关小西忍耐不住,叫声:“众弟兄们都听见么?天下哪有这等无情无理之事?哪有这等霸道行凶之人?我关某若不是保着总漕大人,定拿了他送到地方官处,锁押正法,亦不为太过。”言还未尽,大人坐上带笑开言说:“众位英雄不必如此。事情看冷暖,莫逞一朝之忿,方是远大之谋。”
正议论间,忽见一人走进房门,见了大人打躬行礼。众人都带笑谦让。你道为何?一则康熙年间尚无顶戴之赐;二则大人与天霸诸人,俱是香客打扮。施大人是不知者不怪罪,故店主人一同对平常香客称呼。当时行礼已毕,店主口尊:“列位爷台,小人有一事相商,不知肯容纳否?”施大人故做不知,说是:“有话请讲。”这刘望山本村人,都称他刘祷告,果然名不虚传,专能弄乖使巧,心苦嘴甜,当时见问,说道:“十方香客爷们,我有一事,甚难出口。值此万不得已,只得前来奉禀,准与不准,但求容申一言。外面来了几个豪气客官,甚是凶恶,不讲礼义。去年香火之间,就住在这店里,俱各骑跨大马,身佩弓箭,好似凶神一般,还是硬要上房。望求爷们开恩,让他一让,小民举家不敢忘恩。”说犹未了,那关小西早止不住,喊叫一声,说是:“不好了!不好了!可气死我了!你快快出去,叫他前来抢夺上房,我关某不怕他三头六臂,定要见个胜败输赢。理有短长,事有先后,天下哪有这样不懂情理的人?这岂不是惹事,出人意外?”店主闻听这般言词,只是发愣,不敢作声,痴呆呆站立一旁。不言店主迟疑不决,再说何路通见了光景,开言说道:“店家,象你这等没主意的,如何办得了事?你再回去细细看他什么模样?姓甚名谁?或者是久闯江湖,闻名振耳,我们就让他上房。他若是无名小姓,凑胆子欺压平民的小辈,你叫他赶紧爬开,莫令老爷动怒,那时节玉石俱焚。快快出去问他。”
且说刘店主,人称祷告,到此时无所祈祷,无门控告,嘴甜也不济事,心苦也无所施。事到其间,只得强忍,思用反间之计,或者脑袋可保,也未可定。只得同小二来到厢房,双膝跪倒,口尊:“太爷容禀一声。”那些人正等得着急,见了店主,喊骂不绝,说:“狗娘养的!你有话快快说来。”刘望山口尊:“太爷不要动气。不是小民怠慢,只因那小房住的香客,更加来得凶猛,出言不逊。他叫我问问爷们姓名,如果是天下驰名的,便可相让;若是声名不重,小民就不敢说了。”只是磕头不语。那人越发着急,举起刀背打到肩上。店主好不疼痛,“哎呀”一声,他见刀举起,只得爬半步说:“小民说是了。”那人喝道:“快快说来!”店主说:“那人言道:“若是无名小姓的,休想要住上房,叫你早早溜了为上;若稍迟慢,他便打进房来,碎尸万段,马匹全都留下。这是上房之人说的,小民一句也不敢虚言。”那人听罢,说是:“你且起去,与你无干。你回去说:太爷们本是江湖客,提起名来,天下皆闻。你叫他一步一拜磕上房来,便就无事;不然杀进上房,一刀一个,尽夺他们行囊财物,那时后悔也就迟了。”
店主听罢,急转上房,一句加两句的诉说了一遍。施大人将始末根由思量,说:“此等必是绿林中人。众伙计们不必与他较量,即让了他上房,又便何妨,何须生此闲气。不知你们意下如何?”小西闻听大人一段言语,说:“我有一计可擒拿此辈,更无他虑。烦计大哥前去跟随店东认他一认,果是江湖有名之人,其中必有认得的,那时便好晋接礼让,不失义气;倘若一位不识,必是无名小辈,土豪下流,那时再拿治罪,也不为迟。”施公闻言说:“此乃两全之计,就烦神眼一往如何?”
计全带笑起身,随着店主往外行走不提。
且说店主刘祷告,此时心中一发疑惑,无所区处,想:上房中这伙人的言语,也必不是好人,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好歹。
亏得他们量宽,日后切不可想此外财。正在胡思乱想,一抬头时早听得那个人大骂说:“这忘八羔子!一去又是不来。”正骂时,隐隐似有两人走进房来。店主旁边一闪。后面计全抬头举目,看不真切,猛听一人声音甚是耳熟,忽然想起说道:“那不是公然李五爷么?”李昆闻言忙答道:“你是何人,知吾草字?店家再点些灯来。”及时又点一灯。计全已到公然身旁,两下一看。李昆连忙问道:“老仁兄因何至此,这一向可好?今于此地相逢,真乃万幸。不知有何贵干,到了此地?”神眼见问,口呼:“贤弟,想咱们哥们自从任邱县内见面,多亏贤弟助咱,拿住了一枝桃。成功之后,扶保大人进京。圣上一见大喜,加封施公升为总漕之任,黄天霸升为副将,小西随漕赴任,却是参将。今日假满出京,先派人天津理事。施大人扮作商人,暗暗访查事情,今晚寓此店内。却不想与贤弟相逢,真乃万幸。不知贤弟因何到此?”李公然带笑开言说:“愚弟此来,为别人事情。这天津每因粮船一到,必要争帮打仗。愚弟应邀约请,意在助一阵,因此方来。既是施公与众好汉大驾到此,烦仁兄回禀,在下愿求一见,不知如何?”神眼闻听,连道:“好好,贤弟略候半刻,我回去一提,天霸必然出来迎接,就好拜见。”公然连称:“不敢,但求容我拜见,三生有幸。”
神眼回身转入上房,未及开言,天霸忙问道:“看看却是如何?”计全说:“你料量着是谁人?先猜上一猜。”天霸摆头不知。计全说:“莫要性急,我给你一闷字,看你聪明如何?说起那屋里,闹的却是个神。”天霸猛然省悟说:“莫不是神弹子李爷。”计全笑说:“正是此人。”天霸说:“既是公然,何不同来一见?”计全说:“他有此意,要求拜见大人,与贤弟们一会,因是许久不见,未敢造次,故遣计某前来回禀。”施公闻言说道:“李公然真异人也!自任邱县拿谢虎的时节,合朱光祖助我成功,飘然而去,真是一尘不染。今于此地邂逅相逢,亦为有幸。黄副将理当出去接迎,前来一会。”话犹未了,只见天霸转身出来,说:“李公然李五爷在哪里?”李昆闻言说:“那不是黄老弟兄么?”你看两相趋承,一团话笑,真是同声相应,叙离别渴想之情。公然遂将同伙人一一指出,都与天霸叙礼已毕。二人即转身同进上房,参见大人,说:“言语上冒犯尊颜,伏望包涵为幸。”施公连忙说:“壮士请起,休得太谦。前者拿捉谢虎,多亏壮士助我成功,未当面谢,时刻不忘大德。今于此地相逢,真乃三生有幸。”李昆复又曲背躬身,口尊:“大人,外面还有在下同类之人,共十九个,皆是久仰大人贤德,无由拜谒,不知肯容纳否?”施公开言说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既与壮士相交,必然也是豪杰,请来一见,便有何妨?”李公然闻言告退出门,招呼朋友,一同进了上房,见了施公一齐跪倒,高叫:“大人在上,我等都不是好人,俱在绿林为响马。今晚得见钦差大人大驾,真乃万幸。”大人说:“不必行礼,请坐。”众寇闻听,一齐起身,各按次序归座。天霸又叫鱼鹰子相见,各通姓名,序了年庚,互相问好。店东在外听得这等称呼,不等吩咐,忙叫小二擦抹桌椅,设摆杯箸,立刻叫人设摆酒席,明灯高烛,不亚如肉山酒海,设摆数桌。众人敬施公首座,然后挨次坐下。众人斟酒让菜,满屋的大说大笑,各吐衷情,尽倾肺腑。正在喧哗之间,猛听外面连连敲门。
不知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182回 众绿林店内畅饮 施大人复遇宾朋
话说李五闻听外边敲门,站起口尊:“大人与众位俱莫须动。来者又是江湖中朋友,待我出去看看。”随叫店小二提灯引路,走至大门。小二将门开放。李五观看,说:“那不是七侯贤弟么?”白马李七看见公然,叫手下人一齐下马进店。小二将门关好。公然口呼贤弟说:“这个店中住着钦差施大人和飞镖黄天霸。劣兄方才会过大人,真是礼貌谦恭的封疆。贤弟须要拜见,不得轻慢。”李七开言说:“有理。你我虽在绿林中,最喜忠臣孝子。况有黄老兄弟,犹属令人可敬。”言罢转身往里就走,口呼:“黄老兄弟在哪里?一向别离,未得相逢。李七今日亲来拜望。”天霸闻言,翻身向外迎接,手拉李七,说是:“久违仁兄尊颜,一向可好?今日天遣相逢,何等万幸!你叫众伙计前来一同参见大人,然后叙礼。”李七一声招呼,一字儿排开跪倒在地,口尊:“大人在上,李七等叩头。”大人连忙站起身来,说是:“不敢不敢,本院有何德能敢劳壮士行此大礼?快些请起。黄副将请众位叙坐饮酒。”李七等起身,再与天霸、计全、小西等一一叙礼,各通姓名。依旧让了坐位,重整杯盘,再添酒菜,欢呼畅饮。
施大人不知众人之来意,擎杯带笑,口呼:“壮士,施某有一言请教,众位之来意何如?”李昆闻言欠身应道:“老爷不得尽知,请听一言:因为粮船来到天津,各要争帮先交,皆不落后,故此各帮皆有约请的人,预备打仗。我被苏州帮约来。杭州请的白马李七,大约各帮都约下人来,只等五月十三日,在三岔口会战。句句实话,一字不敢蒙哄。”大人闻听,不知英雄们前来聚会,主何意思?天霸说:“列位请讲明白,即有不妥,大人也不怪。”七侯说:“杭州帮上约会我,苏州请了李公然,如若不来,便是失信于人。来时各站一帮,恐伤兄弟义气,因此约下杏花村相会中,再审区处之计。”施公闻言,连忙说道:“真义士也!从古豪杰不过如此。”李昆说道:“大人过誉。”施公说道:“某有一言,说来大家商量。到了日期,各执兵刃上船,只是虚张声势。我发文书,调拨人马兵将来助威,威镇河蛮,不须动手。那时出示晓谕各帮。哪个不服,拿他治罪。平安之后,酌为定例,政平人和,永无争帮之患。众英雄代为审量可否?”众人听了,各个称能道善。李七复开言说:“还有一事,未禀大人得知。杭州帮内有位姓侯的,名叫花嘴。生得五短身材,使两根李公拐,闻说他是异人传授。苏州帮内有一北方人,身在绿林,手使一根亚靶枪,身高体大,外人多称他蒋门神。此两个人另宜防备。”大人未及开言,天霸一旁不悦,口称:“仁兄,休道他人武艺,灭却自己的威风。据我看来,不过狐鼠小辈。你们制住船蛮子,莫使混乱了战场;我与关小西专拿此二人。若有疏虞,从重治罪。”施公听罢,暗暗忖度道:“大事成矣!”口称:“众位助我,平定此事,上报国恩,下救多少人命,俱有功德。须尽心力而为之。今日天气将晓,且请自便。”
单表五月十三日,在三岔口会面。小二收拾了。施公叫:不必算账,赏了一大锭银子。众寇各备能行,奔了大路。天霸吩咐店家:勿得漏泄,恐有大祸。请大人上马,然后众人各跨能行,簇拥着大人前行。计全此一路上笑语闲谈,不觉日色西沉。天霸说:“你们保护大人缓行。”霎时来到公馆门前,天霸与众人下了坐骑。门内挂着灯笼,看不真切,门上的不知是谁,见这个光景,只得站起身来,一齐迎下台阶。天霸说:“你等俱是什么人?”那些人闻问说道:“我等是本处官兵衙役,派了来伺候大人的。”天霸说:“既如此,这是大人驾到,你等还不跪接,等到何时?”众人闻听一齐纳闷,心内想着:前日大人就来了,就是身有贵恙,并不办事,也不会客。怎么今日又有大人来了?令人测摩不出,只得跪下。只说:“天津的兵丁、差役跪接大人。”磕头站起来。就有人报将进去。顷刻间但见王殿臣、郭起凤、施安、施孝,一齐接出门,好不威严。内外人等眼见总漕大人突如其来,即从天降,各个传宣,说是:“前日来的是假,这才是施大人驾到。”又说施公专好私访,前日不来,必是私访的事。人人害怕,各个担惊,只得坐轿乘马,都奔公馆门前来投手本,一齐禀见。
又有天津盐院德老爷前来拜望。这个老爷虽是钦差长卢盐院,兼管钞关事务,他却与施公在京就相好,原是镶黄旗的包衣满洲,在三山行走,后来升在天津的盐院,听说施公来到,即来探望。门上之人回禀了贤臣,将名帖呈上。老爷吩咐:“余者官员外面待茶,请盐院德老爷、天津镇总兵李老爷相见。”
门上人将话传出,德老爷与总兵往里就走。贤臣往外迎接,二门以里见面,先与盐院拉手,带笑开言说:“早闻贤弟到此,兼管钞关税务,劣兄想来探望,因为奉旨赈济山东,未得其便;如今皇上点我总漕,昨晚方才到此。我正想要去拜贤弟,反劳贵步来看愚兄。”盐院连说不敢。施公说:“请坐。”说着,那边盐院归了客位,总兵次之,须臾茶毕。施公说:“我有一事不明,与贤弟请教:这各省的粮船来到关上,是怎么样的过去?”
德老爷说:“若问粮船到关,如单帮的,立刻开关叫他过去;若是三帮五帮,撞在关上,却又难了。若一开关,他就你抢我夺,榔头杠子,刀枪并举。去年那场就伤人不少,谁敢把他留下不成,只得任他们争斗,胜的在先。然后再开关。”施公听罢,眼望李公说道:“你管辖此处兵将,就该镇压地方,粮船争帮,为何不管?”李总兵见问,躬身曲背,口尊:“大人,卑职管辖马步兵丁,没有皇上文书,谁敢私动官兵?这粮船争帮一则,前后未有定例。都想先交,早行回程,谁肯落后?其中有这些难处,故历年淹留,未有定例。今年总漕贵驾到此,必有嘉谋,乞酌量万全之策,不易之规。”施公听罢,哼了几声答道:“本院自出京以来,沿途私访,已访知有苏州、杭州两帮,最为刁恶。杭州有个侯花嘴,苏州有个蒋顺,这两处船来还许要争。咱只治服一帮强蛮,余船亦必畏怯,再示以明条,令其遵守,有何不可?”总兵闻言,曲背躬身,口尊:“大人说的是,下官不才,听凭大人驱使,无不从命。”施公带笑开言说:“虽是闲谈,按理亦如此。”复问道:“每年粮船上坝,亦应有限期?”德爷说:“历年大约中秋以前,全粮船俱交纳已完。八月十五日后粮船要净;如若不净,应该参革有罪。今年天意水浅,重船难行,故来得迟慢。”施公眼望总兵说:“中秋节后,我要进京。”总兵点头道:“是。”
说话之间,门上人前来跪倒说:“禀明老爷,今有苏杭粮船来到关上。”施公摆手。再说施公回至庭堂坐下,叫内侍传出话去,余者的官员各自回衙理事。众官闻言,备自散去。只见人来回话,说:“外面有两个姓李的求见。”施公知是白马、公然来到,不由满心欢喜,便唤参将关太出门迎接。关太来到门前,瞧见李昆同七侯笑嘻嘻急趋了数步,携手进了大门,直到上房。二人见施公倒身下拜。施公忙起身拉起二人,带笑开言说:“二位将士,何必行此大礼?快看坐。”二人告罪坐下。
李公然茶罢,曲背开言说:“苏杭船前日虽在店中商议,今至临期,仍请大人示下,我们方才放心”施公说:“苏州帮请的神弹子,杭州是白马七侯。不知二位见过船家没有?”二人道:“见过了,是约定五月十三日,要争胜败。”施公说:“二位的聘礼,必是十三日以前交代,交代之时节,便收下寄放在别处;到了临期,二位各站一船。待本院亲去验船,派下两人虚与二位交战;再派两个人在两位身后拿人。拿住蒋顺、侯练,那些从犯自然懈怠,不思逞强。单等两帮平定,那时本院再定漕规,谁先谁后,永不许争。”即吩咐说:“快来摆酒席伺候。”应役人答应下去,须臾之间,杯盘满桌,酒饭齐备。施公说道:“今日算是个家宴,黄副将、关参将,郭、王两员守备,计全、何路通二位壮士,俱各前来陪二位李壮士;大家痛饮一番,勿得推辞。”众人闻听,一齐告坐。施公居中,众人挨次坐下,欢呼畅饮。施公赔着笑,毫无骄奢,恰如同气一般。是可见:大将用谋不在勇,贤臣折节不轻骄。
且说这一群勇猛之人,各各虎饮狼餐,心中叹服,一齐哈哈大笑,直吃到天交二鼓。李昆合七侯二人告辞,说罢辞出,往外就走。施老爷令天霸等人一齐送出大门。二人自去不表。
再说天霸等人,仍回上房用茶。施老爷开言说:“这神弹子所言,你等须得酌量万全之策才好。不然,我就要多调官兵,以防不测。”不知计全商议何计,且看下回分解。
第183回 两岸仰赡施按院 浮桥怒打运粮官
且说计神眼口尊:“大人,不必调用官兵。我有一计,管许擒贼。当令何路通、黄天霸上苏州船擒拿侯练,何贤弟可防其水遁。若在船上,黄贤弟自不让他。关小西同着郭起凤,战那杭州船的蒋顺,大约可以擒拿。不知大人以为何如?”施公点头说道:“甚好,甚好。”诸位俱各无言,天交三鼓,各去安息不表。
次日清晨,施公起身。光阴似箭,不觉到了五月十三月的期。那李七侯神弹子,早把两船上聘礼诳到手中,净预备着动手。这日一早,施公袍褂鲜明,靴帽齐整,众壮士早已装束齐备,伺候两旁。施公说道:“天霸虚战李七侯,何路通擒拿侯花嘴。小西虚敌神弹子,郭起凤要争蒋门神。各要小心奋勇,不得误事。拿住两个头目,镇住余党,别帮自然不敢放肆。”
施公迈步出门,刚往外走,忽见一人翻身跪倒,说:“启禀老爷,外面来了苏杭两帮运粮官叩见,有手本投献。”施公用手一指,内司接过手本来,随吩咐门上人起来,传出去叫他进见。
复至大庭正位话坐,天霸等站立两旁。长随呈上手本,施公看来,却是五个。掀开看时,头一个上写:苏州大帮,重运千总贡士隆、空运千总怀英,叩大人天喜;第二个苏州小帮,重运千总李胜、空运千总叶法,叩大人天喜;第三个是苏州太仓帮,重运沈波安仁、空运陆祥;第四个是杭州头帮,重运张捷、空运李世雄;第五个是杭州临安帮,重运孙安、空运孙如虎,俱有叩喜之字;共千总十名。施老爷看毕一抬头,就有人掀起竹帘。十名运粮官走进庭堂,都是纱马褂衬着纱袍,头戴纬帽红缨。见了施公一齐跪倒,自己口诵花名。施公说:“平身。”重运、空运分立两旁。施公说:“船到关上这几日,为何今日才来?莫非不重钦差。”这重运五人见事不好,一齐复跪尘埃,口尊:“大人容禀,皆因是淮上见过了总漕,方敢催船前来。听见转牌请出,又点钦差,屡次寻问,听说大人私访未回,因此耽延日期。昨日晚间,方得实信,望大人宽恕。”施公说:“你等既知新点钦差,粮务驻扎天津,船到住时,就该来公馆投下手本才是。粗心玩法,暂记捆打。”五人叩头,谢大人天恩。施公说:“你们船不是随到就过关么?为何故意停留,耽误漕限。”五人齐叩头说:“大人容禀,船到抄关,不能即过,皆因历年没有定例,俱各争先,皆不落后,都想早完早回。谁想就有人包揽,管许争先。因此船到浮桥,每致打仗相争。船到之时,就把揽头聚齐商量。内有侯练、蒋顺,为刁恶首,最难治服。他们早已约定,今年争帮打仗,请大人示下定夺。”
施公带怒手指说:“你们竟是一派胡说!此离北京不远,辇毂之下,就敢如此逞凶?你们这运粮千总应管的何事?”只见五人连连叩头。贤臣又说:“你们先回去,就说本院随后就去查验,明日方许过关去呢!”千总叩头,鼠窜而去。
施公随即起身走着,行不多时,到了浮桥。轿夫撑住轿杆。
天霸等分立两旁,众兵丁衙役雁子排开。施公闪目留神,但见一带江河粮船密摆,桅杆若麻林一般。单有两只大船在前,直抵浮桥。施公正然细看,忽听一片声喊,不知哪里来的。原来盐院德老爷早有谕帖传到,如施大人来验船,叫关上人役一同伺候,故尔一见施公轿住,众人声扬:“天津关的德老爷家丁人役给大人叩头。”施公带笑说:“又劳你们,回关上去罢,各治其事。”众人答应,复又叩头,方才起去退后不表。
再说重运、空运十名千总,各有私心,早已上了船,各人嘱咐各帮:须要听大人吩咐,要是怪下来,无人敢担。船户亦自面面相觑,揽头微有忿色,亦言不出。你道此弊如何至此?
属下人皆是作官当差的,皆知王法,一则揽头最是祸苗,无他不行,有他便是,挑搏逞能,从中取利;二则运粮官亦各愿本帮先交先回,兼有私弊,故意纵容。一概是自逞私心,而网其利耳。今日见了施公,素知其刚直,又好私访,又有圣旨敕令,如皇上亲自到此一般,因此皆是毛发悚然,静等大人吩咐。大人轿到站住,每一喊:“来人!”两个人便一齐轿前跪倒,自己口中报名:什船、什号、什旗下,“叩大人天喜!”一片声音振耳。施安招呼:“平身。”众旗丁叩头起身,退入船中。施公吩咐:“唤张捷、贡士隆前来。”头里传嚷一片声喊。只见重运、千总两员急趋轿前,俯伏跪倒,连连叩头。施公说:“这两只船因何并行?”千总口尊:“钦差大人,这两船并行,实有个原故。他来已有数日,皆因两不相让。请讨示下,令他让路。”
施公说:“谁先到的谁先走,哪个不遵,拿他问罪。”贡士隆忙道:“是苏州船先到。”张捷跪爬半步,口尊:“大人,千总杭州的帮,先到关口,住下一盏茶时,他们的船才到。”施公闻言,断喝说:“咳!满口胡说。在本院面前还敢如此抵赖!不用说了,你们分明是私贿,哪有王法?”便叫:“人来!”衙役跪倒二三十名听令。吩咐:“先将这两名千总各捆打二十。”青衣上前按倒。贡士隆声声求饶,大人只做不闻。军士举起军棍,一五一十,只打得血溅浮桥。打完放起一旁下跪;又把张捷照样行事。一并打完放起,轿前跪倒谢恩。
施公又吩咐黄副将招呼苏、杭两帮,谁先到的先走,后到的算争,如敢故违,罪加一等。黄天霸高声嚷去。声犹未了,只见船上蹿出两个人,手执钢刀,一人嚷:是苏州帮先来;一人嚷:是杭州帮先到。一个就说:“你们烦了总漕来,也不管事,还是照旧例,谁杀得过谁先走。”一个就说:“你们弄了钦差来压派我们。咱们有例不增,无例无减,还是杀败了的在后。”
两个人越说越近,赶到面前,各举钢刀,呐喊如雷。施公在轿内看的明白:双刀并举,门路不一,都是贴身汗褂,薄底快靴,身材雄壮。施公看罢时,认得是神弹子、白马二人,好生得畅快,知其假意争战。施公看得目呆,忽听李昆说道:“太爷受的苏州聘,到此争帮来显名。未曾与我动手,也该访访神弹子的名头,江湖之中哪个不晓?若知好歹,让我先过去罢了,倘若不肯,管叫你尸丧江河。”李七侯微笑说:“李昆,你也曾晓得我白马李的名么?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倘你稍知时务,我劝你早早回去,让我帮先行,是你万分之幸。退则死于钢刀之下,后悔也就晚了。”公然满面含嗔,二人复又动手,你来我往,翻上翻下,远接近迎,钢刀闪闪,真是杀得好看。不知如何拿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184回 李公然船头重义 何路通水底轻敌
且说那张捷、贡士隆满心怨恨,站起来观看船头打仗,正愿船上人不服。他心中暗想:看他麻脸如何办事?猛听得施公轿内高声喊道:“人来!”只听面前有人应声而至。施公说:“你俩把船上的人拿来。”那人答应,大踏步走到河边,喊道:“那船头两人休得动手!我奉钦差大人命令,要把你们拿回,问把持之罪。”李公然、李七侯闻听此言,一齐住手。各人站在各人船头之上,手内擎刀望下一看,原来是黄天霸、关小西。
神弹子说:“什么钦差,也管得我的事?要来拿就比比武艺,若是胜我,我就永不想这宗邪财。”小西、天霸二人闻听此话,不由大怒,高声喊道:“好无王法的野人,如此大胆!”说着赶紧几步,纵身上船。两岸观瞧的一齐喝彩。这关小西直扑神弹子;黄天霸手执钢刀,望七侯说道:“象你这无法五天,真是大胆!皇粮是当今用的。把持漕粮,罪过不轻。总漕大人现在此地,还敢无礼?将你拿住,必是割头。”李七闻言说:“黄天霸别小觑我等,看刀来!”劈面就是一刀,天霸随手挡开。只见刀架刀迎,咯当当响不住声。关小西合白马李,也在那边动手厮杀。真是将遇良才,直战了有一个时辰,胜负未分。
猛见杭州船舱中蹿出一人,手使李公拐,帮助李七。这苏州船舱也走出一人,手使亚靶枪,来助神弹子。两岸上人山人海,一齐乱嚷,说是:“不好了!不好了!船上又添了人。这跟随大人的,恐怕不能取胜。”议论纷纷不一。且说施公看得明白,吩咐:“再去两人把船上匪徒拿来!”郭起凤、何路通一声答应,飞身上船,一涌跳上船去。郭起凤在苏州船上,截住了蒋门神,铁尺挡住亚靶枪;何路通上了杭州船,与侯花嘴交战,钩枪拐挡住了李公拐。共是两对假战,四个真战,八人分在两船头上。先表那苏州船上李公然假战关小西,郭起凤真斗蒋门神。一则在大人面前,又是人烟稠密,众目所观,由不的不抖精神;一则今年包揽粮船,争些银两,以为活计,一有疏虞,下年便无人雇了,失去养命之源,只得拚命相争。那边何路通合侯花嘴二人,也只如此,各人奋勇,蹿蹦跳越,谁肯让谁。各船上都有一对真、一对假。其余各船、两岸观者,目瞪口呆,不分真假。唯杭州船蛮子,专盼白马李得胜;苏州也望神弹子得胜。这闲散观者越聚越多,真杀假战的越斗越勇。
正在酣战之际,李公然丢个眼色,虚砍一刀,“嗳呀!不好!”往船后就跳。蒋顺一见,又气又恼;他仗着神弹子助胆:“他竟如此怯战,使了多少聘礼,竟听他说些大话。你会打弹子,百发百中,何不施展?”李昆在船中,又叫喊:“蒋门神听真!与我交战的,姓关名太,久保施公,天下驰名。我不能取胜。你若不服,合他比试,你若胜得了他,情愿退回你的聘礼。”说罢又不言语。弄得这蒋门神神魂不安,进退不得,心中想道:“李五本事,虽未见过,这江湖人都交他。想这关小西必是武艺精通,不然众目所观,又挣我们银子,竟自败退?想来实不能胜他,方才退败,剩我一人,双拳难敌四手。”想了多时,说道:“你们两个人,我是一人,必须单比,方为好汉。姓关的战败李五,咱俩单比武,不许别人帮助。”小西闻言,哈哈笑道:“象你这胆大奴才,真是可气,竟敢合老爷论输赢?伙计退后,待我擒这奴才。”郭起凤收了铁尺。蒋门神方才放胆,以为得意,遂说:“姓关的,快来动手。”将枪杆拧了又拧,想道:“此人战败李五,必不平常。下年的买卖成败,只在此人身上。”抖擞精神,尽力扑来,分心便刺。小西看准,一抡折铁倭刀,只听咯当一声,枪头落地,枪杆削去半截。门神大大的吃惊。且说施公看得明白,想着拿着两名揽头,也只在今日,早些平定粮帮,好奔淮安赴任。正自思想,猛听咕咚一声,船上倒了一人,乃是郭起凤等得不耐烦了,上前照腿上一铁尺,蒋门神栽倒。关小西向前按住,郭起凤随手又是几铁尺把两膀卸了,喊声:“拿绳过来。”青衣紧跑,将绳递过,把蒋门神四马攒蹄捆了个结实,提将起来,往船下一撂,摔了个昏迷不省。施公连忙吩咐:把这奴才送到公馆,等着把那个也拿住,好一并正法。手下衙役抬起来,送到公馆看守不提。
再说李七侯见了公然退败,自己早闪到一边去了。又见小西拿住蒋顺,连声喊:“拿去了!拿去了!”意在威吓侯练。花嘴闻听,益发动怒,把李公拐抡起,直与何路通打个平手。连那旁小西、起凤一同观看,天霸也不动手。看来花嘴真不在鱼鹰子之下。战够多时,不分胜败。看看天已晌午,黄、关、郭三位英雄袖手旁观,都要看侯练的武艺,暗中赞叹:可惜此人不入正途。再等个时候,看他是谁胜谁败,那时再动手不迟。
哪知施公内心着急,见何路通独战侯花嘴,鏖战多时,不由心头火起,说道:“一齐动手,将这奴才拿住,勿得怠慢!”黄、关、郭听得吩咐,一齐着忙,各举刀兵,前来擒捉侯练。这花嘴一见势头不好,更是奋勇招架,往来冲突数合,一翻身跳入水中。天霸、小西、起凤各自束手无策,鱼鹰子大笑一声,一扭头也钻入水中,追下去了。单说何路通能在水底睁眼,可住三日三夜,专会水底拿人,故人都叫他鱼鹰子。本在八里桥饭店相遇,与关小西生回闲气,计全认得,相劝归附大人,并无寸功。今日见了花嘴入水,喜不自胜,所谓南人坐船,北人骑马,正是立功之所,甚觉得意,故一扭头沉下去了不提。且说那众船户合两岸人等,闲杂看的真多,各各惊讶喝彩,深服施公用人之周。正不知水底如何打仗,人人纳闷。猛听得一人跑来喊叫:“黄副将,大人请你回话。”黄天霸闻听,大踏步赶至浮桥,轿前躬身侍立。施公说:“你吩咐船家,莫留闲人,只是够用就得,先来在前,后来在后,勿得乱走。”天霸答应,翻身复上船头高声道:“各船旗丁庄头听真!方才大人吩咐:哪船先到先过关,后来在后,永不许相争。皇粮乃是国家要务,王法所关,勿得轻视。少时拿侯练与蒋门神一并开刀正法。再有不服的,早些出来放刁,别等没人时候撒赖。”并不闻一人答应,偶见两船上各来一人,真奔黄天霸说:“我辈求见大人。”
那两个人来到轿前跪倒。施公一见开言问道:“你两个是什么人?姓甚名谁?为何来见本院?”二人叩头,口尊:“钦差大人容禀:我们姓李,本是好人,因一时不明,又被他买嘱,帮助他们争帮,却不知此等利害。方来知道后悔,故此前来请罪,身该万死。”施公闻言冷笑三声说:“这粮船乃是国家养兵所需要务,满、蒙、汉八旗兵丁尽赖此粮。把持漕粮,即是违逆圣旨。你等务宣知罪,以后切不可再犯。人来,把这两名投降的人带回公馆,伺候再审。”手下跟随领着李公然、李七侯到公馆不提。
再说侯花嘴逃在水内,指望逃灾避祸。哪知道就遇见鱼鹰子正在水底行走,猛然背受一拳打着。他不知是人是鬼,是鱼是龙,心中胡思乱想,口内还得换水。不知不觉臂后又着一下,比前觉重,更是吃惊。急中生智,用尽平生力量,抡动铁拐,乱打一阵,一下也没捞着什么,使的四肢无力。何路通想道:他水里不能睁眼,何不赶紧拿去交差完事。想罢用右手钩枪拐,伸过去看准他脚跟上的筋,尽力一钩,拉起便走。何路通用踏水法儿波上行,如若平地,拉着侯花嘴在水面上半沉半浮。至于小西、起凤,无不暗暗称奇。
唯有苏杭两帮揽头、梢公、舵公等人,顾不得道好,只是咬指伸舌,探头缩颈的,各顾自己幸逃罗网;当时若与他相争,各个俱得遭擒,这时不住说:“你看你看。”快到桥边,只见何路通纵身上了浮桥,把一个侯花嘴倒栽葱的,双手拽上桥去。
两岸上人又道:“好!”喊声震地。只见两个人是水淋淋的。何路通怀抱钩枪拐单膝跪在桥前,口尊:“大人,小的奉命将贼拿到。”施公说:“把侯花嘴捆结实,带到公馆。”一摆手,何路通站起。施公又吩咐:“起轿,且回公馆。”只见执事先走,队伍各自排开。早有人牵过马来,黄副将乘上前行。又听得轿内传出:“那十名千总,随到公馆听候。”一言传出,千总们闻声丧胆,哪敢怠慢,连忙下船跟随轿后,俯首随行。吩咐打道,八人抬起,一阵风相似,来到公馆。施公下了大轿,走到厅中升了公座,天霸等人两旁伺候。下役排班,喊过了堂。十名千总跪在上面,蒋顺、侯练跪在下面。施公带怒叫:“蒋顺、侯练,你俩可知罪吗?”两人跪爬半步说:“知罪,是小人的错,不该收他们这几两银子。情愿领罪!”施公嗟叹不已。又叫人把蒋、侯枷号起来。不知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85回 赴淮安初经水路 到静海又接民词
且说忠良爷拿住蒋顺、侯练,枷号浮桥,单等粮船定规之后,仍然要从重治罪。施公传令:在前的先过关,各按次序而行,在后的勿得逾越,违令者斩。一言宣出,众人畏服,接着次序,各不敢争强。公馆又传出话去,说明日起行。一言传出,霎时间文武众官皆知,齐来至公馆,俱要伺候饯行。施公推辞不受,教地方官预备。当时头里一只小船,喝道打锣,前站顶马开路而行,后是太平大船,是施公与众亲随人等。后跟九只小船,装载伙食器具、行囊私用诸物不表。且说沿河一路两岸来往人,以及近河军民无不夸奖,瞻云望日一般。各处文武官员无不畏惧。一路该汛官兵更相护送。行到曹家庄,又过杨庄村。
那一日到了新口,顺风帆起正走得急,隐隐有人连声喊叫:“冤枉!”顷刻船近,越听真切,乃是一妇人。众人早看见,不敢多言。忽然一声传到舱中,惊了大人的贵耳,猛见施安跑出说:“此何地名?”撑船人说:“前面离独流不远,有喊冤之人。”施公吩咐说:“带鸣冤之人。”水手解开纤绳,举竹篙撑船傍岸,招呼告状人来见。那妇人急忙走到河边上船。水手顺篙摇上,立时赶上大船。船近岸,看那妇人上了官船,俯伏跪倒。施公上下一看:乌绫罩发,珠泪滚滚,穿一件蓝布褂,下面系着青布裙,年约四旬上下。施公看罢,开言说:“你有什么冤枉,来到此地?”妇人说:“小妇人是静海县人,特来告家主曹步云。”施公带怒说:“赶下船去!以仆告主,我却不准。”那妇人站起,转身说道:“只可闻名,不可会面。人称天上神仙一般,竟不想也是平常!可惜康熙万岁尽用些无能之人。”
随说随走,到船边将身一扑,落在水内。吓得众水手齐声说道:“不好!”施大人在船舱内听见此言一怔,且想:翰林院曹步云,为人耿介自持,不肯用钱打点,故未显达,一气告假回家,田园自乐。施公素知此人,旁人告他,未可深信,况且是他的奴婢,本无告主之理,故此喝退。哪知妇人有天大冤枉,因此那妇人听见施公路过此处,早等数日,暗想:此时一见施公,如见青天,那知推脱不准。她想:如此清官不管,天下更无人管了。我丈夫冤沉海底,何时得报?必然有死无活,苦无出路,故此跳入水内。
施公猛然惊疑,说道:“快去救她。”何路通一声答应,来到船头,早只见有几名水手已经将人托出水来,放在船头。控了多时,方才渐渐苏醒。人役进舱回明。施公说道:“带进舱来!”人役答应一声,二人扶着她进舱里。可怜那妇人浑身水淋淋的,跪倒在船板之上。施公吩咐停船。水手连忙将船摆岸下锚,一阵锣响,船已稳住。施公说道:“你莫怨本院不管。世界上哪有奴告主人之理?你果然有天大冤枉,要你从实诉来。”
妇人见问,口尊:“大人容禀:小妇人李氏,年四十岁。嫁夫曹必成,年四十二岁。本是主人家中生养的。家主相待恩情非浅。前日忽然差他县中下书。县官一看此书,立刻升堂,不问青红皂白,当堂夹问,严刑处治半死,送到监中。小妇人前日在监中送饭,见他憔悴如鬼。小妇人夫主言说,他受刑不过,竟画招认承:勾引强盗打劫主人。小妇人听见人说,总漕大人代巡按,惯断无头案。因此舍死忘生,拚命奔来,望求老大人施天地之恩,从公一断,问准是何情由。我们作奴婢的,虽死无怨。”
施公听罢妇人之言,暗道:“曹步云为人,与此妇人像貌,皆不是好邪刁恶之人,此事叫人纳闷。”猛想:“其中必有关于名节,不便明言,故陷之以盗贼。此事若不审明情节,有玷我的贤名。”想罢开言说:“鸣冤妇人暂且回家,三日后听本院传,必定将事与你辨明。”那妇人望上叩头,站起身来下船,登了岸扬长而去。施公说道:“开船,今晚往静海奉新驿歇马。”从人答应,赶紧吩咐水手,说:“大人谕下,奉新驿歇马。”官船要开,忽见前面一人,身穿蟒袍补褂,高擎手本,后面有几名从人跟随,拉着坐骑,远远站住。那穿官衣的,紧跑了几步,迎着官船,跪倒岸上,拿着手本,说:“静海县知县陈景隆,迎接老大人。”官船上有人进舱回话。大人说:“叫他公馆伺候。”
将此话传出,陈知县起身上马,竟奔公馆而去。施公催着水手,急忙快走。不多时来到奉新驿前。早有本地守备带了手本,前来伺候面谕。吩咐传出:守备归汛;陈知县来公馆。知县参见大人毕,一旁侍立。施公带笑开言说:“贵县你是什么出身?”
知县见问,曲背躬身说:“卑职是一监生。”施公说:“你是捐的功名,到任几年?”知县说:“卑职到任一年。”施公说:“前者有一个曹翰林的故事,你可记得否?”知县说:“有书来到,上写:‘家人曹必成,夤夜勾引强盗入宅打劫主人,故此叫他自去投首。招认口供,立杖毙大堂,待领尸首。’卑职虽然审明口供,暂行收监。”施公带怒说道:“你见书审问,就动大刑,屈打成招。你曾问他勾引强盗是谁?共有几名?打劫是什么财物?”若知大人如何发落,且看下回分解。
第186回 宠美妾乐极生悲 送义仆绝情处死
且说知县陈景隆见施公话问的根切,满面通红,直吓得俯伏称罪,口尊:“大人,卑职该死,未问及此处。”施公说:“再请问贵县将那余者盗贼,可曾拿住?”知县只是叩求大人宽恕。施公谠:“陈景隆,你也须知诬良的罪名,大料你也难辞。暂且回衙,明日大早,将曹必成连你衙役刑具一并带来,勿得有违。”陈知县连说:“是是。”起身而去。施公看天气不早,就在公馆安寝。外面民夫巡更,官兵巡逻,一夜不止。次日清晨,贤臣起身,净面更衣,点心茶罢。家丁传进说:“陈知县带领三班人役,各样刑具,连曹必成一并带到,现在外面伺候,请大人示下。”施公吩咐:“衙役排班,刑具列在厅前,等候本院审问此事。”将话传出,知县连忙预备停妥,又吩咐衙役各要小心伺候。霎时施公升公座,王殿臣、郭起凤、计全、何路通等站在后,黄天霸、关小西线缨纬帽,蟒袍补褂,各带腰刀,在公案前面分班侍立。一声叫堂,施公吩咐说道:“先传知县。”下面齐声说:“传知县!”知县闻听,连忙跑到公案前双膝跪倒,叩头已毕,站立一旁。施公又吩咐带曹必成上来回话。青衣答应出去,不多时将曹必成带到。知县说:“带犯人。”施公说:“解去项锁。”曹必成跪倒尘埃。
施公望下一看,见此人身穿布衣,慈眉善目,倒是个老实的长者。施公坐下假意带怒,说是:“好大胆的奴才,你可是曹翰林的家奴曹必成么?”下面答应说:“是小人。”施公喝道:“咳!你既是家奴,与主人有何仇恨,竟敢勾引强盗打劫家主财物?把从前的缘故一一说来。若有半句虚言,立追你的狗命。”
两旁站堂的一齐喝道说:“大人吩咐,快些讲来!”义仆曹必成跪爬半步,口尊:“大人,容小人细禀:小人自幼生在主人家中,看待如同父子,娶了妻子。前于五月节,有人来请家主同去饮酒。临行之时,家主说:‘今晚怕不能回家。’令小人照看家务。家主去后,小人也有人来约会,因此小人在朋友家饮了一夜,次日清晨方回到家。听说主人半夜间就回来了。细看好象家有什么事故,急入房中问了妻子。小人的妻言说:‘家主爱妾夜间吊死。’小的听说,魂不附体,不知因何,正在纳闷,有人来说:‘老爷叫曹必成。’小人连忙去见。家主拿着一封书子,叫我送到县衙,面交县太爷。小的正因二主母吊死,想必紧要出气,不知是对谁。小的拚命跑至公堂,哪知来到枉死城中。老爷看书,登时变脸,问小的说:‘你是曹必成么?为何勾引强盗打劫主人?与我从实招来。’小的闻听,我竟不知因何缘故,只得跪下分辨冤枉。说破舌尖,那县太爷竟自不听,只是百般拷问,苦苦的来打,叫小的招承。因此小人受不过,屈打成招,关入监内,有死无生。不想今日青天提审,也是该当拨云见日。老大人判明此案,分清是非,小的死个明白,生死不忘大德。”说罢磕头碰地。
施公暗想:听这一片言词,察言观色,分明是屈。但是翰林爱妾,又是因何吊死?左思右想,必须如此这般,才得明白。
施公说道:“将他带去!”下役答应带到一边。施公吩咐知县说:“你拿我的名帖,亲身急去把曹翰林请来,就说本院有话与他商量。”知县答应走出公馆,上马加鞭,赶进城来。到曹翰林门首,门上人将帖递进。主人看是钦差名帖,又是本县来请翰林,总不知因为何事,必得前去,忙令家人备马,一同本县出城,来到公馆门首,甩镫下马。来到厅前,施礼已毕。施公吩咐看坐。曹步云谦让多时,方才坐下。施公带笑道:“有个曹必成是贤契的家人么?”翰林说:“正是。”施公说:“你写书叫他自行投首,说他勾引强盗,不知贵府失去多少财物?我想其中必有别情。贤契你可千万实说,不可屈枉无罪之奴。”
曹翰林见问得真切,料想隐瞒不住,便说:“钦差老大人若问,废员也不敢不从实说来。奈因此事说出,与我脸上无光,老大人休得见笑。前者五月初五日,有人邀我饮酒,原说今夜不回,只因牵挂,故此四鼓时回来。直走到后园,见得小妾房中并无灯烛,听得屋内有打呼之声。废员走到里面问他是谁,猛见一人起来,抱住废员叫周氏。废员吃惊,大呼:‘快来捉贼!’那人一松手,跑出房门越墙而去,家人追之不及。屋内撇上两只鞋。家中众人正忙乱之间,周氏同丫环回来。问她,她说:‘花园内避暑,听得有人乱嚷,方才回来。’使女立时点灯,帐下一瞧,这双鞋正是曹必成的。”施公听罢,哼了几声说:“后来怎样?”曹翰林说:“后来我对小妾冷笑几声,将鞋藏起,恐怕羞名宣扬,有玷门户。我便走到前面书房对灯而坐,越想越恼,事有可疑。又想起白天给周氏一支金钗,废员使人去要,他竟自弄没了。废员想:这金钗没了,鞋是曹必成的,这周氏必嫌我年迈,与家奴私通。越想越是可恼可恨,废员心中动怒,又恐怕传扬出去,故此想一拙计,将小妾处治:就写休书一封,合那双鞋都装在一匣内,叫丫环玉凤送与小妾。
哪知小妾含愧自缢。废员倒乐其刚强。久闻老大人明镜一般,今日相逢,真乃三生有幸。废员说的俱是实情,并无半句虚言。”
施公带笑开言说:“贤契那如夫人也必是死后含怨。再想曹必成这件事,未尝无屈枉。”又说:“贵县,你可也听见?”
知县听得话语不顺,连忙跪倒说:“卑职听见。”施公说:“曹必成,他是勾引强盗打劫主人么?若据来书所断,书上写他杀人,你就叫他偿命,你也不问是杀了何人,尸首现在何处,你这官做的倒也省心。”知县连连叩头说:“卑职才疏学浅,望大人担待。”曹翰林连忙站立,曲背躬身说:“此事实实废员之错,与知县太爷无干,望老大人高抬贵手。”施公微微冷笑,说:“贤契,本院若将此案问清,你难逃无故逼人,误陷家奴之罪。贤契且请坐下。”曹翰林复又坐下。
施公望知县说:“你速差妥当人去接玉凤,用车接来,一路上勿许惊吓于她。再把曹必成那双鞋带来,晚间要到。”陈知县叩头起身,往外便走。若知如何发落,且看下回分解。
第187回 县主徇情主仆疑忌 总漕折狱生死冤明
且说施公吩咐将曹必成带下去,立刻退堂,到后厅同了曹步云去用酒饭。酒饭已毕,天已将晚。知县进内回话说:“启禀老大人在上,卑职将玉凤合曹必成的鞋带到。”施公说:“吩咐堂上掌灯,先排班伺候,把那双鞋放在公案上。”施公同翰林来到前面公案旁依次而坐。衙役一声喊堂,排班侍立齐整。
施公说:“带曹必成。”下面答应,不多时将曹必成带到,公案前跪倒。施公说道:“你的言语,句句有理,并无欺主母之意。
这里现有你的对证,拿下去叫他自己去看。”关小西拿鞋,放在曹必成面前。曹必成拿起看了看,口尊:“大人,是小人穿过的鞋,为何拿到这里?”施公说:“鞋是你的,为何放在你主母房中?你这还不实说!”曹必成跪爬半步,口尊:“青天大人,此鞋是小的五月初四,穿着街上闲游,偶来一阵暴雨,小人紧跑了几步,将鞋陷入泥中。回到家内,叫小的妻刷洗干净,晒在外面。小的穿着布靴。于次日端阳,家主被人请去,不多时小的也有人请去,就是穿的靴子。一夜未回,次早回来,才知主母身亡,不知何故。及至到县投书,受百般严刑,那时就穿的靴子。县太爷那时当堂叫画招,小的不是就穿着靴子么?这双鞋为何在主母房中,我是一点不知。”施公说:“将他带下去,再把玉凤带来。”玉凤跪倒公案前,下役解去项锁。施公带笑开言说:“你叫玉凤?”下面应声:“是。”施公又问:“你在曹家所做何事!”玉凤说:“小人是曹家的使女,伺候周姨娘不离左右。”施公点头,又说:“你在主母处伺候,前者五月初五,你老爷有支金钗交与汝夫人,此物不知有无?你主母自缢的情由,要你从实说明,不得错误。”
玉凤见问,说:“大老爷在上,小婢最不会撒谎。我家老爷也在这里。本来他老人家在我周主母身上也太过宠,有点应时新鲜物件,必要买来与他先吃。衣裳就不必说了,皮棉夹纱单,有数十箱。首饰各样俱全,也有数十个匣子,还不够带吗?
那天端阳节,不知哪里打了一根金钗,他自己拿着,来到花园凉亭交与姨娘。姨娘接过放在桌上茶壶内。那一天因花园中穿廊的栏杆坏了,叫个木匠收拾。赶到晌午天气,木匠直是嚷热,被我主母听见,遂问我家老爷,把这香亭饮赏他点喝。老爷答应,就叫小婢给他送去。小婢不知,就着拿那有金钗的茶壶泡满了送去。那香亭饮是解暑去热的,我老爷早已给姨娘预备了好些,那时小人给木匠送去,说是周姨娘赏的。随后老爷合同姨娘手拉手儿回房去了。那日晚间,我家老爷说是人请去,大料今夜不能回来。到晚上老爷不用跟人,自己去了。赶后主母来叫我跟她到花园避暑去。说着走到凉亭乘凉避暑,不觉天交二鼓,甚是凉爽,二人都在那里睡着。猛听得喊嚷,主仆二位惊醒,急忙跑到房中一看,原是自家老爷半夜里回家来了。奴婢们忙着打火点灯,见得老爷面带怒气,颜色改变,又见他对姨娘冷笑几声,竟往前面书房去了。”施公听到此处,说是:“玉凤且住,本院有话问你。你家主人饮酒去,不带跟随,这一夜你可知道曹必成在哪里?”玉凤说:“回大人:我们家主人去后,曹必成妻子曾对我说道:‘玉凤,今日老爷不在家,你大叔也有人请去,临走就说今夜不回来。你好好扶持主母,我在前面去照应。’再说我们老爷在房中喊叫有人,我同主母跑到房中,李氏也来瞧看。我问她。她说:‘你大叔尚未回来。”
施公听得玉凤这些言词,心内明白,说是:“后来如何?”玉凤说:“后来老爷在书房把我叫去,叫我合姨娘要金钗。奴婢去问主母,主母只是发呆,她说:‘放在凉亭茶壶内。’奴婢闻听吃一大惊。木匠早已走了。急忙拿灯去看,穿廊下有把茶壶,里面却无金钗。事出无奈,回到书房,真话实说。家主闻听,沉沉大怒,随手递我一个木匣,叫我交与二夫人。奴婢回来交代。姨娘开看就是一双鞋,一封书子。他折开看了多时,没甚言语,叫我再上凉亭内外,仔细找找金钗去。奴婢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我去找了许久方回,进房一看,将奴婢真魂吓掉——我家主母竟自吊死,想必是这金钗失去的缘故。”
施公听罢,眼望知县说道:“你听见没有?这内中的曲折?不懂审问,只据一书子,就将人处死,叫你判得屈死含冤。不是他妻子舍死,告到本院手中,险些曹必成性命死在你手。周氏死不瞑目,曹翰林恼悔含辱,都算你做的好事。”知县只是磕头。施公说:“贤契你暂带玉凤回家,不许难为于她。”又望知县说:“你带曹必成回去好好看待,不可有误。”此时各自带人回去不表。施公退堂,下役各自退去。晚间灯下,施公说:“此案即可问结,就是祸根难寻。分明是木匠得金钗起淫心,留祸于曹家,却不知其人姓甚名谁?吾意去三个人暗访,我想此木匠大料不远,访着下落,好结此案,好去赴任。你们大家以为何如?”计全说:“访访也好,大人费了多少心机,我们就去访一访何妨呢。”及至次日,黄天霸奔独流,关太到静海,计全上双塘儿,三人分路暗访木匠去了。
内中单言神眼计全,号称飞腿,这双塘儿相隔十五里之遥,片刻便到街上。寻了一酒铺坐定,要了酒菜,口虽饮酒,二目留神。见此地方靠河有几帮粮船湾住,买卖喧哗好闹热。计全暗想:并无岔眼之人,似乎难访。忽见一和尚走进里面对面坐下,要酒四两,鱼一碟,急速快来。走堂的不敢怠慢。计全见那头陀甚是凶恶,两道重眉,一双大眼,胡子是连鬓落腮,凶恶殊甚。计全不住留神,见他有什么急事的一般。僧人问走堂的:“此地离杨村多少路程?”走堂的说:“大约二百余里。”
正说间,又见外面来一僧。他口呼:“师兄,进来一坐。”那僧带笑说道:“我方才到你庙中,说你方才出去。直到这里才赶上。真是快得很。你还有个外甥吗?”先来的僧人说:“有。那日也不知甚么事,躲在我庙中安身。他是一向做木匠手艺。”
后来僧人说:“不错,他是静海县人氏。”后来那僧人又说:“师兄你往那里去?”先来的说:“咱俩知己好友,有话不能瞒你,我要上杨村报成寺里找当家静成和尚。我们相好,闲走一遭。不知师兄要往何处去?”那僧人叹了口气,二目留神,看见计全人物虽不惊人,心中暗想:也要小心为是。看了看左右无人,低声说道:“我兄弟三人是山东绿林客,俱被施公捉拿。先把家兄问斩。我因大风中得逃活命,隐姓瞒名作了僧人,至今怨恨在心。闻听施不全放了总漕兼署部院,奉旨南行。我要在船底用功。”那个说:“师兄何必如此费事?待我今夜去,手到成功,将他刺死。”未知如何行刺,且看下回分解。
第188回 怕刺客神眼留心 疑计全钦差遇险
且说二僧商量行刺施公,要报前仇。计全一听,毛发悚然。
二僧抬头一看,见他人物有异,听话带神,就不言语。即刻改变,尽说些绿林中的反话。说的时候,以为无人知觉,那晓得计全无一不懂。二僧言罢,看看天晚,会了钱钞,起身便走。
计全也会了酒钱,暗地紧紧跟随。走至大街,遇见有人相打,围住许多的人瞧看热闹。一转身时,计全瞧不见二僧,紧赶几步,竟不见踪影,心中好不着急,只是无法,只好回公馆知会众人各要小心。霎时到公馆,想要到上房先瞧一瞧,纵身上房,身轻如猫,走到施公的卧寝,不见灯光动静,上房找遍无人。
忽见一片灯光,乃是天霸居住的厢房,不打口号,轻轻落地。
哪知天霸耳快,悄悄走出一看,回手取镖。计全慌忙说:“老兄弟。”天霸吃惊说:“计大哥做的什么事?险遭一镖。”计全遂往里走。关小西欠身离座,说:“计大哥何不敲门?竟敢逾墙。”只见计全把脸一沉,说是:“不好。”就将酒铺遇僧人商量行刺,跟随如何落后,上房瞧看,从头至尾细说一遍。众人都不能睡,不住在院中偷看,一夜未眠,刺客未来。次日天明,不见动静,各人都说计全说话不实。计全说:“你们不知,昨日一路上着了多少急呢!”天霸复又开言:“计大哥虽爱说笑话,此必然是实。那麻脸和尚不是别人,想必是被斩于六的兄弟,风大迷失,就是于七。既然漏网逃命,就该远遁他方,改恶从善才是,怎么为何复作此逆事,残害忠良?真是可恶。但此事不许对外人言讲,大家多加小心便了。”候至施公起身,茶罢时候,计全等回话说:“昨日未曾访出下落,启禀大人,今日再去查访。”施公吩咐黄副将说:“你今日带两名兵丁,前往天津看验苏、杭的船帮走到何地?遇有何事?探访个明白,急来回话。”天霸即刻收拾,唤来兵丁,上马而去。施公又令计全等,再去查访此案,日限一多不结,又恐怕耽搁漕运事务。
计全说:“大人且莫着急,我等再去细细查访。”说着即去更换衣服,小西、计全、何路通、郭起凤、王殿臣五人,分头按各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