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案 - 第 17 页/共 60 页
小西接过,出厅而去。
黄天霸在一旁,口尊:“老爷,小的想起一件事来。”施公问什么事?天霸说:“小的先同王家兄弟在一处居住。听见他说过有个亲娘舅,乃是一个财主,此人有名的叫丁太保。我想王栋不辞而去,或是往他舅舅家去了。我的意思要想找他问问,他不辞而去临阵脱逃的缘故。看他怎么见我?不知老爷准与不准。”施公这次待黄天霸不比在江都县之时,乃是聘请出来,怎么好意思不令他前去?再说此处在州城之内,馆驿之中,许多兵丁卫役伺候,也无用他之处。至迟不过明日就来,后日就可进身,大约不至误事。二来也是合该有祸——施公不教他二人离开,焉有这场险祸?且说施公闻听天霸要去找王栋,老爷沉了一下说:“壮士此次要去,见着王栋,也不必浮躁。虽然走了于七,也非他一人之错。他如愿意跟官呢,你只管同他回来见我。施某这一进京,自然不肯难为他。如不愿回来呢,也就罢了。千万壮士早回来。”天霸回言:“晓得。”
言罢转身回来不表。且说施公打发天霸去后,天色已到黄昏,馆夫秉上灯烛。施公独坐观书,施安一旁侍立。天交初更,施公惦记明日到衙内查看各案招稿,众官有无病弊亏空,好进京交旨。忠良心内一烦,合上书本,吩咐施安打铺安歇。内司应说:“回老爷,早已铺设妥当了。”施公说:“你去吩咐他们小心火烛、门户要紧。”施安转身出去,告诉了馆夫,把门闭好,自己在外间屋内安歇不表。施公熄烛上床,心中困倦,朦胧睡去。不多时,天交二鼓,心血来潮,似睡不睡,忽听门外有喝道之声。不知何故,且看下回分解。
第140回 忠心感神圣托梦 州衙看案卷察情
话说贤臣自小西、天霸去后,书房独坐,看了会子书,施公熄烛上床,似睡不睡。忽听喝道之声,鞭板、锁子,连声响亮。施公在梦里心疑说:“何处官员,半夜来临?”想罢闪目往外观看,但见一对红灯,走进门来;后又进来两个人,打扮格外异样;右边的穿戴乌纱圆领、羊脂玉带,足登粉底乌靴,手执牙笏,躬身侍立。他穿的四品补服;眉清目朗,白面长须,髯如黑墨。左边的年纪约有七旬,两鬓如霜,脸上皱纹如鸡皮,额下胡须,赛如白银;头戴万字巾一顶,身穿茧绸道袍,青缎衿领,腰系丝绦,红缎云鞋,素绫白袜,手执一根过头拐杖,笑容可掏。施公看罢,更加纳闷,心内沉吟:不象大清之人。
右边的一定是有职分;左边的好似乡民。又听见外面吵闹,估量着是衙役三班人等。心中正是不解。只见二人行礼,拖地一躬,口称:“星主,此事但求施展才能。”说罢,又见那老者用手在外一指,进来一个当差的人,左手提定一面锣,右手持锤,将锣连打三下。从外面又来了两物,扑进厅来。贤臣闪目留神,认得是两只绵羊,往里鱼贯而行,脖子上带锁,腿上带镣,少皮无毛,腿流鲜血,望着贤臣两只前爪跪下,叱叱不住叫唤,把头点了几点,如叩头之状。贤臣不解其意,才待要问老者,忽见那锣里头跳出来一物,细瞧是个耗子,一尺多长,灰色皮毛,跳在羊背上,又抓又咬,急得那羊乱跳乱蹿。贤臣一见,心中大怒,站起身来,两手扎杀着那老鼠。又听门外一声响亮,蹿进一物来,又象驴子,又象虎,竟奔忠良而来。贤臣吓了一跳,栽倒在地。又听门外风吼声鸣,噗噗蹿进二野虫来。贤臣虽倒,心内明白,闪目留神,原是两只猛虎,黄白二色。贤臣估量着命难保,那知猛虎竟不扑人,摆尾摇头,竟扑怪兽而去。两只虎按着怪兽,又抓又咬,登时怪兽命绝。两只虎进内间屋中去。施公害怕,老者同那一位,连忙伸手扶起贤臣坐在正中。忠良说:“请问二位贵驾,这事情,愚下心内不明,望乞指示。”二人见问,躬着身说:“此事星主自详。吾二人也不知晓,天机不可泄漏。若要问咱姓名,有四句言词:王子头白总是空,斜土焉能把金成。
十一轮回功行满,土也成金鱼化龙。
言罢,复又用手指着,口尊:“星主,须要小心,两只猛虎又来了。”贤臣见了,吃一大惊,猛然惊醒,乃是一场梦,吓得一身冷汗,“哎哟”一声,吓坏了长随。
施安从外面忙来相问,将灯点上,口尊:“老爷方才怎么样?”施公说:“由梦中喊叫了一声。不知交了几鼓?”施安说:“正交三鼓。”施公忙把表盒打开,看了看,果是子时三刻。说道:“施安,你将参汤熬些我吃,再把好茶对一碗来。”
内司答应,登时把炉中火添旺,一时俱办停妥。老爷起来用罢,施安忙问:“不知大人方才作什么梦?求老爷告诉小人。”施公便把梦中之事,对施安细说了一遍。施安低头想了半天,口尊:“老爷,着依小的详解此梦,也好也不好。梦见虎头驴尾的怪物,扑了老爷一个斤头,定主不祥。幸有两只虎,又咬死它,大略无碍。又有耗子咬羊,想来不过驳杂点儿。老爷虽然吓倒,幸亏又有那穿红袍的合那老老扶起来,此乃吉兆。依小人想来,那穿红袍的合那白胡子老头,必是喜神、贵神。那虎头驴尾的怪物,必是个四不像儿。老爷只管放心此去进京面圣,包管大喜高升。”那贤臣自思梦中之事,自言自语说:“好奇怪呀!”前已表过,贤臣不比平常之人。老爷登时参透:“原来是城隍、土地前来警教,内中还隐着一段冤情,等施某前来结案。罢了,罢了!我明日进衙去,查出情弊,合郡的官员,多有参罚。”忠良想罢,不觉东方大亮。施安服侍贤臣净面吃茶,用罢点心,更换衣服。贤臣吩咐:“预备轿马执事,伺候本院进州衙理事。”
轿马出馆驿不多时,到景州州衙门首,一直进了正门,到滴水檐前下轿。内司把被褥铺在公座,贤臣坐下。众官参见行礼。贤臣摆手,众官平身。这才分班站立。个个偷眼瞧着大人,见他头戴一顶貂帽,帽带紧扣,那时头上无顶,看不出官居几品来。容貌:长脸,细白麻子,三绺微须,萝菔花左眼,缺耳,凸背,小鸡胸,细瞧左膀不得劲。头里看他走路,就是踮脚。
身材瘦小,不甚威风。身穿:狼皮蟒袍,海龙外褂,青缎官靴,仙鹤补服,一串朝珠,硬红嵌花。众官看罢,却多暗笑,瞧不起是皇家二品大员。那知身材虽小,志量甚大,是朝中一位干国能臣。众官正自暗中笑话,只听贤臣口呼:“众位,本院奉旨前往山东,一来为放赈;二来为访查赃官污吏。今到贵郡暂住馆驿,为的查明案件,好进京面圣。大约众位无甚过犯,少不得要查看查看。钦限紧急,不敢久停,明日要进京交旨。”
众官闻听,一齐答应说:“遵大人示谕。”言罢,众官吩咐书吏,预备各处案卷,送至大人案前。施公将案卷看了一遍,留神细查,不过是奸情盗案、窝娼聚赌、行凶肆掠,杖斩绞犯,军徒枷号,判断明白,并无存私之处——哪知州官与书吏暗定诡计,以哄施公。贤臣看罢,又查钱粮地亩,从头至尾,瞧了一遍。来到库内查验银子数目,分毫不差。施公连连点头赞说:“到底是列位贤契作官清正,本院进京面圣,一定保举升官。”
众官闻听,不敢怠慢。忠良总惦记昨日作的恶梦,并未查出梦中之情,老爷心中不悦,眼望众官开言说:“此郡可有一人姓罗,名叫如虎,又叫如鼠。众位可曾闻之否?”众官听了,一个个眼望钦差,似聋似哑,都不作声。景州知州想罢,哈着腰儿赔笑,口尊:“钦差大人,卑职查此郡,城里关外,并无姓罗有名之人居住。若有,卑职不敢在大人台下隐瞒。”州官说罢,贤臣心下暗自沉吟说:“州官此话,大有情弊。他说城里关外,并无姓罗之人。须得如此这般,才能得其真情。”想罢叫道:“贤契,本院此问,也无关紧要。明日本院就要进京面圣,一定保举贤契升官。”言罢吩咐搭轿。内司传出话去,登时外面齐备。大人站起身来,往外就走。众官一齐送大人上轿,登时来到馆驿下轿。贤臣进厅归座,吃茶用饭毕。复又献茶。施公手擎茶杯,眼望施安说:“我今有个主意,必须如此这般办法,庶可得梦中之情。”要知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141回 主仆闲谈说梦景 贤臣改扮访民情
话说施公要亲身出去私访,访真再议。长随说:“老爷,小的请问怎么就知是城隍、土地前来指教呢?”施公说:“我的儿,你听我分解:那梦中的老者,合那一位官长说,若问他们的姓名,临走留下四句偈言,本院记得明白。他说斜土旁边加一成字,岂不是城池的城字?王字头上加一白字,岂不是个皇字?十一凑起来,是个土字。土也并起来,是个地字。这明明是‘城隍、土地’四字,何用详解。”施安说:“既是城隍、土地前来托梦,何用私访?一来钦限甚紧,二来黄、关二人并未回来,谁保老爷同去?万有一个差错,那时如何?”施公说:“本院此去假扮,何用跟人?人多反为招摇。再者,既秉忠心,为国救民,焉怕是非。尔亦不必多言,快把此处人的衣服找几件来我用。”施安知道老爷的古怪性情,只得答应,走去问馆夫借衣不表。
且说贤臣打发长随出去,自己找了一块白布,提笔写上几行字,两头用竹竿绷紧,卷起来,掖在腰中。施安借来衣服,老爷连忙打扮停当。幸喜此驿有个后门,无人把守,老爷先行,施安瞧了瞧院内无人,这才一同出厅。至后院门首,老爷低声吩咐施安说:“我儿,本院出去私访恶人,或虚或实,天晚必回。若晚晌不回,就有了事咧!也不必叫众官知道,等黄天霸、关小西到来,叫他们去找本院。再者,我去之后,你传出去就说本院有病,众官一概免见。千万嘴稳要紧。”言罢,施安将门开放,老爷出门,吩咐仍将门闭好。
老爷出了馆驿,不知准往哪里去。此时正是冬月光景:一片荒郊,树木凋零,草都黄败,朔风透骨,冷甚冰霜。忠良不由点头,是为除暴安良,受此辛苦。倘能拿住恶霸,救出良民,即受此惊惧,也不负康熙老佛爷重用之恩。老爷想罢,强抖精神,不管南北,信步而走。当时出城,更觉凄凉。老爷出馆驿时候,天才晌午,此时已交未申。走了五六里地,浑身又冷,腿又酸疼。忽见眼前一座院落,外门宽敞,门墙高大。两溜门房如瓦窑一般——住的仆人、佃户。那大院砖砌围墙,青灰抹缝,四边角楼,高耸碧空。往北抬头一望,盖得更觉威风。三间一明两暗,露着窗户高台阶子十多层。大门外一对黑鞭子,挂在门首。两条懒凳左右分排。因为天冷,无人在门房存身。
贤臣看罢,暗说道:“这所宅子,不象民人富户,定是前程不小,不亚都中王侯公卿。不知住的何等之人?施某倒要访他一访。”想罢信步而行,来至门前,往里观看。忽见由门房出来一人,穿着一身布衣,长了个横头横脑的。他把老爷打量了打量:见爷穿着翠蓝布棉袄,老青布棉褂,白布棉袜,油底的布鞋,头戴一顶宽沿儿老样毡帽。瞧模样:麻脸歪嘴,萝菔花左眼,缺耳,前有个小小的鸡胸,后有个凸背,左膀短,走路还带着踮脚儿。又见他手擎着一块白布,宽有一尺,长约二尺,两头竹竿绷紧,上面写着几行大字,几行小字。这人并不识字,一声大喝说:“那小子探头缩脑的做什么呢?”
却说贤臣暗恨在心,忍气吞声,假意赔笑说:“愚下乃行路之人,从此经过,颇晓的些风鉴相法。看贵宅大有风水,将来必出将相之才,故在此看。”言罢,把身一躬说:“休怪,休怪。”回身就走。那人不管好歹,竟不容情,赶上去抓着领子,把老爷揪了个趔趄,几乎跌倒。口内说:“回来罢!大哥哪里溜啁?闹的是怎么花串儿,你又会看风鉴相地,我们这里,又有风水咧!看你这嘴巴骨子,分明是来闯亮,瞧着无人,你好进去,有得手的东西,你好偷着走。遇着人,你就说瞧风水呢!怪不得昨日院子里晒的一床被窝丢了,敢则是你来瞧风水瞧了去咧!”贤臣听了,忽的大声嚷叫:“哎哟!委屈死人了。学生乃是斯文人,况且又是初到贵宅门首,如何昨日丢的被窝,便说是我偷去呢?”正然吵嚷,从里面又走出几个人来。贤臣暗闪虎目,打量出来为首的这个人。但见他身穿皮袄、皮褂,青缎子吊面,羔儿皮披风,内衬着月白绫子小袄,足登落地白底缎靴,头戴貂帽,大红丝缨猩血一般。海龙领袖,兜着银边。
长得轩昂架子,年纪定有五旬。惨白胡须,赤红脸面,浓眉大目。贤臣看罢,疑是本主来到,哪知他乃管家,姓张名才,在本主跟前很是得脸,虽是恶人管家,不屈枉人,离着五里三乡,大有名头,此是闲言不表。
单说那些恶奴,一见管家出来,俱皆垂手侍立。只见那人开言说道:“你揪的是什么人,因何吵嚷?”恶奴见问,连忙回话,口尊:“张大爷在上请听,方才我们在房,瞧见那人探头缩脑的在门外观望呢!我问他找谁?有什么事情?他说路过此处,因为瞧见宅院很有风水,必出将相。我说他信口胡言,分明是闯亮,偷盗东西。瞧见有人,要脱身逃走,故此我把他揪住。正要回明管家,请示请示,或是拷打,或送州衙。但听张大爷吩咐一句话,好把他锁捆起来。”管家张才听罢,面带怒色,气忿忿的瞧着钦差施大人。未知施公吉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42回 酒肆闻霸道名姓 路遇得恶徒真情
话说管家听了门外吵闹,出来问了问,恶奴即对管家如此如彼告诉他一遍。管家一听这个恶奴之言,把贤臣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得心中动怒,将眼一睁,叫声:“七十儿,你这个囚囊的!特地生事。我瞧此人的打扮,不过是个穷秀才,或者是教书的先生。现在他手拿相面的幌子,定然是他懂些相法。你坐在家里,哪知出外的难。为你这莽撞生事,我说你多少。”
骂得七十儿不敢言语,连忙把贤臣放开。
且说施公听见管事的这些话,就知是个好人。连忙往里一跑,口尊:“长官爷,真乃眼力高超。学生何曾不是个儒流秀士呢?因为上京科举未中,羞归故里,故流落江湖,来到贵地。因无事可作,自幼学些堪舆相法,暂借此为生。因看贵宅有风水,我才站住。哪知这位出来,不由分说,把我揪住,说我偷走被窝,岂不冤屈。幸遇尊驾圣明,才说出学生清白来了。”
那管家听了老爷这一片诳言,满口里说:“如何呢?我就猜着的很是,再不错。不是教书先生,就是穷秀才。”言罢叫声:“先生,你贵姓呀?”贤臣随口答应:“岂敢,学生贱姓任。”
大管家叫声:“任先生,别理他,看我面上罢。礼当领教谈一谈。怎奈眼下我们老爷就回来,有些不便。”言罢,把手一拱说:“请罢,请罢,改日再会。”贤臣也盼不得离了此是非之地,也就拱手说:“多承看顾。”言罢,大人迈步前行。一边走,一边想道:“好个恶家丁,不亏了管家来善劝,施某一定吃苦,细想来真可恨。”
贤臣想罢,不觉离村有半里多地,忽见路旁有一茶馆带卖酒。大人迈步,遂来茶酒店,一来有些干渴,二来探访恶人的名姓。见里面放着一张桌子,两条板凳。有个人在那里坐着打盹儿,一见大人进去,连忙站起,把老爷打量一番,问:“客官爷,是吃茶呀吃酒呢?”大人坐下说:“倒碗茶我吃。”那人连忙拿了茶杯、茶壶来,将茶呈上。老爷斟上茶,手擎茶杯,眼望那人,叫声:“伙计,宝铺的生意可好?”那人说:“好啊,托客官爷的福。”贤臣说着话,搭讪着,就问说:“掌柜的,宝铺东边儿那一所房子,是个什么人家?”那跑堂的来至贤臣跟前对面坐下,低言叫声:“客官爷,你既不是这里人,我告诉你,料无妨碍。说起来,那所大宅院,村名叫作独虎营。要问庄主姓名,人人听了打个冷战:恶阎王罗似虎。人人都晓,又有银钱,又有势力,万恶滔天,专害良民。他弟兄四人,大爷净身,现在千岁宫内当总管。康熙佛爷宠爱,封他是阿哥安达。他二爷、三爷在京都中沿河作买卖,有两座金店,当掌柜的。惟有罗老叔在家享福,捐纳候选州同六品职衔。不守本分,胡作非为,爱交光棍,包揽官事,开设赌场,讹诈富人,喜玩斗鸡鹌鹑。听说新近又人了穷家棍子头,越发的作恶了。霸占人家房产地土,硬教人家给他纳税银。若要不依,送到州衙枷打了,还得应允。更有一宗,可恨之至:好色贪淫。家中妻妾已有十几个,还在外边霸占人家妻女。瞧见谁家妻女美貌,硬教媒人提说。若是不应,就使讹诈,说人家从前借过他几百银子。放账滚利,利上又滚利,加二加三还是小利钱呢。那家若是还不起,就打算人口。女子貌美,给他为妾;幼童貌美,他硬鸡奸;不美的作为奴婢使用,无人敢作声。不然就要田房。若说了句不允,立派恶奴锁拿到家,打死了无处伸冤。哪怕你告遍衙门,总不准情。许多恶处,一言难尽。不知害过多少人咧!私刻假印,讹诈州县。家中安炉,私铸铜钱,造作假银。若要出门,众恶奴前后围随一群,他比州官还有威风。民人见了,两旁躲开。新近听说出了一件事:他家使的一位仆妇,有些姿色,硬行奸淫。后为本夫知觉,恶棍恐生不测,活活将本夫打死,分八块捺在河中。客官爷你想一想,恶棍如此行为,怎不令人可恨?”
施公听了过卖之言,把脸气成个焦黄,咬得牙齿响。那伙计一见这光景,口中说:“喷喷喷!我的客官爷,这不是胡闹么?因尊驾再三问我,我又瞧着你不是我本处人,我才告诉你这底里深情,哪知你有这么大气性呢?罢罢罢,我的爷,你喝碗茶,快些请罢!趁早儿别给我们惹祸。若教罗府人万一听见,我们是吃不住。不然,你老要气出痰火病来,那是玩儿的么?”
贤臣闻听,把气略平了平,假意带笑,叫声:“掌柜的,休要着急,我也不过听着,令人可恨,与我什么相干呢?”过卖说:“这句话,尊驾言之有理。我见爷的脸色都已变了,故此我才着急。”贤臣说:“还有一件事不明。请问这等恶霸,难道官府都不知道么?”过卖摇着手说:“休提此处的官员,谁敢惹他?与他都是朋友相交,弟兄相称。前任州官,为接了告状的呈状,将他大管家传入衙门,尚未讯问,恶棍便差人上京,与大哥送信去。几日工夫,京里的千岁官旨意来咧!把一个州官撤根子抹了回家。因此我才对你说说。”贤臣点了点头说:“伙计,你把酒烫上二壶,再剥两个鸡子我吃。”过卖答应,走去筛酒不表。施公独坐,心—中暗想:“可恨景州众官,枉吃皇上俸禄。属下有这等恶棍,不能办理。施某盘问,又相隐瞒,不能首举。”
正思着,忽听酒铺门外乱哄哄的人声吵嚷,只见一群人都跑出铺门外站住。贤臣当官府来到,细看,又不是衙门式样。
贤臣纳闷。又见来了一匹马,马上一人,相貌凶恶,两手捧着一件东西,足有二尺多长,外面罩定黄缎子套,不知是何物件。
随后又来了两个人,打扮的格外两样。一个骑着走骡,色黑如墨;一个骑的叫驴,色白如银。一个穿小毛皮袄裤,灰绸面,一斗珠皮褂,黑漆漆的起亮,两边露着荷花手巾,俱时新式样,头戴貂帽,生丝缨子,一色鲜红,足登青缎尖靴;白面无须,一双吊角眼睛,年纪不过三旬。一个身穿皮袄,不套外褂——他里外发烧呢!腰中系着鸡皮绉搭包,足登紫绒毡靴,头戴双重东瓜帽,算盘顶儿相趁,倭缎云镶;浓眉大眼,满脸横肉,酒糟鼻子,四方口,赤红脸,连鬓胡须,身体胖大,在驴背上,还有三尺,挺腰大肚,长的恶相。二人并肩而行,后面跟人,一窝蜂相似,也有步下走的。又见揪着一人,那人直往后拽不肯走。马上的跟人,直用鞭子打。那人疼痛难忍,直嚷求饶。
贤臣看罢,沉吟了半晌。忽听旁边一人管着那边一个人叫声:“第五的,今日可尽了二皮脸的量了。他终日喝的醉醺醺的,满街上乱骂胡闹呢!今日可碰到钉子上咧!”那一个说:“不知他怎么惹着独虎营罗老叔咧?”这个说:“因为罗老大爷从我们村里出来,正遇见二皮脸,喝得涨涨儿的在那里骂街呢!被罗老叔看见,叫他的家人就带起来了。这一带回家去,轻者二皮脸有一顿棍挨。”那一个又问说:“罗老叔望你们村中怎么去了?”这一个说:“喷喷喷!我的糊涂爷,你没瞧见那个骑驴的,不是我们村中万人不敢惹的石八太爷么?”贤臣也在一旁,忽见那群人,有一人望骑驴的说了几句话。
贤臣离远,虽未听见,估量着此处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才要进馆会钱起身,又听那二人讲话。总是施公目下合该有场大祸,不由的又要探听冤家头的恶处,好一并擒拿问罪。只听那一个叫声:“三哥!只因我去京中,做了二三年的买卖,哪知咱这里,就有这些缘故。请问这石八不亚如一路诸侯;再借着太后宫中王首领的脸,连坐四人轿的都和他们相好。石八爷家里,本来也够了分咧!倚财仗势,纵容手下的小将们在外,无所不为。这穷家一伙子,总有十几个人,都是磕头弟兄。石八算是头一个,有渗金佛吴六、泥金刚花四、破头张三、闯粗胳膊邓四,耍钱硬讹诈。短辫子马三、白吃猴儿郭二,他两个集市上私抽税务。还有崔老叔,外号叫秃爪鹰,单陪阿哥玩雪白脸儿外孙,若要叫瞧见,吓的冒走真魂。恶棍徒七恍,外号儿叫铁嘴儿,单讹牙行客人;火烧铛上,他盘腿儿坐着,浑身脱个净光,烙出一身燎浆泡来。五股高香点着,膈肢窝夹裹,一个时辰不害疼。外有真武庙六和尚,他是盐商一个替身,吃喝嫖赌,爱交匪类。只可恨咱这里地方官,连一个有胆的也没有,都是些无用怕事的囊包货。昨日闻听人说,奉旨钦差点了一位镶黄旗汉军的施老爷,往山东赈济放粮,一路上严查贪官污吏,又拿恶霸土豪。听说把德州有名的皇粮庄头黄隆基——外号叫赛敬德这恶棍硬拿了开刀问了斩咧!真正的这才是位好官呢!什么时候来到景州访一访,拿住这伙子恶棍治罪,那才显出报应来咧呢!”贤臣在一旁听罢,心中正自思想。忽从外面进来了一群恶棍,揪住贤臣衣襟不放手。不知所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143回 恶阎王诓请相面 施贤臣巧用说词
话说施公访着了凶徒的住处名姓,又得了杆儿上石八这些人的底细,恨之已极,一定拿住治罪;再将太后宫与千岁宫的两名首领,一齐参倒,才称心愿。思念之间,肚内饥饿,只得喝碗茶,吃了两个点心,会了钱才要起身行走。忽见从铺外闯进人来,走至老爷跟前,把眼上下先打量了一番,上去用手拉住叫声:“先生,想必你会相面。”贤臣随口答应说:“略晓一二。”那人说:“走罢!先生跟我到我们家里,给我们爷相相面。”贤臣说:“令恩主是哪位老爷?”那人说:“要问我们上头,是独虎营罗四老爷。”贤臣听了,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心内暗说:不好,施某眼下有祸。无奈勉强支吾,口尊:“众位,如要相面,请到这里来罢。天色晚了,愚下还有事,二则要赶路程。”只见又有一人插嘴声叫:“先生,你怎么这样不懂?你叫我们老爷往这里来罢!好不懂事咧。我们下一请字,你倒这么不识抬举,拿糖摆式的。伴儿们过去揪住他,看他走不走。”又有几个做好做歹的,一齐说话。贤臣是个居官之人,岂不懂这混话?奈衙役不在面前,难以违拗,少不得走一场。
无奈叫声:“众位爷们,请先行,愚下走就是了。”言罢,贤臣在后,众奴在前,一齐走出酒铺,竟奔独虎营而来。
不多时来到恶霸门首,进了大门,见门底下奴仆无数。众恶奴内有一人叫声:“哥儿们,谁去回爷一声。”去不多时,就出来说:“爷吩咐,叫你们把相面的带进来呢!”七十儿答应,至大门以下,高声说:“爷吩咐咧!叫把算命的带进去呢!”
众奴答应着,拉着贤臣就往里走。七十儿望着贤臣说:“老伙计,头前你说我们宅是有风水,这一会你可进去细细的端详端详。”老爷也不理他,跟定恶奴往前走。忠良暗自思想:事情业经访真了,只怕眼下祸患不小。猛见有一恶奴走出来,叫声:“老七呀,先把相面的带过来站住。等罗太爷发放了二皮脸,再带上他去。”这一个闻说,把大人带到—穿廊底下站住。
大人从人背后闪目留神,往里观看,但见厅内迎面上坐着二人,就是头里骑驴子的那个人。两旁站立恶奴不尘。只听恶阎王罗似虎手指着那人,骂声:“忘八羔子,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见了我与你八太爷,还敢满口的胡言毛嚼的讲闯。我的人说说你,你还敢不依,要打架,你反了咧!你也背地里打听打听,漫说是五里三村的庄民,就是那些府县的当差、书吏人等,他见了我们,那一个不是垂手侍立的站着?那象你这撒野的囚徒,不懂眼。”又见显道神石八望着罗似虎,叫声:“老兄弟,你也特烦咧!哪有那么大粗的工夫合他劳神。不用问他咧,他的眼眶子也甚高,瞧不起你我,纵然把他打一顿,他也未必怕。不如拿石灰,把他狗人的眼睛揉瞎,就算完了。兄弟你没我爽快,但有撞了我的,不是把他滑子骨拧断,就是把他眼揉瞎。”罗似虎听了,吩咐把石灰拿来。任凭二皮脸怎么哭嚷哀求,众奴不肯容情,按住他,登时把眼睛揉瞎,抬出去了不表。
且说厅外贤臣只恨得暗骂道:“我把你两个奴才!这是怎样个王法,如此可恶。即便冲撞了州、县官的马头,也不至如此治罪。罢了,罢了!我施某依仗主子的洪福,出了贼宅,合你两个算账。”
老爷正恨,又听上面的石八说:“老兄弟,我走咧!”说罢起身。罗似虎把石八送出门,回到厅房坐下,吩咐:“快把那相面的叫上来。”恶奴答应,跑出来一点首,冲着贤臣说:“大爷叫你呢。”老爷忍着气,一边走,一边偷眼观看。但见厅内陈设何等齐整,也难为他内监哥哥,怎么挣来的有这分家私,可恨恶人不会享福。且说上坐的恶阎王罗似虎,一见相面的进来,留神闪目观看,只见他穿戴打扮难看,再配着其貌不扬的资格,恶人看了,不由的好笑。——他哪知贤臣的贵处。
贤臣在一旁,手拿着一块白布,一尺多宽,二尺多长,上写着“学看相”三个大字。又写着“全不识山人”五个小字。两旁又写了两行小字,一边是:残眼能观善恶分贵贱;一边是歪嘴直言祸福辨忠奸。恶人看罢这两句话,不由得心中吓了一跳,暗道:“好个施不全,他竟特意的来有心访我,立刻追他的命。
不知是真是假,暂且留下狗官性命,问他的来意如何?但有一句话,必须如此这般。”恶人想罢,眼望着手下的家人叫道:“小子们不用拉他咧,叫他慢慢走,想必是他腿上有疮,不得动转。”贤臣闻听,暗说:这样慢待斯文?爽利是一点儿一点儿的蹭罢!一边里蹭着,一边心中暗叹说:“罢了,罢了!我施某现作朝廷的钦差,怎么倒给一个白丁行礼呢?要不依着他们,现今又在贼宅,就如龙潭虎穴。恶人一恼,我施某就是眼下不测之祸,就讲不得失官体咧。”一拐一点的走到恶棍眼前说:“财主爷,艺士这里有礼。”言罢,只得哈了腰,作了个半截揖。恶人一见,不由得大笑,口说:“啊啊啊!好说好说。”
众恶奴才耍狠,督着下跪。恶人把手一摆说:“你们拿个座儿来,叫他坐下,好给我相面。”恶奴答应,取了个凳子来放下。
贤臣坐下。
恶棍叼着烟袋,手把鹌鹑,叫声:“麻子,都姓什么?哪里人氏?怎到我们这里相面来了?”贤臣闻说,暗道:“好哇,施某做官,越发体面咧!又有人叫起麻子来了。我只得忍在肚里。”回答说:“财主爷在上,贵耳请听:学生姓任,贱字方也,祖居福建,现住北京地安门内,锣鼓巷。自小攻书十数载,侥幸身列黉门。因为今岁乡试未中,心中一气,离家要到山东访友,偏偏扑了个空,故此流落贵处。盘费短少,因我幼习堪舆相法,不过赚取路费,好登路程。”恶棍闻听,点头微笑,说道:“麻子,你方才说什么?那块布,又写着是什么幌子?‘全不识’几个字,你别是倒过来念罢,你是施不全罢!”贤臣闻听,打了个冷战,口尊:“财主爷,要问‘全不识山人’五个字,乃是愚下自撰的草号。因为招牌上那两句话,口气过大,恐怕久闯江湖的那些老先生瞧见了恼我,故此写着学看相的‘山人全不识’。识者,认也。方才尊驾说什么施不全,我不懂得这是什么话?”恶棍口内冷笑说:“你自然不懂得。你不懂得我可懂得呢。咱也别管是‘施不全’,是‘全不识’,你先相相我后来还有造化没有呢?”贤臣闻听,故意站起身来说:“尊驾把冠往上升升。”恶棍依言,把帽子往上一托。老爷又端相了一会说:“尊驾今年贵庚?”恶棍说:“我今年二十四岁。”贤臣说:“财主爷这副尊容,好比浮云遮住太阳光;休怪直言。看贵相四岁至十四岁,这十年讲不起丰盛,连衣食也不足,其相应饥寒。怎么说呢?相书上说的好:眉低散乱妨少年,奔了吃来又奔穿。难得尊驾这一双眼,乃是将相之眼。十四至二十四,正走眼运,好比:一轮日照浮云散,万里光华耀满川。愚下直言,并不是奉承。尊驾自二十四岁往后,有五十年旺运,不但大富大贵,只怕后来还有个一字并肩王的造化。多亏一个似阴非阴、似阳非阳的贵人扶助,子宫迟立,寿有八旬。此愚下直言,财主爷休怪。”
看官,老爷一派谎言,不过是为自己身在危地,方才又被恶棍看破了招牌上的语言,知道是施不全前来私访,故此打算奉承他几句,叫他放自己好出虎穴,发兵来拿他,哪知竟被老爷诌着了。老爷说他四岁至十四岁运气不佳,那时恶棍的老子,给人家做长工呢!当差的哥还未得时。他妈妈缝穷。自己捡长粪、挑苦菜卖呢!老爷又说他有一个并肩王的造化。他想着:康熙皇帝万年后,千岁爷坐了殿,他哥哥把他带进去;千岁爷要一喜,就许封了他个王位。哪知贤臣是个哑谜:说他不久便要过刀,乃是亡故之词。闲言不表。且说恶人罗似虎被施公几句奉承话,眉开眼笑,心里甚欢喜,有放贤臣之意。不知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44回 乔四怒激罗似虎 恶霸拷打施大人
话说罗似虎被施公一片奉承言语,说得眉开眼笑,恶人就有释放贤臣之意。忽见乔四在众人丛中站立,两眼不转睛的望上瞅着,耳内留神听话。他听见施老爷一派谎言,说得罗老叔喜出望外。沉吟半晌,心里明白,怕罗老叔心中一喜,放了忠良,他哥的仇就报不成了。急迈步走到恶棍跟前,一条腿打了千儿,说:“小的回舅老爷,千万别听他话,他竟是习就的一片熟套,信口胡诌。舅老爷要是听他的话,那就误了大事咧!若放了他,只怕连舅老爷都有不便。”恶棍一听此言,叫声:“乔四,你认准了他是施不全么?”乔四说:“小的千真万真,认得他是施不全。一来他亲到过我们村庄;二来他将小的主人拿进德州衙门亲审,我随后暗跟着打听,曾见过他两次,岂有不认得的?”
看官,施老爷先前只打量他是看出招牌上的破绽,再不想他是皇粮庄儿的至亲,被这人早泄了底,说是施不全。这会子贤臣如梦方醒,才知黄隆基是恶人的姐夫;说话的人,是乔三的兄弟。此时老爷犹如高楼失脚,扬子江紧溜横舟,腹内想:“罢了,罢了,活该施某命尽,才遇见对头仇人。”老爷正然害怕,只见恶棍登时把脸撂将下来,叫声:“施不全,你好大胆!我要拿你,还怕拿不住你,竟敢找到我头上来咧!”施公此时出于无奈,只得壮着胆,口尊:“财主爷,旁人之言休听。学生头里禀过:我乃真正是看相卖卜之人,如何把我认作施不全?学生不懂得他是谁。他与府上有仇,财主爷千万休要委曲好人。”恶棍闻听,微微冷笑,叫声:“施不全,你不用装假,虽然我不认得你,可有人认得甚准。我且问你,我们姑老爷与你有什么仇?你把他拿去问斩抄家?”恶棍说着,不由动怒,手指贤臣说道:“你倚着你是钦差,不过是威吓知府、州、县,怕你提参。再者,你来是为赈济之事,差满就进京交旨,何以无故杀人?黄隆基与你何仇恨,将他问成斩罪?实告诉你,我与黄隆基为姑舅至亲。你到我家,是自投罗网。”施公自知事情不好,性命不保,只得花言巧语诓哄恶人,不但不露惊惶,反带笑容,望着恶阎王罗似虎,口尊:“财主老爷,过耳之言,不可听信。再者,尊驾是圣明之人,我若果真是钦差,任你斩杀也不委曲。学生本是相士,抛家失业,才到贵村,拿我顶缸当作仇人,岂不损了阴功?”
恶人闻听,犹疑不定。恶奴在旁插言,叫声:“施不全,你不用巧辩!想要逃命,万不能够。你瞧着我舅老爷好哄,怎能哄得了我乔四?我自幼跟着我们老爷,走南闯北,无论是什么人,只一经我的眼,就断他个九成儿。何况你这个资格好认的:前鸡胸,后罗锅,短胳膀,麻面歪嘴,左眼萝菔花;我猜你走道儿,还是个踮脚儿咧!是不是?”贤臣说:“尊驾何苦只赖我是施不全?俗语说,人有同貌人,物有同形物。”乔四说:“任凭你说得天花乱坠,也不放你。只怕放了你,就误了大事咧!慢说你是肉身,你便烧成灰,我乔四抓把闻一闻,就知你是施不全的味儿。别耍巧咧,教你坑得我们主人、奴才死的死,逃的逃,家破人亡。你又跑到这里充老实人来。你也想一想,你的行为毒不毒?我哥哥已经是跑了,就是怕了你咧!你又搬砖弄瓦,教人把他淘寻着,将脑瓜儿片下去,你才歇了心。幸而我跑得快,逃到这里来;不然这一会子,也早就他娘的死了。”言罢,望着罗老叔,叫声:“舅老爷,千万别听他的话。俗言说:‘抄手问贼,谁肯应呢?’舅老爷想想,他要不是施不全,他就立刻跪下叩头,恳求舅老爷呢。看他还是大人的架子,站着说话,皆因他怕失官体。再者,舅老爷你想想:我的主人与你是什么亲戚?舅老爷要不替他报这个仇,以后怎么见我们的奶奶?这是一;二来他又扮作相面的先生,到咱们庄上来。他必是打听出舅老爷与主人是至近的亲戚,终必想一并除害。不是小的多嘴,舅老爷若是放了他,犹如纵虎归山一般。”
看官,乔四说的话,不亚如火上加油。一片言语,就把罗似虎激怒起来了。又遇着恶奴七十儿,想着头里为施公受了张管家张才一顿骂,他心里正没出气,一闻此言,他也跑过来加火儿,单腿打千儿说:“小的回老爷,这相面的千真万确是施不全前来私访。怪不得爷头里未回家时,他就在咱们大门口儿走过来,走过去,探头缩脑的好几次。”恶人罗老叔闻听这一片话,不由得冲冲大怒,骂一声:“好!该死的狗官!怎么竟敢访你老太爷来了?小厮们快拿马鞭子来打这个狗官。”恶奴答应,登时手拿藤鞭三四把,专听主人吩咐。恶棍高声叫道:“快打!问他访我何事?”众恶奴上前动手,倒揪领子,按在地上,用鞭子照贤臣打了去。只听唰唰的响,好似雨点一般。
贤臣两手抱着脸,疼得浑身乱抖,料着:有死无生,不能报答君王。有暗叹七绝一首:一点丹心照太空,浩然正气贯长虹。
君恩料得难于报,直待来生再尽忠。
移时,恶阎王见施公这样光景,吩咐恶奴说道:“你等暂且住手,待我问明。”众奴闻言,连忙住手。施公一翻身,坐在地上,二目紧闭,一言不发。恶阎王叫声:“施不全,你不用合我装着了。给我细说,扮作相面的到门上,为何事而来?”
施公二目睁开,望着恶棍叫声:“财主爷,我要是施不全,好说来历。我本不是,教我说些什么?”恶棍说:“抽了顿马鞭子,还是这样嘴硬。老太爷今日倒要试试你的横劲。这顿马鞭子,不过先给你送个信,再要不招,比这个辣的还在后头呢!”
众恶奴在一旁,齐声大喝说:“施不全快招!”贤臣腹内说:“好一起凶恶的囚徒!本院今日倒被这起狗奴威吓起来了。正是:龙离沧海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我施某就拚了一死,万不可说出真姓名来。”想罢叫声:“众位不用威吓,我愚下也不求生,要杀要剐,只要早些给个痛快。我不过作个含冤之鬼。财主爷损这儿阴德,叫我什么施不全,那可不敢从命。”恶阎王说:“你想早些求死,哪里能教你痛快死咧?还用惩治二皮脸的方法惩治你。”吩咐:“拿石灰来揉了他的眼罢!”恶奴答应,登时把石灰取来,又吩咐揉起来。恶奴答应一齐上前。贤臣暗说:“这可罢了,纵然不死,也成了废人咧!”忽见从外边走进一人来,不知说些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145回 张才求情暗救贤臣 小西下帖巧逢天霸
话说恶棍吩咐众奴捺倒施公,用石灰揉他眼睛。众奴才要动手,从外面忽然走进一人高声叫道:“且莫动手!等我见爷还有话说。”你道此人是谁?乃是大管家张才。但见他走至恶棍罗似虎跟前,在一旁哈着腰站定。恶棍说:“你这半日哪里去来?”张才说:“头里吴家村的王举人,把小的请去,就为那杨龙、杨兴的那宗事。他如今情愿拿出一百银子,赎他的表妹。还求爷开恩,告诉州里,不拘怎么,把杨龙、杨兴打几板子放了罢!王举人说:‘明日亲身来给爷叩头。’”恶棍摇头说:“不中用,王举人他又充怎么有脸的?等他明日来再说罢。”
张才复又说道:“小的不知这相面的先生犯了什么罪呢?又绑他。”恶棍说:“他是施不全私访来了。”张才说:“爷知道么?此人头里小人问过他,他是今科乡试未中的秀才,叫任方也。因为投亲不遇,故此相面为生。哪来的施不全?再者呢,施不全他乃奉旨钦差,走动八抬大轿,全副执事,多少官役围随,不亚如康熙爷的圣驾出京;他哪有许多的工夫,这样冷天来私访呢?休要委屈无过之人。小人在外面听见人说,施不全于初四日才能到景州南留集上;明日才能到那里;今日哪有施不全呢?”恶棍闻听说:“既是这样,暂且教他多活一夜。明日要有施不全过去,可便放他;若无施不全过去呢,不用说,一定是施不全来私访,再要他的性命也不迟。小厮们把他捆起来,锁在堆粮仓房里去!”众奴答应一声,遵恶棍的吩咐而去。张才本意要替贤臣求情,叫放了他,见主人的话口紧,也就不敢往下说了。恶棍站起身来,往后院而去。老爷在恶棍宅中受罪不表。
且说关小西奉老爷之命,往王家屯王善人家送拜帖。出驿馆上马,登时出城,眼看太阳平西。壮士心急,想着送帖回来,还要赶紧进城。打听得离城只八里地,展眼之间走到。瞧了瞧,果然有座大庄院,庄前有座铺面。好汉下马,将马拴在铺门外,想着问个信儿,省得寻找。忽然从南来了一群马,从此经过。小西的坐骑是儿马,瞧见母马,挣脱开缰绳,赶着那群马乱跑。小西一见,慌忙赶去,只见前面群马之中,有个人骑着马赶马,内中就有自己坐骑。好汉大声说:“大哥略站一站!我的马在你马群内了。”那人佯装不理,赶着马越发跑得快,展眼跑出有二里之遥,只见哪人将马赶进大门里去了。好汉跑到跟前,大门已闭,上前把门打了三响。看官你道此是那家?就是王栋的亲舅家。
前已表过,此人乃临清人,移居在此,名叫丁彪,外号神行太保。年六十四岁,身高六尺,背阔腰围,说话声如洪钟,一顿吃五斤肉,六斤的面饼,能打少壮小伙子六七十人。幼年以保镖为生,目今已挣成家业了。关小西叫门半晌,无人答应。好汉动怒,用脚把门一踢,惊动里面众位徒弟,一齐开门跑了出来,望着小西开口说:“你是哪里来的?踢我们的大门。”
小西勉强赔笑,尊声:“众位,方才小弟惊了马,跑入府上马群之中。”众人说:“谁见你的马来?也该打听打听,谁敢砸太爷的门?还不快些滚开!”小西一听,心中大怒,骂声:“挨刀的,休得无礼!明明昧下我的马,还敢开口伤人,快快送出来无事;少要迟延,就是饥荒。我要一恼,拆了你的窝巢,还是要马。”一脚踢开一扇门,撩倒了三个人。那几个一见,齐声大骂,围住小西乱作一团。丁太保正在那里配药,忽听得外面闹吵吵的乱嚷,正自怀疑。猛见家中使唤的一个人,名叫大哥儿,喘呼呼的跑进来,叫声:“老太爷,不得了!不知哪里来了一个醉汉,一脚把咱的街门踢下来咧!那些小大叔们围着乱打呢!”丁太保一听,也顾不得配药咧,连忙甩去长衣搭包,急迈步出房,来至前院,噗!使了个箭步,蹿至门下,一声大喝:“什么人找上门来撒野?”
好汉关小西一见里面又蹿出来了一人,虽然手里招架着众人的拳脚,眼里不住的瞅着里人,恐其上来帮手。好汉留神预备,那知老英雄见他八个徒弟围着一人动手,自己也不好意思上前,只得在旁边观其胜负。只见那一人蹿蹦跳跃;拳脚的门路精熟,不亚如一只疯魔的猛虎。丁太保点头暗夸,就知受过高人的传授。猛见二徒弟呼雷豹,被那人一脚踢出四五步,趴在地上直哼!大徒弟独眼龙,他乃是墙上画的鱼——一只眼,冷不防备,被小西一拳打中了好眼,登时肿起来了,独眼龙竟成了瞎眼咧!丁太保一见,又气又恼,骂一声:“无能的孽障们,还不住手么?八个人打一个,还叫人家打了。”言罢,又回叫一声:“朋友,你贵姓?”好汉说:“我姓关。”丁太保说:“关朋友,方才我见你的拳脚都使得好。你果然是一个汉子,敢与老夫比拚三合么?”关小西哈哈大笑说:“来来,那群奶黄未退的孙子们,还不是关爷的对手,你这老牛其奈我何!”
丁太保心中大怒,骂声:“囚徒!休得胡说!你太爷开恩,让你把衣服脱了,好和你动手。”小西也不答言,将马褂子、皮袄脱下,又将帽子摘下,连拜帖放在一处。丁太保往后退几步,两手抱拳,说声:“请!”关小西见他如此礼貌,也便拱手说:“请,请!”言罢,二人拉开架式不表。
且说黄天霸回明了大人,要去找王栋,登时出了城,一边骑着马走,一边想。猛见前面有座村,速速催马前行。展眼进村,抬头看见路北有座宅舍,门口四根旗杆,门上悬着金字大匾翰林第。好汉腹内暗说:“虽然听见王哥常提他舅舅丁三把是个财主,并未听见说是什么前程。这所宅子挂着翰林匾,大约不是。”猛见里门出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天霸连忙下马带笑说:“请问老人家这里是姓丁么?”老者闻问,带笑回答说道:“这里不姓丁,此乃翰林院王宅。”天霸又问:“可是与王希老爷一家么?”老者说:“不差,太老爷就是王希老爷的堂弟。我们大老爷在任上,二老爷是光禄寺少卿。你是哪里来的?”天霸说:“我乃钦差施大人的长随。请问老人家,方才有我们的伴儿来下拜帖,见了没有?”老者摇头说:“并没见有什么人来下拜帖。”天霸说:“呵,莫非不是这里?”老者说:“请问这位大人,莫非是作过顺天府尹的施老爷施不全么?”天霸说:“不错,正是。”老者说:“该回过敝上,前去叩见,才是正礼。怎奈我们大老爷、二老爷都在任上,太老爷现又染病不起。借重尊驾回去,替我们爷请大人的安罢!”天霸回言:“好说,好说。还有一事,请问老人家,此地有个保镖的丁太保住在哪里?”老者说:“哦!你问先保过镖的丁太保?他家离此六里地,名叫做回子营。那里一问便知。”好汉说:“多承指教。”两个人哈了哈腰儿,分手。
天霸上马,直奔大路,顷刻就走了五六里。天色将晚,幸而天上有月。只见前面一村,好汉催马进村。走不远,前边路北有座大门,门前围的人不少。好汉勒马观看,但见门内是个空院,院内有一群人,还有两个人比拳脚呢。天霸为人,一生好武,瞧见这比试武艺的,也顾不得找人咧!坐在马上留神观看,打量谁蠃谁输。只见二人你来我往,不分胜负,好似二虎相斗。天霸就不住的喝彩。又留神细看是关小西与那人比着输赢。好汉下马,挤入人群。暗自讨度:有心招呼一声,小西必回顾看我,倘被人家趁空打来,他必受伤;欲待上前帮助,又恐他与此人相契。再等一刻再作主意,想罢复又观看。看了一会子,猛见几个人进去,取出几件器械来围住小西动手,天霸不由心中大怒,两手往左右一分,蹿到当院。众人被好汉拨拉得一溜歪斜栽倒了几个。且说天霸一声大叫:“呔!好囚徒,我黄天霸在此,休得无礼。”看官,黄天霸道出姓名,为的叫关小西知道他来好放心。且说关小西一听此话,闪目一看,果是黄天霸,暗想道:“黄老弟他怎么也来到此处?哦!是了,必是施大人不见我回去,故打发他来找我了。”且说老英雄丁太保,猛见一人蹿到眼前,自称黄天霸。老英雄心中多疑,高叫:“孩子们,且别动手。”又叫:“关朋友,你也且住手。老夫有句话说。”言罢走至天霸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执手开言说:“请问尊驾贵姓黄么?”天霸说:“咱姓黄,怎么样?”
丁太保满脸带笑说:“有位飞镖黄三太是你何人?”天霸见问,也就以礼相答,口称:“不敢,那是先君。”老英雄听了,赶着与好汉拉了拉手儿,口称:“黄兄,恕我眼拙,失敬失敬。早已久仰大名,今日得会,三生有幸。话不说明,老兄也不知晓。当日愚下保镖为生,在苏州路上,亏了令尊三太爷,仗义让我两镖过去,那时我就感激不尽。又蒙李红旗李兄引进,与令尊结为契友。”天霸听说他姓丁,连忙说:“有位王栋兄,可是令亲么?”丁太保回道:“那是舍甥。”好汉也就拉手儿说:“恕罪。”又将特找王栋的来意,说了一遍。
且说关小西在一旁,见他二人说话,说到一家儿去了,听了半天才明白。且说丁太保将天霸、小西让进书房坐下,又与小西陪罪。关小西也与丁太保作揖。丁太保又叫:“徒弟们进来,与二位好汉见礼。”但见大徒弟独眼龙的好眼被小西打肿,二徒弟呼雷豹的腿也踢伤了。关小西一见,倒觉脸上发愧。太保吩咐摆酒,登时摆上酒饭,让天霸、关小西上首,丁太保陪坐。饮酒间,叙起话来。丁太保才知他二人是保施公往山东赈济。又听小西说因为马跑到他家,他追来要马。丁三把一听大怒,立刻叫人到园内去查看,果然查出。老英雄问众徒弟是谁放马去来,要昧下马?问来问去,是独眼龙放马去,拐来此马;后来有人找上门来要马,他执意不给,才惹得关爷动气。
老英雄骂声:“打嘴的奴才!怪不得关爷把你好眼打瞎,你干的就是瞎眼的事。罢了,此刻我不究了,明日再合你算账。”
天霸、小西再三相劝,不觉饮至四更,这才撤席。安歇片刻,交了五鼓。刚到天亮,天霸与小西起来,穿衣净面,整顿齐备,告辞丁彪要走。老英雄苦留不住,又送了法制的伏姜,令人牵出两匹马来,把天霸、小西送出大门。三人彼此哈了哈腰儿,这才分手。要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146回 活人命得知消息 救恩官暗探吉凶
话说黄天霸、关小西在回子营,告辞丁太保,要赶紧进城。
出村正遇天降大雾,不辨东西南北。行走之间,马不前进,四蹄乱进,往后直退。天霸知这马的毛病,估量着前途必有忿事,就不紧催了,连忙下马。关小西忙问道:“此马不往前走,是什么缘故?”天霸说:“关哥你不知道,我这马有个贱恙,慢慢再告诉你。”言罢,将双镫连在马鞍之上,将鞯撩起系好,叫声:“关哥拉着这马,只管前走,头里等我,我随后就来。
若是工夫大了,你只管进城去。”小西只得拉着天霸的马,从西北绕道而行不表。
且说黄天霸见小西去后,把皮袄襟掖起,大踏步紧往前走,眼内四下观看。但见路旁雾罩罩的,细看是一攒大树林。好汉刚然走过去,忽听背后有脚步响声;回头一看,却是一人手举棍子,照着好汉的腿要下绝情。好汉双足一蹦,蹦起有三尺多高。那人打了个空,举棍又照顶门要打。天霸瞧着棍离不远,将身一闪,伸手抓住那人的棍,往怀中一拽,复又往外一搡。
只听咕咚一声,把那人栽了个仰八叉。天霸赶上,踩了一脚,叫脱皮袄。贼人心里暗说:“我若不脱皮袄,他把棍子一按,我就死咧!不如暂且脱下,然后再调入来,将他拿住,以报此仇。就只是见了众伙计,我面上无光。”贼人正打主意,只听好汉一声说:“你再不言语,我也要动手了!”贼人见好汉动怒,连忙哀告说:“老爷息怒,且莫动手,放我起来,我脱就是了。”好汉闻听,放起贼人,令他把皮袄脱下。天霸肩扛木棍,挑着皮袄往前走,见前面树上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好汉暗说:“这树上不象个人么!此乃隆冬之时,这人在树上作什么呢?莫非是要上吊?”英雄想罢,连忙紧走几步,相离不远,看了看,是在树上捆着呢:浑身精光,脸如白纸,二目双合。
好汉就知是被贼所害。贼把衣裳剥去,便不管草死苗活。暗说:“我有心搭救此人性命,又恐耽误了工夫,施大人抱怨;待要不管,哪有见死不救之理?也罢,我先看看还有救没有。”
好汉于是把棍子皮袄放在地下,上前伸手摸一摸那人的心口,秃秃乱跳,还滚热呢。又摸口鼻尚有热气。好汉说:“有因儿,合该咱俩有缘。”言罢把绳松开,放倒他在地。回手又将大皮袄拿过来,叫声:“老兄啊!这是我干儿子孝顺我的,帮了你吧。”说着给那人披在身上,又将那人的嘴撬开,瞧了瞧,塞着一口的棉花。好汉与他伸手掏出。猛见那边尘土飞空,象有许多人来。相离不远,但见七八个人赶来,尽都是彪形大汉,恶眉凶眼,来势正勇。那些人猛见好汉,举棍把旁边石台打碎,忽又上树如猫,暗暗惊慌,把雄心退了一半——就知此人是个英雄。互相观望,不敢前进。
内中恼了一人,混充好汉,大叫:“哥们且后,待我拿他!”
言罢,手举铁尺,撩衣前进。天霸在树上早把镖擎在手中,照准贼人手打去。只听唰的一声,“哎哟!”咕咚栽倒在地。且说众人见伙计铁尺落地,仰天平身栽倒,众贼还不知那里这东西,俱都怔忡忡的发呆。好汉在树上大喝一声说:“贼寇听着!你祖宗的宝贝,有一百多支,任凭你有多少人,只管快上来。叫你们来一对,死一双。快来吧!”众贼听见这话,叫声:“第七的,我们可顾不得你咧!”言罢,撒腿就跑。好汉在树上蹿将下来。那人吓得直叫:“爷爷饶命!只当个买鸟放生。家中还有年老父母,无人侍奉。今日饶了我的命,你就是个老祖宗。”好汉闻听,就势把镖投出来,抹了抹那血迹,收起来,大踏步往前追赶。走不多时,猛见有个土坡儿,孤孤零零有座破庙。天霸暗说:“那伙狗男女,大略去了不远。这座破庙必是他们窠穴。”想罢,迈步竟奔破庙。走至跟前,听见里面有人说话。这个叫:“老四呀!方才那个小于好厉害家伙,一棍把块祭台石打碎了。幸亏咱们跑的快,若被他打一棍,管把豆腐浆砸出来。”好汉在外听着,不由得暗笑。正听着,忽有一人大言说:“何必给别人家贴金,伤咱们的人。我们该报仇雪恨!皆因没本领,只得吃亏。就让那人有法术。常言说‘能人背后有能人。’”天霸一听,心中大怒,一脚把隔扇踢开,就倒了一扇。好汉站住,往里观瞧,但见里面漆黑,比外面阴昏雾罩。细看了会子,才瞧出当地下有一池儿活火,几个人围着烤火呢。猛见有人把隔扇踢倒一扇,众贼刚要喝问是谁,忽见好汉堵门而立,吓得众贼手忙脚乱,无处藏躲,一齐跪倒在地,叫声:“我的佛爷!小人没敢说什么,休要见怪。”天霸闻听,一声大喝说:“少要胡说!我只问你们那树上捆的是什么人?是你们害的不是?如有虚言,我又祭起宝贝了。”众贼知道厉害,抖战说:“别祭宝贝,神仙老爷,我们情愿实说。皆因小人们为穷所使,才把那人如此。不料并无什么值钱东西,只有一件被褥套,还有身穿一件破袄。老爷若要,小人情愿送还。”
好汉说:“既然如此,都跟我来。”
众贼答应。天霸登时将众贼带到树下,将受捆的那人,并那名贼寇,叫众贼抬至庙内。天霸吩咐把那人放在火池旁边乱草上躺下。可巧有了三把送的法制伏姜,好汉拿了一块,用滚水泡开,灌在那人腹内,叫他慢慢苏醒。好汉又盘问众寇说:“你等有多少伙伴?现在哪里窝藏?头目是谁?不许隐瞒。”
众寇闻听,齐说:“小的们实回太爷。我们并无什么头目,也无别的伙伴。”天霸说:“既如此,快把此人衣服财物等项一齐拿来,你们各自散去。”众寇答应,忙把褥套取来,放在地上。
又有一人望着好汉叫声:“太爷,这皮袄赏与小人,他的棉袄,小人穿着呢。”天霸说:“那么着你俩就换了罢。不必多说,快些散去。”贼人不敢迟延,千恩万谢,出庙四散不表。
且说地下被害的那人,猛然腹内一阵汨汨作响,一连出了几次恭,姜赶寒散。好汉一见,心中大悦。只见他苏醒多时,把眼一张,翻身起来,四下观看,两眼发赤,口内只是哼哼。
好汉知他心中纳闷,把已往情由,对他说了一遍。那人如梦方醒,站起来,慌忙跪倒,叩头谢恩。好汉一见,说:“不必如此,快收拾回家去罢。”那人细把天霸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小人瞧爷很面善,就只不敢讲。”天霸说:“只管讲。”那人说:“小人家住德州。只因来了个钦差施大人,将本州庄头黄隆基、家丁乔三,一并抄拿。小人到州衙瞧看审案,故此认识大爷尊颜,知是跟钦差的。”天霸说:“不错。”那人说:“还有一件事情,大爷请听:小人姓宋,叫宋保。只因我姨家住独虎营,给罗宅作仆妇。今日我看我姨去,见有个相面的先生,细瞧很象钦差大人,被罗宅拿住。”好汉闻宋保之言,不由失惊。
忙追问下情说:“此话未必真吗?我们老爷身居钦差,哪里有什么大工夫去私访?”宋保说:“大爷,小人不敢撒谎,我把钦差面貌记得很真;一见相面的先生,就有些疑心。又听罗宅的家人,纷纷乱嚷说:‘那相面的先生是施不全假扮私访。’小人越发信真了。我倒替他老捏着把汗儿,怎么说呢?罗宅现是黄隆基骨肉至亲,他要替亲戚报仇,还肯轻放吗?”天霸闻听,虽然心内担惊,面上却不露出来,故意笑道:“傻朋友,别满嘴胡说咧!我们大人现在馆驿之内,这就是你认错了。我且问你,此处离独虎营还有多远?”宋保说:“还有十数里地。这是背道;要打景州城里去,不过四五里。”好汉问:“这罗宅是个什么人家咧?”宋保说:“若说他家,仿佛一路诸侯。家有内监,他哥哥是千岁宫首领。京里有银楼、当铺七八座。罗老叔外号叫恶阎王,独霸此方,倚财仗势,连此地官府还怕他三分。”好汉听罢,恐贤臣遭害,也不便往下再问,叫声:“朋友,我还有事,不能久在此叙话。你也及早回家去罢。”言罢,宋保拿起行李,同好汉出庙,千恩万谢,告辞而去不表。
且说黄天霸瞧了瞧雾散天晴。此时正逢冬至,日短夜长,不觉天已晌午,心内着急,迈步紧走,要去搭救钦差。往前正走,只见远远一座村庄,村头有磨砖大门。好汉暗说:“这一定是恶人住的村庄。我再打听打听,好行事。”可巧一问就问着头里老爷吃茶的那座小铺儿。举步进内坐下,只见旁边座儿上一人站起,欲要招呼。天霸瞧了瞧,乃是小西,连忙望着他挤了挤眼。关小西也就明白了,复又坐下,一语不发。仍然两人故装不认识似的。各吃完东西,天霸先起身,会钱出铺;小西随后,也会了帐,连忙出去,追赶天霸。二人走到无人之处,这才开言讲话。黄天霸说:“关哥,你到此为何?”小西见问说:“老弟只顾咱两分手,愚兄到驿馆等你,不见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