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案 - 第 23 页/共 60 页
且说计全想:昨日那和尚说他有个外甥是木匠,又说在庙里藏身,此必不是好人。他仍来双塘儿酒铺坐下,要酒饮,寻问走堂的,昨日那两个和尚,他也不认得。计全无奈只得又往南走。路上走着,心中暗想:直往南走,逢庙就问,或者问出和尚根由,那木匠就算有了。又想:不可沿路打听,万一和尚知晓,即便难拿,画虎不成,反倒类犬。再者去远,晚间难以回来。他们不信,必不精心,倘来行刺大人,必无人保护。想到此处,不由两脚如飞,甩开大步,登时来到公馆。进了大门,绕过茶厅,抬头一看,施公在院中坐着,才得放心。计全上前跪倒。施公赶紧扶起。计全说道:“今日我去访查,又无迹影。”
霎时四人也来回话,俱是如此。施公说:“众位多受辛苦了,各自回房歇息去罢,明天再作道理。”四人答应而去,来到自己房中。此时天色已晚,掌灯用饭,诸事已毕。大人主仆安寝各屋,都自宽衣入睡,唯有计全独自支更,不提。
再说那麻面和尚,真是于七。于六因抢粮被擒遭杀,于七趁风逃走,恐怕查拿,改姓薛名酬,带发出家,法名喜静。来到沧州地方,有座薛家窝。薛家大户有数十家,内有一家弟兄五人,称作薛家五虎,常在河路上做些打劫的买卖。见于七身量高大,又会些武艺,就与他叙了同宗,叫他在本村关帝庙中居住。闻听施公钦点了总漕,从此经过,这贼要与他哥哥报仇;仗着他水性不低,要凿船底,谋害施公。那一日走至双塘儿,才遇见那和尚,也是个高来高去的飞贼,无奈身备重案,也带发为僧,俗家姓吴名成,法名静修,住唐官屯正乙玄坛庙内。
因为路过杨村,走双墉儿歇息。因与于七在山东相识,素日最厚,故此才叫住于七铺中饮酒。听见于七要与他兄长报仇,水底凿船,他便不悦;他要替朋友出气,在旱地行刺。于七恐他莽撞,不叫他去,他却不依。直饮到天晚出铺。于七说:“师弟真心为朋友,请到庙中商量个万全之策,再来不迟。”吴成无奈,只得同于七赶着月色,走至二更时,才来到玄坛庙。徒弟点上灯光,自己放下包袱,叙礼归座。吴成叫声:“师兄,若想报仇,全在为弟身上。我的本事你也知道,飞檐走壁,手到成功。”于七说:“非也,若要行刺,必不能成功。他手下许多英雄保护,日夜必准备的。不如凿船为上,他手下尚无会水之人。”吴成说:“师兄,你把我太看的轻了。他纵有人保护,不过是衙役兵丁,我一虎可敌千羊,明日晚间我定要前去。”
于七见他执意不听,素日又知他是个浑人,便不复拦,只得点头依从,莫要亏负他好心。只说:“明日晚间,你就辛苦一回就是了。”吴成见他应允,喜不自胜,遂拉着于七说:“师兄,你跟我来瞧瞧我的兵器。”徒弟秉烛,二人走至大殿,推开隔扇。吴成手一指,于七一看,原是玄坛神龛,前面有个木架,挂一把竹节铜鞭,本是村中修庙完了供献之物,长三尺半,重九斤,横竹节排十三段。于七看完点头。吴成说:“我已习熟门路。”于七说:“此物只可临敌招架,行刺何用?”吴成说:“有,有!”遂即走出大殿,到了卧房床边,拉出一把刀来,明晃晃的。灯下一看是好刀,长有二尺。于七点头连说好刀。
吴成接过放入鞘中。徒弟收拾酒饭,用毕安寝,一夜晚景不提。
至次日,又同吴成的木匠外甥一同饮酒。到午后吴成打点应用之物,拿好铜鞭利刃,辞了于七起身,竟奔大路而来。一气走了四十里,看看日落,又赶了一阵,离双塘不远,用过酒饭。天交一鼓时分,又往前走。忽然闻风声大作,阴云四起。
吴成心中暗想:真是天从人愿。走至公馆后面,坐在树下歇息。
等到公馆交到三鼓,吴成穿了衣服,不用的物件捆好挂在树上。
听得更夫转过,纵身上墙,轻轻跳在里面。公馆后墙,里面是一层房,乃亲随居住所在。他轻轻爬到上房,见更夫又来,吴成伏在瓦垄,听得更夫过去,又爬到房脊上,探头望对面观瞧,东厢房尚无灯光,细听有打呼之声。但见西厢房灯光闪灼,却无坐更之人。吴成即轻轻跳下房来,走至上房门首,用刀撬门,门随手而开。这贼人走入房内,看见大人卧榻之处,照准贤臣用刀一扎。不知贤臣死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89回 代友报仇吴成行刺 为平冤狱贤臣遇险
话说施公升了总漕,辞驾出京。只因御赐“如朕亲临”金牌,奉旨代理巡按,访拿贪官污吏,剪除恶势土豪,了路私访。
到天津平定了粮船的争闹恶习,收了神弹子李公然、白马李七,来到静海县地界奉新驿,住下公馆。只为曹翰林遗失金钗,逼死周氏,冤屈家人曹必成一案,施公吩咐天霸、关小西,并飞腿计全等,各人分路私访。那计全来到双塘酒店之中,遇见了两个头陀讲话。计全听得说一个是唐官屯玄坛庙的和尚,名叫静修,俗家姓吴名成,原是个高来高去的飞贼,只因犯了重案,故此来到唐官屯地方正乙玄坛庙出家,做了个披发头陀。那一个僧人,也是头陀打扮,原来不是别人,即是漏网的大盗于七。
当时在双塘儿酒店,于七说起他哥哥于六,被施不全所杀,至今此仇未报。现今闻得施不全升了总漕,奉旨代理巡按,一路出京,赴淮安上任,放此来到这里,要在沿途行刺,把施不全杀死,与他哥哥报仇雪恨。谁知静修一听,顿然大怒,便要替他行刺,把施公杀死。倒是于七劝他且慢卤莽,须得商议个万全之计。二人同到玄坛庙内,那静修他自己来到里面,禅房之内,卸去长大僧衣,换上一身夜行服色,把戒刀挎在腰间,外罩一件蓝缎英雄氅,带上了百宝囊,收拾好防身暗器,吩咐老道好生看顾庙宇,叫木匠外甥款待于叔父。于七说:“哥哥替我报仇,请上受小弟一拜!”说罢双膝跪下。吴成连忙扶起说:“贤弟,自己兄弟闹什么这些话来,你耳听好消息罢!”于七说:“但愿哥哥手到成功,把瘟官杀了,不独为小弟报了冤仇,亦替咱们绿林中人除去一害。”说着话,同那木匠富明,送出庙门,看吴成撒开大步,头也不回,一手提了英雄氅,望奉新驿大路直奔去了。于七、富明回到庙中,等候静修喜信,我且不提。
如今单说飞山虎吴成,出了玄坛庙,离了唐官屯,一路望奉新驿而来。自玄坛庙到施大人公馆,整整的四十里官塘大路。
那时天气又热,赤日当空,正是火炉一般,走的吴成满头汗淋,正想歇息,凉一凉再走。可巧前面望见一座大大的松林,赶紧奔到林子里面,在一块卧牛青石上坐下。只见那边先有二人在彼纳凉,旁边树上系着两个炉儿。吴成瞧这二人,却是一老一少:但见那老几年纪六十开外,头上戴顶草帽,上边露出花白的发髻儿,身穿蓝布衫裤,外系一条白灰色的罗汉腰裙,足登快鞋,生得剑眉虎目,面似童颜,领下五绺长髯,白多黑少。
看他虽上了些年纪,却是精神充足,目光如电。再瞧那个年轻的童子,约十五六岁光景,穿了一件大袖单衫,下面蓝布底衣,赤着双足,脸上面黄肌瘦,好似童子痨样子。吴成看了半天,瞧不出这两个是何等样人,大概总是买卖人罢了!看他们又不象主仆,又不象祖孙、父子。
正在呆看,忽听得头上“呀”的一声,抬头一看,却是一只孤雁,冲着树林飞来。只见那个痨病鬼,就地拾起一块小石片,往上一抬手,“呀”的一声,那个天鹅儿侧着翅直落下来,已早被痨病鬼儿抓在手中。这老头说:“你做什么去伤它性命?”
那痨病鬼说:“咱们少时叫伙计煮了,把来下酒。只是再有一个凑上,才够吃呢!”正在说着,也是活该,恰好又来一个天鹅儿,也是从树林旁边飞过,只是飞得高呢,直是在半天云里,只怕鸟枪还打不到呢。只见那痨病鬼照样拾起一块小石儿,向天往上一撩。看他不慌不忙,把个高高的飞鹅儿,又打下来了。
吴成见这本领非常,暗道:“别看这么个痨病孩子,我枉称英雄,倒是万不及他。我今日要是没有正事,一定要问问他来历。”
抬头一看,时候不早,且干大事要紧,休管这闲事了。自己出得林子,往北奔走,直到了奉新驿。可巧天光方夜,一路来到公馆门外,正在观望,忽见一条黑影,蹿上房去。不知却是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190回 计全忠心遭毒器 李昆为友盗灵丹
却说吴成来到公馆门外,观看道路,忽见一条黑影,蹿进墙内去了。吴成心内纳闷:这是什么人呢?大凡夜行人有规矩的,不过二更,总不出去行事,莫非于贤弟怕我有失,前来相助?他是绿林出身,难道这时候就进去不成?自己一纵身,跳上房屋,看了一看,静悄悄毫无动静。蹿房跳脊,来到东厢房上,将身从檐头探看,屋内灯火全无。侧耳一听,微闻打呼之声。心中一想:只怕不是施不全罢,但不知他歇在那间房内。
转身来到厅上,寂静无声。暗想这个时候,他们决不在厅上的了。又到西厢房,把两足勾住了瓦楞,将身从檐头倒接下来。
见窗内灯火未熄灭。将指尖着些唾津,在窗纸上戳了个月牙孔,用一目向屋内张看。见桌上灯火半明半灭,炕上躺着一个人,面向里睡着。吴成看了一回,只是认不出谁来。这是什么原故呢!只因吴成没见过施公,如今天气炎热,到了夜间睡觉,身上只有衬衫衬着,无论大人、从人,总是一样;再加灯光将灭,暗暗的瞧不见,脱下的衣服,抛在那里,故此认不出来。
有的人会说道:“虽则吴成认不得施公,难道没听见人家说过,施不全是个十样景吗?”列公不知,有个缘故:大凡一个人睡的时候,与平时不同。凭你踅足、摊手、驼背、独眼、麻面、缺嘴、歪嘴,要是不见脸面,再也看不出来。当时吴成看了半天,认不出谁来,心中想道:“我也不管他是大人、从人,我且下去,见一个杀一个,先把此人开刀,总有个施不全在内。”想定主意,把手抓住窗格上槛,一个倒垂帘势,将两足一落,翻身下来,脚踏实地。轻轻把窗格开了,蹿进屋内。
一回手早把背上戒刀拔在手内,一个腾步,已到炕前。这一进来不打紧,早把桌上那盏半明将灭的灯火扑灭了。吴成举起戒刀,往炕上那人拦腰砍下。只听的拍的一声,吴成吃了一惊,明知此人本领甚高,一定不是施不全了,若然这口刀把他杀死,就不是这个声音了。
说时迟,那时快,此人早已跳将过来,一手便从壁上抽刀,望着吴成便砍。这吴成这一刀砍了空,情知不好,倘然惊动了大众全来,难以脱身。连忙将戒刀往上一提,当的一声,吴成力大,早把那人的单刀直荡开去。吴成不敢恋战,嗖的蹿出窗外;计全随后出来。那头陀已上房屋。计全因为与众人赌气,并不喊叫他人,独自一个追上房屋。见头陀在前面,连蹿带跳,计全跟将过去。吴成见背后追来,他便蹿到门前,飘身下去,也不回兴隆店去,只望东南唐官屯大路奔跑。计全哪里肯放,随着也下房来,一路追赶下来了。
吴成出了奉新驿,回头一看,见他追得近了。原来那计全有名的飞腿,吴成如何跑得过他?吴成一想:此地四下无人,正好把他结果了性命。一回手从袋内扯出一件东西,扭转头来说声:“着罢!”计全正在后面追赶,看看赶上,相离不及二丈光景,忽见他一回头,发出一道寒光,直奔面门而来,要想躲闪哪里来得及?算是偏得快,肩头上早已着了一下。情知不好,也不管中了什么暗器,只不觉疼痛,一味的发麻,就知必定中毒药暗器,只怕性命难保,急忙回转身来便走。吴成哈哈大笑说:“没用的糟囊,慢慢的跑罢!佛爷有好生之德,不来杀你,放你逃生去罢!”说着大摇大摆,回转玄坛庙去了,我且慢表。
再说神眼计全,一路奔回公馆,要想蹿房而进,哪得能够?
只觉遍体酥麻,精神昏乱,只得把公馆门乱敲。里面家人听得有人打门,问系何人半夜前来敲门?听得是计老爷的声音,连忙开门。见他面上改色,随即问说:“计老爷何故这般光景?”
计全说:“你去告诉黄老爷,说我中了毒药暗器呢!”家人听了大惊,一面关门,一面送信与黄天霸、关小西。众人得知,一面点灯,扶了计全来到自己屋内,放在炕上。里面众人得信,一齐来到计全屋内。天霸便问计全:“如何中的暗器?”计全一丝没气的,言方才吴成行刺,自己如何追赶,被他发出暗器,中了肩头的话,说了一遍。天霸仔细一看,把暗器拔将出来,却是一柄五寸长的竹叶飞刀。那伤口内并无血出,只流黄水,就知道此事不好。这时施大人得信,也来省视。众人让大人坐定。施公见计全双目闭着,昏沉要睡的光景,便问:“黄副将,此事怎的?”黄天霸便把计全说的话,照样学说一遍。施公听得计全一片忠心,保护自己,教他中了毒药暗器,分明性命难保,心中十分难受,便问:“众位可能救得计壮士才好。”只见李公然开口说道:“大人且请宽心。我的师叔那里有药,专能救治此伤。因我这师叔专能用毒药暗器,故此有这样灵药,只要敷上,立刻能起死回生。”施公便问:“公然贤弟,你师叔姓甚名谁!住在哪里?可还来得及呢?”公然说:“我师叔姓方,名叫方世杰。他住在静海县南,地名叫方家堡,离此有七十里光景。”施公听了,眉头一皱说:“来回须要一日有余,只怕来不及救哪!”关小西说:“就请公然兄立刻动身,到明日黄昏便可回来了。”李公然说:“大人只管放心,大凡中了毒药暗器,极厉害的也耐得二十四个时辰。”不知计全的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91回 神弹子无心结怨 方世杰有意报仇
且说李公然说:“我那师叔性情古怪,与我不合。想我师叔的丹药,前些时见他把个五彩小瓶贮着。我等到夜静更深进去,手到拿来。单怕师叔知觉,但愿他不在家中,出去做买卖去了,就是我的万幸。”原来这方世杰是个独脚强盗。他与寻常绿林不同,并不占山坐寨,也不是剪径的响马,他自一人高来高去,走壁飞檐。又与平常飞贼两样,并不时常劫掠人家,每逢出去一趟,回来坐吃一年半载。他不要金银丝缎,只取珠宝重价东西。这就叫做个独脚强盗,非有大本领不行。他不劫近处,至少也出去数百里之遥,因此从未破案。近处的人,都称他方员外。近来家业更大,田也有了不少,房屋店铺,各处有些名望。只是本性不好,一年还要出去做一趟买卖;不说收帐,定说贩货。只因三年前李公然在山东陈道台家居住——这陈道台与他父亲交好,后来弄了几十万银子,就告老回家,安享富贵,带回的金珠宝贝不少。恰好李公然路过济宁,便道拜见陈老伯父。陈道台知他本领高强,自己有了些财物,又见山东地方响马甚多,便把李公然留住家中,“老贤侄”长,“老贤侄”短,好酒好菜,敬如上宾,无非要他护院,并且教学家人武艺,以便守家。公然却情不过,只得住下。
哪知事有凑巧,未到半月,这一夜公然回家的时候晚了,不便敲门打户,就从左边小门进去。忽见一条黑影,哧的飞进墙去。公然知道夜行人到了,连忙来到书房,执弹弓返身出来。
一眼就见房屋脊上,立着一人,浑身皂色,背插单刀,面朝里,正要跳的光景。李公然即扣上弹丸,觑定那人后脑打去。那人听得弓弦声响,回过脸来。那粒弹丸不偏不倚,照准左眼睛内钻了进去,这眼睛珠子,倒让了位,就到外边来了。李公然看他回头过来,就心下疑惑,看他好象师叔,因此并不追赶。哪知此人正是方世杰,也就瞧见发弹之人,好象李五这小子。当时忍痛逃回,到存身的地方,把弹丸取出来,洗去血迹,细细观看,只见弹丸上刻着“ 神弹”二字,方知果然是李五打的,因此怀恨,结下了冤仇。
方才李五在施公面前,不好说这段情由,只得推托“他性情古怪,与我不合。”施公好生委决不下,不表。说那李昆,走到午牌时候,离方家堡二里之遥,有个小村市,名叫刘村。
也有几家小店,是过路打尖的地方,却也有肉店、酒铺、杂货店、卖饼的、卖茶的、卖饭的。李公然走到一家酒店里头,在后面隐蔽的所在坐下。这家店是老夫妻二人开的,并不用伙计。
那老儿姓杨,人家都叫他杨好人。当时见一位客官进来,即忙走将过来。李五爷说:“你与我打一斤酒来,可有什么下口?”
杨老儿道:“爷们晓得的,我这里是个村店,没好菜,要是牛肉、鸡子、咸菜、咸豆儿,别的没有。”那老儿手忙脚乱,跑去端了一大碗来,放在桌上,又去打酒,切好牛肉,拿了鸡子、咸菜,一一搬来,与李爷斟上一碗酒,说道:“爷们,这两年不来,一向在哪里发财?我看爷们脸上亮光现现,你的运气来了,只怕将来还要大发达呢!”李爷笑道:“老人家休要过誉,我这几年,东飘西荡,免得饥寒二字罢了!哪有福分,依你的金口。我看你老人家,倒比前年强健了。你独自一个周旋着生意,还要柜上照应,又要揩台扫地,洗碗净盏,你上年纪的人,如何使得呢?”杨好人说:“爷们有所不知,近来生意清淡,哪里用得起伙计?我的老婆还去抓柴,我的儿子出去佣工,这才得苦度光阴哪!”李爷一面吃酒,一面说着话道:“我也想起了,你有个儿子,前年也在店里,甚是老实,如今到哪里去了?”
杨好人说:“就在前面方家堡方员外家里,先前朝去夜回。这个儿子还算孝的,一早起身来,与我开了店门,扫地揩台,一切停当,便到方员外家去做田里活。到了日落西山,田里做完,赶紧吃过夜饭,急急忙忙转来,替我收拾店面,洗壶涤器。我倒省力许多。只因前月方员外出外去收帐,见我儿子老实,就叫他住在宅内,替他照应照应。至今一月有余,员外尚未回家。
我叫老伴在家相帮着我,他又一定要去砍柴火。此景弄得我顾了前顾不得后哪!”
李爷听了杨好人这话,心中暗喜道:“真是我运气来了,活该得着这件功劳。要是师叔不在家中,这解毒丹手到拿来,想计全命不该绝。”说道:“只是你老人家,做了一世好人,才得争下这个孝顺儿子。我且问你,你这店里可好住夜的吗?我要去探望个亲戚,离此尚有二三十里路途,今天走的疲乏,意欲在你店中借宿一宵,来日清晨趁着早凉动身,可使得么?”
杨好人说:“使得使得,只是屈尊些罢了。”指着店房背后说道:“这个炕上,就是我儿子睡的,现下横竖空着。只要爷们不嫌龌龊,尽可耽搁。”李爷说:“如此甚好。”一回手身边摸出一两多银子,交与杨好人:“你且收下了,明日一并再算。”杨好人接了银子说道:“爷们,要不了这许多,我还没请教你老爷贵姓。”李爷说:“我姓李,你只管收下,我还要吃晚饭呢。先与我做几张饼来,酒是不要了。”那杨好人欢欢喜喜的把银子放好了,连忙做起饼来。李爷吃得饱了。杨好人夫妻两个,收拾收拾,关好门户,自到后面去睡了。李爷待他们去后,吹熄了灯火,走出门来,跳上瓦房,来到外面,施展夜行术的功夫,连蹿带跳,一直奔方家堡而来。岂知这一去,又闯出大祸来了,且看下回分解。
第192回 方家堡李昆中药箭 大树林世杰遇三英
却说神弹子李昆,不片刻工夫,已到方世杰家中。四下里一看,静悄悄毫无声息。飞身上了围墙,往下一瞧,并无灯光,就在墙上施展走壁之能。李昆前时常到师叔家来,原系熟路,一直竟奔内院。到了西厢房屋上,使个倒挂金钩势,翻身而下。
更加这晚方世杰不在家中,他十分大意,也不窥探动静,一气而下,一手拧开窗格,侧身进内,百宝囊中取出千里火,顺手一亮,开了壁柜门,一看,只见五彩磁瓶端端正正安放在内。
一手抓来,连着那千里火筒,一并藏在百宝囊中,心中好不欢喜。正要回身,只见里边帘子一启,闪出一个人来。公然抬头一看,吓得魂魄俱消。
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师叔方世杰。他自从前月出门,做了一趟买卖,可巧今日黄昏到家,带许多金珠宝贝回来,吩咐妻子藏好,正在内房闲话。这厢房只隔着一间房子,方世杰坐在房内,忽见帘子外火光一亮,心中好生诧异,暗道:“我这里谁人敢来偷盗?莫非无名后辈。”一蹿身来到帘子底下,轻轻扯开一线,用目一看,只见李五开了壁柜门,把解毒丹连瓶揣在身上。世杰见了,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明,一把无名火,直冲上云端。将帘子拉开,闪将出来,大骂:“畜生!你好大胆!我与你何仇,竟敢把师叔打成残疾!今日还敢来盗我灵丹,分明是自来送死,可不是我来寻你。”李公然一见师叔,情知难以抵敌,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急从窗洞内跳窜出来,使个燕子飞帘的势,翻上瓦房,没命的奔逃了。这方世杰早已追到,跟着跳下墙来,举刀便砍。公然亮出单刀招架。二人就在门前动手,一来一往,不到五六十回合,杀得公然只有招架,不能还手;打量不是他对手,虚砍一刀,撒腿就跑。方世杰一路追赶。约有半里之遥,才出得方家堡北口,公然叫声:“师叔,休得追尽赶绝,我要得罪了。”说着话手内弹丸早已扣上弓弦,只听得哧啷啷一连三个弹子,应声齐至;这是李公然的绝技,有名的叫做连珠弹子,谁也不能躲得。哪知他师叔优等功夫,不觉哈哈哈大笑,不慌不忙,见三个弹子,接头连尾连串而来,他起左手接了一个,右手抓了一个,第三个弹子就用牙齿咬住。公然留心瞧着,暗道:这三弹之中,任他躲闪灵便,两手善接暗器,至少也着了一弹。李爷见世杰三弹接住,只吓得魂胆俱消,撒腿就跑。哪知这方世杰怎肯让他跑得,便把两手中弹子,就用左右手指打将出来,口中咬的,也就忙的吐出,倒也与弹弓上发出来的一样厉害。若论公然的本领,也是个惯走水路的大行家,背后有弹打来,如何不晓。左腾右挪,连躲三个弹丸,这也就算完了。岂知这老贼随手跟着三个弹丸,接连射一弩箭,哧的一声正中李公然后背。李爷叫声:“啊呀!”
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世杰哈哈大笑,说道:“畜生,你盗了我的丹药,也把自己先治好了。”说着大踏步赶来,举刀向前便砍。此时李爷躺下了,遍身麻木,心神昏乱,那里能够挣扎,只得闭目掩睛等死。
你道计全中了吴成的药刀,还能跑到公馆,怎么李昆中了一枝弩箭,就如此厉害呢?列公不知,单这毒器,也有毒的深与不深;单说一般中在身,也有要害不要害。要论吴成的竹叶刀,器具虽大,毒药性还浅,计全中的所在,又在实处,故此药力缓而发毒慢。如今方世杰的毒弩,东西虽微,药性最毒,李昆中的所在,正是后心,箭头透入肉内,隔的不少地方,便是心包,因此毒气直走心包,不但立刻栽倒昏迷,而且死的快当,只要一时三刻,性命必然难保。闲言少叙。
且说方世杰奔将过来,举刀要砍,忽见树林内哧哧哧的跳出三个猛虎一般的人来,一齐直奔了方世杰。方世杰见三口刀上下裹着齐来,就不能去杀李昆,只得抵敌三人的兵器。又遇着这三个,都是定作的结实家伙,个个飞纵蹦跳,力大如牛,香炉足式,把世杰围定,又似走马灯相仿,哪里有丝毫放松。
只闻叮叮当当的乱响。这一场恶斗,足有一个更次。
你说了半天,到底这三人是谁?一个金镖黄天霸,一个关太,一个白马李七侯。他们怎的到此?这因李公然动身之后,施贤臣一夜未曾合眼,只是放心不下,说道:“昨日公然虽则前去盗他师叔解毒的丹药,我只恐他独力难支,倘被他师叔知觉,这事就要不妥。倘或耽延时日,岂不误了计全性命?不知计壮士今日病体如何?”天霸答道:“方才看他,只是昏迷不醒,滴水不进,伤处尽流黄水,比昨夜似觉沉重。”施公紧锁双眉说道:“请众位贤弟,想个主意,怎的救得他的性命?”
关小西听了便说:“大人且请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大人若恐李兄独力难成,关某赶紧的追上,相助公然哥哥,务将灵丹盗到。他师叔倘然知觉,强抢也抢了他来。”施公说:“关贤弟既然如此,就请辛苦一趟,早去早回,切勿迟误!”小西欣然应允,正要立起身来,只见天霸开言说道:“昨日公然兄动身之时,小弟曾对他说过,与他巡风,他准要独自前去。今日你一人接应他,我若不去,分明是合他赌气,因此我与你一同前去的为是。倘遇用强之时,也可见机而作。”话言未了,李七侯道:“我也一同前去。我与他同时进身,此时你二位前去,我只袖手旁观,岂非小弟显得无情?”施公闻言,便道:“三位贤弟同去最妙,不必迟疑,急速动身赶上要紧!”天霸说:“大人但请宽心,李兄白夜之间,料也不能盗取,必得黄昏以后,方能行事。方家堡离此只有七十余里远近,我走到那里,及迟申牌时候,红日还高高的呢!只是一件也是紧要之事,我们三人一同去了,今夜倘然恶僧又来,谁人保护大人?”何路通拍着胸前说:“保护大人有我呢!只要与王、郭二位守备老爷小心巡察,包管没事。三位贤弟只管放心前去,赶紧把丹药取回,搭救计大人性命要紧。”
当下辞别大人与众兄弟,三人离了公馆,出了奉新驿,望着东南大路而行,一路无话。到了方家堡,时候尚早,三人找了一座酒楼坐下。过买问了酒菜,搬将上来。三位走了大半天,腹中饥饿,狼吞虎咽,吃了一阵。看看日落西山,三人依着栏杆一看街上行人,并不见公然到来,心中纳闷。他们岂晓得李爷此时正在刘村杨家酒店内,躲在里面,同着杨好人细细的谈家常呢!三位英雄看这街上行人稀少,天光将暗,抬头看那斜对门,一家人家,广梁大门,好似大户人家。六扇大门,门内左右两条大长凳,坐着两个人:一位年老的,家人打扮;一个年轻的,雇工服色,坐在那里闲谈。忽见南面来了一位老者,年纪虽有花甲,精神十分强壮,生得长方脸面,两道细长眉,插发一对三角眼,可惜左目瞎了。鼻正口方,颧下长髯,黑多白少,两耳招风,高颧广额。身穿葛布箭袍,腰扣武带,足上薄底靴子。雄赳赳,气昂昂,坐在牲口背上,押着一辆太平车子,来到门首,下了坐骑。此人不知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193回 黄天霸镖打方世杰 李公然盗药救自身
且说三位英雄,在方家堡酒楼之上,看那老者下了坐骑,就走入里面。少时车夫出来,推着车子去了。小西说:“黄老兄弟,你看这个老儿,莫非是公然师叔吗?”黄天霸说:“我也在此疑惑。”正说之间,过买上来,问:“三位爷们可要添酒上来?”天霸说:“小二哥,我且问你,这对门广梁门内姓什么?可是官宦人家吗?”过买说:“他们姓方,也不知道祖上可曾做个官来?现下只是有钱罢了!我们这里的人,都称他方员外。方才骑着牲口来的,就是员外。他们田地也不少,各处都开着店铺,上月员外出去收账目,直到今日方才回来。”
黄天霸说:“原来如此。我再问你,这个方家堡,可有住店的吗?”过买说:“爷们若要住店,此去北面,不到二里,有一个小乡镇,叫做刘村,那里倒有客寓饭店,亦带做居店。”小西说:“诺大一个方家堡,南北一里多长,为何没有客寓饭店呢?”过买说:“爷们有所不知,这个方家堡,不是冲衢大道。
从静海县南门出来,六十里一条官塘大路,直到了刘村。要是仍旧依着运河,直奔正南一百四十里官塘,便是沧州了。我们这方家堡,就在刘村分路,岔向东南,就到此地,并不通大路。
再望南去,都是村子了,故此过往之人,走不到这里。我们的主顾净靠乡间生意。”天霸说:“原来如此。总共多少银子?”
说罢三人起身下楼。过买收拾碗盏,吆喝下去。三位爷下楼会钞,共吃酒菜一两二钱五分。关小西来到柜上,取出银子,会清了酒钞。
三人出了店门,离了方家堡,一路向刘村而来。关小西说:“李老五一定在刘村住下客寓,等候二更过后才来呢。我们此刻到刘村,一找就得了。单怕他此时就来,与我们走了岔路,这倒难找了。”天霸说:“刘村只有一条路,并无杂路,总得瞧见。”三个人一齐说着话,已到刘村。但见这里店铺早已关闭的了。三位英雄东敲西打,惊动了几家人家,方才寻得客寓。
及至来到里面,并没公然在内,只得住下一间屋子,吩咐烹了一壶茶来吃了。又到各家饭店内问了,都是没有,三人心中纳闷,想这李公然哪里去了?三位商议,也不必再回客寓,就此仍到方家堡来。将近北口,正走到林子旁边,这林子名叫大树林。李七侯眼快,早望见两个人一前一后,奔出方家堡来。三人隐身树后,细瞧看,正是李昆在前,方才的独眼老者在后,一路赶紧下来。公然跑到林边,连打了三弹,俱被老者接去。
天霸等三人见了发怔。随后他打回三弹,公然分明躲过,忽然“哟呀”一声,躺倒在地。方世杰举刀要砍。三位英雄一齐跳将出来,就与世杰交手,这一场厮杀,是舍命忘生,足有一个更次。方世杰凭你英雄了得,究竟上了些年纪,怎耐得三个出林猛虎,渐渐气力不加,身手迟慢。黄天霸腾出身子,暗将金镖掏在手中,望着方世杰哧的一镖。世杰见暗器已到,要想躲闪,无奈关小西、李七侯这两口刀,如狂风骤雨的劈来。身子呆了一呆,左腕上着了一镖,手中这口刀,当的落在地下。方世杰说声:“不好!”纵身跳入树林,穿林逃遁去了。小西正要追赶,天霸连忙叫住,说道:“他的暗器厉害。我们相救公然要紧,由他逃生去罢。”
三人一同来看李爷,见他趴在树根那里,人事不知,叫了几声,并不回言。细看背上中了一枝小小弩箭。天霸说:“这不消说,是根毒药暗弩,只是怎的如此厉害?看此光景,断乎等不到天明就有性命之忧,这却如何是好?”小西说:“不知他把解毒药盗了来没有?”李七侯说:“你不听得方才老贼的话吗?这分明是他盗着了的。”天霸点头道:“不错,不错!我是急的昏了,且把他身上搜看。”小西跑去胸前掏了一回,却是没甚东西,又在右肋下一个皮袋内一摸,只有十几个弹子。
李七侯蹲在左边,一手抄着他百宝囊,说道:“在这里了。”便将药瓶取出来,三人十分欢喜。关小西说道:“不知此药是吃的,还是敷的。”李七侯说:“我曾听他说过,只要把少许敷在疮口,立能起死回生。”黄天霸说:“我与他把箭拔下。”便把这枝药弩拔下来一看,只有六七寸长,全是纯钢打就,尖头上三楞式的,显着蓝色,此时也无心细看,顺手抛在树林之内。
小西把衣服解开,背心居中,一个小孔孔内,流出黑水,便道:“这老贼的暗器,怎的毒到这步田地?”李七侯早把瓶上塞子拔去,倒出丹药,与他敷在疮口,仍把塞子塞好,放在自己身内。天霸说:“我们且到刘村,再行斟酌。”李七侯说:“我把他扛着走罢。”关小西说:“将他趴在你背上,你驮着他的好。”
便将李爷扶起,李七候把背凑上,双手挽住他的腿弯,站起来先走。黄天霸在地上拾起李爷的刀,并方世杰的刀,同着小西随后,跟着李七,一路望刘村而来。
原系一望之地,少时便到。叫开店门,一同来到自己房内。
伙计说:“三位爷们方才哪里去来?直到此时方回。这位爷们想系害病?”天霸道:“我实说与你知了罢。咱们都是总漕施大人手下的军官。我们奉了大人的钧旨,到方家堡办寒。这是咱们的弟兄,受了重伤。你快去安排卧具,好与他养神。”伙计听得他们都是办案的老爷,连连答应,哪敢怠慢。开店的手忙脚乱,一面吩咐安排卧室,一面叫伙计端整酒饭。自己烹起茶来,闹得住店客人莫睡。天霸来到里面,见李七侯已把公然放在炕上,看他面色比方才好些。果然丹药灵验,神色也清了许多,身子也转动了,这伤口皮肉渐渐红活,黑血变紫,紫又变红,淌去许多毒血,人便能开口。李爷说:“多蒙众位兄弟前来救我,恩同再造爷娘,重生父母。不然,我李某早死多时。”
说罢要想起来,给他们叩头。天霸连连止住说:“自家兄弟,何用这样子?李兄千万莫动,你身子才好,第一要养神。”吩咐伙计:“端正粥汤,好生在旁伺候李老爷,明日重重赏你。”
伙计自去服侍。开店的把茶斟了几碗,一面饭已好了,把酒先叫爷们饮起来。众英雄闹了一夜,腹中饥饿,正用得着。此时心中快乐酒欢肠,大家吃了一阵。用罢了饭,天光大亮。天霸见李爷好了大半,心中要紧转回公馆,叫伙计去雇来驮车,请李爷上了车,然后大家辞别店家,算清账目,叫声:“打道!”
大众出了店门,离开刘村,望馆驿而来,一路无话。到公馆门首,只见施安眼泪汪汪,从里面出来。大众一怔。天霸便问:“施安,计爷此刻如何?”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94回 遇妙药计全活命 换服色李昆访案
话说黄天霸同了小西、李七,下了坐骑,李公然下车,打发车夫回去。此时李公然伤毒尽消,但觉疲软无力。四人走进公馆,遇见施安说:“计爷死过去了!”天霸与众人先到计全屋内,看视计全。但见王、郭二人前来行礼,彼此就坐。正待开言,只见帘子启处,施公进来,背后跟着何路通。众人一齐见过大人。施公便问:“王殿臣,如今计壮士怎样了?”王殿臣说:“方才昏晕了一阵,如今唤醒了过来了。”施公便问:“李贤弟,灵丹取来没有?”天霸说:“丹药取到了。公然兄险遭不测,现下尚欠精神。这话少刻细说,今先要救计大哥要紧。”
李七侯身旁取出药瓶来,交与天霸。天霸走到榻前,一看计全,合目昏沉,气息如丝,随即将药敷上。公然吩咐:“把单被与他盖上取汗,这就好得快。”天霸说:“李兄,方才小弟不知这个招儿,没与兄取汗。不然,此时还要强旺些吗?”公然点头说道:“这丹药敷上,要是不见风,出透一身臭汗,只要六个时辰,归本还原。”施公忙叫何路通,把窗门关上。王殿臣早把单衾与他盖好。
施公带笑开言:“李贤弟如何遇险?”李公然就把动身以后,如何到刘村,如何到杨家酒店,如何二更进去,盗了丹药,如何忽见师叔,如何被他射了毒弩,自己就昏迷过去,从头至尾,说了一遍。黄天霸接着说,他三人怎的到了方家堡酒楼,看见世杰回来的;再到刘村,找李兄不见,怎的行到了大树林,遇见他们追来;怎的与世杰大战一场;怎的一镖打伤世杰,他才跑了;怎的把李兄上药,回到刘村寓所,雇了牲口车子回公馆,一五一十,也说了一遍。施公称赞一番,记了各人的功劳。
吩咐摆酒,款待众位。贤臣亲自把盏,与众英雄道劳,十分欢喜。施公提起曹姓一案:必须把木匠拿到,方有头绪。黄天霸说:“我等明日再去私访,好歹把此冤理明。计大哥在双塘儿,遇见头陀,曾说有个木匠外甥,莫非有些来历?且待计大哥刀伤痊愈,再行探听。”李公然说:“这头陀既来行刺,逃回去了,只怕不肯死心。众位兄弟还须保护大人。”众人点头道:“是。”
何路通说:“咱们何不到玄坛庙去,把恶僧捉来?要是木匠在庙内时,一并就带来。不然,把两个秃驴夹起来,怕他不招出来吗?”李七侯说:“这倒是条捷径路儿。”贤臣带笑开言说:“你二位说得痛快雄壮,虽是依近就近的办法,还得众人斟酌个万全善策方妙。”关小西说:“依我愚见:玄坛庙也可去得,私访也可访得,明日派开各兄弟,各有专责。要到玄坛庙去的,只管整备上玄坛庙去的法子;出去私访的,只管办备私访的路道。不知大人高见若何?”施公笑道:“小西见得不差,但只明日先发私访的出去,私访起来;这玄坛庙去的可迟两日。方才李五弟说过,他师叔的解毒丹敷上,只要不见风,取出汗来,无论什么毒器所伤,只消六个整时,立能返本还原。若过两天,计全必然复原,然后设个计策,再请几位同去方好。”施公又谈论些闲话,尽欢而散。
大人回到卧室。众英雄出来,看视计全,顿觉好的多了,面色也转了,说话也行了,众人一看见他精神也有了。他一见公然,就与他道劳,又感谢天霸众位。天霸连忙叫他切勿如此,安心静养为是。大众齐说:“我们不必在此,惊动的计大哥不安,咱们外面去罢!”众人遂各去安歇。一夜易过,又到来朝,大众起身梳洗,用茶点已毕。天霸来见施公,说:“今日派谁出去?若论机灵,计大哥第一,可惜不能出去;其余就算神弹子了。关小西细心谨慎,也可去得;王殿臣精明老练,就是这三个人罢!”施公点头,天霸退出来,便与李公然、关小西、王殿臣三人说明:“大人吩咐你们出去私访,要访得出些风声,或是木匠名姓、住居,或是金钗的下落,便是功劳了。”当下三人议定了道路,各人自去理会,分头私访。
我就中单说李公然,回自己房内,脱去箭袍,内着小袖拳衣,外罩湖色绸长衫,白袜云鞋,拿柄折扇,改扮了文人模样,腰内暗藏匕首。出公馆,望着正北而行,一路留心细看,不觉来到静海县的南门。公然步进城门,只听得背后一人抢步向前,喊叫道:“富明,富明,你今天可上玄坛庙吗?”公然回头一看,却是个木匠,见他背上背着斧头、锯子,肩上甩一个蓝布褡链,向城门洞内,随追随喊。公然心内一动,只见前面这个人,也是手艺人打扮,穿着白布短衫,蓝布的裤子,脚上尖头薄底快鞋,年纪不上三十岁;生得獐头鼠目,不象善良之辈。
听得背后有人唤叫他,便立住了脚,回转脸来说道:“做什么叫名叫姓的?大惊小怪!”那木匠已到他身旁,回答说:“你又不犯什么王法,就怕人叫喊名姓吗?”此人说:“不是这样讲,大街小巷,叫人听了不雅相。你叫住我,有甚话说?我要紧去干事呢。”木匠说:“我叫你不为别事,因为我们的东家,要做佛事。出月初二,是他老太太的十周年,要拜三天大悲忏。你若到玄坛庙去,对你母舅说一声。他庙里与我东家老宾主,也不用讲价,叫他到出月初二,先到双林巷,来东家家里,把道场摆好,千万不可失期。可巧遇见了你,央求你带个信儿,就省我走一趟唐官屯了。”这人听了,也没等他说完,便把双手乱摇,说道:“庙内和尚忙的了不得,连下一个月都定满了佛事。你快到别处寺院去定罢!况且我今日也不到庙去。你若去时,也是白跑一趟。我还有要紧的事,过一日同你喝酒吧!”
说毕扬长的去了。那木匠咕噜了一回,也就回转身来,出城而去。公然听得清楚,暗想:前面这个富明,准是吴成的木匠外甥。看他这个形象,这金钗一案,只怕倒有七八分光景。想定主意:就跟这富明走去,看他干些什么,远远的一路跟下去了。
好半歇,到一条巷内,见他到一座酒楼上去了,在沿街栏杆内坐下。李爷也走进去,靠里面坐下。酒店伙计过来,问过了酒菜,一一搬来。公然一面吃酒,一面留心瞧这富明。富明虽在那里吃酒,不时把眼睛看着对门一家人家。不知为甚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195回 神弹子旅店逢三杰 白狻猊萍水识英雄
话说神弹子李昆在静海县,遇见这个富明,心中起疑,一路跟着他来到酒店之中。见他一面吃酒,时刻看着对门。李爷把对门一看,见是一家住户人家,门前扬州式子矮闼门关着。
公然心中纳闷,叫伙计做了几张饼来,添上些牛肉、羊肉,吃得饱了。忽听“呀”的一声,见对门矮闼门开了,有一个妇人,在门口站着。李爷看这个妇人,年纪二十多岁,满脸抹着脂粉,身穿月白单衫,下面蓝绸裤子。立在门内,瞧不见两足的大小,只见髻边插着几朵石榴花,生得中等姿色,透着些妖淫气象,立在那里,观看过往之人。李爷心中暗想:看这个妇人,不象正经之人。忽听那富明连咳几声干嗽。这妇人就瞧着栏杆内,做眉做眼,把手指儿做着哑谜。富明把头点了两点,这妇人就关了门进去了。李爷心内明白:方才妇人那个手势儿,分明叫他从后面进去。半刻工夫,只见那富明会了酒钞,出店门去了。
李爷叫伙计过来,说:“小二哥,你生意忙呀。”伙计说:“这店全天都是没事。”李爷说:“你要是没事,我与你闲谈闲谈。我且问你,这条巷叫做什么?”伙计说:“人家都叫他新街。这里望东出了新街,由右手往南,走到十间门里,就是县署街了。”李爷说:“对门扬州矮闼门内,他们姓什么?做什么生意的呢?”伙计说:“这是王成衣的家里。方才这个妇人,就是王成衣的老婆。一家子就这两口儿。他们的主顾,都是大门墙呢!这王成衣好手段,人家都叫他到家里去做活,却时常不在家里住。爷们可认得他么?”李爷说:“我要是认得,也不问你了。我是没事,与你们闲谈罢了。”伙计笑了一笑,遂走到柜内去了。李爷看那天光,约有申牌时分,就把酒钞会了,走出店门。依着伙计的话,出了新街的东口,顺手转弯,走不上几家门面,果然有条横街,也是头东尾西。进了东口,一路留心,打量着地段,差不多在酒店的对面了。一看北首的房屋,净是店面,并无后门的样子,心中纳闷。细想:方才那妇人的手势,一定是叫富明从后面来的意思,为何这里都是店面,不见他后门呢?只怕还要过去一段才是呢!那李公然来回三五次,走了两三趟,见净是店家,并无后门。忽然见那杂货店旁边,有条小弄,似不通的样子。李爷走到弄内一看,那净头处有个弯儿;转过弯来,正是一条后街,一眼就看见对面墙围内,露出招鸽子小旗来了。公然心内明白,回身出了小弄,想时候尚早,且去落了寓所,待到黄昏过后,方可进去,探听他们说的什么,谅必这王成衣今夜不回来的了。一路走到县衙西首,有家悦来客店。走进门去,伙计就迎接说:“爷们住店吗?”李爷说:“我只要间厢房就是了。”伙计说:“有厢房,东西两间净空着呢。”公然举目一看说:“就是这间西厢罢。”伙计说:“爷们要用酒,还是用饭?”李爷说:“酒是要的,时候还早呢。你先与我烹壶茶来吃了,少停上灯时候再打酒罢!”伙计答应一声,回到外面,烹茶去了。
李爷走到庭心,望着上房中间一看,见有三个人坐着在西间内吃酒,一个白脸,一个紫脸,一个黑脸。心中暗道:好似刘、关、张转世了。只见那白面的年纪四十左右,生得方面大耳,两道剑眉,一双秀眼,额下三绺青须,身穿皂罗箭袍,英风透露。又看这紫脸的,长眉插鬓,虎目圆睁,年纪二十多岁,穿一领生纱短褂,身躯长大,象个好汉。那黑脸的,也是二十左右的年纪,生得细眉周目,尖嘴缩腮,身材短小,骨瘦如柴,身穿皂绢小袖短袄,英雄挑包,下面兜裆扯裤,足登薄底快靴,虽然穿着武生打扮,看看他没甚能为。公然这个人天生的和气,到处礼貌谦恭,见了他们,就把手一拱,说:“三位尊兄请了。”
只见那三人直站起来,齐说:“仁兄请了。”说着那白脸的早已走到中间,这两人也跟出来了。白脸的到了面前,一拱说:“仁兄请到里面小酌三杯。”公然连忙还礼说:“兄等在此相叙,小弟怎好阻扰清谈?”白脸的说:“我们都是结义的兄弟,没甚事情,兄台何故见外?”一手挽着公然,朝里就走。公然只得跟着三人来到西间屋内。那紫脸的扯了一张椅子过来,朝外放下。三人就让公然首座,公然哪里肯坐,谦了半晌,还是把椅子抛开了些,然后坐了客位。白脸的坐了主位,那两个就左右坐了。伙计刚然拿了一壶茶,一个杯儿,走到西厢房,不见了李爷,就到上房来。一望见他们一起儿在这里了,便笑嘻嘻的走进来,把茶壶、茶杯放在边头桌子上,移过三个杯儿,斟了四个半杯儿茶。一头斟一头说:“爷们在此请客,可要添酒菜么?”白脸的就说:“咱们本来要喊你,你快些添上一席上等的菜来。”伙计满面带笑,连说:“晓得晓得。”回身去了。公然忙说:“尊兄何必过费,使小弟不安。”便问:“尊兄贵姓大名?仙乡何处?”那白脸的说:“我们哥儿三个,都是江南金陵人氏。在下姓甘名亮,外号人称白面狻猊。”指着红脸的说:“这是我拜名弟兄,人称赛姜维邓龙。那位是他的胞弟,人称小元霸邓虎。”公然听了,连忙站起身来说:“小可久闻金陵三杰的大名,只恨关山睽隔,未能拜会,不想今日得遇尊颜,只是小可的万幸。”说着话作了个总揖。三人一齐还礼,同说:“仁兄过奖了。请问仁兄贵姓大名?”李爷说:“小弟姓李名昆。”那甘亮便不待说完,接着道:“莫非人称神弹子,李公然李五兄吗?”李爷连说不敢。三人一齐站起,说:“我等久仰大名,只是无缘相会。”只见伙计添进酒菜来,添上一副杯筷,上四杯酒,说道:“爷们要什么?只管呼唤就是。”甘亮点头,一摆手。伙计提了菜盘,带了残肴,到外面去了。
四人坐下,甘亮把盏敬酒,谈论当世时事,江湖上的勾当,说些拳棒枪刀,十分得意,真是相见恨晚。甘亮说:“小弟意欲与兄结为手足,不知可能俯就否?”李爷说:“不敢,小弟也有此意,只是不敢出口。”甘亮、邓龙、邓虎大喜,立刻吩咐店家。伙计听得,连忙上前说道:“爷们呼唤,还是添酒?还是要菜?”甘亮说:“酒是也要添十壶;你先买办三牲祭礼去,我们要结义呢! ”说着向兜肚内摸出两个二十两的长锭,交与伙计。伙计连连答应,用手接了,欢欢喜喜的去了。这里四位英雄,传杯递盏,分外情投。不多时,伙计办齐了:三牲香烛,一切祭献的物件。他把“桃园三义”的神马,供在正中的桌上。把三牲祭物,排列停当,点上红烛,便请爷们拈香。
四位英雄一齐出席,来到外面。这一拜有分教,黑夜交兵,杀个地覆天翻;贤良遭险,救出虎穴龙潭。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