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案 - 第 19 页/共 60 页

第155回 商家林费玉鸣冤 河间府施公接状   话说施公起身回京。一日走到一处,在轿内隔着玻璃一瞧,见路中人迹寂灭,不象别处道上,行人过客往来不绝。忽又远望前面一阵黑土飞扬,弥漫树杪。心中就不由得纳闷,即问:“黄壮士,此处叫作什么地方?”黄天霸闻言,催马来到轿前,哈着腰儿说;“回大人,此处叫作商家林。”老爷说:“到河间府,还有多少路程?”天霸回道:“这就是河间府地面,离城不过大约三十里。”老爷说:“此乃是直隶境界,又是进京大道,因何路静人稀,并无行人往来,荒凉至于如此?”天霸见问,复又躬身说:“回大人,此处虽是大道,行人却不由此走,其中却有个缘故。小的曾听见先父说过,当初商家林、献县两搭界地方,有一盗寇,姓窦,叫窦耳墩,在此啸聚好汉,劫夺行人。虽曾调兵把他驱走,至今余党未尽。”闲话暂且不表。却说黄天霸随着大人的轿,且说且走,猛抬头一看,见前边过来了一丛人马,驮轿人夫,前护后拥,真是一窝蜂一样,瞧见钦差的人马,竟奔西北去了。   你说这一起坐驮轿的为何躲着钦差走呢?终是贼人胆怯。   他们是一伙响马盗寇。为首的叫作一撮毛侯七,年纪四旬开外,生的身高六尺,背阔腰圆,一嘴的黄胡须,有飞檐走壁之能,手使两把压油锤,外带铁弩弓,箭三支,不亚穿杨之技,百发百中。其余盛大胯、郑剥皮、山东王、蝎虎子张大汉、崔三、飞毛腿邓六等,俱是胁从党羽;还带着熏香盒、软梯子,及众寇所用的一切器械等物件。驮轿内坐着一人,年方二十一岁,娃彦名八哥,外号叫赛饿鹰,面如敷粉,唇似涂朱,子都之姣,不能擅美于前,故当时为之语曰:“莲花似六郎,粉团似八哥。”他穿着一身式样衣裳,扮作官府形象。这彦八哥又非头目,如何叫他坐轿?因为模样长的好看,假称:某处官府,从此经过,特来拜谒借宿。就有许多倚势的人家,觉着官府来拜,岂不体面长人?又搭着彦八哥相貌不俗,一见必要入彀,因此就揖盗入门,到家吃喝个泰山不谢土。等夜间点着熏香把各屋人熏倒,即把各屋财物抬去,如盗入宝山一样,哪个肯空手而回?   可巧遇见一位倒运的官府,姓费名玉,是南省庐州府的同知,因丁母忧回家。此人在任作官廉洁,并不贪图民财。六亲皆无,就是夫妻二人,膝下一子,才交三岁。原系直隶保定府雄县人,故由此经过。正走之间,忽见前面众寇一拥扑来。一撮毛先高声喝道:“何处来的官府?把你苦害良民的金银财宝,快给爷爷留下,放你过去。不然叫你人财两空,那时就悔之晚矣。”官府未及答言,但见驮轿后边跟着一个长随,姓鲁名叫醉猫,不达时务,想拿着官势压迫他们,遂催马前来,用鞭一指,大喝道:“好一瞎眼囚囊的!还不闪开道路,让费老爷驮轿过去?”他还当是黎民呢,怕他威吓。这些强盗们哪怕他这些?盛大胯闻听,大怒骂道:“这狗娘养的!不知好歹,合爷爷们发横,你是自来送死。”就着认扣搭弦,只听哧的一声,照着醉猫大腿射去。“哎哟!”一声,他咕咚栽于马下。山东王一见跳下马来,举刀起来就砍,骂声:“好个花驴筋的,吃你老爷一刀。”咯吱一声,红光出现;这个鼠辈,把个醉猫儿结果了性命。那些人见风不顺,吓得撂下二府驮轿,一哄而散,驴夫、跟人都无影儿咧!把个官吓得浑身乱抖,强挣扎着说:“好汉暂息雷霆,容下官一言告禀,请列位贵耳清听。下官虽在外作官,职原卑小,地方又遇荒凉,这几年官囊实在空乏。众位爷们放下官过去,合家感恩不尽,虽没齿不敢忘也。”众好汉一听微微冷笑,说:“好个狗官,谁合你讲文呢?”内中又有一寇邓第六的说:“那有这么大工夫和他斗嘴,要不显显咱们的灵验,他也不知咱们是那庙里的神道。”说着就蹿到跟前,举刀就砍。郑剥皮连忙用力把他的刀架住,高声叫道:“六哥,你别伤他性命,哪里不是行好来呢?”山东王闻听大怒说:“你是老虎戴念珠——假充什么善人?”赌气站在一旁也不言语。郑剥皮大叫道:“要不亏我拦住,你早见了阎王老爷。再要不打正经主意,也就说不了咧。”费玉还是苦苦哀求。正说着话,郑剥皮一抬头,看见轿内妇人,怀抱一个公子,长的肥头大耳,目秀眉清,面白真似银盆,发黑浑如墨锭,真是令人可爱。细瞧脖项戴着赤金项圈,心中一动,就用刀一指说:“把这赤金项圈给了我们,别的东西也就不要咧!”费玉说:“大王爷既爱,理当奉送,奈因此事,乃是小儿满月,亲友留下的;他有一女,也刚满月,情愿大了与小儿为妻,因亲家往广东去作官,恐日后年深不认,临别将一对项圈分开,以为后日押记。今日若被大王拿去,可怜他孤鸾独凤各东西,日后夫妻就不能团圆了。望大王爷开恩,成就这一段好姻缘吧!”郑剥皮大声喝道:”好咧!你这狗官!真是善财难舍。”说着就将费玉拉出轿来,咕咚一声,往地下一捺;又往妇人怀中将孩子夺过来,用力在脖项上咯吱一声,将孩童杀死,脑袋捺在一旁,把项圈拾将起来,众盗寇一齐催马扬长而去,不表。   且说费玉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待够多时,才挣扎着起来,瞧了瞧他儿子躺在轿下,只剩下腔子咧!脑袋在一旁捺着。他的妻马氏,吓了个魂不附体,迷迷糊糊如死人一般。费玉一见,哭得捶胸跺脚,死来活去。登时几个跟人,同几个驴夫,见盗寇去远,这才从树林内出来,会在一处。费玉一见,骂了几句,无奈只得将马氏救醒,又把公子死尸并首级,包在一处,搁在驮子上,然后自己上了驮轿。嘱咐驴夫趁天尚早,快些赶到河间府好鸣冤告状。这且不表费玉赶路。   却说施大人执事项马,正往北走。忽然从北来了一群人马,高大人轿子堪堪临近,头里三对对于马。对于马刚过来,跟着就是两匹顶马,后面跟随人马无数。但见居中一人,坐在马上,不是王公宗亲,定是贝子贝勒。这马上的人,见施老爷这边下轿,他那边早也下马咧。便打发人前来,问是:“施大人,仓厂总督奉旨钦差,由山东赈济回京。”一来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听见是施大人,素日早知难缠,不由打个冷战。二来也合该犯事,冤家路窄。且说忠良见那人下马,心中未免疑惑,登时两下里走到一处,忠良口称:“奴才施不全,早知主子驾到,应当回避。”说着话才要请安,那个人伸手拉住贤臣,口说:“不敢不敢,大人太多礼了。”这几句话,越发漏了空咧。   贤臣复又上下打量了打量,口里道:“可啊可啊,好说好说。”   彼此哈了腰,贤臣就不是象从前礼貌咧!但见那人口尊:“施大人先请上轿,愚下何敢有僭?”老爷含糊答应说:“有罪有罪。”哈了哈腰先上轿咧。那人随后也上马。两下里跟人也俱都上马,彼此分手。   施大人上轿才要登程,忽见前面来了一人,飞马而跑,到了轿前,弃镫下马,双膝跪倒,口尊:“大人,冤枉!卑职费玉,系直隶雄县人,现任南省庐州府同知。因丁母忧回籍,路过前面密树林,对面遇着一乘驮轿,跟随人马,约有十数余口,讵知尽是大盗强人,截住卑职,硬要买路钱。卑职作官,原来寒贫,并无金银奉献。他却将小儿头颅砍断,摘下项圈,扬长而去。失盗是轻,人命唯重,可恨群盗并逸,偏成漏网之鱼;独怜小子何辜,竟作含冤之鬼。伏乞捕缉盗寇,得以伸冤雪恨,则卑职举家感恩不尽矣!为此即恳青天老大人,恩准施行。”钦差大人听见费玉一片言词,不由满面生嗔,暗说:大清国竟有这样不法之人,哪有坐着驮轿当响马之理?怪不得见本院,一个个贼眉鼠眼,瞧着就不象外官行景,敢则是一群强盗假扮官人!开言便问:“费同知,你可曾记得面目?”费玉回言:“卑职见了众寇,早吓软瘫咧!哪里还记得?内中一人,长的身躯高大,脸上有一痣子,痣子上有一撮黑毛,别的也不记得什么。”言罢叩头。忠良说,“事已如此,不必着急。你先起去,本院准你的状子就是咧!你且在河间府附近住下听候。”   费同知听说,站在一旁伺候。忠良叫声:“黄壮士。”天霸答应。贤臣说:“你即刻回走,顺大路追赶那起盗寇来见本院。”   天霸上马而去。   且说钦差大人坐着轿往前正走,忽然河间府通城的官员,带着兵丁衙役,俱投递手本,前来迎接。但见众官员紧走几步,迎面跪下,各报职名,口尊:“迎接钦差大人。”大人在轿内一摆手,众官站起身来往回里紧走。大人轿子刚要走,又有闹哄哄的几个人,来到轿前跪倒了,口中乱喊:“冤枉!”大人在轿内吩咐道:“把喊冤的这些人,带到河间府听审。”衙役答应。不多时来到河间府,但见关外城里,士农工商,男女老少,俱是满斗焚香,跪接钦差,人烟腾沸,欢声载道。到了公馆门口,结彩悬花,鼓乐齐鸣,吹着将军令,迎接进去。大人下轿升堂。众官参见。大人吩咐道:“把喊冤的人带上来。”衙役答应,霎时带到堂下,一齐跪倒。大人瞧了瞧,不是平民,俱是有体统的人。望着那人们说道:“你等一个一个的各报姓名,不准乱说。”一个说:“小人姓刘,名叫刘成贵,作当行生意,家住任邱县东北。”一个说:“小人姓赵,叫赵士英,家住新中驿,开粮食店为生。”又见一人口尊:“钦差大人,生员孙胜卿,祖居河间府首县。”又手指一人说:“他住河间府东南,姓杨,叫杨奎,是个举人。他父亲任江西教官。他系生员的表弟。”众人报罢姓名,贤臣先叫:“刘成贵,你是什么冤枉?先诉上来。”成贵说:“前日是小人母亲生日。小人从当铺回家,与母亲上寿;还有些亲友,正在家中吃饭。仆人拿进一个拜帖来,说外边有个坐驮轿的官府要求见。小人暗想:并无作官的亲友,既来拜望,只得到外边看看。出门一瞧,果然有个坐驮轿的官府,跟着十数个人,都有马匹。彼称是广东的知县,前去上任,只因天晚咧,要在小人家借宿一宵。小人想了想,家中有的是房屋;又是家母寿日,厨房并预备以酒席,都是现成的,为什么不作个脸儿呢?让进去款待了,岂不留下一个交情?哎哟!老爷!合该小人倒运,哪知是一伙杀人的强盗!吃喝了,让到书房去安歇。到了半夜,把小人合家用熏香熏倒,将各屋衣服首饰,打扫了个罄尽。这还是小事,可恨那杀人贼,先用刀把小人母亲杀死。见小人妹子生得美貌,他们就轮流奸淫了;妹子乃是有婆家的人,他公公现作守备,下月还要过门呢,这可怎样?”说着放声大哭,磕头碰地。贤臣说:“你可记得那些人模样呢?”刘成贵说:“曾记得内中一人,脸上有个痣子,痣子有一撮毛儿。”贤臣听罢,又把那三人的状子接上来,瞧了瞧,原来告的都是那伙人,俱是失盗之事。连费同知共是五家失盗,伤了三条人命,这内中唯有孙胜卿妻韩氏,年十九岁,被盗连被窝裹了去咧!贤臣看到此处,心中大怒,叫声:“尔等起去。此伙强人,本院路上见过,已差人追去了。尔等下去。”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56回 二官府告假钦差 五大人住河间府   话说施大人到河间府公馆升堂,把道上喊冤四个人,带上堂来问了问,把状子接来看完,叫四个人下堂听候;等拿回了强盗来,好与他们洗冤完案。又吩咐众官员各回衙门。退堂才要喝茶,听差的报道:“外边有二位官府,有要事来求见大人。”大人吩咐:“让他进来。”差人即到外边,知会二位一声说:“大人让二位老爷进去。”差人领着二位官府进了公馆,走到大人面前,一齐跪倒。但见一个身穿宝蓝皮袄,红青皮褂,足下粉底缎靴,头戴貂帽红缨罩顶,面貌苍老,身躯瘦弱,很象个斯文样式。一个是穿着香色皮袄,青布外褂,薄底尖靴,也是貂鼠皮帽,生丝红缨,年纪不过三旬,虎背熊腰,面貌微黑,身躯肥胖。各递手本。忠贤看罢,一个是雄县知县蒋绍文,一个是新中驿守府卢珍。并有呈词,一齐递上。大人先看知县呈词,上写:具禀卑职雄县知县蒋绍文,为上差勒索银两,恳恩详究,以肃官箴,而重国典事。窃有天子宗亲、奉旨钦差五大人,据称钦派查道,云:皇上明年某月某日,上五台进香,由敝县经过。教卑职速办道差,毋得故违。倘临期有误,先灭宗族,后平祖墓。已在卑职衙门整住三天,日夜骚扰。一事不周,便价折银两若干。卑职伏思:既是皇差,何以又要价折?叩乞青天老大人,恩准详究施行。   忠良看完,又看新中驿守府卢珍呈词,却与知县蒋绍文呈词言语,是同一事。忠良不由心中大怒,腹内暗说:“我瞧这起人的行景,就不正气,果然不错,哪有皇上宗亲行此不法之事。再说皇上派人查道,各处早有文书。施某身虽在外,来往也有报马,施某没有不知道的。若说此事有假,又有兵部印文;若说是真,如此到处讹人,教人难解。大清国哪有这样大胆人?再说,还有那起绿林,天霸全拿住才好呢!只好等天霸回来,再作道理。”贤臣座上开言说:“蒋知县,卢守府,且请回去听候吧!”二人说:“遵大人钧谕。”一起站起,出了公馆。   贤臣刚令二人回去,猛见天霸从外走上堂来。贤臣一见,心内欢喜说:“黄壮士你回来了。”天霸答应说:“小人回来了。”单腿往前一屈,才要打千请安。贤臣一摆手,好汉平身,走到公案左侧,打落着手儿,哈着腰儿,回话说:“小人遵老爷命,赶了二十余里,并没看见强人踪迹,那贝子爷也不知去向。小人在路上打听,并没信息,是小人之罪。”贤臣闻听天霸之言,想了想:天霸素常是个精细人,无有不舍命尽心的,今追这起贼人,竟赶不上,大概是去远了,也难怪他不尽心力,说:“罢咧,贼一定是去远,赶不上了。壮士何罪之有?慢慢再设计擒拿便了。”老爷嘴里虽是这么说,不免心下为难。   正在忧疑之际,忽报河间府知府杜彬要求见大人。施公即传谕:“让他进来。”知府进了公馆,参拜礼毕,平身站在一旁,哈着腰儿,口尊:“大人,今又有奉旨钦差来到,说贝勒五大人特来查道,教卑职伺候公馆,快去迎接。”施公座上不由心中大悦,叫声:“贵府,只管去迎接,让进贵衙,着他住在花厅。本院暂在贵衙二堂居住,以便察他动静。”贤臣吩咐罢,知府杜彬急忙出去迎接五大人。贤臣又叫:“黄壮士,你出去见了知府,告诉他如此这般,千万不可走漏风声。”不知说些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157回 设谋诓捉五林啊 派差遍访一撮毛   话说知府杜彬听黄天霸之言,依计而行,把一位查道的钦差,接进公馆来。一接进去,他又仍然打骂人,要东要西的混闹。知府并不提施大人一字;贤臣却不时的命天霸去查看他们的行景。此日天晚,贤臣就在二堂住下。知府竟伺候了一夜,不知不觉,就是三天。这位贝勒爷种种恶款,不记其数。知府杜彬实在忍耐不住,来到二堂,见了施大人行礼毕,站在一旁,曲背躬身,口尊:“大人,来的这位贝勒,仗着皇上宗亲,一事应酬不到,就要打骂。还叫卑职预备俊俏妓女,美貌顽童,又要银若干,孝敬五百两,还嫌少。诸般折磨,卑职实在不能堪。”贤臣闻听知府之言,气得双目圆睁,连说:“岂有此理,这还有王法咧?”又叫黄天霸等:“速速收拾,同我前去;但看他有破绽,立刻擒拿。”天霸等答应。贤臣又望着知府开言说:“贤契,你先去见了这位贝勒五大人,就说本院才到贵郡,听说贝勒爷在此,立刻禀见。”   知府去了,施公当即出公馆,不多时,来到钦差五大人公馆。施安、黄天霸等下了马,扶持着施老爷下马,教差人传禀了一声,然后才带着众人进了公馆。贤臣爷一见五大人出来了,紧走了几步。这位宗亲也是紧走了几步。彼此拉了拉手儿,把身躬着,谦让多时,进了公馆,齐归座位。两旁衙役献茶。黄天霸等紧贴着施老爷一边站立。大人圆闪虎目,瞧看他的破绽,但见满桌残酒剩莱,哪知他把小旦妓女早藏在别处去了。忠贤开言,口尊:“钦差五大人,不知哪位王爷殿下?现在贵府住在哪城?施某领教领教。”宗亲见问,便开言说:“大人若问我的来历,大王爷殿下老贝子,乃是圣祖皇爷一派嫡亲,现今钦派总理带管茶房。大人,我到此,只为皇上五台进香,特来查道。是钦差奉旨来的,并非私自出京。”贤臣说:“皇上外出,早已发抄,天下共闻。此事施某竟自不晓,大料着未必是真。你乃金枝玉叶,凤子龙孙,该自尊为贵,为国尽忠,严察不法官吏才是。你倒假传圣旨,讹官诈吏。尊驾也未必是宗亲。若是实言相告,施某念官官相会,倒要存私压下,免得声张。不然,我一定上本提参。”看官,施老爷方才说的这些话,本自厉害,句句全戳恶人的心病。这位假宗亲,觉着事到临头,说的软了,还透着假咧,不由的羞恼成怒,叫声:“施不全,你且住口!你怎么用话吓起我来了啊?打谅吓吓别的官员呢,怕你是钦差,送你点子白东西,你就压下。今日你还敢打错珐码了。你宗亲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竟敢动本参奏?别说你宗亲爷无过犯,即使有了不是,何况是施大人你呀,就是那些蒙、旗、满、汉大人,王公侯伯,也不敢哼我一声。我倒是看施侯爷分上,赏你个脸,一口称你个施大人。你是得一尺进一步。”登时把施大人气得面黄唇白,说:“好好好,罢咧罢咧!我施某的官也作烦了,少不得与你拚对拚对。”   大声喝道:“尔等把大门二门闭上,不许放走一个!谁要徇私,立刻斩首。我看他这个贝勒有多大本事!”两边众役答应,登时将门紧闭,把守着不提。且说贤臣又吩咐众役说:“尔等还不与我下手捉拿,等到何时?”但见那个五大人,气得将身站起,口中大嚷说:“好个施不全,反咧反咧!你还说别人不遵王法,你竟是头一个不遵王法的野人。我乃是皇上宗亲,你是一个臣宰,竟敢叫人拿我。我瞧你怎么一个拿法!”说罢站在当地,连气带骂说:“我看哪个敢来动手!”   两边站班的马步三班,听说钦差大人吩咐拿人,才要下手;瞧见这个光景,竟不敢动手。又听那里话头厉害,个个退步缩头。施老爷一见,虎目圆睁,大叫:“尔等好一起不遵王法的奴才!哪一个要再退后,立追狗命。尔等快下手拿他!”一齐上去七八个人,往前走到跟前,只见那人把胳膊一伸,往后一拨拉,只听咕咚咕咚的尽都栽倒。又有几个掌响马的番子头目,瞧着心中不服,耀武扬威的上来,才走了两三步,被那人胳膊一甩,就是一溜躺下了。又有一个人绕到身后,指望拿他,被那人一个反嘴巴,只听吧一声,“哎哟!”咕噜,打出四五步去,趴在地上。此时黄天霸、关小西等在一边,把拳头攥的咯吱吱连声的响,单等贤臣吩咐一句,总不见老爷言语。小西、天霸二人忍耐不住,上前打了个千儿说:“回大人,若依小人们看来,此处衙役,未必拿得住那人。讨大人示下,不如小的们动手!”贤臣点头说:“很好很好,千万别伤人命。”二位好汉答应一声,一个箭步蹿将上去。怎知那人早已预备,会家遇见会家了。这边是蹿跃蹦跳,武艺高强;那边是闪辗腾挪,架避精通。半天不见输赢。恶人那边手下恶奴,气冲冲也要动手。但听大汉高声喊叫:“你们不必前来帮助,大料着你赵老叔,一个人也不至遭人毒手。”这一句就漏了空了。贤臣在一旁听得明白,暗说:“赵老叔三字,宗亲哪有这称呼?一定是假。”按下贤臣已参破其意不表。   且说小西、天霸二人拿不住大汉,心内着急。天霸生了一主意,绕到大汉身后。大汉只顾招架小西,冷不防备,天霸在背后对着腿凹儿跺了一脚,只听咕咚响了一声,他倒在地下,大叫:“施不全,了不得!”那边座上恶人见大汉栽倒,连忙站起说:“罢咧罢咧!施不全这件功劳,让你拿吧。”说罢,又望着大汉哇啦的翻了几句满洲话。哪知施老爷满汉皆通,一听此言说:“你二人才说的话,是不教他招认。我岂肯和你们甘休?”恶人一听说:“罢咧罢咧!既是你懂满洲话,难以瞒你,爽利告诉你罢:我叫五林啊,那位叫赵黑虎,既被你施不全识破二位老爷的行藏,咱们就是冤家对头,少不得你二位老爷要领领你的刑法咧。你若不服了你二位老爷的本事,施不全你也不甘心。”施老爷听了恶人之言,气得面黄失色,叫声:“天霸、小西把这个照样拉下来。”二位好汉答应,才要动手,但见五林啊冷笑了一声说:“姓施的,你也太瞧不起人!五老爷既然口称要领领刑,还要人拉么?要不愿受你刑法想走,大料着你这起小辈,也拦不住五老爷的大驾。”说着自己下去躺在地上。那边赵黑虎叫声:“五哥,那有这么大工夫和他唠叨?要不教姓施的孝敬咱哥们心满意足,也显不出咱们的能为来。”   施老爷一听,心中大怒,眼望着知府说:“贤契快请刑具来伺候。”知府吩咐三班:将全副刑具立刻运到。老爷座上开言道:“他两个乃是旗下,按例应该先动皮鞭。尔等撩着衣服,剥了他的下身,教施安按翻译“厄木拙”等语数着数。”天霸、小西轮流着打。”登时打完了五林啊一百鞭子,又把赵黑虎照样打完。要平常人,哪里禁得住二位好汉这顿鞭子?两个恶人挨着一百皮鞭,不但不输口,反倒哈哈大笑说:“我们这几日觉着皮肉发紧,受这点刑法,倒觉着松快咧!”老爷见恶人不输口,又叫青衣用对棍,每人重打了三十。贤臣说:“尔等共有多少人?作的什么事?有话只管实说,本院全归罪他两个,与你们无干。”众人听罢,一齐磕头,口尊:“大人,他二人全是王爷门上先当押拉,现今革退差使。五林啊的老娘,是府内嫫嫫妈妈,很得时务的。因此他在外招事惹非。官司打过几次,就提督衙门营城司坊都有人情,越闹越胆大,故此又装宗亲,假扮钦差,叫我们扮作奴仆,一路上讹过州城府县,当铺盐店,不计其数。这是以往实话,望大人恕罪。”贤臣微微冷笑,望着恶人说:“你们听见了没有?你们两人还是不承认么?”   恶棍听见,反指着说:“他们是怕打,满嘴胡说。难道他们招的口供,就算我们招的口供么?姓施的,你今儿非叫短了太爷,不算你有能为。”贤臣暗想:使尽各种刑法,都不招认,不如改日设法再问。遂吩咐把十四个人一同收监。众役答应,收监不表。   且说贤臣望着知府开言道:“把贵衙门捕快叫上来。”即叫喊堂的传捕快。不多时捕快上堂跪倒,口尊:“大人,小的姜成、杨志伺候。”贤臣标了一支签念道:“上写五日限期,锁拿一撮毛到案,火速无违!承差捕快姜成、杨志,限你们五日,把一撮毛拿来听审,违限重处。”二人听罢,吓了个倒抽冷气,暗说:我的老爷,这个差使要命。爬起来拾签,迈步下了大堂,一个个哭丧着脸,噘着嘴,往外正走。门上的众伴儿迎上来,一齐问道,“怎么个话儿?你们老哥俩恭喜!如何施大人单叫上去?必有美差使给。你们发了财,可别忘了我们哪!”   正说着,有名公差姓尼,外号叫泥球,夙日常与姜成、杨志戏谑,见他两个愁眉不展的,他就在旁边打着哈哈说,“姜第二的,杨第八的,你只当咱们本府老爷呢?出一张票,叫你传人去,上面写明那人家住处某村庄某姓名。今日遇见这位施老爷了,叫你们拿什么一撮毛,就把你们毛住,便吃不躺咧!罢呈,你们到底不济哪!枉闻了鼻烟儿,白走了月饼会了!还不及我老尼打个喷嚏的工夫就得了使差咧。”姜成、杨志说:“你也算了人咧,问问你敢合我们一般一配么?你小子是老土着了水,和了和,变成泥里的球儿,真是忘八蛋。你再娶个女人不用说咧,也作出些个小泥蛋来。”众人一齐大笑,笑得个泥球脸上有些下不来,说声:“你二人不用吹咧,这位新来的钦差施老爷子,比不得咱们官府。你们俩要提这一撮毛,恐拿不了来。哥哥儿是鸭子吃了鱼,眼睛朝上。”旁边人见他两下里话紧,怕玩笑恼了,一齐上前解开。姜成、杨志这才迈步出衙。二人无精打采的,到了家中,见天色已晚,在家住了一夜。到次日早晨,二人商量出城,到镇店村庄,私查密访。正在踌躇之际,后边有人赶来。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158回 讨限期连累家属 说谐话访出情由   话说姜成、杨志拿不住一撮毛,正要进城讨限,后边有人赶来说:“要拿一撮毛,我晓得他下落。”二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冯七恍的儿子,好喝便宜酒,都叫他冯人嫌。姜成、杨志夙日合他玩笑,说:“你赶爷们来作什么?”冯人嫌说:“今日有个巧机会,特来送信。”姜、杨二人说:“有什么巧机会,你小子又闹鬼吹灯呢。”冯人嫌说:“请问头儿,施大人派你两个拿什么一撮毛,你两个须得扛扛屁股领刑吧!不是八十就是一百,几时打破了才算。还把家眷捕监,叫你们去访。要再访不着差使,硬把公差算凶犯。并非我说瞎话,只因我有个老舅舅在顺天府当门公,他有个外号,人因他姓陶,人都叫他陶奴儿。他告诉,这一位施大人最是狠刑。你们俩今日要拿一撮毛,不是吹,这差使就是老冯爷子知根底。”杨志说:“玩笑少说。这个差使要紧,比不得别事,你混耍笑。”冯人嫌说:“谁与你玩笑,他是三代玄孙!”二人见他又起誓,又说大人怎么厉害,刑法重,未免心中有些抖战,叫声:“小冯儿,你果然是个朋友,帮我们得了差事,没的说呀,大量不能别的,穿我们一双德胜斋的缎靴,料着准行。咱们先到酒铺里去,听听小冯是怎样个拿法,咱们好有主意。”二人说着来到山东馆。   三人抬头,只见“太元居”一面匾。这店是知府轿夫的东家,甚是兴隆。三人走进去。掌柜的认得是知府捕快头儿,连忙让座。三人怕走漏了风声,到了楼上,找了个清净桌儿坐下。过卖净了桌子,问要什么菜?杨志素日最是好脸,又搭着为打听差事,叫声:“堂倌,要一个金华火锅,半斤腊肉,通州火腿要熟的,五壶玫瑰酒,四斤荷叶饼,葱酱要两碟。”走堂的喊下去。不多时,热腾腾的端上来。冯人嫌一见真是吐沫往下咽,就红了眼咧,不等人让,斟上酒,先喝了一杯,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块肉。手不停筷,又喝酒,又吃饼卷葱,真是两眼不够使,满桌混看,眼如灯一样,登时吃了个净。火锅边上有块红炭,他只当是块肉,夹起来就往嘴里就吞。二公差看看又是笑又是恨,叫声:“冯第二的,那对眼睛儿!你还要喝杂银去?连个熟货也没见过。”冯人嫌烫得两手握着嘴,话也说不出,满嘴里乌噜乌噜。姜成说:“你不用翻满洲话咧!酒也喝了个足,菜也吃了个净,望我们装着玩儿,也了不了事!一撮毛到底在哪里?是怎么个拿法?”冯人嫌骂声:“死忘八孽障攮的!你要拿一撮毛,不用费事,回家去把你娘子那撮毛,扯一撮儿呈上去,管保还得赏呢。”姜成说:“好一个混帐东西!酒菜你搂摸了,净吃的大肚蛔蛔似的,怎么你扒了房?”   说着,杨志举手要打,手捏着冯人嫌脖子,捏得他呀呀的叫:“我要是知道一撮毛不告诉你们,我就是乌龟,是小忘八。”   姜成说:“你快别混充衙门光棍头咧!不用说,算老爷上了小子当咧!”言罢,二人站起,连酒莱带饼通共算清了。杨志咬着牙,写了帐,三人这才出了酒铺。冯人嫌喝了个便宜酒,唱着河南调,回家去了。姜成、杨志见天晚也回家安歇,约会明日再上堂讨限。   到了第二天早起,二人只得进公馆讨限。且说施公自派出两个捕快,去拿一撮毛,日夜指望拿回这差事来,好与费同知、刘成府、孙胜卿等洗冤完案。这日算得限期已满,专等公差回来。忽见姜成、杨志进了公馆,走到面前,一齐跪倒,磕头碰地,口尊:“大人开恩,小的们奉大人差派拿一撮毛。各处访查,并无消息。恳大人示下,再宽几日限期。”施老爷一听没拿住差使,冲冲大怒,喝道:“把两个奴才,每人重责三十大板!”青衣答应,登时打完。又吩咐众役,把两姓的家口,全都收了监;又限了三天,再拿不住一撮毛,把他二人就算凶犯。   二公差无奈,只得下堂出来。杨志叫声:“老哥,这才算咱二人倒运。一伙大盗,又无姓名,就说是拿一撮毛。把家口尽都收了监,给了三天限期,再要拿不着,就替罪名。咱须早些拿个主意。”姜成闻听,叫声:“贤弟,我并无别的主意,除非跑海外去躲避躲避。”杨志说:“跑海外躲避躲避也了不了事情。常言说:‘世上无难事,就怕有心人’。我倒有个主意:愚弟有个手艺,除非咱们改扮行装,做着买卖,留心探访。或者访出个消息来,也未可知。”姜成忙问:“什么贵行?”杨志说:“从前我吹过几天糖人,家伙全有。”杨志回家,早把挑子收拾齐备,改变行装,走到乡村去。看官,公差作买卖,所为招人,好访一撮毛。外州府县捕快,都有些武艺,二公差这箱子里暗藏着些铁尺挠钩,为的是预备有风吹草动,好下手拿人。这是闲言不表。   且说姜成、杨志出来访查,不觉就是三天。这日又进一村庄内,人家不多,路东有座黑漆门,估着他家孩子多,还多卖两钱。二人把担子放在门首,姜成打锣,惊动了里边小孩子,哄的一声:“来了!”一群就来七八个,一个个跳跳蹦蹦,这个说:“我要个孙猴儿。”那个说:“我要黄鼠狼偷鸡。”姜成说:“拿钱来。”挨次把钱收了。杨志登时把糖人儿吹完,打发孩子们散去。内中有个孩子不很大,独他不走。问他叫什么,他说叫六斤儿,留着个歪毛儿。他可围看担子闹,小手儿抹了块糖稀吃,又把模子拿起来就跑。杨志说:“小六斤儿,你又淘气呢!还不放下模子?再淘气,把你一撮毛拔下来。”看官,杨志他无心说出这句话来,你说把个小六斤儿吓了一跳,眼似鸾铃,东瞧西看,这才叫声:“伙计,你要给我们这家里惹祸。一撮毛是我爷朋友的名字,你怎么混叫起来了?要叫他听见,还不把你屁股打烂!”你说两名公差,正没处访一撮毛呢,一闻此言,岂肯容他倒脚?大叫声:“六斤儿,你先拿几块玩去,等我明日再给你几块好的。”六斤儿笑着说:“可别给他们。”   杨志说:“不给他们。你方才说什么一撮毛,是你爷的朋友。你再告诉我一遍,还有好的呢,也给你。”小六斤儿笑嘻嘻的说:“一撮毛长的凶恶,人都怕他。他那脸上有个猴痣,猴痣上有一撮毛。使着两铜锤,一张弩弓三支箭;还不是一个人呢,好些个呢!”二公差听见小六斤说这伙人不少,都是有武艺的,觉着扎手,大料难拿,不如趁早离了是非窝。毕竟姜成跑脱没有,且看下回分解。 第159回 得虚实姜成送信 扫巢穴众寇伏诛   话说姜成、杨志,哄着小六斤儿,把一撮毛以往情由,俱都说出。正然盘问,忽见门里出来个人,把小六斤一巴掌,打得小六斤往里飞跑。二公差听小六斤说这伙人,都有武艺,觉着扎手,不如趁早回河间,禀报大人,再作主意。挑起担子才要走,只见那人上来,一把揪住杨志搭包。姜成一见,估量着不好,开脚就跑。杨志见姜成跑咧,自己挑着担子,被人揪住,想走不能。这恶人揪着杨志骂道:“站住罢!”杨志见他这样,还装乡下佬洋说:“大爷,俺大小是个买卖,又没得罪你老人家,别要骂人。”恶奴说:“别合我装佯,骂你就算了么?还得打你呢。”恶奴把杨志推搡着,拉进大门去不表。   且说姜成见杨志被人揪住,自己撒脚就跑,为是进城报与施大人知道,好派人去拿。不多时跑到河间府,太阳已落。见了大人,把他们以往怎么访查,杨志怎么被人揪住,回了一遍。大人说:“你知道那家姓名么?”姜成说:“回大人,若问那家姓名,小的不知,瞧他房屋象个富户。小的就听小孩子说有好些个人,都在他家居住,个个武艺精通。为首之人,名叫一撮毛儿侯七。手使什么兵器,怎么厉害,全都告诉了。才要问他主姓名,就被人听见,把杨志就揪住了。小的实不知那家姓名,还不知杨志吉凶如何。求大人恩典,早派人去拿。”施公座上一摆手,姜成叩头起来。施公叫声:“黄壮士,这是如何拿法?”天霸躬身,口尊:“大人,依小的愚见,还叫姜成引路,小的同关小西、王殿臣、郭起凤,趁天黑去打听明白。事情果真,不是小的夸口,任凭他有多少盗寇,管保拿来,明日结案。”施公点头。   四家好汉,同姜成各带随手兵器,出了公馆,走到恶人村外,略歇了歇。天霸叫声:“姜成你头里走。”姜成说:“眼前就是。”五个人进了村口不远,但见房外一溜墙,中间有四扇屏门。门楼以外,挂着斗大灯笼,照得大亮。门口锁着一条大黑狗,拴在那里,瞧见人就站起来狂吠。天霸把姜成一拉,迈步头里先走。四个人跟着好汉,顺墙往北走。走不远,一拐弯,见一溜对缝砖的风火后沿。天霸叫声:“众位,你们在此等着,我先进去打听一个真实,回来再议。你们不可远离;但听有石子响,就是我回来了。”言罢,倒退了几步,把手一拍,嗖的一声,蹿上后沿,顺着瓦垄爬到前坡。但见周围房舍,瓦窑一样。此处原是后院。好汉来至房前沿,扒扶着往下探望。   细听有声音,听不大真。挺身又往前行,来至前边,见各屋点着灯。又听得下面妇人说:“不好了!张姐组,房上有人了。”   又听一妇人说:“大婶,你别大惊小怪的。这两天猫起秧的时候,是猫在房上,你就乱叫。”天霸听见此话,借猫为由,“嗷嗷”的叫了两声。那妇人说:“你听何曾不是猫?快端油盏走罢!你没听太爷吩咐:今日是他寿日,是个好日子,叫咱把前日偷来的那妇人劝醒,今晚要合房咧!”那一妇人说:“你劝去罢,人家是秀才之妻,就肯嫁他?”好汉听是偷来的妇人,心中纳闷。见那两个妇人走进屋内,好汉顺瓦垄伏下身子,探下头来,往屋内细听。这个妇人说:“新娘子你很聪明,为什么想不开?我们祖七太爷银钱广有,奴仆成群。你相从就是一品当家的,岂不胜似那穷酸?”那妇人骂道:“你们这泼妇,要当我是下贱之人,那就认错了。我告诉你们主人说,杀剐给我个痛快罢,我死了,提防我孙相公丈夫,替我鸣冤。”天霸听罢,暗说:原来这家姓祖,偷来的那娘子,定是一撮毛用被窝裹来的孙胜卿之妻。   看官,这祖七混名大头目,自幼集上扛粮食出身,一膀子能扛两条口袋。这集上经纪客人,不敢惹他。后又生讹了一张官帖,量斗尖入平出,客人须得用他的斗量,按加一要钱。又交了一伙大盗,坐地分赃,拿这闲钱交与官吏;衙门内都有看顾,越仗起胆来。闲话不叙。且说天霸又纵步到另屋。屋内祖七说:“那厮你有什么分辩?吊起来打着问他。”正打之间,杨志怀内揣着一件东西,吧嗒掉在地下。众寇闻听说:“方才落在地下的是什么?”家丁拿灯一照,捡起来原是油纸包,用线缝着。把线挑开,拆去油纸,还有一层细纸。打开瞧是张纸,内有一人识字,一念上写:“太子少保镶黄旗汉军仓厂总督世袭镇海侯施,奉旨钦差仰役立拘锁拿大案一伙贼一撮毛儿,速赴河间府,当堂听审。毋得违误,火速领票。康熙某年某月某日。差捕快:姜成、杨志。”众寇听罢,一齐恼怒,有说将公差杀了的,有说还打的。祖七说:“你们没听见么?这票并非府县州官出的,乃奉旨钦差所派,别当儿戏。”众寇说:“莫非放了姜成?”祖七说:“也不用放他,暂锁在空屋,等明旦我到衙门打听打听,再议。”家奴立时将杨志锁在空房。天霸房上看得明白,见家丁回去,趁着无人,飞身下来,拧开锁进去,将杨志解下来,一同到外边见了关小西等,各举兵器齐至恶奴后院,见各屋都吹灯安眠。天霸知道后院是些妇人,直奔前院。众好汉合公差只得跟着走。纵有狗咬,拿刀一晃,狗见刀夹尾就跑了。仆夫家奴俱是困乏睡着。四家好汉同姜成、杨志走过这道二门,来到前院。西边有一人出来开门解手,瞧见好汉,忙问:“是谁?”小西低声说,“老兄弟风紧。”天霸并不言语,紧走几步,赶上前去,手起刀落,咯吱一声响,那人栽倒。忙把脑袋砍下,天霸回身,叫声:“哥们随我来。”言毕迈步当先。五个人跟着一同进这道门。内中唯有姜成不得主意,欲待不去,又怕被人瞧见了,眼睁睁的见杀了个人,心里发怔。   且说众寇打发祖七去安歇,也就睡了。这时盛大胯设睡着,叫声:“郑老三,我瞧他酒不沉,如何出去这半会子?听见咕咚一声,必是栽倒。”说着即披衣裳下炕。刚出门,哪知天霸早在门旁,扬起刀背,往下一砍。大胯一声叫:“不好了!”   众哥们听见他一嚷,忙上前砍了几刀,栽倒在地。屋内人全都惊醒过来,好几个手中都有兵器。头一个则往外一跑,被地下躺的几乎绊倒,往前一栽,殿臣拿铁尺照滑子骨就一下。那人躲过,回手就是一刀。殿臣用铁尺架住。小西、起凤各举兵刃截住。那几个盗寇一齐出来动手。杨志不知从哪里找了顶门闩,也可就抡起来,单打众寇滑子骨。就只胆小的姜成,吓得在黑影里打战。盗寇头儿一撮毛手提铜锤,“噗”的一个箭步,从屋里就蹿到当院,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小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言罢,照好汉就一锤。天霸一闪,回手一刀。二人战在一处,不分胜败。关太、殿臣、起凤三人,各逞英雄,与众寇动手,黑夜之间,难辨清白。山东王举起拐来,照着自己人飞毛脚邓六大腿上就是一下。“哎哟”一声,山东王这才瞧出是自己人,心里一急,漏了空,被小西一刀背,把手腕打脱,“哎哟”一声,拐子落地。那边杨志抡起门闩,照盗寇腿上,又是一下。只听“吧!”正打在滑子骨上,“哎哟”一声躺倒。   小西怕他跑了,连忙几刀,卸了他两膀。一寇叫闪电神见风不顺,撒脚就跑。哪知杨志早把一道门用石顶上。离门不远,怎晓黑影里蹲着个人,只听“咕咚!”把贼绊倒,杨志趴在那个人身上。这个空心,殿臣赶来,不管一二三,抡铁尺就打,疼得盗寇叫声不止,打得杨志身子底下那个贼叫“哎哟”!还有几名盗寇,都被小西、起凤拿住,看守不表。单说天霸合一撮毛动手,猛见他用锤磕开自己刀,将身一晃,蹿上墙头。好汉对准盗寇腿上,回头就是一镖。盗寇才要迈步上房,只听“刷”一声,“哎哟!”咕咚掉下墙来。好汉赶上,连三并四几刀,一撮毛难以动转。天霸叫声:“哥们,快找绳来捆上。”叫人看守,又寻祖七不表。   且说小西叫声:“哥们,谁带着火镰打火,口自们进屋去照照,还有贼人没有?”杨志答应,立刻打火引着火纸,进房点着灯,搜了搜,只彦八哥一人,也把他上了捆绳,拉到外边。举着灯到院内,把众寇一个个四马攒蹄绑上;才知道姜成也死了。数了数盗寇,共十一口,等天亮解送。且说天霸举着刀闯进恶人院内,哪知祖大头早知事不好,吓得悬梁自尽。天霸拿住一个仆妇追问,说:主人公自尽。好汉不信,亲到外屋,果见一人悬梁而死。把管家李胡子找着,也捆上,带到外边。又找偷来的那位妇人,打算把她救出;哪知孙胜卿之妻是个节烈妇人,自觉虽未失身,终无面目见人,夜间得空,早已自尽。   不多时,天已大亮。好汉黄天霸等,把拿的众寇解到河间府,面见施公交差。又将孙相公夫人死节的话回了一遍。贤臣大喜,吩咐升堂,将众寇带到堂下追问。众寇情知难推,尽皆招认。又传孙胜卿到案,将伊妻节烈晓谕一番,叫他回家收尸成殓。吩咐:“知府把众寇监禁狱中,候本院启奏皇上,候旨前来,连五林啊等,一齐按律问罪,好与众官民报仇雪恨。”   知府答应:“谨遵钧谕。”忙令手下人,把众寇入监。贤臣见诸事已毕,心中牢记,保举天霸等功名。忙吩咐:“搭轿,本院回京。”到底不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160回 驿馆立拘牛腿炮 郑州踩访一枝桃   且说施公离了河间府十几里地,正走之间,忽见前边人马迎面而来。头里还有匹马,急跑如飞。正自诧异,那人已到轿前,下马跪倒。贤臣才知未起身之先,打发去的牌马转回来。   但说贤臣霎时到任邱县亭驿,入了公馆。才入公馆,就有人喊冤。任邱知县在一边伺候,心中就有害怕。又听钦差叫衙役将喊冤人带上,开言道:“喊冤人,一一报上名来。”一个说:“小人叫刘进禄。”一个说:“小人叫陈忠。”一个说:“小人叫李富。我们三人住任邱县郑州镇。”贤臣说:“有何冤枉?慢慢说来。”三人见问,各把呈词递上。贤臣将呈状逐次看完,俱告的是牛黄,绰号叫牛腿炮:霸占陈忠二顷地,讹刘进禄房屋一所送与家丁,硬讹李富银两若干。俱各私立文书,有保人。   内中还牵连武豹、金山、赵文璧三人。又问二个喊冤的,说:“你二人所告何事?叫什名字?”一个说:“小人周荣,年六十五岁。不幸妻李氏早亡,所留一女,名叫玉姐,已经受聘,未曾过门。上月二十日夜三更时候,父女各房睡去。忽小女在绣房一声喊叫。小人正在梦寐中惊醒,慌忙爬起点灯,见女儿门开了。进去一看,不知女儿被何人杀死。房中细软,俱都不见。次日天亮,见墙上画着一枝桃花,想来杀人偷财,必是一枝桃。叩恳青天大人恩准,拿一枝桃来,追问情由,好与小人雪冤。”说罢叩头碰地。施公闻听周荣言词,不由心中着急,暗说:这事又是缠手难办。思想多时,便往下开言道:“那一个所告何人?慢慢诉来。”那人说:“小人蒋旺,娶妻吴氏,夫妻同庚,今年二十六岁。父母俱各去世。小人所仗厨行手艺。只因前日应喜事厨役,两日未曾回家。第三日回家叩门屡次,无人答应。撬门进去,瞧见妻吴氏,血淋淋躺在炕上,不知被谁杀死。见墙上画着一枝桃花,故此前来鸣冤。”说罢不住叩头。忠良闻听蒋旺之言,腹中说:这两个人原是一样事。沉吟多会,座上开言道:“周荣、蒋旺,你二人家遭凶事,难道就不报官么?”二人上前,一齐叩头说:“我二人俱各到县呈报。若不经官,谁敢擅自抬埋?怎奈县主并不拿凶犯追问。今日幸蒙钦差大人驾到,特来伸冤,望乞青天拿住凶犯,好与小人报仇雪恨。”说罢不住叩头。   忠良点头,望着任邱县知县开言道:“贵县,周荣、蒋旺,他二人到县报官,你如何不出票捉拿凶犯?”知县见问,连忙跪倒,口尊:“大人,周荣、蒋旺他二人报官之时,卑职即到他二人家中亲自勘验,实系刀伤。令尸亲埋葬,卑职即刻差人到处捉拿。怎奈不知一枝桃姓甚名谁,怎样面貌,何方人氏?比追公差,也是没处捕捉。望大人宽恕。”忠良一摆手,县官沈存义平身。贤臣沉吟半会,叫声:“周荣、蒋旺,你二人暂且回家,十日内本院管给你们断结了案。”二人叩头回家不表。   贤臣又叫:“贵县!”任邱县知县连忙答应。贤臣说:“李富、陈忠、刘进禄,他三人所告之事,并无虚假。本院出京时,沿途私访民情,路途上听见有个牛腿炮,在郑州居住,横行霸道,结官交吏。他还不是一个,还是一党四人:一个叫武豹,一个叫金山,一个叫赵文璧。牛腿炮往涿州探亲,过三家店,在途中对人夸口,将自己所做之事尽情说出。本院只为赈济事重,未曾到此剪除恶党。既有人告在你县衙,为何置之不理?”   沈存义见大人一问,惊慌失色,双腿跪倒,不住叩头哀告。忠良见他恳求,即便开恩说:“知县你既这样苦求,本院看至圣先师面上,暂且恕你。速速着人把牛腿炮、武豹、金山、赵文璧四人,即刻锁来听审;多带衙役刑具,本院在此立等,速去莫误!”沈知县叩头站起,往外走,留衙役在此伺候,出公馆上马回县,忙差衙役去拿恶棍不表。   且说贤臣往下吩咐:“刘进禄、陈忠、李富三人,暂且回家,等知县把四人拿到,好对词结案。”三人叩头退出公馆不表。下人摆饭,贤臣用毕,撤去家伙。猛见一人在下面跪倒说:“回禀大老爷,今有本处知县将牛黄等拿到,请大人钧谕施行。”贤臣闻听,满心欢喜,连忙吩咐道:“知县将带来的刑具,俱各设在驿亭之上。”吩咐各差衙役道:“俱要小心伺候。”   差役答应,俱进了公馆,来至大堂站班。知县复又进上房,请大人。施公闻听,立刻升堂。黄天霸在后跟随,来至驿亭之上。任邱县的衙役喊堂。钦差吩咐道:“去把牛黄带来听审。众役答应,登时带他到堂前跪下。贤臣看见牛腿炮,大怒,吩咐:“差役带原告来!”霎时刘进禄、陈忠、李富跪在堂下。贤臣叫:“把你等所告言词,照前诉来。”三人见问,叩头,将所告言词,如此这般,诉了一遍。牛腿炮看见原告,不由着忙,且听原告将他恶款一一诉出,又听施公座上叫看大刑,心中越发害怕了。他虽脸上变貌,口中还强自支吾。登时青衣将夹棍放下。老爷吩咐:“将牛腿炮夹起!”青衣答应,上前按倒牛腿炮,拉去鞋袜。一个青衣将刑具竖起分开,把牛腿炮滑子骨入在里面,做扣拴绳,一背一拢,只听牛腿炮“哎哟”一声,口中只嚷:“招了招了!”施公吩咐:“从实招来!”牛黄尽行招认。沈知县在旁边亲自秉笔,立刻写完口供。这才吩咐将刑卸下。老爷又把武豹、金山、赵文璧问了一遍,俱各承认,画招已毕。贤臣吩咐将人每人重责四十大板,立刻钉枷在郑州镇上;枷满时分省发遣。青衣将四人领出,在郑州镇枷号示众,暂且不表。   贤臣又吩咐道:“知县带领原告,到牛黄家追还房产土地银两。你就不必回来,在本县要用心办事。衙役也不用许多,本院等着拿住一枝桃完案,方才进京。”知县答应,带领原告出公馆,留下几名衙役,在此伺候大人,余者俱带领回县不表。   贤臣退堂,用饭,众人俱各吃毕。黄天霸上前叩禀说:“禀大人,小的要到外边踩访一枝桃的形迹,特请大人示下。”忠良闻听,满心欢喜说:“壮士这一去,须要存神仔细。”黄天霸答应,告辞大人,带上盘费,暗藏飞镖甩头一子,还是个长随的打扮,出离公馆,信步而行,一路上留心踩访,哪有踪迹?意欲问人,只都知道有个“一枝桃”,不知姓名,也是无益。走到南关城里,还热闹些。觉着口中干渴,看见路东有座茶馆,还带着卖酒。”好汉走将进去,拣了个座儿坐下。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61回 白云庵计全泄底 玄天庙天霸寻踪   话说天霸正在茶馆,手拿茶杯,留神细访一枝桃的消息。   外面来了一个人,四面探望,走到天霸跟前,不住的留神细看。   好汉心中猜疑,即便问道:“莫非认识在下么?”那人说:“爷台莫非姓黄么?”天霸说:“正是。”即便问他姓名,那人说:“这不是讲话之处,找个僻静地方说罢。”遂叫堂倌:“烫两壶酒,有现成菜蔬,拿两样儿来。”堂倌答应,登时烫两壶酒,端两样小菜。二人将酒菜吃完,天霸会了酒钱,一同出酒馆。   到关乡外,有一座破古庙,叫白云庵。四顾无人,二人进去,席地而坐。那人不等天霸开言,遂口称:“黄爷,今年贵庚?”   天霸说:“在下虚度二十八岁了。”那人说:“好快时光,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黄爷你可别恼,我别令尊的时候,爷还不过七八岁的光景。那时候爷虽然年幼,大约也知在下的姓名。当初跟随令尊,在绿林二十多春,都是我踩访盘子。论走道,胜过刘飞腿。神眼计全,绿林中无不知晓。若是有人叫我见过一面,不怕相隔多少年,永不忘失。只因令尊洗手,我也就回家,改邪归正,稀粥淡饭,如延残喘。膝下并无儿女。不幸拙妻去年病故,我也害了一场大病,险些没有了。老来茕独,无依无靠,各处找寻朋友,故此流落郑州。今日正是‘他乡遇故知’。不知尊驾现作何事?莫非还干旧日营生?”天霸闻听,猛然想起来说:“老兄担带着些,小弟眼拙,多有得罪。幼年常听先父说过尊名,久仰久仰。”计全说:“岂敢岂敢。”天霸说:“小弟今日也归正了,跟随奉旨钦差山东放赈回来,路过此处,住在郑州驿。前日有人前来告状,是人命盗案,差小弟前来访查凶犯,不想今日遇见老兄。老兄既无依靠,不如随我去见大人,一同进京。”计全说道:“不知大人几时起身?”天霸说:“拿住贼人,就要起身。”计全说:“大人接了状子,是人命盗案,不知贼盗姓甚名谁!不是计某口出大言,南方一带,直隶全省,有名盗寇,无一不晓。”天霸说:“这贼奇怪,每逢偷盗人家财物,临行墙上画一枝桃花。原告都是告的一枝桃。”   计全说:“若是一枝桃的底儿,愚兄尽知,连他窝巢,愚兄俱都到过。”天霸说:“既然如此,仁兄同我面见钦差。”   不多时,二人来到公馆。天霸叫计全等候,天霸进公馆,先到上房,见施公回话,口尊:“大人,小的奉命踩访一枝桃,偶遇故人名叫计全,是我父在日手下盘算的小伙计。有名盗贼,他无一不知,故小的把他带来,老爷一问便知贼人下落。”贤臣闻听,满心欢喜说:“既有此人,何不教他面见本院?”天霸闻听,转身出公馆,领计全到上房,参见钦差,天霸侍立一旁。计全跪在尘埃,口尊:“大人,小的计全叩见。”贤臣座上开言道:“本院接了两张状词,俱是人命盗案,告状的都是郑州人。告的是失去财物,杀死妇人,天亮看见墙上画着一枝桃花,放此事主告的,俱是一枝桃。但不知这一枝桃是哪里人氏?怎么个形象?因此难以捕拿。”计全听罢,口尊:“大人,一枝桃的姓名、窠巢、行踪、面貌,小的很晓得。这人手段高强,难以擒拿,不在此处住。他原是河南怀庆府修武县人氏,自幼抛家失业,遍访名师,学成武艺,棍棒刀枪,样样精通,后来入伙为盗。拜师又得几宗惊人之艺,单刀一口,连珠药镖,百发百中,蹿房越脊,如走平地。现住郑州,他本姓谢,名叫谢虎,因他左耳边挨着脸有五个红点,好象一枝桃花,故此叫一枝桃。是他自己卖弄本领,偷盗人家财物,临走之时,他必在墙上画一枝桃花,显他的武艺,遮掩各州府县应役人等耳目,留下这个记号。”施公说:“他在城外窝藏之处,是人家呀?是店呢?”计全说:“全不是。郑州北门外有座北极玄天庙,庙内和尚叫静会,原先也是匪类,老来洗手,作了和尚。他贪图谢虎贿赂,教他住在庙中。此庙原本是一层殿,谢虎给他新盖了两间禅房。”施公闻听点头说:“计全,你怎么知这样详细?”计全说:“小的方才已经说过,幼年在绿林,对这伙人来往行踪无一不知。昨夜还到了玄天庙,指望借谢虎几两银子,好度日用。谁料他初一见,很象亲热,一提借银,他就沉下脸来,说得我敢怒而不敢言。欲待要走,天色已晚,只得在庙内暂住一夜。今早起来,不辞出庙,竟到南关,适遇天霸引见前来,得见大人。”贤臣听罢,眼望天霸说:“这件差事,大家商议,怎么个办法。必须把他擒来,方可动身。若是不完此案,如何进京?”好汉闻听说:“也没什么商议处。不必忧虑,明日小的自己把他拿来。大人请放宽心。”贤臣点头说:“但愿你斟酌个万全之策,方好去行;既知面貌、住处,设法没个拿不住。明日要上郑州,同着小西、起凤、殿臣,你四人去。大家努力一齐动手,教他顾左不能顾右,顾首不能顾尾,设此拿法,是为上策。”天霸听见大人吩咐,不敢有违,连忙答应说:“钧谕实系高明,但老爷驾前无人保护,不如留下关小西在公馆为妥当。不然那时有失,悔之晚矣。我只带起凤、殿臣去足矣,计全也不必去。”天霸告辞大人说:“小的带领二人上郑州北关,拿住一枝桃,好与民结案,咱好进京见驾。”   三人竟扑关乡。走不多时,来到关乡。郭起凤说:“咱在这里寻个饭店,随便用些饭,须喝点酒,歇歇脚,养养神,打听着玄天庙,然后再走不迟。”王殿臣点头。惟黄天霸恨不得一步走到玄天庙,拿住谢虎,方称本心,欲待不依从他们。俗言说:“一不敌众。”只得随着二人寻找饭铺。往前一瞧,刚巧关乡口路东,有个饭铺,挂着蓝纸幌子,门外边设着两张条桌。   三个人就坐在外边。堂倌过来说:“客官爷是吃饭,是吃酒?要什么莱?”郭起凤说:“先给三壶酒,一个扒羊肉,一个青豆粉,一个豆腐汤,六张清油饼。”三个人连吃带喝,正吃着饭,天霸猛抬头,见从南来了一人:头戴着关东片毡帽,皂青绑身小袄,披着一件羔子皮袄,足登抓地虎靴,绿皮云头,相貌长的浓眉大眼,两扇薄片嘴,年纪约有四旬挂零。待走到铺前,天霸留神看见,他左边挨着耳朵有五个红点,恰似一朵桃花。好汉望着郭起凤、王殿臣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连忙放下筷子,就要起身追赶。天霸摆手,二人复又坐下。见这铺门口人多,也不肯明言。三人连忙吃完,叫堂倌算帐会钱,起身往北而行。出了关乡,四顾无人,天霸说:“既知他姓名住处,又见了本人,还怕跑了不成?”究竟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62回 和尚开山门答话 天霸追谢虎中镖   话说黄天霸、郭起凤、王殿臣三人,在此关乡口清真素馆,吃完饭会钱,出了关乡,约有半里之遥。见大道西边有座庙,匾上刻着“北极玄天庙”五个字,山门紧闭。细看是一层殿,还有两间禅房,是新修盖的。离了两箭远,有二三十户人家。   三人看了多时,天霸上前敲门。里面一枝桃心下明白,常说“伶俐不过光棍”,就知是饭馆前吃饭的那几个人来了。看官,一枝桃怎么知是天霸等呢?清真素馆与天霸打了个照面,见英雄有些眼岔;又见他望那两个使了个眼色,就参透他隐情,到庙中早就作了准备。听见敲门,他仍然外面披着大皮袄,走入大殿,叫:“和尚出去,把来人让进。如此这般。”嘱咐了一番,和尚答应。   前头表过,和尚也是匪类出身,老而无能,落发出家。一枝桃逛到郑州,看见周荣之女,蒋旺之妻,生的美貌,他就要在附近住下,以便谋图窃玉偷香之事。见这庙离人家甚近,他与和尚商议,每天房中二吊京钱,每饭不断酒肉,教他跟着白吃白喝。和尚贪图便宜,故此受其呼唤使令。闲言不表。且说静会来至山门,将门开放,见门外站着三个人,连忙问道:“三位施主找谁?”天霸说:“找姓谢的,不知在庙中没有?”和尚说:“不在,不过片时就回来。三位施主先请进庙来。”天霸总是艺高胆大,并不踌躇,迈步进去。殿臣、起凤,也就跟进去。见里一切作饭家伙俱全,知是厨房。天霸坐在炕上,殿臣、起凤坐在床上,和尚搬了条板凳迎门而坐。和尚说:“不知三位爷哪里来的,找谢爷有什么事?”天霸说:“我们从北京来,找谢爷有件官事商议。”和尚说:“原来是为此事哟!”   正说话间,忽听格扇响,天霸等齐作准备。和尚站起来说:“谢爷来了。”说着话,他就出去咧。一人走进房中,就在板凳上坐下,眼望着天霸等开言道:“三位找姓谢的,我就姓谢。咱们素常并不认识,找我有什么事?有话请讲,我还有紧事要出门呢。”天霸眼望贼人说道:“姓谢的,原是就是尊驾,方才在北关会过尊容了。我三人这来,非为别事,只因钦差大人从此经过,有人喊冤告状,为是人命盗案,大人差派拿人。在下心想必是尊驾,故此找到庙中,少不得屈卑屈卑尊驾,跟着我们见施大人去。”天霸心中大意,觉着谢虎是必拿住咧。哪知一枝桃更是高傲,他没把天霸放在心上,听见天霸这派言词,反倒哈哈大笑说:“原来是有人在施公前告了状咧!为是人命盗案,也难为你们怎么想来,就想到我身上来了,真算是你们有能为。这场官司,必是打的。但只是我愿去就去,不愿去就不必去,得依着我。别说是钦差,就是皇上圣旨,我也不遵!不知你三位有什么武艺,竟敢来找我。当面咱们比试比试,你们若有武艺,竟把我拿的去。但只怕你们是自招其祸,特来送死。”   黄天霸生来性傲,听见这些言词,哪能容他?眼望着谢虎大喝道:“大祸临身,还敢多言!我料着你这猫贼鼠辈,也不认识我。我乃飞镖黄老爷三太之后,四霸天中第一霸,黄天霸是你黄爷名字。这二位是郭起凤、王殿臣,也是有名英雄。”谢虎闻听,哈哈大笑,说道:“黄天霸,你不过以多为胜。若有武艺,与你谢爷单身比试,才算你是英雄呢!”黄天霸闻听,大怒说:“二位兄长,只管袖手旁观,待小弟擒拿这厮。”说罢甩衣拔刀,直奔谢虎而来。   看官前已表过,黄天霸性情高傲,见谢虎口出大言,心头火起,便道字号,说是黄三太的儿子。谢虎闻听,心中暗道:“常听我师李红旗说,他会使甩头一子,飞镖三只,单刀一口,是传家绝技。怎么他又跟着钦差奉命拿我,是谁使的捻子呢?必是计全。因我不周济他,他泄了我的底咧!”又见黄天霸甩衣拔刀,他早已准备。他甩了大衣裳,先蹿出院说:“黄天霸,来来来,我倒要领教领教你的武艺!”说着从肋下取出刀来,恶狠狠站在院中说:“敢上前来比试比试,真算你是好汉。”黄天霸闻听,一个蹿步,蹿在院内。二人交手,刀对刀,刃对刃,斗够多时,不分上下。郭起凤眼望王殿臣低言说:“看他二人正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王殿臣说:“天霸刀法门路精通,谢虎刀法也是不弱,不知谁胜谁败。”郭起凤说:“天霸虽不至于大败,约也不能取胜,不如咱们拔刀相助。”   王殿臣点头。立刻二人手擎铁尺,蹿将上去,大叫:“贼人不遵王法!我等奉钦差之命,特来拿你,还不快快服绑?”说罢,抡开铁尺就打。谢虎用刀架住。天霸也用刀劈来。谢虎眼快,也用刀架住,又虚砍一刀,闪在一旁说:“你们人多,庙内狭窄,不能动手;来来来,咱们到庙外再赌输赢。”一转身直扑庙外而来,浑身攒了攒劲,只听嗖的一声蹿在墙头,又一煞身,跳在墙外。天霸一见说:“这才算得是个飞贼呢。”随后,也蹿在墙头,看见谢虎跳在尘埃,天霸也跳在墙外。一枝桃见天霸跳在庙外,郭起凤、王殿臣开了山门,一齐也赶将出来,四人又合在一处,赌斗多时。一枝桃心中暗道:“他是黄三太的儿子,飞镖必是精纯。我谢虎虽不怕,但只是一件,俗语说的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又道:‘打人先下手’。我何不照着俗语而行,先给他个连珠镖吃吃,叫他知道我谢某的厉害。”   贼人谢虎居心要使镖打英雄,就不肯恋战,二日留神,用力磕开三人兵器,纵身跳出圈外,往正东就跑,说:“谢太爷杀不过你们三人,我定要走咧!”说着扬长而去。黄天霸拿贼心急,恨不得立刻擒住谢虎,解到公馆,在施公面前报功,随后紧紧的相跟。谢虎是要败中取胜,见天霸赶来,回手一镖照着天霸面门打来。天霸见谢虎一扭膀,一只飞镖直冲面门,一歪脑袋躲过,飞镖落地。谢虎又一倒手,二只镖又照英雄前心打来。天霸又一闪身,刚躲过第二只飞镖;第三只镖又照着左腿打来,躲闪不及,只听哧的一声,穿皮刺骨,痛不可忍。英雄止步,不往前赶。郭起凤、王殿臣一见天霸追赶贼人,他二人随后也追来,见黄天霸腿中毒镖,心下着急,连忙赶到跟前说:“贤弟怎么样了?”好汉见郭起凤、王殿臣一问,羞得满面通红,用手拔出镖来,扔在地下,只说:“气杀我也!”不知天霸镖伤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63回 天霸回公馆养伤 朱李投郑城望友   话说郭起凤、王殿臣二人,见黄天霸镖伤,药性行开,疼痛难忍,心中难以为情。又听天霸说:“不回公馆咧!”不由心中更觉着忙。郭起凤说:“贤弟,你把心放宽些!胜败乃兵家常事,误中一镖,何必如此?你不回去,我二人怎好见大人回话?”王殿臣又说:“贤弟你别想不开。依我拙见,咱三人暂回公馆,即请医家调治好镖伤,拿住谢虎,完结民案,保护钦差回京,你的功名有分。岂可因一朝小忿,耽误终身大事?”   说罢,天霸点头。二人即伸手搀扶着天霸,相扶而行。黄天霸终有愧色,觉着半世英名,一旦丧尽,一路上还是长吁短叹,惟有低头而已。   走不多时,来到郑州驿,进了公馆,先到上房去见施公。   施公正与关小西谈拿一枝桃之事,猛听帘栊响动,抬头观看,但见黄天霸一瘸一拐的,郭起凤、王殿臣二人搀扶着他走进来,不由大惊,连忙站起身来说:“壮士怎么样子?快对本院诉来。”王殿臣不等天霸开言,连忙上前,单腿一跪,口尊:“大人,容小的细禀。”即将往事,如此如彼的话,述了一遍。贤臣听见王殿臣的言词,忙上前亲看镖伤,见围着伤眼,有茶碗大一块漆黑。贤臣说:“不好,这毒气不小,快些把他搀进厢房歇息将养,速速延请名医调治。”天霸说:“小的无能,不曾拿住一枝桃,反倒重伤,又劳大人挂念,殊觉抱愧。”贤臣说:“壮士你说哪里话来?误中毒镖,非尔无能,皆因轻敌之故,这又何妨?只管放心,将养镖伤,擒拿谢虎,与民结案,再为报仇可也。”说罢,令王、郭二人把好汉搀扶进厢房,安置在炕,将养不表。   施公即饬令任邱县衙役,立刻寻医调治。衙役不敢违误,即刻外边,找到了个姓李的医生,号叫李高手。领他到厢房,他看见黄天霸伤痕甚重,又到上房见了施公,行礼毕,口尊:“大人,我看那人伤痕甚重,不易调治。我是专理内科,只可开方吃药,保着毒气不至攻心;要是疗理外科伤痍,非鄙人所长,大人还得另请高明。大料着这样人,此处还是稀少。”贤臣点头说:“既是如此,快些开方。”医生连忙把方开完。施公给了医生银钱,一面派人去取药;取了药来,把药煎好,放在茶碗,顿了个不凉不热的,教天霸吃下去,躺在炕上,将养不提。且说施公独在上房闷坐,正自沉思,忽看值日的青衣跪倒说:“回大人,公馆外来了两个人,在门口下了马,口称要给大人请安,还要寻黄爷。”贤臣闻听,一摆手。衙役退下,转身出去。施公心下暗想:这两个人是谁呢?一回头说:“施安,你去把关太叫来。”施公答应,转身出去,不多时把关小西叫到上房。贤臣说:“关太,你去看看,是谁来找黄天霸?问明来历,领来见我。”   小西答应出去,到公馆门口,抬头观看,但见有两个人拉着两匹马,马上搭着行囊包裹,立于门外。仔细观瞧,一个是赛时迁朱光祖,另一个不认识。关小西看罢,向前紧走了几步。朱光祖见是关小西出来,满心欢喜说:“贤弟,你一向可好否?”关小西说:“多承挂念,仁兄好否?”二人拉手亲近了一会。朱光祖说:“这位是姓李名昆,字公然,外处人称神弹子李五。怎么你二位不认识么?我给你们哥儿两个引见。李五爷你来,这是关贤弟,名太,字小西。”李公然说:“多牵连着些。”关小西说:“彼此一样。”二人拉手儿,叙了些交情客套。关小西望着伺候公馆的说:“你们把马上行李解下来,放在厢房里面,把马遛遛喂好。”下役答应,上前解下行李,搬入厢房,然后把马遛了遛喂料不表。且说朱光祖没看见黄天霸出来,心中纳闷,开言问道:“黄兄弟听见我们来了,怎么他不出来呢?”关小西说:“提起黄天霸的话嘛,等着咱们见过大人,自然就知道咧!”说罢,三人一同进了公馆。   齐至书房门口,小西掀帘进去,将话回明。大人听说,满心欢喜,暗说:一枝桃合该拿住。遂开言道:“请他们进来。”   关小西答应,去到公馆门口,霎时将朱光祖、李公然带到上房。见了钦差,二人将单腿一跪说:“小的叩见大人。”贤臣欠身,将二人亲手搀起,说道:“二位壮士请起。这位姓朱的,本院见过;那一位不知贵姓高名?”李公然见问,连忙答道:“小人姓李,名叫李昆。久知大人居官清正,待人恩惠。昨日路途上遇见朱光祖,提起黄天霸来。我与天霸自黄河套相别,未曾见面。他说黄天霸现今又跟着大人呢,小人因此同来请安,顺便看望黄天霸诸位朋友。”施公闻听,问起黄天霸来,不觉长叹了一声说:“二位壮士,若问黄天霸,现在厢房将养镖伤。”朱光祖闻听大人之言,惊讶不已,连忙口尊:“大人,黄天霸会使飞镖,又被谁打伤?教人不解其意。”施公说:“壮士不信,关太领你们到厢房去探望,便知端的。”即叫:“关太,你去带领二位到厢房看看天霸去。”关小西答应,带领二位出上房。   三人至厢房门口,小西打帘子说:“二位请进。”又叫:“黄老兄,有人来看你了。”天霸吃了药,在炕上靠着铺盖,正与计全闲谈拿谢虎之事,忽听有人叫他,抬头观看,但看关小西同两个人来了:一个是赛时迁朱光祖,一个是神弹子李五。好汉看罢,满心欢喜,连忙站起身来,口尊:“二位兄长,恕小弟失迎之罪。”朱光祖、李公然二人上前,把黄天霸扶住,连说:“不敢。”计全在旁,站起身来,也与朱光祖、李公然拉手儿,叙了寒温,然后大家一齐坐下。天霸说:“许久未见,不知二位兄长,今日作何营生?因何会在一处?”朱光祖说:“自拿庄头黄隆基分手后,愚兄还是东奔西走。昨日路上遇见公然,李兄就提起旧日交情来咧,一心要看望贤弟。故同他一路而来。但不知贤弟与何人打仗,被暗器打伤?”黄天霸见朱光祖问这伤痕,未曾启齿,面红过耳,口尊:“二位兄长,要提此事,真要羞杀小弟!”就将钦差山东放赈回来,过此有人告状。奉差拿贼,寻访到郑州,适巧遇计全,得了贼人消息,后来怎么与他交手中镖,述说了一遍。朱光祖说:“此处没听说这么大案的人,拿的这个人到底是谁?”计全在一旁接言说:“朱爷,你不知道这人么?他是红旗手李爷的徒弟,名叫谢虎,外号叫一枝桃。”朱光祖说:“怎么是他么?厉害难惹,又狠又毒。”计全说:“如何?我没有把话说在后头。黄爷再也不信,听听是真是假。”朱光祖说:“必是老兄弟轻敌太甚,才中毒镖。”计全说:“正是如此,那时要听我的话,不至误中毒镖,到此悔不及矣。他的意毒心狠,朱爷你是知道的。就是镖打黄爷,再也不肯远离此处,二三日内,必定暗来行刺,须得留神提防,这是要紧的事。黄爷这个镖伤,也得要紧调治才好呢!”不表他们叙谈。   且说贤臣在房闷想,不知天霸伤痕何日痊愈?忽然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