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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常遇春分兵两支,水陆夹攻,前后接应。将及天明,一齐会集。徐达传令,鸣金收军。与常遇春、俞通源、薛显、王铭等相见,真如再生兄弟,梦里重逢,不胜之喜。即唤军士将尹义、石清枭首。随集众船,直走湖州的昆山崖边屯扎。与伯周的兵,水陆交战,共计有五阵,伪周兵马大败。遂统三军,直抵湖州城下。丞相张士信闻知大惊,即率境内精兵十万,径往旧馆地方,以击朱军之背。常遇春探知此信,便对徐达说:“贼兵此计,是欲使我兵前后受敌。既来困我的兵,又来分我的势,不可不防。不如待末将与朱亮祖、王铭拣选健土三千,径从大全港而入,结营东阡,复抗敌人之背。因令军士负土阻塞港口,绝其归路,此计何如?”徐达道:“所见亦妙,常将军依此而行。”遇春领令,即引兵前往东阡屯驻。士信阵上,早有先锋徐义出马迎敌。遇春一边摆开阵势,一面唤众将士,吩咐说:“今日士信有兵十万,我兵仅止三千,尔等切须努力尽心,功成之日,当受上赏,决不食言。”便传令军中将酒过来。遇春酌酒在手,对众将说:“敢有面不带矢,身不被伤者,有如此酒。”即持刀勒马,当先而出。一见徐义,也不打话,便把刀乱砍,好似剖瓜切菜。那三千人看见,即放马杀去。杀得士信阵上的兵,人人胆战,个个心寒,只得四散而脱。徐义引残兵数百,向树林中伏了一夜,方才脱逃得去。遇春一领绿色征袍,及一匹追风白马,俱被染得浑身血迹。东阡前后五里地面,东倒西歪,都是死尸堆积。
张士信连夜申奏士诚,说:“金陵兵势浩大,望御驾亲征。”士诚先请,即刻带五大子及吕珍、朱逞等,再添兵五万,驾了赤龙船,列阵于乌龙镇上,与朱军相去不远。常遇春即唤副将王铭说:“我闻五太子虽然矮小,其实精悍,力敌万人,人都说他平地能跃起三丈。又吕珍亦是力雄气足,非比寻常。今又加兵五万前来。我兵三千,明日何以抵敌?今我再三思量,士诚驾了大舟而来,其兵必疲,不如今夜乘其困惫,汝速领水军驾小舟百只,各带火具,傍近大船,四散放火攻杀。他见势头不利,必然登岸而逃。我于东、南、北三面树林中,插旌旗,挂灯火,令军士五百人,击鼓呐喊。他必向西路而走,我同朱将军带领二千勇士,于西路左右,参差犄角,待他来时,分头而出,倘不能擒,亦必破胆。”王铭领命。将近初更,先驾一舟前往。恰好士诚水寨中有五六个一队,在岸上左右巡哨过来。王铭向前,将一个敲锣的一把扭住,说:“你且勿叫,若叫起来,吾即杀你。你本身姓甚名谁?派在何营巡哨?”那人便说:“我姓王,排行第七,叫做王七星。派在前营巡风,一连六个人。”王铭一一问个仔细,将六人杀了,把号衣剥将下来,交与面貌相似的六人,依照巡哨的打扮,即叫军士把那六人尸首,丢在远处河中。正好收拾停当,又见一伙儿六人,又慢慢地提铃击梆走将过来。王铭叫道:“阿哥,我王七星早在镇上抢有熟牛肉一包,我们同伴邱大元又抢有白酒一樽。我们今日辛辛苦苦,到晚上却要坐享了,到船艄上去安睡,不意又派令巡哨。阿哥们,可怜儿见,替我们在此巡哨一回,待我兄弟们走到船吃些儿就来,也不枉了同伙共事。”其中有两个便说:“这个有何不可,但我们也要吃一盅酒,嚼块儿肉,方肯替待替待。’王铭便答应说:“这些酒,这些肉,又不是真金白银买来的,不过是用首饰货换来的。俗说:‘首饰买的,将来结交兄弟。’有何不可,就请下船。”直到半路光景,中间一个说:“我们两处巡哨人,俱走了来,倘有失误,明早吃军政司棍子。王七哥,你可先同他们伙中四位去吃一些儿,再来换我们。公私两尽何如?”王铭答道:“好,好,好!”一头走,一头问他们是张三李四的名字。倏忽间,将近船边,王铭先跳上船,把后脚将岸一蹬,那船忽地里离岸有二三丈。王铭便把篙子在手,撑将过来,说道:“列兄,逐位儿请下船,但船小不堪重载。”舱中早有一个知心的持刀在手。王铭先把手接着一个下船,便将身子故意一推,将那人推进船舱里。那人叫一声:“啊呀!”就不见响。王铭因而再把手接一个下船,接连四个,皆如此做作。谁知那人叫得一声,俱被舱中人杀了。王铭即时收拾起四人尸首,把他衣服与我军士四人穿了。又到岸上来,叫两个吃酒。那两人又被朱军照前方法结果了性命。王铭侧耳一听,已是三更一点,即唤从军招呼众船,到来行事。正说之间,又有南边巡哨的人六个走来。王铭把嘴一拱,只见我军士即将他们两个扭住厮打,说:“今朝为何没有饭分与我等吃?”那二人说:“我何曾认是你!”扭来扭去,四个滚作一团,一滚直滚落河岸边去了。朱军即掣出刀来砍了。口里叫说:“你便诈死,我明日与你哨长处讲理。”扒上岸来,那四个人亦被王铭一般把来结果了性命。
三处巡哨的,此时却已都是王铭手下所扮的,敲锣击柝,走来走去,不上半会,只见朱军的船如蚁而至。王铭便在岸上大叫说:“张千户,偏你护驾来迟,王爷发怒,方才被我们遮过也。如今你这百只小船,不可在外,可分投里面去支值,省得再误大事,招惹受军政司计较。”那小船上便应道:“岸上招呼的莫不是羽林卫左哨工七哥么?”王铭应道:“正是,正是。”那人叫声:“多谢回护,明日店中相谢。”便领了小船儿,只向大船儿边撑进去。那船上人只道果是护驾的官军,又是王七星在岸上打话,那里来提防他,任他分头在船旁往来。再停了半会,将近三更左侧,王铭在岸上越发敲得响朗,即对船上说道:“船上官长,趁我此时精神,可以略略睡一睡儿,若到四更左右,我招呼你们苏醒,那时候待我们也偷些懒儿如何?”船上人说:“这等甚好,你们却要小心。”王铭说:“这个敢替你取笑耍子哩。”那船上因此也都去打睡了。王铭低叫众军说:“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那小船上人,便即四下放起火来。王铭看见火热已猛,四下已难救了,便唤众人驾的小船,一一放开,在岸上大喊道:“船中有火,可起来,可起来……”方叫得完,那船上的人,梦中惊跳起来。见士诚龙舟上已是烈焰腾空,连自家带来的火具,见火一齐发作。五太子见势头不好,便从烟火中抢得士诚出来,便登岸而逃。吕珍、朱逞在后面相随。其大小官军,约莫烧死了大半。逃得性命的,昏昏花花也分不清东南西北。王铭假意上前跪说:“王爷还向西路而行,庶于姑苏近路。”便又指南边、东边、北边三处说:“他三路兵,又赶来了。”众军也说陛下还是向西边为妙。士诚说:“巡哨军士,极说得有理,明日可到军前请赏。”王铭一路走,一面喝道:“小的是左哨工七星,求王爷抬举!”未及半里,忽见一个水缺,假意一跌,直跌到河边,大叫:“疼杀我也!”那士诚及残军,已去的远。走上岸来,一望,那水寒正聒聒噪噪,火势十分猛烈。恰有朱船一只摇来,王铭跳上船头,自回营中而去。那五太子保着士诚向西而行,说道:“远望朱兵都从东、南、北三面追赶,偏独不晓得我们从此逃脱,是天赐一条便路,以宽我王之忧。”未知逃出性命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张士诚被围西脱
那士诚从水上逃脱,因王铭假说,果然向西而走。又见朱军东、南、北三方尽布旗筛,越发不敢向别路去。但只见:
路途间高高低低,也分不出是泥是石;黑暗地挨挨错错,又
那辨得谁君谁臣。一心要走苏州,恰恨水远山遥,不曾会得缩
地法;转念回思水寨,猛可天昏地黑,谁人解有反风。虽船底
便是波涛,救不得上边烈焰,说什么人水既济,本性原无尔我。
突地的竟成仇敌,那里是四海一家。乌龙镇上驻不得赤龙舟,搅
得翻江震海;大全港中做不得周佥事,空教拔地摇山。
此时天色已是黎明,士诚带领残兵,放心前行。远远望见一座丛林,正要走近,谁想一声炮响,杀出一支人马来。当先一员大将,正是朱亮祖,在前阻住。士诚见了,慌做一堆,说:“如此残兵,何能对敌?”五太子走上前来,说:“臣儿敌住朱军,父皇可与吕珍、朱逞竟从荒郊之内,保驾而走,庶可保全。”众将都道:“有理。”五太子领兵万余,排开阵势,叫道:“谁人敢来阻挡,可晓得五太子么?”朱亮祖便持刀杀出阵来,喝道:“好不识天时。你若与父同降,包你后半生受用;不然,恐大祸一到,悔之无及。”五太子听了大怒,直抡刀乱砍。亮祖因而抵敌,来来往往,约有二十回合。那五太子虽然勇悍,因夜来被火惊呆了,且一心上要保护士诚,那里有心贪战。亮祖明知伪周的阵上,只有他与吕珍,略略较可,我如今不放他宽转,便听士诚落荒而走,料常遇春在前,必捉得住。因此只是诱他相杀。古来说得好:“一身做不得两件事,一时丢不得两条心。”那五太子没了心思,刀法渐渐乱了。朱亮祖心中忖道:“杀死了他,也不为难,不如活捉了这贼。走向前面,把士诚看看寒心,恰有许多妙处。”便纵马向前而去,五太子只道亮祖竟去追赶士诚,也纵马赶来。亮祖轻轻放下大刀,带回马头,喝道:“那里走。”这一声,直个似地塌天倾,山崩雷震,吓得五太子打一个寒噤,即便抢上一步,劈手的将五太子活捉过来。唤军士用软索团团的捆了。那太子身原矮小,团拢来竟像一个大牛粪堆。落了囚车,解往军前而去。只听得后面叫一声:“朱将军,你捉的是何人?”亮祖回身一看,恰是王铭,打发水军船往河里自回。他率精兵一百人,从陆路赶来,帮捉士诚等众。亮祖说:“你来得正好,前面烟尘蔽天,必定是常将军发动伏兵,挡住士诚不放。我如今和你分为左右二翼,前去接应,杀一个干净,心上也爽利些。”二人行约里许,果见吕珍、朱逞同遇春三人,杀做一堆,在狭隘路口阻住士诚过去。看官看到此处,必以为既有遇春与二人相敌,又有亮祖、王铭杀来,不要说一个士诚,便十个士诚,走那里去。谁知士诚的性命,尚未该绝,忽地里起了一阵狂风,飞沙走石的卷来。恰好遇春、朱暹二人的马,一齐滚下田坡里去。那坡底有一丈余深,泥泞坑坎,一时难得起来。吕珍即领残兵,保了士城,如飞的过了这个路口去了。那些军士也都乘势逃脱而行。那两个在坑中光拳的厮打。亮祖即同王铭另寻一条下囗的小路,走上前去,轻舒猿臂,把朱暹捉住,陷在囚车上,即忙与常遇春另换了身上衣服,整顿上马。遥望士诚的败兵残卒,已离有十余里,追之料来不及。因率兵前往湖州,与徐达相会。那士信闻知士诚兵败,也舍了旧馆地面,领残兵而回。
恰说湖州正是伪周虎将李伯升,领着十万雄兵镇守。闻知朱兵攻打,他便引兵迎敌。阵上常遇春当先出马,叫道:“李将军何不早献城池,以图重用。”伯升回到:“你不守地方,犯我境界,丧亡就在眼前,为何反说大话!”遇春听了这一句话,怒气填胸,无明火直高三丈,手起鞭落,打中伯升后心,那伯升负痛而走。遇春催兵追杀过来,死者不计其数,降的也有万余人。伯升连夜申奏苏州求救,即紧闭城门,不敢出战。徐达乘势便令大小三军,将那湖州围住。不上两日,丞相李伯清接着湖州求救的表文,即转奏士诚说:“金陵的兵围困湖州甚急,乞早定退兵之策……”说犹未了,只见张士信过来,说:“臣愿领兵前往,以保湖州。”李伯清说:“朱兵粮多将勇,今著与战,恐未必胜。以臣愚见,不若径往建康,说以利害,使两国休兵,庶为长策。”士诚听了,便说:“此事即烦贤卿一行。”仍遣士信为元帅,吕珍副之;张虬为先锋,领兵十万,前往湖州救援;一面打发李伯清到金陵讲和,不表。
且说太祖见士诚遣兵调将,都去救援湖州,因对军师刘基商议,说:“不如趁着此时,攻取浙江一带何如?”刘基道:“好!”即传令速到金华,命李文忠总水陆军兵,向临安、富春一路进发,全收江北地面。军师刘基致书道:“此行不数日间,即当获一伪周细作,元帅可以正理折之。”文忠领旨,取路前进,分遣指挥朱亮祖、耿天壁前攻桐庐。那守帅戴元,闻知亮祖来到,摇头伸舌,对军士说:“这就是与陈友定交兵,运石劈死士卒的朱将军。我们何苦送死。”便率众出降。文忠在军中闻报,随着亮祖同耿天壁及指挥袁洪、孙虎进克富阳。那富阳县治,前面大江,后枕峻岭,右有鹤山,插出江口,石骨峻憎,朝夕当潮水浸射。再下又有大领头,又有扶山头,都是山高水深,易于把守。至如左边有鹿山,绕住水口;再上十里,有长山弄;再行三十里,有清水港,重重围绕。真个是“一夫当关,万人莫敌”的去处。那亮祖得了将令,因对三人说:“此行不可当耍,我们须把水、陆二军,俱屯扎在幽静所在,且先向前打探出门人户的径路,并看好我军可埋伏接应的所在,方可进攻。”便令大壁、袁洪二人,带领能事的十余人,驾着小舟,扮着长江上打鱼的渔户,往前面打探水路,及沿江共对岸动静,自己便同孙虎带领壮兵二三千人,手持钢叉、戈箭,穿上虎、豹、糜鹿等皮袄,扮作捕野兽的猎户,径往后面山上寻取小径,探望陆路关隘及城中消息。再着报子知会文忠,叫他水、陆军马,缓缓而来。又吩咐本部水、陆官军,亦不许擅离部位,如违,按军法处斩。
且说耿天壁、袁洪同十数人坐着六只小船,带了捕鱼网罟,依着萧山岸边捕鱼地方慢慢的放过富阳扶山头来。一望渺茫,再没有一个船只往来。只见大岭头左右战船约有二百余只,屯在江里。那六只船,或前或后,顺流撒起鱼网来。船后艄敲着渔梆,(舟了)(舟了)荡荡,正贴拢岸边而来。只见兵船上几个人,在舱中伸出头来,看了一看,叫道:“这是什么太平时节,你们大胆在此捉鱼哩!”那渔船上便应道:“船上长官,我们岂不知生死,因诸暨县太爷,不知要办什么酒席,发出官票来,要取鲥鱼二十尾,每尾俱要八斤重,一样的大。小人也曾禀知:‘江上防守甚严,一时措手难办。’他便大怒,把我们各打三十大板,克期定要。”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弄妖法虎豹豺狼
且说兵船上人看见打鱼的船,渐渐傍来,即便喝道:“你船上捕鱼的,敢是铁做的头么,敢在此来往。”船上一齐应道:“长官且听,我们也只为官差,没奈何,在此辛辛苦苦的。你们不信,臂腿打得破烂在这里。……”说未完,一个人便脱下待子来,两腿上血淋淋的怕人。那些军士便都道:“可怜!可恨!就似我们县里的瘟官,一样不通人情的。”又有一个打鱼的说:“你们县官,一向闻将说好,怎么你们也说这个话儿?”恰有一人道:“好,好,好!只恐干事不了,我们这个李天禄,终日克减军粮,如今却要我们当风抵浪。可惜只是朱兵不来,若来呵,我们这伙儿散了,还在这里不成。那打鱼的摇着船,也笑道:“长官,长官!怕众人不是你一人的心哩。”那人又道:“这个倒是人人的真情,怕他做甚?”渔船上因唱个吴歌道:
峻(山曾)石壁倚江干,水阔渔船卧晚烟。
夕阳万树依岩岸,秋影千帆接远天。
接远天,接远天,寒云落雁渡沙边。
耳中听说心中语,说道无缘也有缘。
一边摇,一边唱,渐到鹤山嘴子上又望见一丛兵船,大大小小也有二百只,恰一般如此,懈懈的不甚提防。那六只渔船,摆来摆去,不住在东西打探实落消息。又只见一个官儿,远远的骑着匹马,前面却有数十对弓兵,俱执着枪刀或火器的。又有两个人,背着两面水牌,牌上写许多字迹。一声高一声低,喝将过来,在水兵船边坐下。这些船上官兵,俱披挂盔甲,手执器械,在船边立着。赵甲、钱乙、孙丙、李了逐名的点过去。一船完了,又是一船。看看点完了,又听得那官口里吩咐道:“主将有令,建康朱兵不日到来,你们须要小心把守。岸上人不许上船,船上人不许上岸。江上船只不许一个往来,恐有奸细。若是岸上有些疏失,罪坐陆兵;若是江上有些疏失,罪坐水兵,杀得朱兵一个,赏银十两;杀得十个,赏银百两,官升三级。前者,或有粮炯扣除,今尽行补足外,又每日每名加给行粮银二钱。汝等须要努力同心,务在必胜。”吩咐才完,人人皆奋勇十倍。那官儿正欲起身,忽指着这渔船说:“这些船决不许一个拢来,你们可吩咐他们,火速回去。倘若不从,拿来枭首示众。”那渔船听了,便也慌忙依他撑过鹤山去了。渐到江心,六只船商议道:“看了起初光景甚觉容易,及至号令,便大不相同。我们且把船荡去,看鹿山头边施为怎么,方可计较用事。”说说笑笑,因指一个说:“你先前腿上的血,从那里来的?”那军士应说:“这就是早时杀鸡来吃饭的鸡血。”十余人拍手大笑。不觉的船到鹤山嘴上,只见远远的兵船,望见我们的渔船,便都立在船头摇着旗,弯着弓,喝道:“你们这些船做什么的?”渔人见问,便流水将网撒到大江中去。这些水兵看是捕鱼的,各各下舱去了,众人打个暗号,仍旧放到江心里来。日间大都如此了,夜里再放了船去打探,话不絮烦。
且说亮祖同孙虎带了些人,径寻富阳后山小路而行。由先贤程伊川的衣冠墓,上鹿山麦阪岭,又过了十来个山头。天色向晚,路径错杂。远远望见一个坡里,盖着几间茅屋,一点灯光射将出来。亮祖便领众人上前叩门,只见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儿,在门里盘问说:“是那一个?”亮祖便应说:“我们是桐庐猎户张十七,因赶一个野兽儿在这近边,如今天晚,不便找寻,特到府上讨扰一宵,明日奉酬金帛。万望父老相容。”那老儿摇得头落说:“客官请别处方便,我这里一来浅窄;二来寒舍偶有小事;三来前面不上半里路,就有宿店,何不到那边倒稳便。”才说得完,即走进里面去了。亮祖国叫人去前后树林探望,再没有一个人家可以借宿,只得再去叩门。那里面任你怎么叫,再不来睬你。惹得孙虎人性起来,跑到后门边,恰有一只犬,猜猜的吠,他即抽出腰刀一刀,说:“你家里人,一毫不晓事。我们奉了上司明文,到此要虎胆合药,限定时日,不许有违。在山砍山,遇水渡水。先前明明赶了个大虫到你后园,你这人家怎么如此大胆,竟闭了门,不许我们来捉。你等今日既不开门,只恐明日禀知上司,教你这老头死不死,活不活的苦哩。”便叫几个军士,假意在后树林中,不住的叫喊。又扒到树上,故意截些竹、木,在屋上草里乱丢下去。顷刻间,又砍了一堆茅草,放在他的房边,便把取火的石头敲了几下,那火烘烘的着起来。里面人只当延烧屋宇,慌忙开了后门来救。那些军士,一个做恶,一个做好,早把身子捱进他家里去。那老儿见势头不好,只得张起灯来,开前门接入。亮祖等一伙人,进内坐下。朱亮祖到堂上与老儿施了个礼,说:“老丈体得见怪,我们只因前后没处安身,故此兄弟们造次行事。”老儿道:“列位大哥,体要发恼。我这里地名叫做塔前。近来有个姓来的,专能行妖术,兄弟四人,俱会剪纸为马,撒豆成兵。平日间,只在村坊上,或邻近地方,卖些符法;敬重他的,他便乘机骗些财帛,或是酒食;倘若不敬重他,他便在人家门首边,或厨头边,或厅堂边,做下些妖法,使你家中日夜不得安稳,然后待人去请求他,他便开了大口,要多少谢仪,方肯替你收拾回去。因此,人都称他做宋菩萨,或称为殿下,今者我们县官,为建康朱兵杀来,因此礼请这宋殿下,要他在军中作法救护。他说一句话儿,官吏无不奉行。我们近邻与他有口舌的,他就乘机报复。今早,又叫县官行牌来说:‘朱兵既取桐庐,谅不日要来攻打,必有细作到来打探虚实,须要严行保甲,不许容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下原与他有些小隙。今见大哥们一伙人,又不是我本县居民,倘有些山高水深,必然落在他的圈套里,所以方才不敢应命。”亮祖说:“我们只道为着甚的,原来如此,请老人家宽心!”那老儿叫伴当快关好了前后门,便告辞进去了。亮祖因吩咐从人做了晚膳,各取出被铺来睡了。
次早起来,吃些早膳,仍然猎人打扮,别了老儿,上山取小路而行。扒山过岭,约有十余里,恰见树木参差,部丛丛的俱是长松翠柏,地上俱是矮蓬的竹条荆棘真个是上不见天,下不见地。亮祖把眼细细一望,正是官衙后面,所以荫养这些草木。亮祖便对孙虎说:“你可记着此处。”孙虎应道:“得令。”正待要走过去,只见摇旗呐喊,火炮连声,亮祖吃了一惊。原来县官在那里操演军士。亮祖因而立住了脚,细细看他的光景,马军步卒一共也不上五千之众。未及半个时辰,恰见一连三四个,都一般披了发,叉了剑,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如律令!”只见一个红葫芦,早有许多盔甲、军马,分着青、黄、赤、白、黑五方旗号,倒将出来。又有一个把药葫芦一倾,却是许多虎、豹、狮、象,张牙舞爪,在演武场中扑来扑去,把这些军士赶得没处安身,那县官也没做理会。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朱亮祖连剿六叛
却说那四个人,起初一个,从葫芦内放出许多兵马,在场中厮杀。又一个,放出花花斑斑一阵的虎、豹、狮、象,往来扑人,那些人东奔西走,不住逃避。正在没可奈何,恰又从中一个,把手一伸,将头发一抖,那头发便冲出万道火光,直射出来,这些人马、走兽,都在火中奔窜。谁想走过人来,把剑一指,陡地飞沙走石,大雨倾盆,那火也渐渐没了,人马、走兽也都不见了。须臾仍然天清月朗,雨散云收,演武场上打了得胜鼓回军。朱亮祖看了一番,同众人取旧路而回。径到鹿山嘴上,远望江中恰好六只渔船,也趁着月色摇上来。众人立在岸边,打个暗号,都落了船,回得本寨,便商议道:“明日耿天壁,可领兵四千,驾船百只,往对岸而行,待我陆兵交战时,以百子炮为号,炮声响处,便将船直杀过来;再令袁洪带领水军一千,往来江上接应;孙虎今夜更深时候,率领短刀手,带着防牌,仍到山边小路,直到县治背后,树林里埋伏,也待百子炮响,竟在山后杀出,放火烧他衙署。”亮祖自领岸兵,到大路上攻打,水陆兵马,俱带牛、羊、狗血,装贮竹筒,若遇妖人,便一齐喷出;一边着人火速催赶元帅李文忠大队人马到来督阵。分调已毕。
次日黎明,拔寨而进。探子报知李天禄,天禄即请来家兄弟四人,在阵后相机作法对战,自领岸上人马,直来抵敌。两马相交,那天禄战了不上两合,便往本阵而走。亮祖督率三军奔杀过去,只见黑风过处,有许多人马,分着青、黄、赤、白、黑旗甲,并那些虎、豹、狮、象等兽,狰狞咆哮的,一齐乱杀出来。亮祖已知他是妖术,即令三军把马头掇转,团团的驻扎在一处,其余步兵,依着马军向前而立。一个摈榔间着一个钢叉,一个滚牌间着一个鸟嘴,并一个长枪,五个一排,五个一排,周围的扎着。听他横冲直撞,只把牛、马、猪、狗等血喷出,不许乱动。众人得令,但见这些妖物,撞着血便飘飘化着纸儿飞去。那宋家兄弟,看大军不退,便把妖火来攻杀。朱兵也识得破,全然不怕。亮祖便着三军叫道:“你这宋贼妖法,我们阵中个个晓得,不必再来施逞。”李天禄听了,因此舍命而逃。未及半里,只听得一声百子炮响,震得:
天柱折了西北,地角陷了东南。蚊龙在海底,惊得头摇;猛
虎在林间,忙将尾摆。
亮祖乘势紧紧的追来,将到鹤山嘴边,早有孙虎在山后,领着群刀手奋杀出来。四下里杀入官衙,把火炽炽放着。军马杀伤大半,这些妖人,幸得逃脱。天禄便舍命逃到江口,跳下船来。那船上人欣欣的说:“元帅可将身钻进舱中,免得建康军看见了来赶。”天禄把头一低,正要进舱,被这船头上人,将手来反绑了,说道:“你这贼,可不认得耿将军,竟来虎头上搔痒,船上军人可把他捆了,解送营里去。”正好捉得上岸,恰有李文忠大军已到。朱亮祖、耿大壁、孙虎、袁洪等来到帐中。文忠对亮祖说:“桐庐、富阳是杭州东南要路,将军一鼓而下,功绩非轻。明日将军可合兵进围余杭,然后议取杭州。”当日驻扎富阳,寨中筵宴,不题。
且说伪周丞相李伯清,承命到金陵讲和,晓得湖州有兵阻隔,行路不便,乃抄杭州望钱塘而去。渡江来到富阳,当先遇着一彪哨马,伯清知是朱军,急下马而走,被哨军捉住,送到文忠帐下。原来伯清前曾通使金陵,太祖命文忠陪他饮酒,因此识面,便问说:“你莫不是东吴丞相李伯清么?”伯清低着头应说:“不敢。”文忠便令解去绑缚,问道:“何故私行过江?”伯清说:“不敢相欺。只因徐元帅围住湖州,胡奉主命讲和以息兵争。”文忠说:“此意虽美,但大势所在,丞相知之乎?据丞相论,今日尔主与我主,品孰优劣?”伯清说:“俱是英雄。”文忠便道:“品既相同,吾恐一穴不容二虎,英雄不容并立。昔日友谅,势力十倍于尔主,友谅既灭,天心可知。尔主今日来顺,方不失为达变之计,奈何兵连祸结,累年战争?今吾主上告天地,有灭周之心,因令徐元帅攻打北路,我攻打南路,尔国之亡,且在旦夕,犹欲讲和,是以杯水救燎原,势必不得已也。”伯清低着头,沉吟无语。文忠因讽他道:“足下亦称浙西哲士,请审汝主何如?不然他日就擒,恐悔无及。”伯清长叹一声,说道:“背主不仁,事败不智!”恰把头向石上一撞而死。文忠笑说:“这狂贼汝待欲降,谁肯容你降。”便令左右扛去尸首,埋于荒岭之下。因思前日军师有书来说,有伪周细作来见,不知军师何以先晓得?真希奇,真希奇!正与亮祖等说话间,忽听辕门外击了大鼓四声,大门上便击有花鼓四声,二门上也击有云板四声。文忠说:“不知何处来下文书?”因同众将到帐前,着令中军官领来究问。没多一会,那中军官领一个人报说:“谢再兴同子谢清、谢浚、谢洧、谢洪、谢洋,领兵五万,连营阻住钱塘江口,水军不得直下。”文忠大怒,骂道:“再兴曾为主公部将,今复叛降士诚,又来阻路,若不擒此贼,永不渡江。”遂折箭为誓,即刻令大军登舟东渡。只见贼军剑戟如林,朱军难于直上。文忠传令战船列为长阵,用那神枪、弓弩,间着铳炮,飞去冲击,岸兵大溃。文忠因同亮祖等,挺戈先登。他长子谢清、谢洋,跃马横刀砍来。亮祖也不及排列阵势。向前直杀过去,手起刀落,把讲清一劈,劈做两段。那谢洪、谢浚见势不好,帮着谢洋来杀。文忠拈弓搭箭,叫声道:“倒了!”便把谢洪当心射死在马下。再兴便挺戈同三个儿子前来报仇,朱军阵上亮祖领兵在右边,耿天壁领兵在左边,文忠率着中军,大队混杀。再兴恃着有力,大呼入阵,又被文忠一枪,刺入左膛,堕下马来,军中砍做肉酱。谢洋正要来救,遇着天壁,战了四十余合,自知气力不加,恰待要走,被朱军砍断马脚,翻个筋斗,跌下马来,颈骨跌做两段。众将乱踹,骨头也不知几处。谢洧方与亮祖迎敌,那谢浚也赶来夹攻,谁知谢浚一枪,这枪头恰套着亮祖刀环里,那亮祖奋力一搅,把枪杆搅断,谢洧连忙转身,把亮祖一朝,那亮祖左手正接戟的叉口,右手乘势把朝一扯,那戟早夺将过来,便大喝一声,把刀砍去,将谢浚腰斩而死。谢洧把马勒转,飞走逃命,亮祖一箭正中着后心。众兵勇气百倍,杀得那伪周军士,百不留一。文忠传令收军。就于诸暨抚民。一宿,次日起兵,径至杭州,向北十里安营。正集诸将商议攻打之策,只听外边有人来报。不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潘原明献策来降
且说李文忠率领大兵,驻扎在杭州江上,向北十里安营,正集诸将商议。文忠说:“此城粮多将广,况是守将潘原明。向闻他是个识时务、爱士民的汉子,甚难下手,奈何,奈何!”只听外边有伪周员外郎方彝,奉主帅潘原明来书献城纳降。文忠便令他进见。方彝走进辕门,但见剑戟森森,弓刀整肃,远远望着里面,文忠凛然端坐,阶前如狼如虎的将官,排列两行,就如追魂夺魄的一般,甚是畏惧,缩缩的走至帐中。文忠高声说:“大军未及对阵,而员外远来,得无以计缓我么?”方彝答道:“元帅奉命伐叛,所过地方,不犯秋毫,杭州虽是孤城,然有生齿百万;我主将实是择所托而来,安有他意。”文忠看他真心,便引人后寨欢笑款待,因命他规面入城次第,明朝即着回去。那原明便封了府库,把军马、钱粮的数目,一一登籍明白,且捉了苗将蒋英、刘震贼党,带出城来,叩见文忠。文忠当晚便宿在城内,下令如有军人敢离队伍,擅人民居者斩。恰好一个才走民家,借锅煮饭,文忠登时杀戮示众。全城帖然,更不知有更革事务。当日申奏金陵。太祖以原明全城归降,百姓不受锋镐,仍授浙江行省平章。随令军中悬胡大海画像,把刘、蒋党众,割其心血致祭。且下平伪周榜文说:
吴王今旨:尝闻王者代罪救民,往古昭然;非富天下也,为
救民也。近睹有元,生居深官,臣操威福,官以贿求,罪以情
免。羞贫优富,举亲劾仇。添设冗官,又改钞法。役民数十万,
湮塞黄河,死者枕于道途,哀声闻于天下。不幸小民复信弥勒
为真有,冀治世而复苏。聚党烧香,根幡汝、颖,蔓延河、洛。
焚烧城郭,杀戮士民。元以天下之势而讨之,愈见猖撅。是以有
志之士,乘势而起,或假元世为名,或托香车为号,由是天下
瓦解土崩。余本濠梁之民,初列行伍,渐主提兵。见妖言必不
成功,度元运莫能济事,赖天地祖宗之灵,仗将相之力,一鼓
而有江左,再战而定浙东。鼓台交兵,陈氏授首,兄弟父子,面
缚与村,既待之不死,又爵以列侯。士位于朝,民休于野。荆、
襄、湖、广,尽入版图,虽教化未臻,而政令颇具。惟兹姑苏
张士诚,私贩盐货,行劫江湖,首聚凶徒,负固海岛,其罪一
也;恐海隅一区,难抗天下,诈降于元,坑其监使,二也;厥
后掩袭浙西,兵不满万,地无千里,僭号改元,三也;初寇我
兵,已擒其亲弟,再犯浙省,又捣其近郊,乃复不悛,首尾畏
缩,四也:诈害谋杨左丞,五也;占据浙江,连年不贡,六也;
知元纲已坠,僭立丞相、大夫等,七也;诱我叛将,掠我边人,
八也。凡此八罪,理宜征讨,以靖天下,以济斯民。受命左相
国徐达,统帅马步舟师,分道并进,歼厥渠魁,协从罔治。凡
通逃臣民,被陷军士,悔悟来归,咸宥其罪;凡尔张氏臣僚,识
时知事,或全城附顺,或弃刀投降,名爵赐赍,予所不吝;凡
尔百姓,果能安业不动,即为良民。旧有田舍,仍前为生,依
额纳粮,以供军储,更无苛取。使汝等永保乡里,以全家室,此
兴兵之故也。敢有千百相聚,抗拒王师者,即当剿灭,且徙宗
族于五溪、两广,以御边戎。凡余之言,信如皎日。咨尔臣庶,
毋或自疑。
这榜文一下,海字内外,人人都生个喜欢心。
且说张士信领兵十万,来救湖州,却在正东地方皂林屯扎。探马报知,徐达因对众将说:“士信是伪周骁将,伯升又坚城固守,倘或他约日内外夹攻,势恐难敌。众将内敢有东迎士信的兵么……”话犹未了,只见常遇春说:“我去,我去!”徐达向他道:“将军肯去,此贼必擒。但士信狡猾之徒,切须谨慎。”遂令遇春同郭英、沐英、廖永忠、俞通海、丁德兴、康茂才、赵庸等,领兵七万,离了大营前去。遇春因唤赵庸、康茂才领兵一万,抄着湖边小路,径入大全港,过皂林,约在战日,劫他老营。郭英、沐英须兵二万,到前面大路边埋伏,只看流星炮为号,便发伏兵奋力夹攻。廖永忠领兵二万,自去溺战,可佯输诱他追赶。分拨已定,廖永忠因领兵前去皂林,摆开阵势。
且说那伪周阵上,早有一将,身穿销甲,坐骑乌骓,勒兵向前,说:“来者何人,可晓得丞相张士信手段么?”永忠就说:“想吾兄永安,为你士德所杀;士德虽亡,恨尚切齿。吾今上为朝廷,下图报复,何必多言。”便举刀直向士信杀去,战未数合,忽闻喊声大起,左边张虬,右边吕珍,两翼冲击出来,永忠随回马而走。士信催兵奔杀过来,约有十里之地,只听一声炮响,常遇春领着大队人马,高叫:“张士信何以不降,还来迎敌!”士信便独战了遇春。张虬、吕珍夹攻着永忠,又战数合,恰好哨探报说:“我们老营却被朱兵劫了。”士信回头一望,果然本营四下里烘天焰日的大火,急回救取。常遇春、廖永忠驱兵逼来,谁想速的一声,一个流星钻在半天,遥遥的分作两条龙一般下来了。早有沐英在左,郭英在右,深林中突然挡住了相杀。此时士信人马杀死大半,士信也没可奈何,幸喜得张虬、吕珍拚命的保护;恰又有康茂才、赵庸两将劫寨而回,大叫道:“张士信,你的老营已是块空地,要走那里去!”挺着枪径抢过来,士信只得单骑脱围而走。丁德兴、廖永忠也来紧紧追着,只不放宽。那张士信又不见了帮手,便向壶中取了枝箭,将身扭过,正要拈弓射来,不防前边是个大坑,连人和马,跌将下去。军中就用挠钩钩起,活缚到阵里来。常遇春即日拔寨,仍回湖州,恰好徐达升帐,即与遇春相见。那些军士已将囚车解人送来。徐达看了士信说:“你弟兄何不早降?自遭其祸。”士信回说:“昔日原与你为唇齿之邦,今日你等来取湖州,是你等先解好成仇。皇天不佑,将我堕马,岂真汝等之力乎?”徐达大怒,命把士信枭首。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连环敌徐达用计
那张士信被军士捉住,解送到帐前来,徐达吩咐推出斩首。恰说张虬、吕珍领了残兵东走,只得在旧馆驻扎,即日修了表文,令万户徐义,前往苏州求救。士诚见了放声大哭,说:“吾两弟一兄,皆死于仇人之手。李伯清到金陵已久,生死又未可知。杭州潘原明,又以城投降金陵,使我束手无策,奈何!奈何!”徐义便说:“今事在危急,何不召募天下勇将,以当大敌?”士诚叹息几声,说:“仓猝之间,何处去寻。”只见殿前都尉韩敬之向前,奏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臣举二人,可以退敌,不知殿下用否?”士诚便道:“此时正是燃眉之急,岂不用他。但不知卿举者何人?”韩敬之说:“吾闻临江有兄弟二人,一个叫金镇远,身长丈二,腰阔三尺,就是个巨无霸,一只手能举五百斤;一个叫纪世雄,身长一丈,腰大体肥,浑似个邓天王,膂力千斤。他二人一母两父,因此各姓。只为世乱,没人晓得他,所以潜居草野,以武艺教人过活。”士诚听了,便着韩敬之到临江召来,二人参见已毕。士诚见了,果是奇异,不胜之喜,就说:“今徐达围困湖州甚急,汝能与我迎敌么?”二人答道:“若论文章,臣不能强;若论相杀,臣敢当先。”士诚叫取金花、御酒过来,便授二人同金先锋之职,若得胜时,世袭公侯。二人叩头拜谢。
次日,正是黄道吉辰,敕令世子张熊权朝,张彪授元帅印,张豹副元帅,随驾亲征。率兵二十万,取路望旧馆进发。吕珍、张虬,闻知士诚驾到,出城迎接,备把遇春用埋伏之计,擒了士信,不能取胜的话,说了一遍。士诚说:“今后发兵,必须审度虚实停当,方可进战。”连同旧馆兵六万,共合二十六万。翌日起行,直抵皂林。那徐达在帐,探子将士诚亲领兵三十万,来救湖州,已抵皂林的事报知,徐达因对众将说:“士诚倾国而来,其计必然穷蹙,众将军须努力此战,东南混一之机,全决于此。可留汤元帅分兵七万,与耿先锋、吴将军等,牢困湖州。我自己与诸将领兵十三万东破士诚,如此方无前后腹心之虑。”众将齐声道:“此真万全之术。”即日,徐达起兵东行,与士诚兵隔五里,驻扎大寨。士诚闻知兵至,便排阵迎敌,左右诸将簇拥着士诚出马。徐达认是士诚当先,自己也披挂了出来,说道:“衣甲在身,乞恕不恭之罪。”士诚就将鞭指说:“孤与尔主,各居一天,何故屡相攻杀?”徐达答道:“天命归一,群雄莫争。昔唐太宗不许窦建德三分鼎足;宋太宗不容卧榻之中,他人鼾睡;今元世衰亡,英雄竞立,不及十年,吾主公剪灭殆尽。天命人心,已自可知。足下若能洞悉时务,真心纳款,谅不失为藩王之贵,何自苦乃尔!”士诚大怒,说:“天下有孤及元,岂得便成一统,汝等徒生这妄想耳。”徐达便说:“足下不听好言,恐贻后悔。”言毕,两马俱回本阵。那士诚左哨上,恰有新先锋金镇远突阵杀来,常遇春便纵马迎敌,未分胜负。沐英见遇春不能胜他,因奋勇大叫,出来助战。金镇远就舞刀直取沐英,被沐英起手一枪,正中镇远的左臂,这把刀便拿不住,直堕下地来。遇春就把枪刺中左胁,堕马而死。敌兵大溃。徐达因把大旗麾展,这些大队军士,追杀过来,赶得士诚守不住皂林,只得技寨十五里外屯扎。天晚收军。士诚闷闷不悦,对纪世雄道:“今日之战,先锋金镇远败没,又折兵六万有余,将何处置?”世雄说:“朱兵智巧勇力,谋出万全,恐非一战便能得胜。今日他追杀十余里,战既得胜,必众心疏略,我们不如同众将暗去劫营,这是乘其不备,必可生擒徐达矣。”士诚听计,便令众将整备劫营,不题。
且说徐达回到帐中,说:“今日士诚虽败,其锋尚未尽颓,明日还宜相机度势,使他片甲不反,方才丧他的志气……”正说间,忽见帐前黑风骤起,吹得烟尘陡乱,树木摧摇。徐达看了风色,对众将说:“此风不按时气,主有贼兵劫营。今夜与明日之战,非同小可,当用‘八方连环阵’抵敌,擒拿这厮。尔等急宜造饭饱餐,到营前听令。”诸将听了吩咐,即刻来到各营,蓐马饷军。没有半个时辰,早听得大帐中擂鼓一通,催发各营军将披挂起身。又没有一顿茶时,恰又把画角吹了七声,那些军将,都齐齐排列在辕门之外。只见云板五下,主帅徐达升了中军帐。五军点提使,已把名字逐一在二门上挨次点将进来,诸将鱼贯而行,都一一排立在阶前左右。元帅便道:“今日东、西二吴,势无并立。从古帝王之兴,全赖名世之士;今日我主上高爵厚禄,优待我辈,全图我辈舍生拚死,受怕担惊;我辈所以血战心劳,亦指望个带砺山河,封妻荫子。今日诸将军,宜各尽力,以成大功。倘若有违,吾法无赦。”诸将齐声应道:“是,谨听令。”元帅便将令箭一枝,唤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渊三将向前,着领水军三万,即刻抄小路到大全港口,闸住上流,待吴兵半渡,只听连珠七声炮响,将问边四下掘开,决水冲人,溺死吴军。又将令箭一枝,唤郭英、沐英二将向前,着领马兵二万,即刻到士诚老营埋伏,且先分军一队,假装西吴探子,径到士诚营中报说,纪世雄前去劫营,被朱兵大败,现今徐达乘势追杀将来,待彼拔寨而起,便发伏兵追击。又将令箭八支,唤康茂才、朱亮祖、廖永忠、赵庸、丁德兴、张兴祖、华云龙、曹良臣八将向前,着每将各领兵马五千,分着方向,到旧馆要路上埋伏,但听轰天雷八声响亮,八方虎将,应声齐起,团团围杀。又将令箭一枝,唤常遇春同左哨薛显、右哨郭子兴向前,着令马步军校三万,前至白沙岛,截住士诚去路。自家带领大队人马,纷纷的拔寨,乘夜便往西北而行,待他追赶。调遣已定,众将各各领了号箭,分头自去,不题。
将近一更光景,张士诚犹恐徐达帐中有备,因使纪世雄率兵三万为前队,张虬率兵三万为中队,吕珍率兵三万为后队;一队被害,二队救应。世雄等领命出营。约莫二更,将至徐达寨边,但听营中鸦飞鹊乱的扰攘,世雄便先令哨子去探虚实。没有半晌,那探子报说:“朱兵想是因我兵来,俱向西北逃窜,并无埋伏。”世雄大喜,便催兵追杀。比及五更,只见大全港中,徐达带了甲兵,如蜂似蚁的,在港中争渡。世雄在马上把眼一看,那水极深处也不满二尺,便道:“不杀徐达报仇,不是大丈夫!夺得头功者,即时奏闻,加官重赏。”催动后军,过河冲击。三万军士,个个争先。此时已是黎明,军士正在半港,猛听连珠炮响,徐达的军便从闸口掘开,河水骤涌起来,横冲三十里地面。世雄的兵进退无路,溺死者二万有余。世纪雄也做了膨膨气胀的水鬼。其余扒得上岸,被众军活捉的也约有八千有零。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俞通海削平太仓
话说纪世雄三万军马都没于河水之内,或有识水的,挣得上岸,亦被朱军捉住。主帅徐达,因收兵在河口安营。那士诚见世雄等三队人马去了,半夜不见回来,正在疑惑。恰见一队哨马,约有五十余人,径撞前来,报说:“大王爷,祸事到了,还不晓得?”士诚连忙问说:“祸从何来,事在那里?”那哨子就在马上指道:“纪世雄三万人马,都被河水淹死,一个也没留。现今徐达乘势赶来,正要活捉大王,大王可急急拔寨而行,还且自在哩。”便把哨马紧紧的一路叫喊道:“快快逃命!快快逃命呀!”士诚听罢,惊得魂不附体,即令三军望苏州进发。这些军士只恐朱军追及,那里肯依行逐队,都争先奔溃而走。未及一里,忽听一声炮响,左边郭英,右边沐英,两处伏兵冲出击杀。幸有张彪、张豹分身迎敌。士诚在车中吩咐:“且战且走,不可恋敌。”那张彪、张豹也只要脱离苦难。谁想战未数合,郭英、沐英放条生路,拨马向前而去。半空中如雷震一般,轰天炮响,不住的震了七八声:正东上康茂才,正西上朱亮祖,正南上廖永忠,正北上赵庸,东南上丁德兴,西南上张兴祖,东北上华云龙,西北上曹良臣,各带精兵五千,团团的杀将过来,把士诚铜墙似的围困在内。他使张彪、张豹拚死的杀条血路逃走。八员虎将,拚命也追杀不放。约有五里地面,正是白沙岛边。常遇春又在柳荫深处杀将过来,挡住去路,大叫道:“士诚,你此时不降,更待何时!”吓得士诚正是:
胆破心惊,手摇脚战。一张脸无些血色,浑如已朽的骷髅;
两只眼没个精芒,径似调神的巫使。一个降祸祟太岁,领着八
大龙神,那怕野狐精从天脱去;四对追灵神魔王,随着阎罗天
子,便是罗刹鬼何地奔逃。正是:任他走上焰摩天,脚下腾云
须赶上。
谁知士诚乃是苏州人,毕竟乖巧,便将黄袍玉带,并头上巾帻,都脱下来,扎起一个草人,将前样服色穿带了,缚在六龙盘绕的香车绵帐之内,自己随换了小军衣服,跨上一匹蹑云捕影乌骓,与张彪、张豹打个暗号,趁个时机,带领一队人马,飞也似逃走。那张彪、张豹假意儿只保着龙车厮杀。约莫士诚相去已远,又望见一彪人马,恰正是吕珍、张虬赶来救主。他二人便卖个破绽,一道烟落荒寻着士诚,同路而行。追来九个将军,那知道这个缘故,只望着龙车儿围困过来。就是吕珍、张虬也不解此事,死命保着。看看天晚,恰好郭子兴、薛显又分两翼喊杀向前,把眼在车中一望,见是草人,便叫道:“列位将军,只捉了吕珍、张虬也罢,这士诚想是去远了。”众人才知堕了奸计。常遇春因对吕、张二人说:“二位何不揣度时势?我主公英明仁武,统一有机,二位何执迷如此?”吕珍接应说:“元帅所言亦是,但降服者降服其心。昔日吕布辕门射戟,心服纪灵。如元帅也有射戟的手段,吾辈即当纳降。”遇春笑道:“这有何难。”便令人三百步外,立一戟。连发三矢,三中其眼。吕珍、张虬大惊,下马拜说:“真天神也!吾辈敢竭驽骀之用,情愿领兵六万投降。”遇春大喜。便令军政司计收器械、盔甲。因着俞通渊领下步兵三千,押送新降士卒,前至金陵,请太祖令旨,或今为民,或分编各队。即日起行。遇春检点降兵去了,便登帐请张虬、吕珍进见,吕珍说:“败降之卒,愿受抗军之罪。”遇春笑道:“何罪之有?东汉岑彭,初佐王莽,与光武大战,光武几受其危。后知天命在于光武,因弃邪归正,名列云台。前后事体。略不相妨。但今日之降,在吕将军可留,若张将军乃吴世子,我当择日送还姑苏。”张虬说:“元帅勿疑,自当尽力图报!”遇春回说:“假如着将军去攻姑苏,岂有子弑父之理。吾岂不爱将军雄杰,但天理人情上,难以相款。”张虬听罢,对天叹息了数声,便说:“吾听常将军之言,反为不忠不孝之人矣,有何面目再生人世乎!”登时自刎而死。遇春假意吃惊说:“将军为何如此,是我之罪也!”传令军中具玉带、朱冠、棺椁葬回旧馆兰水桥下。因留胡济美统本部兵,屯扎旧馆。仍令大军回至湖州,见了徐达,且将前事说过了一遍。徐达说道:“将军处分极是。至如先令六万降军,散回金陵,使张虬进退无路,更是高见!”遇春便对徐达商议:“湖州久不能下,以卑职拙见,乘此长胜之势,即令吕珍往说何如。”吕珍向前说:“自思不知顺逆,悔恨归降之晚。元帅有令,即当尽心。”徐达大喜,便着沐英、康茂才领兵一千,护送吕珍直至湖州城下。李伯升闻得消息,急上城问说:“吕将军因何到此?”吕珍回说:“自元帅受困,主公两次亲来救援,前者被火攻,今者又被水溺,折兵共约甘万,暂且适回。今姑苏士卒与粮炯俱已空虚,士信与张虬皆已身死。我见常遇春射戟神手,因也拜降,特来告知元帅。想是西吴亡在旦夕,元帅可早顺天命,开门纳款,庶不失为达人哲士。”李伯升听罢,沉思半晌,狐疑未决。吕珍又道:“元帅岂不闻韩信弃楚归汉,敬德弃周降唐?见机而作,方是正理。”伯升便道:“是,是,是。”遂率左丞张天龄等,同吕珍到帐前纳降。徐达见了,设宴相待。次日带领侍从十余人,入城安抚,便留华高领兵二万,镇守湖州等处,已毕。一边申奏金陵;一边令华云龙率本部取嘉兴;一边令俞通海率本部攻太仓;一边仍率兵二十余万,径向苏州进发。兵过无锡,那守将莫天枯坚闭不出。常遇春即欲攻打,徐达说:“若攻打非数日不能下,况苏州离此不上百里,张士诚得知,必生异谋,反为不便。不如长驱先破苏州,则此城不攻自下。”遇春依计,遂过无锡,径到苏州城外安营,不题。
且说张彪、张豹,看见吕珍、张虬接应,便一道烟落荒寻小路而走,赶着士诚,一齐登路。计点人马,止约二万有零。渐到苏州,太子张龙早有哨马报知逃窜信息,便发兵出城五十里保驾。进得城门,真个是父子重逢,君臣再会,忧喜交集。次日坐朝,士诚聚群臣议救湖州之危。只见哨子报道:“李伯升把湖州,吕珍把旧馆,俱降建康;张虬自刎而死。今徐达亲领雄兵二十万,虎将五十员,在正北十里外安营搦战。”士诚闻报,不觉两行泪下,说:“四子张虬,膂力超群,同五太子一般精悍,今两弟沦亡,两儿继丧;若吕珍向称万人之敌,又到彼麾下,此事怎了!”恰有平章陶存议启说:“今朱兵强盛,所至郡县,莫敢当锋。以臣愚见,不若献玺出降,庶免刀兵之苦,不然天时已迫,必非人力能支。……”言未已,只见一人大骂道:“辱国反贼,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此事断然不可!”士诚定睛来看,恰正是三王子张彪。士诚便问:“吾儿,你的意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张豹排八门阵法
却说三王子张彪,听了陶存议的说话,大恼道:“吾父王威镇江淮数年,岂可一旦称臣于孺子,贻笑于后世?城中尚有铁甲五十万,战船五千艘,粮积十年,民多富足,乃不思固守,却欲投降,甚非远图。况此地离太仓不远,万一不胜,还可航海远遁,以为后图。臣意正宜死战,是为上策。”士诚与太子张龙俱说:“最是!最是!”便开库取出金银财宝,置在殿中,谕群臣中有勇敢当先,舍身保国者,随意所取。待退敌之后,裂土封王,同享富贵。当下就有都尉赵玠、平章白勇、万户杨清、指挥吴镇、千户黄辙、总管万平世、统制李献、佥院郑禄八人,公然上殿分派了宝物,向前启说:“臣等各愿领兵一万,为主公分忧。”士诚便敕张豹为总督都元帅,张龙为左先锋,张彪为右先锋。八个新领兵的,俱带本身职役,阵前听令。张豹当日簪了两朵金花,饮了三杯御酒,挂了大红剪绒葡萄锦一匹,跨着雪白腾空战马,大吹大擂,径到演武场中军厅坐下。
众将官自小至大,一一依军中施礼毕,张豹便吩咐说:“今日之战,国家存亡,在此一举。惟不曾卧薪尝胆,因此须破釜沉舟。凡我三军,各宜努力。我今排下了一个太乙混形、九星户转的阵法。你们俱要认着方向,击父则子应,击首则尾应,击中则父子首尾皆应。恰又变化无端,便是鬼神莫测。你等要小心听令而行。”那张豹便着军政司,将青色令旗一面招动,千户黄辙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正东方,俱青旗、青甲,坐着青鬃马,上按北斗贪狼星镇寨,将白色令旗一面招动,都尉赵玠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正西方,俱白旗、白甲,坐银鬃马,上按北斗破军星镇寨。将黑色令旗一面招动.指挥吴镇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正北方,俱黑旗、黑甲,坐着乌色雅,上按北斗文曲星镇寨。将红色令旗一面招动,万户杨清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正南方,俱红旗、红甲,坐着大红骝,上按北斗廉真星镇寨。将黑间白色令旗一面招动,总管万平世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西北方,俱白镶黑色旗、白镶黑色甲,坐着黑间白点子马,上按北斗武曲星镇寨。将黑间青色令旗一面招动,平章白勇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东北方,俱青镶黑色旗、青镶黑色甲,坐着青鬓马,上按北斗巨门星镇寨。将青间红令旗一面招动,佥院郑禄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东南方,俱红镶青色旗、红镶青色甲,坐着火色青鬃马,上按北方辅弼二星镇寨。将白间红色令旗一面招动,统制李献一营兵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西南方,俱白镶红色旗、白镶红甲,坐着火色白点马,上按北斗禄存星镇寨。将黄色令箭一枝招动,自己主帅帐前大队人马向前。吩咐当于本营之中,俱黄衣、黄甲,坐着黄色马,上按北极紫微垣临镇中宫。按着本日的干支,移换那队的旗甲,倘有疏虞,八营齐应。将赤色令箭一枝招动,王子张彪所部人马向前。吩咐当于紫微垣前,东南相向,俱红间黄的旗甲,坐着青黄杂色的龙驹,从正东方起,环列至西南方止,上按太微垣,外应正东、正南、东南、西南四营的不测。将金色令箭一枝招动,太子张龙所部人马向前。吩咐当于紫微垣后,西北相向,俱黑问黄的旗甲,坐着黄黑杂色的乌骓,从正西方起环列至东北方止,上按天市垣,外应正西,正北、西北、东北四营的不测。这些将士,看张豹分拨已定,便发了三声号炮,呐了三声喊,一直的径到十里之外,登时依令屯扎了营寨。那张豹也轩轩昂昂,在后面徐徐面行。
早有哨马报与徐达得知,徐达便叫军中搭了云梯,同常遇春、沐英、郭英、朱亮祖四人仔细一看:但见各阵有门,各门有将,有动有静,倏开倏闭。中间一片的浩浩荡荡,列列森森,不知藏着几十万兵马。徐达笑了一笑,对着四位说:“不想此人也有这学问,且到明晨挑战,方知他的光景。”下得云梯,恰好俞通海取了太仓并昆山、崇明、嘉定、松江等路,华云龙取了嘉兴等县,全军而回,来见主帅。徐达见二将得胜,喜动颜色,吩咐筵宴,与二将节劳。此时却是暮冬天气,瑞雪飘飘而下。虽然酒对数巡,诸将见徐达只是踌躇不快,便问:“元帅却为什么来?”徐达对说:“方才看见张豹这厮,排下那阵,甚有见识,我忧此城,但恐一时急促难下,故深忧耳!”正说间,辕门外传鼓数声,传说王爷有令旨到。徐达慌忙撤席,接入看时,原来是文武各廷臣,屡表劝进大位,太祖从请,自立为吴王。议以明年为吴元年,立宗庙社稷,建宫阙。令部下官员,将宫室图画以时。命协律郎冷谦,以宗庙雅乐音律,又钟磐等器并乐舞之制以进,晓谕天下,故军中成使闻知。徐达同诸将以手加额,说:“只这几件事务,便是主公唐、虞三代的盛心了。”当晚极欢而罢。
次日黎明,探子来报:“周军摆阵。”徐达细思了一番,说:“此行还用常、朱二将军走一遭。”便命常遇春、朱亮祖两将迎敌。临行之时,对二将说:“二公可先往,我当另遣将接应。但此阵甚难测度,倘得胜时,切勿轻骑追赶,防他引诱。”二将得令,便率兵一万前去,阵前摆开厮杀。只听张豹阵上传令说:“今日须是吴指挥出阵,黄千户、赵都尉接应。”吩咐才了,但见正北营门内,放了三个轰天的响炮,挨挨挤挤,轰轰烈烈的拥出一万有余兵马,直杀过来。遇春、亮祖见他来的势猛,便分开两路夹攻前去。那吴镇毫无惧怕,三将正好混杀。谁想正东营里,与那正西营里,倒像约会的一般,不先不后,一声锣响,两边人马盖地而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二城隍梦告行藏
话说遇春、亮祖正对着吴镇厮杀,谁想一声锣响,正东营里,与正西营里,两彪人马,盖地里围将拢来,把遇春军马截做两段。遇春叫说:“朱将军,你去救援后军,我当保着前军,力战那厮。”亮祖拚命的撞人后阵来。那些军士看见亮祖来救,就是如鱼得水,欢天喜地的跟着喊杀。两个将军分做前后对敌,自辰至午,互相杀伤,更不见一些胜负。只见北边一队人马,恰是郭英、汤和、孙兴祖、廖永忠前来接应。张阵上见通春兵来,便将重围散开,各自寻对头相并。前后六将,合做一处,对着黄辙、赵玠、吴镇三匹马又战了两个时辰,看看天晚,两边收了军马,明日再战,两阵上各回本营,不题。
却说遇春等领兵回寨,备说了他出兵的方向,并救应的事体。徐达便取过历头来看了,说:“今日是壬子干支,遁甲宜该在坎方做事。但不知何以正东、正西上出来接应。”自此以后,一连相持了半月。但见他阵中甚是变幻,一时难得通晓。恰好明日是吴元年,岁次了未的元旦。徐达在帐中为着一时难得取胜,十分烦恼。忽听帐外报道:“伪周阵上遣使来见。”徐达因升帐问来使道:“你三将军张豹,因何着你到来?”那人答道:“我主帅多拜上将军说,明日系是元旦,彼此相持,未便见分晓,且各休息数宵,待好良辰,再下战书迎敌,特此来约。”徐达因胸中也未有决胜之策,便随口应说:“这也使得。”那使者领了回音,出帐而去。次早,徐达率众将在营中朝北拜贺毕,便与众人各各称庆。筵席间细商破敌之计,恨无长策。当晚筵罢,各散回营。徐达独坐胡床,恍惚中见一个金童,向前说:“滁州城隍同姑苏城隍,二位到帐相访。”徐达急急披衣延人,分宾而坐,便道:“草茅下士,荷蒙神圣降临,有失远迎,望乞恕罪。”滁州城隍回说:“自从元帅诞生之后,一缘幽明阻隔,二以元帅时出省邑征讨,因此甚相疏阔。今主公改元,不三年间便成一统。主帅倘念及桑梓之地,乞于皇帝前赞助,褒崇赐号,以显小神护翊皇明之灵,是所望也。”徐达便应道:“某致身王家,十有余年,仰荷天地眷佑,圣主洪威,所在成功。但今受命攻吴,谁料张豹布成此阵,两月以来,不收寸功,尚未知后来是何景色。适闻神明所言,三年之间,便成一统,恐不若此之易。”只见姑苏城隍说:“此阵虽是有理,不过以北斗九星八方生克。元帅只从克制的道理,分兵八队前去攻打,他自然救应不及。又里面他列为紫微、太微、天市三垣,分应八宫,元帅当以太极、两仪之理制之。士诚气数不上一年,元帅何必过虑。但恐攻城之时,有伤虎将,为可悲耳。”徐达听得有伤虎将一句,惊得木呆了半晌,便道:“我同来将士,俱各赤心图报朝廷,分有偏稗,情同骨肉。此时全望神明佑助;倘得一旅不伤,一将不损,降城之日,即当重修庙貌,申请褒封。”那城隍道:“今以元帅至此行军,我们便在此保护,但其中也有在劫在数的,怎么十分救应得无事。元帅既如此嘱咐,当曲图遮蔽,全他首领便了。”两神整衣而起。徐达方送得出营,却被巡哨的一声锣响,把徐达猛然惊醒,知是一梦。次早起来,吩咐各营趁闲整理军器,待彼下书交战,另行调遣,不题。
且说伪周无锡守将莫天祐,从小儿便习武艺。身长丈二,面如喷血,有万夫不当之勇,人都称他为莫老虎,善使一把婚月刀,屯兵十万,在无锡城中,足为士诚救应。他见朱军驻扎姑苏,日夜攻打,终有难保之势,心思一计,修下三封书:一封着人往方国珍处投递;一封着人往陈友定处投递;一封着人往扩廓帖木儿王保保处投递。约他趁朱兵攻打苏州之时,正好乘势侵扰地方,朱兵彼此不支,必然得胜。他三处得了天祐来书,果然友定从闽、广来到界上侵扰;国珍从台州来到界上侵扰;王保保遣左丞李囗来到陵子村,在徐州界上侵扰。三处的文书,齐至金陵,太祖便令李文忠率钱塘兵八万,东敌方国珍;令胡德济、耿天璧率婺州、金华兵八万,东南上敌陈友定;令傅有德率兵五万,西北上敌李式;一面又着人到徐达帐前知会,各家兵马俱动,都是莫天桔之故,可仔细提防。徐达得了信息,朝夕在帐计议。
只见张豹打下战书说道:“上元已过,十八日交战。”徐达将姑苏城隍嘱咐,生克分兵相制的话,仔细思量了一夜。次早,升中军帐,着军政司打了几通鼓,吹了几声画角,那些将军依次聚在帐前。徐达便道:“明日交兵,诸将俱宜小心听令而行,以济大事;倘不遵法,罪有难逃。”诸将齐声道:“听令。”徐达恰取号箭一枝,唤过俞通海充正西队先锋,华云龙、顾时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白色旗甲,攻打擅将正东营。取号箭一枝,唤过耿炳文充西北队先锋,孙兴祖、丁德兴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黑白杂色旗甲,攻打伪将东南营。取号箭一枝,唤过朱亮祖充正南队先锋,张兴祖、薛显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红色旗甲,攻打伪将正西营。取号箭一枝,唤过吴祯充正北队先锋,曹良臣、俞通渊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黑色旗甲,攻打伪将正南营。取号箭一枝,唤过郭英充西南队先锋,俞通源、周德兴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黄色旗甲,攻打伪将正北营。取号箭一枝,唤过沐英充正东队先锋,赵庸、杨璟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青色旗甲,攻打伪将西南营。取号箭一枝,唤过康茂才充东南队先锋,王志、郑遇春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青红杂色旗甲,攻打伪将东北营。取号箭一枝,唤过廖永忠充中将左哨先锋,唐胜宗、陆仲亨为左右翼,领精兵一万,俱用黄黑杂色旗甲,从东南营杀入,攻打伪将大微垣。取号箭一枝,唤过冯胜充中军右哨先锋,陈德、费聚为左右翼,领精兵一万,俱用黄红杂色旗甲,从东北杀入,攻打伪将天市坦。取号箭一枝,唤过汤和充中军正先锋,郭子兴、蔡迁为左翼,韩政、黄彬为右翼,统精兵三万,俱用纯青、纯白、纯红、纯黑四色旗甲,从正北营杀入,攻打伪将紫微垣,砍倒将旗,四围放火。取号箭一枝,唤过王弼、茅成、梅思祖三将,各领兵五千,出阵迎敌,待他明日那营出兵,必有两营接应,只可佯输,诱其远赶,以便我兵乘势夺寨。取号箭一枝,唤过陆聚、吴复二将,各领本部人马,坚守老营,以防冲突。常遇春独领精兵五千,沿路冲杀,只留西北一营不去攻打,以便彼兵逃窜。自率大队从后救应。分拨已定,只等明日行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耿炳文杀贼祭父
却说徐达依了苏州城隍托梦,分兵做十路攻打,调遣已定。次早正是十八日,只见哨子来报,东北营中平章白勇领兵一万杀过来了。我军阵上,早有王弼持刀迎敌。未及半个时辰,他正南上杨清,西北上万平世,各领兵前来接应。恰好茅成、梅思祖放马前来拦挡,六匹马搅做一团。只见梅思祖卖个破绽,径落荒而走。杨清便勒马来追,那白勇与万平世,恐杨清得了头功,因一齐赶上来。王弼、茅成也装一个救思祖的模样,也将马放来厮杀。正杀得十分热闹,只听得寨中一声炮响,十路兵马,都杀出来,径往张彪阵中分头的去攻打。他营中只说朱军与阵上军马相杀,那晓得这般神算,慌促之中,俞通海等杀入正东营内,朱亮祖杀入正西营内,汤和率了中军,径杀入紫微垣。惊得张豹上马不及,汤和便一刀砍折了马脚,张豹只得从军中逃窜。郭子兴两翼兵马,就营下放起火来,中军帅旗早被乱军砍倒,烟尘满眼,个个只得寻路而走,那一个敢来对敌。吴祯杀入南营,谁想杨清一营已在外边接应白勇,竟是一个空寨,便帮着耿炳文等杀入东南上。那营中正是佥院郑禄把守,他看朱军杀入,便也率众相持。炳文大叫说:“郑禄,你记得当初带了义兵,投降吕功,致我父亲追赶,撞木栏而死,你今日当碎剐万段,还走那里去!”手转一枪,正中着郑禄左腿,耿炳文便活捉了,吩咐军士押在囚车内,杀得营中一个也不留。吴祯对炳文说道:“杨清既在阵前,我自赶去杀了杨清,才完得我的事。”炳文颠着头说:“是,是。”吴祯也自去了。炳文径杀入张彪阵内,那张彪正与廖永忠三将相持。炳文大喊一声杀来,张彪见不是事,即带了残兵,只向兵少的去处逃走。那朱亮祖杀入西营,只见些散军一路跪着迎降,更不见有赵玠,亮祖便坐在本营厅上问道:“你们赵玠走往何处?”那些小军回说:“赵都尉闻知将军杀来,便登时逃走,不知去向……”说犹未了,谁想这贼躲闪在门后,把刀向背上竟砍将过来,幸得恰是刀背,把亮祖肩上击了一下。亮祖忍着疼痛,跳转身,急抢刀在手,就在堂上两个战了数合。那赵玠看本事难当,拖着刀向外便跑,亮祖赶上一刀,分为两段。张兴祖、薛显,起初看见营中投降,只道无事,把马在外边寻人相杀,听见营中喊声,方杀入来,那赵玠已结果了。营中一万人马,尽皆投降。亮祖仍出营来,见沐英三将,已杀了李献;俞通海三将已杀了黄辙;郭英三将,杀了吴镇;四哨人马,合做一处,望着张豹的中营,且是烈焰焰的烧得好,便将马从西北上放来,听得天市营内喊声大震,沐英、郭英、朱亮祖、俞通海吩咐各哨两翼将军,俱率兵在外,不必随人相混,止四马赶人,看他光景。只见张彪、张豹领了残兵,聚集天市营内,保着张龙太子,与冯胜、汤和、廖永忠、耿炳文等厮杀。沐英四将,乘势赶进救应,杀得他尸如山积,血似河流。张彪保着张龙,拚命向西北路上奔走,张豹一人力敌众将。那阵下白勇、万平世、杨清,正与王弼等交战,忽听得朱兵分头杀入老寨,回头一看,烟障冲天,三个飞也似赶回。恰撞着吴祯一彪军来,手起一枪,正中着万平世的心口,立死于马下。白勇急上前来救,那枪梢转处一带,径把白勇一只眼珠带将出来。俞通渊赶上一刀,连人和马砍做两截。杨清便勒马腾云的相似,往别路逃走去了。张彪保着张龙而行,只见林丛中叫道:“还那里走!”睁眼看时,是常遇春挡住去路。兄弟二人道:“一身气力,杀得没有些儿,又撞着对头,奈何!奈何!”正没做理会,恰好张豹带了残兵逃走过来,兄弟合做一处,也不与通春相对,径冲阵而走。遇春飞马追赶,将到城门,那城上矢石铳炮如雨的飞下来,遇春也不回兵,便令后军迎元帅大队人马到来,分头攻打苏州。
顷刻之间,诸将军毕集。吴祯把万平世首级,沐英把李献首级,朱亮祖把赵玠首级,郭英把吴镇首级,俞通渊把白勇首级,俞通海把黄辙首级,一一到帐前依次献了。只有康茂才一哨人马,竟无消息。徐达令探马四下哨探消息,恰有耿炳文令军卒推过囚车上帐,说:“先父因佥院郑禄投降伪周追赶身死,今托虎威,活捉此贼到帐,乞主帅下令处置!”徐达便命军中急办牲醴,把耿君用公神像中堂悬挂,自己同诸将行了四拜礼。那炳文在旁边回了四拜,即下堂朝了元帅及诸将军拜谢了,依旧上堂,换着一身缟素便服,朝着父亲神像,拜了又哭,哭了又拜。徐元帅一边唤了军校,把佥院郑禄活绑过来,就一刀剖出心肺,放在盘子里,供养君用像前。那炳文看见摆列着那清清的酒卮,香香的肴撰,活鲜鲜的肺心,爽爽朗朗的香烛,仪容空对,音响无闻,眼泪不止,一路的捶胸顿足,愈觉哀恸起来。帐前军士,没一个不酸心合痛,声彻天地。惊得那张士诚在城里也不知为着甚的。约有一个时辰,徐元帅同着诸将齐来劝说:“耿公请自宽心,今日公能为父报仇,又为国出力,忠孝两全;便是先公灵在九泉,也必喜悦。万匆过伤,巳请治事。”炳文只得住了哭声。一日之间,不住欷嘘,杯酒片肉,毫不沾牙,真实难得。话不絮烦。
却说康茂才同着王志、郑遇春带了人马,杀入东北营中,止有二三百个守营的颓卒,因各转身沿路去寻白勇下落。只听人说:“白平章今日当先骂阵,倒不见这般凄怆。”茂才听知,便往场上杀来,恰撞着巡哨贼徐仁、尹晖两个,带领五千精兵,从北路而行,阻住去路。茂才心中转道:“这送死贼,到替了白勇的悔气了。便排开阵势,匹马混杀了一个时辰。后来徐仁望见中营火起,即刻同尹晖脱身,朱军阵上那个肯放,古人说得好:“心慌意乱,自没个好光景做出来。”那尹晖枪法渐乱,茂才转过一刀,结果了残生。徐仁便杀条血路而走,茂才招动人马来追。谁知杨清见吴祯杀了万平世,俞通渊杀了白勇,便领残兵逃走,正撞着徐仁,合兵做一处。那徐仁见杨清既来,茂才一面兵又没接应,仍来迎敌。且说郑遇春看见徐仁马头将近,大叫一声,道:“看箭!”徐仁只道果然有箭,把头一低,遇春趁着势一刀,正把头砍将下来。茂才心知杨清又要逃走,把旗一招,朱军便密匝匝只围他在中心。茂才等三将,横来直往,把他围在核中厮杀。未及半晌,被王志一枪中着马脚,那马仆地便倒,众军向前,把杨清砍做数段。茂才方得收兵转来。哨马望见了茂才一彪人马,飞也似报与元帅,说:“康将军从东路来了。”徐达听得,便同众将出帐外来望,恰好茂才下马进来,备说前事。徐达大喜。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熊参政捷奏封章
且说徐达大军驻扎在姑苏城下,只不见康茂才这支人马,正在狐疑,恰有哨马报道:“康将军得胜,由东路回来了。”徐达不胜之喜,因令冯胜为首,协廖永忠、郭英、吴祯、赵庸、杨璟、张兴祖、薛显、吴复、何文晖九员虎将,将兵二万,围住葑门。汤和为首,协曹良臣、丁德兴、孙兴祖、杨国兴、康茂才、郭子兴、韩政、陆聚、仇成九员虎将,领兵二万,围困前门。常遇春为首,协唐胜宗、陆仲亨、黄彬、梅思祖、王弼、华云龙、周德兴、顾时、郑德九员虎将,领兵二万,围困阊门。沐英为首,协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渊、费聚、王志、蔡迁、郑遇春、金朝兴、茅成九员虎将,领兵二万,围困娄门。朱亮祖领兵三万,屯扎城西北上。耿炳文领兵三万,屯扎东南上。筑设长围,架起木塔,树着敌楼,四处把火炮、喷筒、鸟嘴火箭,及襄阳炮,日夜攻击。徐达自统大军六万,环迭诸军之后,相机救应,防御外边来救兵马。诸将得令,各自小心攻打,不题。
且说张龙、张彪、张豹领着残兵,不上万余,逃入苏州城,见父王张士诚,哭诉朱兵十分厉害,无可处置。士诚正是烦恼,恰见探子慌忙入朝,报道:“朱兵四下密布,重重的把各门围了。”士诚惊得手脚忙乱,便集民兵二十万,上城看守,炮弩、矢石、防设甚严。朱兵屡被伤折。围有三个月日。太祖在金陵闻知难于攻打,因此使人传谕,令三军勿得轻动,以待其自困。徐达接旨,对使者说:“我也不敢急性行事,但虑莫天祐这厮,奸谋百出;前者以书招三处贼兵,幸我边境东南闽、广诸路,有峻山阻隔,谅无他虞。但患的彭城一带;彭城四无险阻,倘或天祐约渠顺黄河而下,间道由江北抵吴油与姑苏结为表里,便一时难为支吾耳。”那使者对道:“元帅如此说,还未知那傅将军近来行事哩。”徐达便说:‘哦正在此记念他,近日如何行事,并未有消息,是以日夜不安,你且细说与我听着。”使者道:“前日主公着我来时,正在殿中给予我的路引,只见通政司一员官过来,奏道:‘徐州参政熊聚差人奏捷。’主公便道:‘连人与表章即刻一齐进来……’说犹未了,那承差跪在殿外,备说徐州熊参政令指挥使傅友德率兵三千,逆水而上,舟至吕梁,正遇元将左丞李式出掠。傅友德率众便舍舟登岸,击元兵。李式即遣稗将韩一盛引兵接战,友德手起枪落,把一盛刺死马下,元兵败走。友德揣李式必然广招部将来斗,即令人驰还城中,开了城门,着兵卒布列城外,皆坐地持枪而待,以鼓声为号,一齐奋发。顷刻之间,那李式果招上许多毛贼到来。友德望贼将近,鸣鼓三声,我师猛发,直冲过去,贼众大溃,争先渡水而逃,溺死者不计其数。现生擒李式及其他头目二百七十余人,获马百余匹,乞令旨发付。主公听了大喜,令把李式在西郊外枭首,其余所虏人犯,羁候细审,重赏来差,即手书褒嘉友德加升三级。我临行目睹来的。”徐达听了,说:“如此,姑苏便不足虑矣。”遣使者出帐回金陵而去。
正转身回寨,忽人报水关巡军,获得一个细作,特送到元帅帐前发付。徐达便令押至军前,问说:“汝是何人,敢来越关?若从直说来,饶汝之死。”那人说:“小人是无锡莫天祐手下总领官杨茂。惯能游水,特往姑苏上表的。”徐达因问:“表在何处?”杨茂站起身来,把肚兜解下,摸出一个蜡丸子,说:“这表在丸子里。”徐达将九剖开,细看了表章,就问:“你家还有谁人,还是要生还是要死?”茂回报:“有老母及妻子,望元帅活缕蚁之命!”徐达把杨茂发去俞通海处做个水军头目。随暗地唤华云龙入帐,着领小心聪慧军校二十名,潜往无锡,去诱杨茂家小,并且探听城中虚实。云龙得令,随见杨茂,备问了住处及儿子名字,来到营中,说:“莫天祐这厮,不是戏耍,他看我军攻打苏州城时,必定仔细盘话。我们二十人,可分作六七样打扮。闻无锡大小人家,也都结蒲鞋面贩卖,我们着五个会打绍兴乡谈的,扮作贩鞋客人。县前专做好鱼面,我们可着两个,买大鱼数头,鳝鱼数斤,挑了鱼担儿,沿街卖货入城。再着三个扮做福建打造那假银首饰的银匠,细巧锥凿,俱要随带备用。又将牲口五只,装着糙牺、大麦,把五人扮做乡间大户人家,籴来粞麦,挑进城内糖坊里用。后面即着两个挑了糖担,一头办有摇鼓儿、引线儿、纸糊小匣儿,丁丁当当,跟着糖铺的人,一伙儿走。都约在西门水濂街会齐。”吩咐已定,各人整备了。
次早,走到城边,那城上果然逐一查问。一伙过了又是一伙,都被这巧计儿零星走入了城。他们穿街走巷,城中虚实,早已打探清楚,便径到水濂街。那云龙走到一个裁衣人家,便道:“师父,此处总领杨茂官人在那家是?”那裁衣说:“杨官人正在转弯红角子门里。”云龙问了的确,叫声起动,转过弯来,直到红角子门里撞进,连声叫道:“杨名官在家么?”那杨名知有人叫他,就走出来问道:“客官何来?”云龙回报道:“你们父亲承着官差,一路上得病未好,今已到西门外。那病十二分重,命在须臾,要见你母亲及祖母,与你一面,特央我来通知,你们可急急去;倘得见他,也好永诀。”杨名走进去说了,祖母与母亲又出来问了详细,便同云龙直到西门。只见两个鱼担儿,三个糖担儿及五六个贩鞋面的,五六个空手走的,笑笑说说,看看云龙道:“这客官就是前面酒店里病人,央来报信的,恰也又出来了。世间有这等热心人,真个难得。”云龙把眼一梭,这些人三脚两步,四下都走前面走了。约至五里路程,只见路上有个小车,辘辘的往前面推着。云龙便叫道:“推车的长官,我有两位内眷,到前面王家酒店里,探望一个病人,他们弓鞋脚小,一时赶不上路,劳你带一带在车儿上,我重重送酒钱与你。”那汉子便站定说:“上来上来,前面酒店路也不多,谅想你们也不亏我。”云龙便扶着他祖母与母亲上了车儿,自同杨名一路的说,一路的走。那个推车的,推动这车似飞而去。云龙故意叫道:“长官,长官,便慢着些儿也好,倘若先到王家酒店,千万坐坐,待我数钱与你买酒吃。”那汉子指一指道:“日已西了,还迟到几时!”约莫二十余里,杨名又问道:“还有多少路?”云龙笑着说:“你且跟我来。”不上里许,却是个黑林子。但见十六七人叫道:“杨名你还待怎的?吾奉金陵徐元帅将令,你父杨茂越关被获,已愿投降。徐元帅恐莫天祐害及你家属,特来取你归营,你若狐疑,有剑在此。”杨名同他祖母、母亲三个,都呆了口,也没得回报。华云龙脱下了便服,换了盔甲,便叫杨名一起同众军跨着飞马,押了车子,紧赶着上路,将及二更,已到军前,不题。未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破姑苏士诚殒命
却说那华云龙用了一番心机,挈取杨茂家属,将及二鼓,才到军前。辕门上把守的禀道:“元帅正在帐中相等。”云龙便进去,备数了事情一遍,且说他家属现在营外。徐达即令送至后营,因唤杨茂说:“吾恐莫天祐害你家小,已令人挚取来营,足下可去相见。”杨茂见了母子、妻儿,不胜之喜,便说:“殒首碎躯,莫能图报!”当晚归本帐而去。过了数日,徐达写了一张柬帖,唤取杨茂到帐,说:“我欲你干一件事,你可去么?”杨茂说:“小人受了大恩,赴汤蹈火,甘心前往。”徐达便取柬帖递与,吩咐出营五更,可看了行事。杨茂接过在手,走至前途,开封一看,大笑道:“元帅要我去赚莫天祐,这有何难。”便放脚走入无锡城中,参见了莫天祐。天祐见杨茂回来,大喜问道:“主公有何话说?”杨茂道:“主公吩咐,徐达军粮屯于桃花坞中。明晚是八月十八,城中当举火为号,主公领兵冲阵,命元帅赴桃花坞烧毁他的粮草,即往东攻杀围兵,内应外合,不得有误。”天祐说:“这计较极好!”遂留兵五万守城。次早,带领精锐五万出城,径到桃花坞密林中屯住。将及二更,遥见东门起火,天祐便唤杨茂引路,将到坞边,只听一声炮响,四下伏兵齐起。天祐大惊,说:“吾中徐达奸计了!”连叫杨茂,不知去向,因引兵冲西而走。徐达阵上俞通海拚命赶来,身上被了四箭,头上被了一箭,血染征袍,白练尽赤,犹是奋勇冲杀,尸横遍野。殆至黎明,才知此身带着重伤,负痛而返。徐达只得令本部士卒,星夜送还金陵调治,不题。
那个天祐逞着骁勇,冲阵回至无锡,惟见城上遍插的是金陵徐元帅旗号。大场之间撞见郭英、俞通渊杀来,大叫:“莫天祐若是早降,免得一死!”天祐纵马来敌,恰被俞通渊后心一枪,下马而死。徐达入城,抚辑了军民才去。原来十八之夜,徐达先令四将,各提兵一万,前来攻杀。一夜之间,便取了无锡而回。仍令众将回攻姑苏。忽见前军报道:“军师刘基来访。”徐达迎入帐中,诉说苏城久攻不下,全望军师指教。
次日早起,刘基、徐达二人同在城下,走来走去,熟察形势。忽见一个头陀与一个金色道人,飘飘的乘风从胥门城脚而来。那头陀一跑跑到身边,叫道:“刘军师,徐主帅,一向好么?为何二人在此来往?”刘基一看就是周颠,便问:“你一向在那里?”颠子应道:“我自在这里,你自不见哩。”呵呵的只是笑。徐达因问:“这位师父是谁?”颠子说道:“这是张金箔。就是与张三丰一班儿在铁冠道人门下的,你还不认得么?”军师与元帅心知他们俩是异人,便四个交着手,走向营里来。杯酒之后,共谈破城之法。张金箔说:“此城竟是龟形。盘门是头,齐门是尾。龟之性,负水而出,乘风则欢。今暮秋之时,正水木相乘之会,刘军师当择水木干支的日子,借风驳击其尾,则其首必出,决当歼灭伪周矣。”元帅听了大喜。刘军师把手掌一轮,说:“事不宜迟,明日便可动手。”急令各将于各城大河外四周,筑成高台十座,每台长五十步,阔二十步,与城一样高。上盖敌楼,以便遮蔽。整备铳弩攻打。未及三个时辰,各营齐报高台依法齐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