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烈传 - 第 6 页/共 11 页

恰说陈英杰见朱兵攻门甚急,便启奏陈理,说:“昔关羽以单刀斩颜良于百万军中,张飞以一骑当曹兵百万于霸陵之左。臣虽不才,愿以死报主公,冲入敌营,斩那朱某首级回来。”陈理说:“他那里有雄兵二十万,勇将千员,不可轻去。”英杰回说:“彼处方才安营,各将决然都在帐整顿队伍,骤然冲入,必可成功。”陈理说:“纵使成功,恐亦难出敌人之手。”英杰仰天叹息,说:“若杀得朱君,志愿毕矣,虽死何惜。”便纵马持刀,直入辕门。太祖方才坐定在胡床上,只见英杰径至帐中,太祖大惊,止有郭英在帐中,便叫:“郭四为我杀贼!”那英杰径对太祖刺将过来。郭英奋呼直入,手起一枪,把英杰登时塑死,将剑来了首级。太祖即解所御赤战袍,赐与郭英,说:“真是唐之尉迟敬德。”郭英拜受说:“即今可将这贼首级,招陈理来降。”太祖听计。郭英拿了首级,走至辕门,看着众将,说:“因何不守营门,让贼人肆志冲入?犹幸有我在此救主公,你们合当斩首示众。”这些军士齐齐跪下,道:“果是不小心。奈贼人一路杀死了七八人,凶勇得紧,不能阻挡。且营帐未定,都各自去整理,因此疏虞,望将军宽宥!”郭英吩咐:“姑恕你们的死,发令军政司,各打六十,以惩后来。”说罢,匹马单枪,径直向武昌北门而走。陈理同张定边正在城楼上遥望,只见一将提着首级,飞马而来,二人大喜,只说:“是英杰手到功成。”忽然转念道:“陈将军去时,却是紫袍、金甲,却缘何是白袍、银销?”便同众人仔细认识,方晓得是郭英。渐渐的来至城下,大叫:“尔等大羊之徒,焉敢充作虎狼,而戏蚊龙乎?吾今掷还陈英杰首级,汝等若知时务,可速投降;不失富贵。”便将英杰首级从马上一丢,直丢进城里来。又说:“我郭将军且回去,你们可清夜思量。”把马勒转而去。太祖说道:“郭英此去,陈理等必然寒心;然尚在犹豫未决。”便唤编修罗复仁,再到城下,极口备陈利害。那陈理回到殿中,对众人说:“欲降则失了先君的事业;欲不降,则兵粮俱乏,如之奈何!”却闪过杨从政来,说:“昔日秦王子婴降汉,汉且全之;令闻朱公仁德,倘是去降,非惟保身,亦可免及九族黎民之厄。”陈理回看张定边,那定边道:“社稷已危,有负先王之托,惟死而已。”遂拔剑自刎。陈理放声大哭,说:“定边、英杰,是先王托他辅助寡人骁将,今皆身死,孤将何恃!杨丞相可草表投降。”一面吩咐将张定边尸骸及陈英杰首级,俱以礼葬于城外。即进宫中见母亲杨氏,具吉纳降一事。杨氏说:“我不能为孟昶之母。”将头撞柱而死。   陈理次日,率群臣换了缟素,拜辞家庙,及友谅的灵,开北门,径到太祖帐中。太祖看见,甚是不忍,令人解其缚。陈理向前俯伏请罪,蒙主上宽释了,便步随车驾入城。凡府库储积,俱令陈理恣意自取,不杀戮一人,所积仓粮,下令散给远近百姓,以舒饥困,百姓大悦。太祖升殿后,陈理复叩头阶下。太祖说:“待我还到金陵,授你官职。”太祖即令陈理发檄与湖、广未附州县。不数日,尽行纳款。因立湖、广行中书省,以杨璟为参知政事,且籍户口、田地、赋税,并记友谅原留宫殿什物器皿,太祖一一细看。后籍上却写友谅按金床一张,太祖笑说:“此与孟昶七宝溺器何异,如此侈奢,焉得不亡。”即令毁弃。此时却是至正二十四年,岁次甲辰二月光景。太祖留军镇守,仍领兵望金陵而回,复人江西至南昌。朱文正、邓愈等,迎接称贺平定武昌一事,不题。   且说太祖偶出营前散步,但见四面山水清幽可爱。正是:   依依柳绿,灼灼桃红。奇花异草,翠柏青松。正看之时,忽听莺声鸟语,林木青苍,心中不舍,只管信步行去,耳畔微闻钟声。太祖定睛一望,只见一所古寺,周围水绕,寺前又有一座石桥,太祖缓缓行至桥上。但见云浪腾空,波涛汹涌,太祖心中惊惧,站立不住,只得走过桥去,已到寺前。山门口上悬一匾,写着“古雷音寺”。太祖正欲进去,不想一阵怪风响过,跳出一只吊睛白额锦毛花斑虎来,好生厉害。太祖猛然一见,早已跌在山崖石边,口内说道:“吾命休矣!”只见寺中忙奔出一个老借来,形容古怪,须眉皓然,手执竹杖,口内吆喝:“孽畜,体得无理!”那虎俯伏崖边不动。老僧走近前来,用手扶起太祖,便说:“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迎候,被这恶畜惊了圣躬,实老僧之罪也。”太祖起来,整整衣冠,看见老僧举止异常,乃开口道:“偶然闲步,何幸得瞻慈容,更劳驱逐恶畜,诚万幸也。”老僧又道:“陛下连日运筹帷幄,因便至此,请方丈一茶,少尽山僧微意。”太祖欲待不去,看见景致清幽,心中羡慕;欲待竟去,犹恐久坐耽迟,碍于长行。正在沉吟,和尚又道:“陛下不必迟疑,请献过茶,即送驾返,决不相羁。”太祖遂举步走进山门。但见松柏森森,云连屋宇。又走到一重门首,似王母瑶池,真非人世。不觉已至大殿槛外。太祖抬头一看,正是:   黄金殿宇,白玉楼台。一带平坡,尽是玛瑙砌就;两过阶   级,尤如宝石嵌成。碧栏外,万朵金莲腾瑞色;宝殿上,千颗   舍利放光明。白玉瓶内,插九曲珊瑚树;矮铜鼎中,焚八宝紫   真氲。一对青金榻,两扇白玉屏。珍珠亭,焰焰宝光连白日;琉   璃塔,腾腾瑞气接青云。三尊古佛,指破有为、有相;十八罗   汉,参透无灭、无生。香风细细菩提树,花雨纷纷紫竹林。   老僧引太祖进殿,众僧参见,俱道:“陛下享人间富贵,一朝帝主,今到寒寺,山荒径僻,多有亵尊之罪。”太祖道:“今来宝刹,得睹人间未见之珍,天下罕有之物,令人目眩神摇,不知身在何世。”众僧说:“请陛下一观。此处虽系山径荒凉,也是难得到的。”太祖微笑,抬头四下观玩,真是一尘不染,万虑俱消。只见十数众僧人,身披架裟,手敲钟鼓,诵经礼忏。太祖看毕,将头点了点,道:“真有诚心!”老僧引着太祖行至方丈。老憎躬身,奉请太祖上座,老僧下席相陪。少顷,小沙弥捧上茶来。须臾茶罢,又摆素斋。老僧说道:“山中无物为敬,多有亵读!”太祖连称:“不敢,后当报答高情。”斋毕,老僧遂于抽中取出一个缘簿来,面上写着:“万善同归”四字。双手递与太祖,又说道:“愿主上早发慈悲之心!”太祖接过缘簿,揭开一看,俱列历代帝王名讳。第一位是汉文帝,喜施马蹄金一万;第二位却是梁武帝,愿施雪花白银一万;第三位便是唐玄宗,乐施珍宝六斤;第四位是傅大士,施财一万;第五位却是日蒙正,乐助白金二万;第六位宋仁宗,乐输银三万;第七位晁元相,喜助黄金二百两;第八位则天后,发心乐施七千金。老僧在旁,便说:“如今正在起黄金宝殿,尚少一位未得完成,望陛下发念。”太祖心中想道:“行军需用,尚且不足,那有许多金银布施。”没奈何,提笔写道:“朱元璋助银五千两。”老僧接缘簿,深深一揖,再三致谢,即送缘簿回房。太祖自思道:“那簿上如何有前朝的人,想是历代留下来的亦未可知。”又说道:“和尚不是好惹的,见面就要化缘。我本无心到此,被他将茶果诓住,写上许多银子,若我日后登了大位,当杀此贪憎,灭尽佛教。”猛想起道:“我在此游了一会,何不留题,也不枉来此一场。”遂题于碧玉门上:   手握乾坤杀伐机,威名远镇楚江西。   青锋起处妖氛净,铁马鸣时夜月移。   有志扫除平乱世,无心参悟学菩提。   阴阴古木空留意,三啸长歌过虎溪。   朱太祖题毕,老僧出来,看诗句,变色说道:“我这寺里,是清净极乐之乡,无生、无灭之地。今主上杀伐太重,昨日烧汉兵六十万;江东大战,又伤军卒二十多万,虽然天意,亦当体念民生。贵贱虽殊,痛痒则一。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不从。仁与不仁,其理迥别,愿陛下察之。方才以布施之事,陛下即动嗔念,吟诗又动杀机,陛下即有天下,易得之,亦易失之。”遂叫沙弥洗去字迹。太祖自觉惭愧,即便辞回。老僧道:“此地山路险峻,虎狼且多,吾当远送。”二人同行,来至桥上,只见那虎仍然俯伏崖边,太祖看见畏惧。老憎道:“陛下勿惊,此乃家兽耳……”话未说完,老僧又道:“请看军兵,乘舟来寻陛下了。”太祖举目忙看,老僧将手往下一推,扑通一声,跌下河去。太祖大叫道:“死也!”急忙睁眼看时,已在自己营前。众将一见,甚是欢喜,向前问道:“陛下何处去来?吾等水陆寻了三日,今幸得见天颜。”太祖说:“我才去了半日,如何便是三天。”遂把闲游事体,细细说了一遍,众将称异。当晚即在营内治酒贺喜,饮至更深方散,各归寝处。前人有诗说:   庐山高万丈,原何不接天。   一朝云雾起,天与地相连。此段即是太祖误入庐山也。不题。   却说次日,太祖出城取路而回。不一日,便至金陵。李善长、刘基、李文忠率文武迎于城外。即上表劝登帝位,太祖不允。次日,复同百官劝进,因择三月朔日,即吴王位,升奉天殿,群臣参拜称贺。次日,太祖告庙,建百司官属,并赐平汉功臣,论功行赏,封陈理为归德侯,又顾李文忠问:“卿等与吴兵交战,胜负如何?”文忠说:“臣与汤和,合兵大败士诚,追至湖州旧馆而回。士诚却从杭州过钱塘,侵婺州等处。后闻陛下大破陈友谅,进克武昌,士诚大惧,连夜领兵,仍还苏州去了。”太祖笑道:“此真穴中鼠耳。但我近日闻陈友定为元把守汀州,今却甚是跋扈,迫胁元福建省平章燕只不花,此事你们得知否?”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熊天瑞受降复叛   却说太祖说:“陈友定为元把守汀州,闻近来甚是贪残,迫胁元臣,搔扰郡县。我欲遣兵剿灭这厮,你们众官意下如何?”众官都说:“主上不忍生民涂炭,此举甚好。”因命朱亮祖率兵五千,前伐友定,攻取浦城、建阳、崇安等县。亮祖刻日领兵,望河州进发,不题。却有江西守将朱文正等,檄文来报说:“伪汉陈友谅旧将熊天瑞,向守赣州、南雄、南安、韶州等郡,复负临江之固,不肯来降,望乞兴兵攻讨。”太祖看罢大怒,说:“熊天瑞既已请降,受了厚赏,今复背初言,据我地方,理宜讨罪,以安百姓。”便令常遇春总兵,陆仲亨为副,领兵一万,协同南昌邓愈,合兵南下赣州。遇春得令前去。   话分两头,却说陈友定前者见陈友谅攻陷汀州,便起兵替元朝出力,复下河州地面。那元顺帝便敕他镇守汀州,十分隆礼他。他一朝威权在手,因迫胁福建平章燕只不花,把他管的军卒,俱纠集在自己部下。近地州县,所有仓库,俱搬运到自己家里来。至于一应官僚,悉要听他驱使,稍不如意,辄行诛戮。威震闽中、福建地面,正是十分强梁。却闻得金陵兴师攻讨,便与手下骁将王遂、彭时兴、江大成、叶凤计议,说:“金陵将帅,是难惹他的,我们如何迎敌?”那彭时兴思量了一会,说道:“此去城东二十五里地方,有座鹤鸣山。这山四面陡绝,两头止有一条出路,又是奇石峻岩,路口止可以一人一马来往。谷里相传有一个火神庙,甚是厉害。若有人在谷中略有声响,惊动了火神,就是青天白日之下,他放出火驴、火马、火龙、火鼠、火鸡、火牛,不论你多少人,俱登时烈火奔腾,活烧熟来吃了。那地方上人,若要在谷中砍伐些柴草,或牧养些牛马,俱要本日投诚,先献了三牲福礼,又于春、秋二祀,将童男、童女祭献,一年之中,方才免祸。如今金陵兵来,须从这山外大道经过,我们可先遣精兵,在山口埋伏,又于牢中,取出该死的罪犯三六十人,假插将军旗号,径在山外大道截战。苦战得他过,便可将功赎罪;若战他不过,就可望谷中而走,引他进来,那时只消借火神一餐之饱。更不然,两边伏兵困住他在里面,多则半月,少则十日,命必休矣。此计如何?”那友定听了,拍手大叫道:“大妙,大妙!依计而行。”正说话间,恰报朱亮祖大军,已将到鹤鸣山左近。友定便吩咐叶凤,领兵一千,埋伏山东口子,江大成领兵一千,埋伏山西口子,只待炮响,两边伏兵齐起,不许放走一人。王遂、彭时兴领兵三千,不时在山中前后提防接应。自己领兵五千,镇守汀州。发出该死罪犯百名,打起先锋旗号,在山外大路截战。若是势力不敌,便往山谷中逃匿,引诱朱兵追赶。众人得令去讫。那朱亮祖一路上率了五千人马,果是:   旗开八面,马列双行。一对对整整齐齐,一个个精精猛猛。   阃内用严,阃外用宽,真是利用张弛;望星而止,望星而行,恰   如庶几夙夜。晓得的说是东征西讨,丝毫不犯王师;不晓得的,   只道人喜神欢,春秋祭赛的佛会。   前军报道:“却是河州鹤鸣山下。前边金鼓齐鸣,想是有贼人截战。”亮祖把弓刀一整,当先迎敌。只见这些贼人,也不打话,竟杀过来。亮祖手起刀落,连杀了三十余人,心下思量:“这伙人,刀也不会拿一拿,分明是伙毛贼,我不如活捉几个,问他下落。”杀近前去,把一个竟活捉了,带在马后。这些贼看了,都拍马而走,竟望鹤鸣山谷里去。亮祖也纵马赶来,方才全军进得谷里,只听一声炮响,两下伏兵俱起,东有叶凤,西有江大成,密密层层,将两头山口把定。亮祖即传令,且下了马,另思计议。便带过那活捉的人问道:“这是甚么去处,有无去路?你若说个明白,便放了你。”那人备细把火神庙吃人厉害的事,并我们一班俱是罪犯人,假拽旗号,引人谷中的缘由,告诉了一番。亮祖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众兵俱不可声响。且各队埋锅造饭,众军都可饱餐了,便着三百精兵,随我步行,前后探望些出门人户的路头;一边整齐洁净祭品,待我到庙中祝告他,看这神道是甚么光景,何以如此厉害。”吩咐才罢,只见那犯人指道:“山顶上红焰焰的火骡、火马等物,不是精怪来了么?将军可自打点应付他。”亮祖便叫三军一齐都跳上马,不要心惊,就如上阵,也迎他一回,再作计较。方说得完,看他殿中烈烈炽炽,杀奔一阵,火焰,及牛、马、龙、蛇等物出来,中间拥着一个绊袍、金冠、红发、赤脸的妖神,骑着一条火龙,竟向朱军阵上赶来。亮祖定着眼睛,拈弓搭箭,把那冲锋的火马,一箭射中,那马仆地便倒。这个妖神吩咐队下小鬼,把那箭拔了来看,是什么人如此无礼。小鬼得令,把箭拔来,细看了朱亮祖三字。那神便道:“我道是谁,快回殿中去吧。”原来上阵的箭,恐怕人来争功,那箭上都刻着某人的名字。这个火神所以晓得是朱亮祖。顷刻之间,山色仍旧清雯。亮祖下了征鞍,对众军说:“这箭虽退了这火神,但不知还是祸还是福,我们还须上山,到殿中探望一番。祭品倘然齐整,即可随用。众军还须各带利器,以备不测。”众人听了,俱说耳朵里也不得闻,眼睛里也不曾见,要都跟随了元帅上山,到庙中探望。   亮祖当先,大步的走,行有一里多路,却是山腰光景,造有一个亭子,匾额上写着“天上罗囗”四字。自此直上,俱是大块的火石砌成,约有一丈多阔路道。两边都是松柏的皮,却又似榴树的叶。指着这树问那捉来的人,他说:“这树向来传说是无烟木,火中烧着时,只有焰却无烟,因此人唤他做‘无烟木’。”亮祖又走了百十步,早有一阵风来,都是疏黄焰硝气味,却带有腥秽难当之气。那捉来人便说:“这风叫做‘火风’。这腥臭便是时常有人不晓得的,来冲撞了神明,便烧杀他吃。那山洞中白骨如麻,都是神道所享用的。”亮祖也不回答,只是放开了脚步。又约有半里地面,却又是三间大一个亭子,四围把砖封砌,匾额上题着“蚩天”二字。只一条路上去。那封砌的砖上,大字写道:“来往人各宜自保,勿得上山,恐触神怒。”那人便立住了脚,对亮祖说:“元帅,到此是了。我们每当地方上祭献,也只摆列在此。”亮祖说:“怎么上面不可去?岂有此理!上面有通衢大路,怎么我们便上去不得?”那人说:“元帅,且看那亭子上,现写着不可去的字,小人怎敢抵挡。”亮祖也只是走,那些随行的军校,也都随从上来。又约有半里路途,只见万木影这,一亭巍立。亭子前后左右,俱生有四块万刃插天的石壁,止有一条小路,从旁可走。远远地却听见木鱼响声。亮祖心中自喜,便在亭子中立了,对那罪人说:“你道没有人上山,缘何有木鱼声喀塔的响?”那人也不敢答应。亮祖再将身走上路来,恰好一个道人,带着个铁冠儿,身上穿一领黄色道袍,手中拄一条万年藤的拐杖,背上背四五个药葫芦,一步步走将下来,见了亮祖,拱一拱手,说:“将军你要上山,可往这条路去。”亮祖正要问他话时,他把手一指,转眼间恰不见了。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朱亮祖魂返天堂   却说朱亮祖山上见了铁冠道人,正要问他火神光景,那道人把手一指,转眼间却不见了。转过山弯,已是罗(目侯)神庙。朱亮祖走到殿中,这些军从却把祭品摆列端正。亮祖便虔诚拜了四拜,口中祷告一会,又拜了四拜。军士们将纸马焚化毕。亮祖在殿中细看多时,更不见有一些凶险,惟有这些军士们,只在背后说了又笑,笑了又说,不住的聒絮。亮祖因而问道:“为何如此说笑?”军士们那一个敢开口,却有活捉的犯人对着说:“他们军士看见庙中塑的神灵,像元帅面貌,一些儿也不异样。不要说这些丰仪光彩,就是这发髯也都像看了元帅塑的,所以他们如此说笑。”亮祖也不回言,只思量怎么打开敌人,出得这个山的口子。不觉的,那双脚信步走到后殿边,一个黑丛丛树林里。亮祖抬头一看,却是石壁峻岩,中间恰好一条石径。亮祖再去张一张,只听得里面道:“快请进来,快请进来!”亮祖因而放胆,跨脚走进石径里去。转转折折,上面都是顽石生成,止有一个洞口,倒影天光,并不十分昏暗。如此转有二三十折,恰见一块石床,四面更无别物。床上睡着一个神明,与那殿上塑的神道,一毫无二。亮祖口中不语,心下思量说:“想必此神在此山中显灵作怪,今趁他睡着,不如刺死了他。也除地方一害。”于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把手掣出腰间宝剑,正要向前下手只听得豁喇喇响了一声,山石中裂开一条毫光,石壁上写道:   朱亮祖,气势汹汹亮祖,今生今世就是我。暂借你体翼皇明,须   知我灵成正果。天上罗(目侯)_耀耀明,舒之不竭三味火。六十余年   蜕化神,已未花黄封道左。北靖胡尘西靖戎,尔尔我我随之可。   ——铁冠道人谨题   亮祖看了一会,心中想道:“有这等的事,怪不得从来军士说,殿上神明像我。可见得我这身子,就是罗眼神蜕化的。方才路上遇着的道人,戴着铁冠,想就是题诗点化我来。不免向我前身,也来拜他几拜。”才拜得完,只见一片白光,石壁也不见了。亮祖转身仍取旧路而出。这些军士看见一惊,禀道:“元帅不知道往那里进去了,众军人正没寻处,元帅却仍在这里。”亮祖道:“我也不知不觉,走进一个所在去,你们寻有多少时节?”众军说道:“将有一个时辰。但下山路远,求元帅早起身回去。”亮祖应道:“说的是。”便将身走出前殿,辞了神祗,竟下山来。只听山下东西谷边,呐喊摇旗,不住的虚张声势。亮祖在山腰望了半晌,没个理会。顷见红日沉西,亮祖也缓缓步入帐中。这些军士进了晚膳,各向队中去讫。亮祖独对烛光,检阅兵书,想那冲围出谷的计策。忽见招招摇摇,一阵风过,只见日间到山上祭的神道,金盔、绊甲来到面前。亮祖急起身迎接,分宾而坐。那神说道:“将军此身,今日谅已知道。六十年后,仍当还归此地。但今日被友定困住,将军何以解围?”亮祖说道:“此行为王事而来,不意悟彻我本来面目。今日之困,更望神灵显庇,大使法力,与我主上扫除残虐,绥靖封疆。”那神说道:“这个不难。此东西山口,我一向怪他狭隘昏黯,有害生民来往。但我这点灵光,又托付在将军阳世用事,因此不得上玉皇座前,奏令六丁、六甲神将,开豁这条门路。今将军既在此被困,今夜可即付我灵光,上天奏闻。奏回之时,仍还与将军幻体。明日三更,我当率领了甲、山鬼、神将、东、西、南路,用火喷开,将军即可分兵,乘火攻杀出去。”亮祖说:“这个极好。但我近到山中,闻神祗用火射人,春秋必须重男童女祭献,此事恐伤上帝好生之心。”那神明对说:“此是将军本性上事,将军蜕生时,该除多少凶顽,多一个也多不得,少一个也少不得。只因带来这分火性,自然勇猛难消。既然如此说,今夜转奏朝庭,把将军烈火按住,竟做个水旱有祷必灵的神道何如?”亮祖大喜,说:“如此便好!”于是拱手而别。亮祖便上胡床,恰如死的一般,睡熟在床上。直到五更,天色将曙,那神道从天庭奏事而回,旋入帐中,嘱咐亮祖说:“我已一一依昨晚所说,奏请玉皇,都依允了。灵光仍付将军,将军可醒来,吩咐三军,晚来攻出重围,相逢有日,前途保重!”亮祖醒来,梳洗了,仍领军士上山,焚香拜谢。到得日暮,作急下山,吩咐今夜三更攻打,不题。   却说陈友定在河州府中,那王遂等四将,把引诱来军攻打消息,报与友定得知,十分欢喜,大开筵宴庆赏。且打发许多酒食,送王遂等四人帐中,说:“功成之日,另行升赏,今日且各请小宴。”这四将也会齐在山前一个幽雅所在,呼庐浮白的快活。亮祖却吩咐三军L山砍取柴竹,缚成火把五六百个,待夜间以山上神光为号。神火一动,军中便点着火把,协力乘火杀出口子。众军得令,各出整理齐备。恰有二更左右,帐中军士,果然望见山上殿中火光烛天,那些火马、火骡、火鼠、火鸡、火龙、火牛等件,一些也不见,只见东西各路,都是些执着斧、锤、锯、錾的牛头、马面,每边约有一二百个,竟奔下来。朱军一齐点起火把,神兵在前,朱兵在后,从东、西山口,悄悄地直杀出来。谁想神兵斧到石落,把口子上的军土,都压死在石头下面。杀到大路,那神明便把手与亮祖一拱说:“此处便有幽明之隔,不得同事,趁此静夜无备,将军可逾山而上,径到城中,攻取城池。那友定恶贯未满,尚得逃脱,不必穷追了。”这火神自向山中去讫。亮祖听言,因令三军直登前岭。谁想这城依山而筑,东南角上,果是依山作城。军士衔枚疾走,下得岭来,已在城中。正是友定府墙。三军便团团围住,亮祖当中杀入。那友定在梦中走将起来,只得在茅厕墙上,跳出逃走,径向建宁而去。亮祖待至天明,安抚了远近百姓,便将檄文前往浦城、建阳、崇安等处招谕。不止一日,三处俱有耆老,里甲,带了文书,投递纳降。亮祖自领全军,竟回金陵奏复。   且说陈友定从厕中跳墙而逃,恐大路上或有军马赶来,也向东南角土,登山逾岭,径寻鹤鸣山一路行走。手下只带有一二百精壮。走过山口,但见东西两路二千个士卒,都不是刀剑所伤,尽是石头压死的。至于王遂、彭时兴、叶凤、江大成四将,竟像石栏圈~个,把四将头颈箍死在内。友定摇头伸着舌,说:“这朱亮祖甚是作怪,怎能运动这些石片下来攻打,希奇,希奇!”回看山口,又是堂堂大路,与前日光景,一些也不同。叹息了一回,寻思元朝建宁守将阮德柔,极是相好,不如且去投他,做些事业,报复前仇,也还未迟。一路之间,提起朱亮祖三字,便胆战心寒。说总有神工鬼力,那有这等奇异,说话之间,已到建宁地面。友定走进德柔府中,将石压军士,失去浦城等事,与德柔细说一遍。那德柔也惊得木呆,半日做不得声。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损大将日现黑子   且说元将阮德柔把守建宁,却有陈友定从订州逃脱来见。那德柔听了朱亮祖劈开石壁,杀伤士卒希奇的事,便说:“仁兄此来,我当为你报仇。此地离处州界限不远,我如今点兵四万屯住锦江,复领一支兵绕出处州山背,便当一鼓攻破城池。”友定应道:“绝好!绝好!”就整顿军马起行,不题。   却说处州镇守大将,姓胡名深,字仲渊,此人沉毅有守,智勇兼全。又评论时文,高出流辈。大小三军,莫不畏之如神,亲之如父;真是浙东一方保障。探子报知信息,他便上了弓弦,出了刀鞘,统领铁甲雄军三千,上马出城迎敌,正遇友定兵到,两边射住了阵脚。友定看胡深人马不多,纵马直杀过来,胡深把大刀抵住,你东我西,你来我往,战上五十余合。胡深兵十分精猛,各自寻个对手相杀,杀得友定阵中,旗倒盔歪,十停之中,留有五停,友定大败,忘魂丧胆。大色已晚,两家收兵,明日再战。友定自回本阵去讫。胡深领兵人得城来,恰好儿子胡祯迎着,问:“今日之胜,虽荷主上洪福得胜,但父亲不着孩儿出阵,决要自战,却是为何?”胡深说:“你不晓得,那友定因输与亮祖,又失了若干地方,此行倚仗阮德柔,以图报复。其势必劲,其谋必深,你少年人那识行兵神妙。但我今日虽然得胜,此贼明日必另有诡计应付我师,我前日接主上密札,吩咐说:‘日中有黑子,主东南主将不利。’我连日坐卧不安,心神若失,不意此贼搅扰界限,倘有疏失,我当万死以报主公。你为我子,更宜戮力为国尽忠,为父争气。”言毕不觉泪下。胡祯慌忙答应:“父亲放心,料当必胜。”军中把酒已罢。   次日,黎明时候,胡深传令军中造饭,结束齐整,三千铁甲兵,没一个被半点伤痕。正要上马,只见走过儿子胡祯来说:“父亲今日可令孩儿出阵溺战,稍稍替你气力,父亲可督中军压阵。”胡深笑道:“孩儿不须挂心,我今日若不出阵,那友定便说我畏惧,气力不加,反被赋人笑侮。你可领兵去镇守城池。”吩咐才罢,便跳上马,把身子一扭,那马飞也似当先去了。刚刚排列阵势完成,早有陈友定前来,大叫道:“胡将军出来相对,决个胜负。”胡深听了,便说:“陈元帅你为何迷而不悟?你阵上四万甲兵,到晚点数,不上二万有零;我兵三千,全军而返。昨日之战,已见分明,元帅何不顺天来归?我主公仁明英武,群臣乐用,不久四海自当混一。昔日窦融归汉,至今称为英雄。元帅请自三思,何苦伤残士卒!”友定听了一会,也不回言,驰兵竟向阵中杀入。胡深大怒,领三千铁甲兵,杀入重围,把那贼大寨栅登时斫倒,杀到核心。那二万余人,又去了十分之四。友定大败,勒马向建宁路上逃走。胡深纵马赶来,约有二十余里,看看较近,那友定心下转说:“前者被亮祖出奇兵夺去了建阳、崇安、河州等地,无可安身,幸有阮德柔肯分兵与我报仇,今只存得残兵万余,虽然回去,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谅他后面又无接应兵马,不如拚死与他再战。”这也是胡深命合当体,上应天象,那友定大喊一声,转马来杀。胡深道:“你正该受死。”两马正将凑合对敌,谁想胡深坐的马,被那旗幡一动,日光竟射过来,只道是什么东西,把双脚一跳,凑巧前脚踏着一把长草,那草把后蹄一绊,绊倒在地。胡深虽便跳下马来,却被贼兵挠钩搭住不放,众军便活缚了过去。三千铁甲兵直冲过来救应,那友定奋力杀奔前来,无可下手,三千铁甲兵士,只得含泪逃回,报胡祯得知。那友定见军士四散,便拍马先回建宁城中,见了阮德柔,说,“捉大将胡深到来。”德柔大喜,就请友定暂回本营,解甲安息,待众军解到胡深,方请公堂筵宴庆贺。友定回至本营,未及半刻,众军把胡深解到。友定便下了阶,解去了缚,说:“且清上堂说话。”胡深只得上堂,便开口说道:“既然被擒,愿得一死。倘如释放,便当与公同事圣明,不枉了君明臣良之大道。”说了又说,劝了又劝。友定心中甚是尊爱。不想阮德柔处,屡次打发人来请赴宴,国友定听了胡深言语,只是沉吟,不见发付,便不敢上堂相禀。谁想德柔之贼,坐在自己堂上,正要十分施逞快活,怎奈二三十个差去接的人,都不去回复,忍耐不住,便放开脚步,走到馆门首,大喝到:“陈将军把这胡深一刀两段便了,何必待他说张说李,终不然放了他不成?”友定慌忙下堂迎接,那德柔已到堂前,喝令中军,把胡深斩讫报来,连友定也没做理会。顷间,军士献上首级。德柔同友定到府中筵宴。   话分两头,胡深儿子胡祯,在城上自早盼望到晚,沓无消息,自要领兵出城接应,又恐孤城失守。正在狐疑不定,心惊肉跳,却有一种口里说不出的光景。隔不多一会,铁甲兵士到来诉说,马绊被捉事情。胡祯放声大哭,哀动三军。晕倒了半日方醒。次日,申发文书,知会四方接应:一面将事情上表奏闻太祖,申请急调兵将把守,不在话下。   却说朱亮祖承命攻取汀洲等处,得胜而回,不日来到金陵。次日,入朝朝见,礼毕出班,将前事一一面奏。太祖不胜欢喜,便令御马监将自己所乘骏马,并库中金、银、彩缎,及表里赐与亮祖:亮祖拜谢出朝。只见殿中走过一位使臣,将表章托在手上,口称:“处州府镇守胡深子胡祯,遣来奏闻的表章。”太祖听了“胡深子胡祯”五字,吃了一惊,便问:“胡元帅好么?”那使臣不敢答应,只是两眼泪汪汪。太祖慌忙把表章一看,方知胡深被害,便对宋濂说:“胡将军文武全才,吾方倚重,不意竟为友定这贼所害!”即追赠“缙云伯”,遣使到处州致祭。就荫长子胡祯处州卫,用为将军指挥企事之职。正在调遣间,恰好徐达领兵回见太祖。太祖见了,便问吕珍消息。徐达回奏:“吕珍闻主公取了湖广,因遁迹苏州。那左君弼来攻牛渚渡,幸托主公洪庇,被臣连败六阵,追至庐州。左君弼复弃庐州,北走陈州。臣即俘其老母妻子解送军前。”太祖令将君弼家眷,择深大宫舍寓寄,支领官俸,优恤隆眷。即对徐达说:“前者军师刘基,在豫州别我时,曾言日中黑子相荡,主损东南方大将之象。今胡深与陈友定相持,马蹶被捉,不屈而死,大可痛怜。我今思量,向年廖永安领兵往救常州,被吕珍所获,后来我兵活捉张九六,他要将永安来换,彼时不知主何意思,不换与他。至今守义不屈,被其羁禁。你可唤咐中书写诰文与他,遥授光禄大夫程国江淮行省平章事楚国公,以表孤不忘远臣至意。”徐达领命而出。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常遇春收伏荆襄   话说太祖因胡深不屈身死,辗转念及廖永安,陷于张士诚,守义有年,敕授官爵命中书写法与他家内,以勉忠贞。早有细作报与士诚得知,且说太祖加称吴王封号等事。士诚即自称为帝,改国号为大周,改年号为天祐。立长子张龙为皇太子;次子张豹、张彪、张虬,总理军国重事;以大元帅李伯升,领兵十万,把守湖州;以潘原明领兵五万,把守杭州,阻住钱塘江口;以万户平章尹义,守住太湖;封弟张士信为姑苏王;李伯清为右丞相。一面请命于元朝。而今他也晓得元朝遮护他不得,且做事还有妨碍,尽把监制他的元臣,一一逼胁身死,放情自纵。每常只有提防朱家兵马、征伐浙右意思,这也慢表。   且说常遇春同邓愈领兵进攻赣州,贼将熊天瑞,从东门外十里列阵迎敌,相持日久,胜负未决。太祖乃遣左司郎中汪广洋前往参谋。因谕遇春等道:“天瑞困守孤城,犹宠禽阱兽,谅难逃脱。但恐破城之日,杀伤过多,尔等须以保全生命为心:一则可为国家使用,二则可为未附者戒,三则不妄诛杀,子孙昌盛,汉时邓禹可以为法。前者,友谅即败,生降诸军,或逃归者,至今军为我用,民为我使。后克武昌,严禁军士入城,故得全一郡之命。苟得郡而无民,虽得何益。正说间,汪广洋来到军中,传与上命。当时幕冬天气,江西近赣诸地,颇苦严寒,闻有天命来谕,保全民命的话,便觉阳和春色,一时照临,都如挟扩一般。遇春见天瑞拒守益坚固,命军士深掘沟池,广立栅闸,周匝围绕,以防救援,且绝城中往来信息。日复一日,已是元至正二十五年,岁在乙己正月元旦。常遇春等领诸军,在赣州东向金陵称臣祝寿,呼天动地。那天瑞在城上遥望了一会,对那些军士说:“朱家真好臣子,真好礼体,以此光景,颇有一统规模。但未识朱公德量如何?前闻使者到军中传谕,不许妄杀,未知果否?”自言自语,下城调遣军士把守。此时春色已动,朱军加倍精锐。又将半月,天瑞自揣力不能支,只得写降书,开门送遇春营内。遇春细看了来情,并问来人心事,已知天瑞困迫。因对来人道:“前者我王驾到江西,你将军已是投降,并收了我主许多赏贾。不意他复生歹心,劳我师旅。今日本当不受纳降,但我何苦为你将军一人之头,带累许多无辜之众。你今回报,叫他再清夜自思,不可造次做事。倘或日下势迫而降,后来仍如今日叛逆,天兵一到。决不容情。”那人回城,备讲了这一番话。次日,天瑞亲到军中负荆纳款。遇春因传令诸军,不许搅动村居百姓,各守队伍。倘有一军走入民居者,刚足示众。号令已毕,止率从者十人进城,调查户籍,释放无罪良民,将存有仓储,尽行散给远近人民,以济骚扰之苦。一面申奏朝廷,一面传檄南安、南雄、韶州等郡,曲谕主上之德意,诸处望风而降。因令原守韶州同知张秉彝,仍守韶州;指挥王屿守南雄;自己统领三军,不日回至金陵。太祖临御前门,颁赏犒劳,因对遇春说:“孤闻将军破敌不杀,足称仁者之师。曹彬之下江南,何以有加。此真天赐将军,以隆我国家也。但思安陆及襄阳一带地方,正是江西肩背,不可不取,还烦将军一行。”遇春拜谢赏赍,口衔新命,即日出城,往荆州进发,不表。   且说伪周张士诚、元帅李伯升,见朱兵往江西一带征取,湖州谅来无事,悄地率众二十万,星夜兼程而进,竟把诸全新城围住。主将胡德济坚守,即遣使往李文忠处求救。李文忠得报,便率众来援,未至新城十里,土名龙潭地方,文忠传令前军,据险安营溺战。德济知文忠已到,遣人间道对文忠说:“众寡不敌,将军少待大兵,一齐攻杀,方保无虞。”文忠对来使说:“以众论,则我非彼敌;以谋论,则彼非我敌。昔谢玄以兵八千,破荷坚雄兵八十万。若未与战,便遽退避,则彼势益炽,纵有大军到来,难为攻矣。莫若与之一战,死中求生,正在今日。”遂下令说:“彼众而骄,我寡而锐,可一战而擒;擒彼之后,轻重车马,任汝等所取,汝等当戮力同心厮杀。”明日,两军相对,文忠仰天大叫:“朝廷大事,在此一举。敢自爱其身,以后三军哉!”即横槊马,领了数十铁骑,乘高而下,直捣伯升阵后,冲开中军,一把刀登时砍倒二十余人。即督众乘势四下赶杀,贼兵大溃,自相践踏。胡德济在城,闻知文忠力战,因率城中将土,鼓噪而出,声震山谷,旌旗蔽天,无不以一当百,斩首万级,血流成河,河水尽赤。伯升却要望东而逃,又遇左翼指挥朱亮祖,却好领兵杀来,把大营四下放火腾烧,活捉同企韩谦、元帅周遇、萧山等六百余人,散卒军士七千余众,马一千八百余匹。弃去的辎重。铠甲、器械,山堆阜积。众军士搬运了五六日,尚不能了。李伯升领残兵万余,保伪周五太子,星夜赴苏州而去。文忠仍领兵镇守旧地。   话分两头,却说太祖命元帅常遇春往取安陆、襄阳,复调江西省左丞邓愈,为湖广平章事,领兵接应。因使人谕知邓愈说:“凡得州郡,汝宜驻兵抚辑降附。近闻元将王保,现集兵法宁,他的行径,如筑堤壅水,惟恐漏泄。尔往荆南,倘能爱恤军民,则人心之归,犹水之就下。是穿其堤防,使所聚之水,都漏泄也。用力少而成功多,正在今日,尔宜敬之。”邓愈奉命,来至遇春营前,那遇春正与安陆守将任亮血战。看那任亮甚是骁勇,二将斗到五十余合,未分胜负。邓愈大叫道:“常将军,待末将为公活擒此贼……”声未绝,手中展开锦索,向天一撒,把那任亮活捉到马上去了。一个回马,把马一拍,向自己营中跑回。着三军将任亮打人囚车,解金陵候旨发落。遇春见邓愈捉了任亮,便纵马入城,抚慰百姓。即令沔阳卫指挥吴复,在城把守。次日,发兵前至襄阳。只见城门大门,百姓携老扶幼,一路跪接,备说镇守元将,闻风逃遁。遇春吩咐后兵传言,请平章邓愈进城,安辑人民,出榜晓谕,自己统领大兵追杀元将五十余里,因俘士卒五千余众,获马七百余匹,粮一千余石。正要转身回军,恰有元佥院张德山、罗明,跪在马前,将毂城一带地方,与思州宣抚并湖广省左丞田仁厚等将,所守镇远、吉州军民二府;婺川、功水、常宁等十县;龙泉、瑞溪、沿河等三十四州,尽行附降。遇春即令军中取过马匹,与三人骑了同至襄阳城中。早有邓愈在府整备筵宴邀人相聚;一面再将得胜纳降事务,修成表章,申奏金陵。内并请改宣抚司南镇西等处宣慰使司,仍以田仁厚为宣慰。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击登闻断明冤枉   却说常、邓二将军,统兵攻取荆、襄之地,恰有张德山、罗明、田仁厚三人,闻风而来,归有许多地面。因一面申文保留仁厚为宣慰使,又备说元将任亮,虽被擒获,然壮毅可用。太祖俱允奏。以田仁厚巡抚荆南,仍授宣慰之职;释任亮为指挥企事;敕令邓愈为湖广行省平章,镇守襄阳;常遇春暂领兵回金陵,听遣征讨。   是时湖广江西皆平,太祖因会集多官计议,说道:“张士诚贪得无厌,僭称皇帝,倘不及时剪灭,小民何忍受其凌辱!”因吩咐将士:“明日在教场观兵,倘能战胜者,受上赏;其有被伤而不退怯者,亦是勇敢之气,受中赏。”诸将帅领命退朝,整点各部军马去讫。次日五更,太祖出宫,排驾直到演武场中坐下。即谓起居郎官詹司,从旁登记今日比试胜负于簿上,以便赏罚。大小三军,个个抖擞精神:遂队、遂伍、遂哨、遂营,刀对刀,枪对枪,射的射,舞的舞。十八般武艺,从大至小件件比试过了。又命火药局装起火铳、火炮、火箭、鸟嘴喷筒等项,都一一试过。自黎明至天晚,太祖照簿上所记胜负,各行赏罚。排驾回宫,昏暗中远远望见一人,倚墙而立。太祖问巡街兵马指挥说:“那人是谁?”指挥即刻将此人拘押到驾前,询问籍贯、姓名。那人回说:“小人攸州人氏,姓彭,双名友信。县官以臣文学,齐发来此,今早方到。闻吾主选拔将士,不敢奏闻;适见驾回,遍走民家回避,以面生可疑,无人许臣进门,因此倚墙而立。”太祖听他言辞清亮,且举动从容,抬头一看,天边霓色粲然。因说:“我方才登驾,以云霓为题,得诗二句。你即有文学。可续成么?”友信奏说:“愿闻温旨!”太祖吟道:   谁把青红线两条,和云和雨系天腰?   友信接应答道:   玉皇知有鸾舆出,万里长空驾彩桥。太祖听罢大喜,即令明早入朝进见。   次日,钟声方歇,太祖密着内臣出朝,探视友信来否。只见友信整衣肃冠已到多时。太祖视朝礼毕,对侍臣说:“此有学有行之士,我欲任为翰林编修,众卿以为如何?”廷臣齐声应道:“极当,极当!”友信拜谢方毕,只听朝门外鼓声冬隆的响,原来太祖欲通天下民情,及世间冤枉,倘无人替他伸理,便任百姓到朝挝击此鼓,名叫“登闻鼓”。如有大小官军,阻遏来人者,处斩。太祖听见,便宣击鼓的进见。不多时,只见一个极美极洁的妇人,年纪只有二十余岁,飘漂冉冉,走向殿前叩了几个头,跪着诉说:“小妇人周氏,父亲是扬子江边渔户。将奴嫁与李郎,在金山寺附近捕鱼为业。方嫁两载,生下一个孩儿。时常有邻家江妈,送我些胭脂花粉,小妇人亦时常把些东西回她,因此往来甚是亲密。一日,李郎捕鱼未回,妇人因邀江妈到家相伴同睡,谁想江妈,暗将僧鞋一双藏在床下。次早,江妈回去,恰好李郎归来,在床下见有增鞋,疑是妇人与和尚通奸。任我立誓分辩不信,逐我回到娘家。离别时,曾占诗一首,诉明衷情。那诗记得说:   去燕有归期,去妇有别离。妾有堂堂夫,妾有呱呱儿。撇   了夫与子,出门将何之?有声空呜咽,有泪空涟涟。百病皆有   药。此病最难医。丈夫心反复,曾不记当时:山盟与海誓,瞬   息竟更移。吁嗟一妇女,方寸有天知!李郎也只做不闻,只得长别。自此,将及半年。有个新还俗的僧人,叫做惠明,原是金山寺和尚,托媒来说,要娶妇人。父亲作主,便嫁了他。前晚酒中说出,当年江妈妈时常送些花粉、胭脂,及藏僧鞋的事务,原来都是这和尚的奸谋,因此将小妇人夫妻拆散。后诉本地知县做主,谁想他又央人情,不准呈词。这段冤枉,全仗皇上审理。”太祖听了大怒,即唤殿前校尉,星驰拿促奸僧、江妈并本地知县,同金山寺合寺僧众到殿前鞠问。不一日,人犯齐到,一一都如妇人所言。登时,命将惠明凌迟处死;江妈主媒枭首。同寺内十二个僧人,坐知情罪杖责;知县遏绝民情,收监究问;其余寺僧,具发边远充军;这妇人仍着原夫李郎领回,永为夫妻。判讫。   暑往寒来,不觉又是孟冬天气。太祖对徐达、常遇春说:“今日士卒训练已精,资粮颇足,公等直率马、步、舟师,一齐进取准东,先克淮安。顺便攻泰州一带,剪去士诚东北股肱之地。”二将领名辞朝,择日率兵二十万,向淮东一路进发。   且说士诚知朱军攻取风声,即召满朝文武商议。恰有四子张虬向前奏说:“臣意金陵兵马,本欲先取淮安,后攻泰州,我处不如遣舟师进薄淮安,次于范蔡港口,以疑彼师,使他进退两难,彼此分势,日久师老,不战自退。”士诚听了,称说有理。即令张虬带领舟师,依计而行,一面又遣人驰赴泰州,令守将史彦忠,小心防守不表。   且说太祖在金陵,探子报知士诚如此行兵信息,因作书谕徐达道:   贼兵驻扎范蔡,不敢陈于上流,分明是欲分我兵势耳,非   真有决机之谋也。宜遣廖永忠等,率舟师御之。大军切勿轻动,   待他徘徊江上,听其自老。乘其怠惰,攻之必克矣。泰州既克,   则江北瓦解,不卜可知。   徐达接谕,即率兵驰赴,由淮安至泰州安营。泰州史彦忠早已知风,便对众人商议说:“金陵兵势浩大,若与对敌,必不得利。以我见识,城中粮饷甚多,只宜固守。一面使人往姑苏,求取救兵接应,方可迎敌。”众人都说:“元帅高见。”史彦忠即修表,遣人往苏州求救,调各将士固守城池。朱兵直抵城下,每日令人大叫骂战,彦忠只是坚闭不出。徐达传令,在正南上七里外安下大营。众将都来议围城攻击之策。徐达说:“吾知此城极其坚固,而且兵多粮广,以力攻之,必不易克,徒伤士卒之命。莫若乘机另生计较。”因命众将,每日遣小卒在城下百般毁骂,激他出战。那史彦忠只是在城坚守,不许一人出城,一连相持了半月。徐达见众军无事,即令冯胜帅所部军马一万,进攻高邮去了;过有七八日,又命孙兴祖领兵一万,把守海安去讫;又对遇春、汤和、沐英、朱亮祖、郭英等说:“我想史彦忠乃东吴善守之将,不若乘此严冬,人将过岁,吾有方略在此。只是事机要密,诸公幸勿漏泄。”即向众人耳旁说了几句,如此,如此。众将说:“元帅之计,甚妙。”次日,徐达传令:“诸军在此,以客为家。今彦忠既不出战,亦且听其自然。目下已是除夜元旦,汝等自宜庆贺数日,以享韶华。”说完,即在帐下设一个大宴会,齐集众将,高歌畅饮,扮戏娱情,一连的热闹了七八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幸濠州共沐恩光   且表徐达见史彦忠坚守不战,因此设计,令军士也不攻城,趁着三阳佳节,解甲休兵,大吹大擂,一连饮了七八日光景。早有细作看了朱军这般光景,报与彦忠知道。彦忠大笑,说:“如此村野鄙夫,岂堪出任大将。今彼既自骄自肆,上下各无斗志,不如乘机破之,何必定要外兵来援,方才迎敌。”彦忠又恐未必的实,就唤儿子史义说:“我令你前往打探虚实,汝可将书一封,假以投降献城为名,观其动静,事成之日,重重奏请升赏。”史义领令,资了降书,径投徐达营前,令士卒报入。那些士卒也不阻止。史义直入营中,但问笙歌聒耳,嬉戏的妆生妆旦,抹朱搽粉,在堂中搬演杂剧。那个徐达元帅,与这些众将,沉酣狼籍,略无纪度。史义在旁,细看了一会,也没有人来查他姓张姓李,又是半晌走到桌子边,摸出书来投递。徐达假作醉眼,问他:“你是何人?”史义答说:“小的是史彦忠帐下将书来的。”徐达慢慢地拆开,念说:   泰州守将万户侯史彦忠端肃书奉大德总戎徐公麾下:伏念   彦忠思圣泽,愿沃仁风。昨闻师临敝邑,即欲衔命投降:奈吴   有监史,未得隙便。今监使己回,谨献户归降;乞保余生。特   此先容,余当面禀。   徐达看书大喜,便以酒与史义吃,问说:“主师几时来降?”史义权对说:“明日即来。”徐达即传令军中,说:“泰州已降,正可设宴作贺。明日可增多筵席十桌。至如带来军士,且到临时,宰杀牛、马犒赏。”忠义即时出得营来,又听得帐里,鼓吹声歌,不住交作,喜不自胜,即刻回到了泰州,备说三军的榜样。彦忠大喜,说:“今夜不杀徐达,永不为大丈夫。”是日,正是元至正二十六年,丙午正月七日。约莫一更左右,彦忠率兵二万,出泰州南城,悄悄的驰至徐达营前。但闻营中更鼓频敲,便引兵直向营侧,只见满地士卒,皆熟睡不醒。彦忠吩咐将卒说:“汝等不必杀死士卒,径杀徐达,方为大功。”帐中灯烛微明,遥见徐达隐几而卧。彦忠遂令三军,奋力杀入。谁想方踏进营中,都落入坑中。坑深达四丈,下面都是两头尖的铁钉、狼牙、虎爪,陷入即死。仔细一看,却是草人。彦忠大惊,倒戈退步而走。忽听得一声炮响,伏兵尽起,东、南、北三面,密密丛丛的军校,杀将拢来。止有西面兵马少些,彦忠便命令军士投西而走。徐达传令,即将火铳、火炮、火箭、长枪手,一齐追来。面前皆是大沟,阔有二丈零,深有三丈零。泰州兵马,堕死不计其数,止约剩有百余士卒。彦忠只得踏着浮尸而逃。此时天色已明,彦忠深恨为朱兵所诱,且行且怨。只见当先一军阻住,为首大将却是汤和,高叫说:“不如早降,免得身死!”颜忠大怒,纵马来战,汤和便举刀相迎。未及数合,彦忠勒马而逃。汤和乘势追杀。将到泰州城边,惟见城上摇摇曳曳,耀日遮云,俱是金陵常元帅旗号。吊桥边旗竿上,早将史义首级,悬在高头。彦忠自度力不能胜,拔剑自刎而死。徐达带领数十人,入城安抚人民。其余军士,不得乱离队伍。次日,发兵一万,前往高邮助冯胜攻打。那高邮守将俞中,被冯胜日夜督战,正在危急,俄问泰州又破,且益雄兵万余,前来攻打,只得出降,不题。   且说太祖一日说:“濠州是吾家乡里,今被士诚所据,是吾虽有国而实无家!”前者,命韩政率顾时领兵攻取,谁想守将李济领兵拒敌。又着龚希鲁去说萧把都,亦观望未决。因点兵一万,攻他水濂洞内城,又连兵攻打西门。那李济拒守益坚,伤残士卒,难以下手。徐达即取泰州,太祖即驰书与韩政、顾时,命以云梯、炮石,四面并力攻打,誓在必克。李济力不能支,遂出城纳款。太祖得了捷报,大喜,说:“吾今有国有家矣!”即日起程,驾幸濠州,拜谒陵墓。礼毕,即与诸父老排宴欢叙。因令修城浚池,着顾时驻扎。驾留五日,仍回金陵而去。濠州即降,淮东遂失左臂。于是淮安伪周守将梅思祖、徐州、宿州守将陆聚,皆望风来归。   却说孙兴祖前领徐达将令,把守海安。那兴祖方才扎营十余里,士诚的兵果然来寇海口。兴祖便率兵并力攻杀,活擒将士四百余人,杀死约二千余众。士诚的兵,遂连夜逃遁而去。孙兴祖即进攻通州。那通州守将吴魁,严兵相拒。兴祖向东城外五里安营,便排开阵势,单刀纵马杀来。对阵中米尔忠、张大元、虎布武、李通,一齐接住。兴祖统兵大叫,声震天地,河水若立,把四将一齐杀死,斩首数百级。吴魁连忙奔入城中,紧闭了不敢出战。兴祖也暂领兵而回。   却说徐达见淮安等处投降,便统兵渡江,过了常州,从长兴大路进发,径到太湖,贴着湖州岸上安营。早有伪周守将尹义,练着战船一千余只,在东岸截住去路。哨子探知来报,徐达思量,太湖是东吴要地,正宜固守,即遣郭英驰入长兴,取船二千余只,同耿炳文调水军在湖边驻扎。次日,即领兵径泛太湖。郭英得令,逐向长兴进发。明日黎明,已同耿炳文到军前来会。徐达见了炳文,便道:“自从将军镇守长兴,备御多方,贼人远遁,毫不敢犯,真非他人所及。”炳文回说:“卑职效劳,是臣子分内之事,末将愧无才能,但心中可尽,不可不为耳。”徐达因问郭英说:“昨劳先锋料理船只,可曾完备否?”郭英道:“已有三千余只,整备湖口了。”徐达便别了耿、郭二人,领兵直至太湖,望东南而行。但见绿水潺潺,清波渺渺,南接洞庭,东连沧海,西注钱塘,北通扬子。五湖之景,此为第一。徐达回顾湖景,因对众将说:“湖光浩荡,长天一色,吾恨无才,不足以写其妙。聊作春湖歌一首,念与诸公请教:   紫气参差烟雾绕,清波荡澜连蓬岛。   湖中落日映金盘,水上风生飞翠鸟。   芦舞银花白蒂轻,荷生翠点青钱小。   洪涛滚滚连天涯,雪浪滔滔连海表。   囗囗黄莺诉景和,呢喃燕子啼春老。   鱼龙吹浪水云腥,珠浸湖中烟月晓。   岸边游士唤开舟,船上渔翁拖短棹。   南越凭依作障篱,东吴倚借为屏保。   千团星月玉珠帘,万里烟霞瑞气好。   胜景繁华第一寺,轻帆破浪奸邪扫。   歌毕,众将俱称嘉美。满湖中但见旌旗蔽日,金鼓喧天。远望东岸,一派号旗林林的布立得整齐。岸下战艘蜂屯,正是伪周虎将尹义屯扎的水寨。他兵望见朱师将至,便摆开船只,头顶着尾,尾旁着头,一字儿摆开,飘飘荡荡,恰有十里之路。每船上只见头上立着二人,艄上一人,中间舱内五六人,也不呐喊摇旗,鸣金击鼓,俱是一把长枪在手,直冲前来。常遇春与众将看了,大笑说:“这是渔翁的把势,说甚么舟师!”惟是主将徐达见如此形势,急传令三军:“且宜慎重,万勿轻敌。我看他们,必有诡计……”传令未完,不料他军看见如此光景,便纵船杀入。约有五百余号,后船略不相接。只见小船上号炮一声,那些头尾相接的船,飞也似围将过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薛将军生擒周将   话说我们水军,前船杀进,约有五百余只,后船不继。谁想伪周的小船上,一声号炮,那些一字儿摆开的兵船,却飞也似围将拢来。先前每船上止不过有六七人在上,不知而今平白里,倒有七八十人。画角一声,重重叠叠,如蜂似蚁的围住。朱军的船在内,前后分作两段。只是虚声呐喊,却也不近前厮杀。   且说常遇春、王铭、俞通源、薛显四员虎将,分头杀出,但是我军将到,他们军士便都跳下水去,我船略开,他们仍然跳回船上来。遇春传令说:“他军既然如此,不过欲老我兵耳。但是我军粮草不继,如此三日,则枵腹了,何以当劲兵?我们的船,且集在一处,再作商议……”说还未已,只见船上都说道:“不好了,不好了!我军船底被他们凿破,涌进水来了。”众军着急,都去舱内补塞。未及半晌,那些水军纷纷的在水上,如履平地而来。将我在外的船只,提起铁锤,只是乱打。顷刻间,朱军溺死的已是一千余人。常遇春等无计可施,遥看三面俱是芦荡,约有二十余里。芦荡之外,仍是无边水面,要望外边援军,他又尽将巨舰在十里之外,重重隔断,声息无闻。遇春仰天叹说:“不意此身沉没在此。”薛显说:“常元帅,你且慢着心焦。这场事务,须从万死一生中,寻个计策。我们且把船一齐荡开,不可聚在一处。倘若他四下里以火相攻,比凿穿船底尤是厉害。我有一计,即唤众军收捞已坏的船只,尽将舱底打,只留船底,将铁链缚船成,铺浮水面。每片约长十丈,阔二十五丈。板多则负重。每板上立四十人,各持火镜、火炮、火箭等物,乘他巨舰挨挤水面之时,今夜以火攻向前去。其余不坏船只,紧随火器厮杀,必能杀开重围。”俞通源听了摇头说:“不可,不可!我军驾着船板而行,仰视艨艟巨舰,多有二三丈之高,一时难得上去;且风又不便,二者毫无掩蔽,则重伤必多,此计未妥。我仔细思量,尹义守此,不过十万之师,他如今驾着大船,当湖心截住前后,则众军必然尽罄的俱在水面上把守。岸上陆兵见我们前后不应,必不准备,莫如今夜将船分半,竟抵彼岸,直劫他岸兵。这叫做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之法也。未知将军以为可否?”遇春听了便说:“二位的议论都好,我如今都用。但只与二位相反的,薛将军说将船底连拢去向后边放火,俞将军虑及以下攻上,且无掩蔽,重伤必多。我如今尽将好船带领火器,到他拦阻的船边放火攻杀,便有遮隔,也无俯仰之苦;俞将军说将船直抵彼岸,“乘其无备,劫他岸兵,我们又苦无船可波,薛将军将船底连拢渡去,此正如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策,使他两下救应不及,二位以为如何?”众人都说:“绝妙,绝妙!”即令众军将打坏不能装载的船,尽行拆散,把铁链如法连成一片。如今反将底面向天,以防钉脚损伤士卒,及到岸边,仍然翻转,将面子向天,防他水兵被火,逃脱上岸,一时触伤脚底,难以向前。又令在船众军,整理火器等件。俞通源、薛显领兵攻打水寨。自同王铭领兵攻劫岸兵。只待夜间,分头行事。急忙料理,不觉红日西沉,但见湖中清风徐来,水光接天,众籁无声,一碧万顷。可惜只为王中在身,无心盼睐烟光景色。   却说元帅徐达,在中军听得一声炮响,忽见尹义阵上的船,如飞围绕,把我截做两段。倏忽之间,大船如云而来,似铜墙铁壁,拦阻在湖心内。自知中他奸计,急令军士慢施橹掉,且集众将细议攻打。军令一下,众将会集到船,都说:“起初之际,更不见一只大船,只是几处芦苇荡边,有些捕鱼小船,我们因此也都放心,谁知落他的圈套。”正说话间,那些被溺死的军士,飘飘荡荡,竟如雪片的流到船边,心中十分不忍。欲要打探,更无去路。又不见里面一些响动。俞通海、俞通渊因有兄弟通源截住在内,不觉放声大哭起来。众军汹汹茫茫,也没有个理会。徐达此时待将转回湖口,又思前军无人接应,欲杀向前去,那船上只是把喷筒、火炮、火铳等物,不住的打过来。刀枪、剑朝,密密摆列船上,不让你近前。徐达只是口中不住的叹气,看看傍晚,无计可施,但只吩咐各船上,夜间小心巡哨,静听里面,恐有声闻,以便救应。众将得令。但听得伪周船上鸣锣击鼓,画角长鸣,四下里分头巡更,不觉已是初更左右。只见月色朦胧,星火暗淡,朱军侧耳细听,并不见有一毫动静。将近二更,只见水面上刮起波纹,早有软浪,打到船头。徐达独坐舱中,闻得风声,愈加烦闷。且说里面被围,水帅俞通源、薛显传令,凡是好船,都撑转船头,仍从原路而行。恰好趁着顺风,倏忽之间,都顶尹义大船的舵上,只待常遇春等船板渡军上岸,以放炮为号。一边放火杀出,一边上岸杀人。且喜他的船上,都料如此布列,万无一失,俱各放心安睡。起初,敲更鼓的,与那提铃、喝号的,虽是严明,挨至三更,俱各倦然睡去。我们在船板上渡水的军,虽遇了风,幸无篷扇,止得一片光板,奋力撑持,已到彼岸。遇春即令将船板尽行翻转,塞满岸边,即衔枚疾走。不及一里,已是尹义陆寨,更没有一人巡视。遇春吩咐军士,四下里放起火炮。一时火光烛天,直杀入寨里去。此时止有伪周副将石清在寨把守,梦中惊起,不知此兵从何而降,盔甲都不及穿。遇春带领虎将王铭,横冲直撞,喊杀连天,没一个敢来迎敌。即将石清擒住,不表。   且表俞通源、薛显,因顺风船到得早,即令齐将火炮、火铳、火箭及芦苇引火之物,轻轻着水军抓上各船艄上,设法准备。正好安置妥贴,只听得一声炮响,即便同时发作起来。火又猛,风又大,尹义听得喊声从后而起,即披甲跳出舱来。只见火光彻天,一时间,水上连拢的船一只也放不开,只得向小船中逃走。外面徐达船上,看见敌船上火起,不住的喊杀,也杀将进来。不上一个时辰,将三千敌船,尽皆烧了,没有一个逃脱的军士。真好一场厮杀。正是:   万道红光,满天烟障。远望似片片云霞,罩着湖中绿水,近   观如条条绵绣,映来水面清波。三江夏口,那数妙计周郎,骊   山顶头,不羡美人褒拟。起初问烈焰焰一丛不散,便浮梁御器   厂闪烁惊人,到后来虚飘飘万点移开,便深秋萤火虫焰光满目。   沸水腾川,不让普咸阳三月,炊人爨骨,谁说道鬼火神灯。真   是:丙丁烘得千千里,蚩火烧得万万魂。尹义落得小船逃走,回看一眼,伤心顿足,道:“可怜!可惜!只说要围他,谁知反受其害。”正在顿足不暇,又被朱亮祖、沐英,将小船杀近前来。约到岸边,满岸口都是船板,钉头向天,正要提步而走,早有朱亮祖追上,一捶打落水中,活捉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杀巡哨假击锣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