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三百年艳史演义 - 第 6 页/共 26 页

第十七回赛观音分纪冀北程 访连儿小构滇南案   上回说到三桂病殁,伪后张氏,率领两观音回滇。那世璠虽则袭了伪位,却已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蔡毓荣由湘入黔,直趋贵阳。赵良栋由川入滇,进驻归化。连国相、壮图的象阵也不中用。毓荣料定三桂在滇,盘踞已久,子女玉帛必然丰腆,随着贝子彰泰,杀一阵,胜一阵,逼得世璠逃上五华山。伪宫眷属,只住着几间小屋。毓荣辗转巷战,擒住夏国相、马宝,一马当先,直到五华山上。闯入世璠匿迹的地方,但见一班宫娥彩女,含泪跪接。毓荣只问世璠,回说已经自缢了。毓荣知道世璠的尸首也关紧要,遂令宫女引导,前往验视。进了后面秘室,那世璠还悬在梁上,其余粉白黛绿,黑压压同声乞命。   毓荣平视还去,内中有两个最为妍艳,只是泪容被面,哀恳不胜,比到带雨梨花、迎风杨柳,还没有这样婀娜窈窕。毓荣道:“你二人谁是陈圆圆?”内中一人道 :“陈仙姑已经尸解了,葬在山后十数步,但留得一个小像。贱妾苏氏,她是何氏,俱经侍奉先皇 。”毓荣道 :“不是八面观音、四面观音吗?”苏氏道 :“贱妾是四面观音,她是八面观音 。”毓荣暗想 :“果 不出我所料。幸而争先一着,可以并获双雕 。”便道 :“你们都是叛属 !”吩咐从人,先将二人押解回营,听候发落。其余查取职名,造册详报。世璠的尸首,派员看守。   布置已定,想要同了两观音回营。不道履声橐橐,前面进来一个军官,说道 :“蔡将军偏劳了 !”毓荣抬头一看,认得是将军穆占,便道 :“皇上的妙算,贝子的军威,我们不过效力罢了 。”穆占道 :“如今带着美人儿,真要回营效力了 。”   毓荣听得话中有刺,若不使穆占分尝一脔,一朝宣播出去,势必两败俱伤,便道 :“这两人正要送到将军处赏鉴 。”穆占道:“你辛苦一场,那里好入宝山空手回呢?”指着八面观音道:“这个长得更俊,你去受用罢。这个我不客气了 。”携着四面观音的手说 :“走 !”苏氏回顾何氏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从此各事其主,不知道还能见一面吗?”何氏说声“珍重”,也随了毓荣下山。原来两观音对着三桂,有一段趣史。后人曾有《两观音合传》云:两观音者,故平西王侍姬何氏、苏氏。何氏本南昌顾宗伯家妓,秾纤得中,修短合度,当筵一曲,可遏行云。平西得之,以谒圆圆。圆圆曰 :“此八面观音也 。”府中遂因以为名焉。   然性傲而肆,稍不当意,辄向平西求去。平西本借以娱老,当夕每不御,坐是益怏怏。媚平西者曰 :“天下多美妇人,何必是?”乃以雏姬苏氏进。苏系燕赵产,年弱于何氏,而妒与何氏埒,知何氏最有宠,乃以平西为垄断。何氏始以平西综军务,无暇向床第,姑置之。继而风声稍稍露,连呼平西而责之曰:“我昔与若约,纳我后不得再置妾,今何如?”平西深谢过曰:“后来者不过四面观音耳,焉能及卿?”何氏曰 :“此欺人语也。汝能间日就我,当贷汝 。”平西诺。商诸苏,苏哭不可仰, 亦允以间日至,始稍稍安。而平西罢于奔命矣。两观音者,平西之祸水,清室之功臣也。平西既殁,两观音始相见。滇破之日,何为蔡总督毓荣所掠,苏亦归将军穆占云。   毓荣得了何氏,备悉三桂藏金之窟,累累黄白、尽被毓荣捆载。毓荣的体质,虽然不如三桂,但是年华未暮,又没有她人分宠,自然安心乐意,做了毓荣的侧室。那苏氏被穆占携去,羊羔美酒,也别有一种风味。苏氏领略惯了,反觉非此不乐。   只是云南大定,都要奏凯班师,毓荣升任尚书,穆占又转了内务大臣。彼此准备北行,苏氏来约何氏,同时上道。昔为邢尹,今若陈雷,虽则各适一主,真是患难的姊妹。   这日征轺晓发,旌旗鼓角,仍旧由滇而湘,由湘而苏。两观音联镳并辔,益显得精神姿态,矫矫不凡。沿途遇见的人,都说 :“这是赛观音呢,这是赛观音呢 !”两观音尝着茅店板桥的滋味,较诸重楼复阁,大相径庭。好在水送山迎,一路都有古迹。何氏略解吟咏,便也诌成几首小诗。苏氏闲着无聊,也把逐日经过的所在,一程一程记出来。还记得何氏几首诗道:一片凯歌声,将军赋北征。旗翻人影乱,草没马蹄轻。朝露湿盈道,晴曦红在城。燕云千万里,从此别昆明。   《晓发》鱼龙夜静月如钩,淘尽英雄万古愁。秋水长天原一色,不须浊浪拥轻舟。   《夜渡黄河》 后来毓荣刊了一本《平滇铙歌》,附着一卷《闲中吟》,便是何氏所作。苏氏却系秋蛇春蚓,是个女孩儿本色,穆占叫人润色润色,完全算做《北辕日记》。   两观音自春徂秋,到了北京,进了府第。毓荣、穆占忙着谢恩到任。两观音毕竟都是人家姬妾,那里有营中的自在?毓荣只有一个夫人,徐娘虽老,丰韵犹存,又是毓荣糟糠之妻,从前对泣牛衣,何等恩爱!如今带着何氏归去,虽不至河东狮吼,那入宫见嫉的思想,妇人家总不能免的。要何氏低头檐下,便觉局蹐不安了。那穆占是世袭的公侯出身,家里老太太、姑太太,最讲究礼节的。倒是太太,因为不曾诞育,十分慈善。   三五个姨太太,有满人,有汉人,见了苏氏,一窝儿瞧她不起。   还是太太可怜她,教她怎样称呼,怎样请安,说道 :“你只要能够生子,袭了此爵,不特合家喜欢,连我的封诰都要让你呢!   ”何氏、苏氏,无亲无眷,却当做姊妹往来。   渐渐听得三桂伪宫里的贵人连儿,也随人入都了,两观音详细探听,知是一个兵部郎中,本系赵良栋的幕友,从生员立功奏保,补了这官,住在魏染胡同,只有夫妻两口。何氏约了苏氏,要去寻访。换了淡妆布服,一辆车子,按址去问。果然有郎中崔姓,已经到部供职去了,家中只有一个太太,一个老妈。两观音下车时候,还是猜疑,一步一步进了中堂,连儿早迎了出来,看看认识,看看又不便呼唤。还是苏氏道 :“连儿妹妹久违,记得我们姊妹吗?”连儿才想到一个是八面观音,一个是四面观音。觉得钗光鬓影,减色许多,这副芊绵清丽的仪容,仍是动人奕奕,便道 :“二位姊姊,仙风从何处吹来?   妹子不是在此做梦吗?”何氏道 :“非也。我住在绳匠胡同蔡宅,她住在地安门内穆宅。知妹妹随官北上,所以特来相见。   ”老妈送上茶来,连儿邀到卧房小坐。两观音搴帷而入,倒也 牙床锦帐,位置楚楚,旁边还排列砚池笔架。瓶水炉香,料那崔郎中是雅致的。便先将归蔡、归穆的大概,述了一遍。连儿道 :“两位姊姊,虽然屈居参昂,依然富贵人家。妹子是论理论情,不该再适的。偏偏身不由己,委委曲曲,遇着这个前世冤家,使我求死不得。如今国在那里,家在那里?譬如转了一世,跟着这个穷京官,连开门七件事,都要妹子经纪的 。”何氏道 :“正是。妹子如今倒嫁了文官?”连儿道 :“这日幼主奔避五华山,姊姊等大半随从。还有余不尽的宫眷,骑又不会骑,走又不会走,只好凭天吩咐。妹子是死志决了,想到从前同主子在荷塘晚泛,练裳羽扇,徘徊九曲桥上,这是何等矜贵?   又想到从前倚着主子病榻,主子嘱我琵琶别抱,我却誓以身殉,这是何等衷感?趁此兵多刃乱,正好偿我初志。忽然报城门破了,忽然报宫门破了,宫眷藏的藏,躲的躲,只有妹子挺身而出。进来的一员清将,花翎红顶,煞是威武。后面一个金顶的官儿,走到妹子面前,说道 :‘快报名来 。’妹子只哭不答。   那红顶的传令搜宫,便有一班如狼似虎的军士,将宫眷连拖带曳,有的跪着,有的站着。那红顶的又道 :‘不许凌辱,一概先注了册 。’一个问,一个报,一个写。有人替我报了贵人连儿,那红顶的对着金顶的道 :‘先生少年丧偶,我将此人奉赠先生,不必入册罢 。’便叫两个人扶掖了我上车,那金顶官儿又跟了出来。我想触阶而死,人多手杂,恐怕仍旧被救,那时骨断臂折,愈加苦恼了。且待到得居留地,再行慢慢设法。一时到了清营,金顶官儿又引我进了内帐。随侍的搬出酒肉蔬菜,我却水米都不沾唇。接连三天,那人说了许多温存体贴的话,什么正室呢,封诰呢,我总如痴如醉,没有回他半个字。后来索性苦苦跪求,说道 :‘钦差将你赏了我,你竟不听我一句话,我如何对得住钦差?我先自裁了 。’我究竟年轻胆小,被他一 吓,只得回他一句道 :‘我是我,你是你,我死与你何干?’他说 :‘你是我的人了 。’我道 :‘你是什么人呢?’他说姓崔名嗣徽,号仲音,原是湖北黄冈县秀才,在这钦差云贵总督赵良栋幕中,约有六载,克蜀克黔,已经保到知县。此番滇事肃清,破格可保个郎中。引见后便在都中当差,不再到这危险地方来了。又说元配陈氏,早在原籍殉难,并无子女。我看他话还诚实,人亦和蔼,不觉念头一转,遂与他结为夫妇。他还在督署筹备善后,暗中放出的姊妹们不少。只有皇后尸首,同幼主尸首,是不错的。先皇虽粉身碎骨,早被几个受恩深重的内监,掉换过了。等到清军凯撤,他的保案批回,以郎中在兵部车笃司行走。我从此算是姓崔。他是五鼓出门,下午回家。   我与这女仆二人相对,想到昔日的风华绮丽,弦管笙歌,真有仙凡之别呢!他回来却与我敲棋赌酒,借以排闷。休沐的日期,同出去逛逛庙市。咳!像妹子这种境遇,未尝不可将就过去。   但抚今思旧,总是郁郁寡欢。看来象以齿焚,麝以香死,未必有几时在世了 。”说罢递过一卷诗稿,何氏翻开看去,都是感怀身世之作。内中一首有句云:君王不得见,妾命薄如烟。   何氏也滴下几点泪来,说 :“你做这种诗,崔老爷倒不问的吗?”连儿道 :“他还说花蕊夫人祀张仙,是千古风流韵事。   我却不肯落小家子窠臼 。”何氏道 :“妹妹后半世,比我们强多了。我虽然只有一个嫡妻,老爷是公事忙,一回儿出差,一回儿召见,三日中不得一回。这嫡妻总是面和心不和,我也只好挨了过日子。她更比我难了,余外不去管他,便这班同类的姨太太,你献媚,我讨好,排挤倾轧,不遗余力。幸亏他肚皮 挣气,如今是他家太太保护着呢 !”连儿也叹息一回。两观音要与连儿结盟姊妹,立个乘车带笠的誓言。连儿道 :“何姊姊的姊夫的尚书,苏姊姊的姊夫是大臣,我这个小小郎中,还靠着两位姊姊提挈提挈呢 !”何氏道 :“好了好了,不要呕人了。   我同她俩都是姨娘,欢喜的时候,抱在怀里,放在膝下,宝呀贝呀的捧。一个不是,赶出的,发配的,送人的,多得很呢!   还要妹妹搭救搭救 。”苏氏插嘴道 :“两位姊姊,不要客气了。   我等结了姊妹,总算有个亲人。时候不早了,她家老爷也要下来了,我们要去了 。”连儿留她们不住,让她俩走了。   三个人在京,倒也时相过从。后来蔡毓荣放了湖广总督,崔嗣徽放了湖南岳常澧道,只有穆占仍留在京里。吴三桂这桩惊天动地的巨案,至此始告一结束。是为康熙二十一年。清廷偃武修文,要搜罗学士儒臣,修什么史,编什么书,早开了一个博学鸿儒科。传旨京外大员,择优保荐。朱彝尊、毛甡、尤侗这班人,都是词林之选。就中要算尤侗,年龄较长,著作亦多,康熙更优礼的很。这尤侗究是什么人呢?正是:一曲升年汾水宴,六经鼓吹汉家儒。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十八回尤悔庵晨索寄笺人 毛西河夜拒当垆女   上回说到康熙特开词科.朱彝尊、毛甡、尤侗等,一并入彀。这尤侗表字悔庵,又字西堂,籍隶吴郡,却是一个蜀道相如,扬州杜牧。纵情声色,托兴诗歌,便采了《西厢记》上的“临去秋波那一转”这句词,演成一篇八股文章,流入禁中,曾经顺治御览。到得康熙时代,所撰乐府,尤为脍炙人口。但是工愁善病,抑郁无聊。康熙曾赐过一剂药饵,悔庵以小启为谢曰:臣风月膏盲,烟花痼疾。同马卿之消渴,比卢子之幽忧。   忽启文鱼,如逢扁鹊。赠之勺药。投我木瓜。紫苏与白术同香,黄菊共红花相映。猥云小草赐自上方。月宫挂杵,窃是姮娥。   台洞桃花,采从仙女。一杯池水,堪资丈室之谭;半匕神栖,顿醒惊天之梦。肺腑铭篆,羊叔子岂有鸩人;耳目发皇,楚太子无劳谢客。谨启。   圆熙看了笑道 :“这不过庾、谢、沈、宋一流,不堪大用。 ”便令出为永平推官。悔庵一肚皮不合时宜,说道 :“他既视我为土元百里才,我亦不恋此渊明五斗米 。”一溜烟遁回吴下去了。牢骚抑郁,无可发泄,便演成《桃花源》、《黑白卫》两部传奇。三闾隐忧,长沙痛哭,有此悲壮,无此苍凉。渔洋山人曾题过两首诗道:南苑西风御水流,殿前无复按梁州。凄凉法曲人间遍,谁付当年菊部头?   猿臂丁年出塞行,灞陵醉尉莫相轻。旗亭被酒何人识?射虎将军右北平。   这两部传奇,风靡一时,都说是渔洋赞美,益加珍重。便荐他与试博学鸿儒,取了一等,用了翰林院检讨。风尘俗吏,一跃而为侍从之臣。雍容揄扬,是其本色。康熙令他在书房供奉,挥毫落纸,枚马兼长。但是这一个差使,入直丑初,散直未正,数珠貂褂,不愧那清贵的头衔。   这日因入朝尚早,中庭假寐,竟蘧蘧然入梦了。醒来晨光熹微,料定入城已来不及,只好照例请假。翻阅案上,都摆着一纸五色蛮笺,题着一诗道:记曾二月到侬时,两岸垂垂柳未丝。   归燕一双帘半卷,春风妆阁最相思。   悔庵看罢,回头向仆人道 :“这笺那里来的?是送来的,还是寄来的?”仆人回说不知。出问阍人,亦说清晨无人投信。   悔庵道 :“奇了,奇了!虽然不关紧要,门禁如此,将来如何办法?”便要传集一班阍人、仆人研鞫,道 :“非查索寄笺人 不能了结 。”正喧嚷间,庭树上飞下一个红裳女子,向悔庵行了一礼道 :“这诗笺是家师命小女寄来的。家师命小女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所以伏在树间静候。家师限小女午刻回书,乞尤爷从速动笔 。”悔庵道 :“你师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   ”那女子道 :“小女叫做赛红线,是从家师习艺。家师现居临安天目山,说是与尤爷有旧,尤爷辜负了他。他本要来访尤爷,后来为着情欲纠缠,决非了局,况且尤爷官运不过两年,那时自然在天目山相会。现在叫我远寄此笺,一问尤爷的起居,二看尤爷的情谊。家师大众称他环师,女弟子倒也不少 。”悔庵怔了一怔,说 :“不是瘦瘦的身段,汪汪的眼睛,高高的颧骨,弯弯的眉毛,颀身纤足的模样么?”女子道 :“正是 。”悔庵提起笔来,在笺背写了一诗道:那有闲情感旧时?浪游今已鬓成丝。   都应历尽红尘劫,寻到梅花梦后思。   写毕递与女子道 :“这便是回书呢 。”那女子飘然一瞥,已掠屋角檐牙而去,阍人、仆人都看呆了。其时日已加巳,万里无云,长天一色中,现着些子黑点,渐高渐远,倏忽已不见了,大众一哄散去。悔庵自言自语道 :“不料环儿已跳出火坑,现成一朵青莲花了。我这生死书从,浮沉宦海,还比她不过呢!   她的诗怨而不怒,真觉令我惭愧。我年纪也老了,看得这些王公贝勒,昵比优伶,交通宦寺,也非国家之福。我尽好丢了这副冠服,向天目山营个生圹,娱我暮景,尚有何处情天,何处绮障呢?”   原来悔庵与环儿,在那少年时节,卿卿我我,未免有情。   环儿在苏州沧浪亭西,构了小楼一角,悔庵却盘桓晰夕,形影 不离。第一次被召入都,环儿犹送别河干,预期后约,正是春草碧色,春水绿波的时候。到得悔庵从永平回里,已是桃花人面,不胜崔护重来之感了。那知环儿在苏州守着悔庵,等得青鸾信杳,黄犬音乖,想到毗卢庵里度那粥鼓斋鱼的岁月。偏是庵里老尼,懂得剑术,看环儿有点侠气,把衣钵便传授了她,叫她在天目山毗卢庵住持、环儿弟子十余,最好的便是赛红线,赛红线传与吕四娘。环儿俗念虽捐,爱根尚在,故有这番举动。   倒是悔庵被她警悟过来了,天天愤时嫉俗,便撰了一联道:世界小梨园,率帝王师相为傀儡;二十四史,演成一部传奇。   佛门大施济,收鳏寡孤独作比邱;亿万千人,遍受十分供养。   康熙知道,召问悔庵,此联出于何典?悔庵回奏道 :“梨园小天地,是虞长孺语。佛门者朝廷之养济院,是陈眉公语。   臣却不敢杜撰 。”便叩头请老。康熙始终保全他,准他原官休致。他还到苏一转,果然向天目山去了。   访着毗卢庵,环师已云游远去。只见着赛红线买了一邱地,两旁造了丙舍,花晨月夕、对着田夫野老,也能共谋一醉。悔庵常道;“我不讲学,而味道;不梵诵,而安禅;不导引,而摄生。此吾所以异于人也 。”可见风流的人,都从道学磨炼出来,才算真风流。   悔庵之外,还有箫山的毛甡毛西河。他原名是叫奇龄。与悔庵同举词科的西河,比悔庵还要来得放逸。小词杂曲,随意挥洒。他却是明季的禀生,有人说他讥刺,有人说他诽谤,弄得他落拓一身,无适而可。走山东,经湖北,往来河南郑、卫、 梁。宋间,只靠着鬻歌自食。虽不至伍胥吹萧的景况,齐人乞墦的情形,这一种踽踽复复,也觉使人难受。西河寄居破寺中,画粥断齑,研经不辍。然性耽麹,一石不醉。与刘伶荷锸,毕卓卧瓮相类。每当夕阳西下,总到寺旁散步。这地方系清江浦上游,左近都是茅瓦棘墙,并无几多市面。三四十步外,倒有一个酒望子,备那过路夫役歇息的所在,三杯两盏,只好聊润残吻。西河往来惯了,便在这酒家小驻。   酒家一个老媪外,只有一个当垆女子,倒也生得唇红齿白,年纪只有十六七岁。因为西河是个主顾,问问他姓名,探探他住址,知道是南方才子,避难旅居,早已动了一点怜才的心。   看到他如此清贫,并没有寒酸的面目,料定将来必能发达。但是女孩儿家碍口识羞,那里好学毛遂自荐?那西河同女子,虽则有说有笑,从不肯肆点口头轻薄,女子便更加钦敬了。   这日西河有些感触,不觉饮酒过量,便在酒家抗声狂歌道:迟日江山好,老去遨游。好天良夜,自恨无地可销优。岂竟绮窗朱户,深领双双玉树,挑扇避风流。未暇泛沧海,直欲者温柔。   解檀槽,敲玉钏,泛清讴。画楼十二,梁尘惊坠彩云留。   座上骑鲸仙友,笑我胸中磊块,取酒为浇愁。一举千觞尽,来日到扶头。   歌罢,自斟自饮一回,又歌道:香肩轻拍,尊前忍听一声将息。昨夜浓欢,今朝别酒,明日行客。   后回来则须来,便去也如何去得?无限离情,无穷江水, 无边山色。   这歌声如辽鹤唳天,巫猿啼峡,女子闻之,益发情不自禁。   看见西河踉跄归去,防他一路磋跌,更加了几分恻隐念头。黄昏已过,自然闭门熄火,乘着老媪熟睡,轻轻开了后户,依然虚掩好了,抄着一条小路,走到寺前。寺门还未下键,寻着西河卧室,尚微微透出灯光。忙在窗隙内一觊,西河还是和衣睡着,藜床声被,也没有挂着帐子。这时敲门又恐惊僧众,不敲却等到何时?进退两难,只得剥啄几下。西河模模糊糊的听见门响,便问何人?外面答应 :“是我 。”西河听是女子口声,便道 :“我毛西河磊磊落落,不愧天地。你是鬼,不要来吓我;是狐,不要来魅我 。”说罢,宽衣解带,要上床了。外面说道:“是我是我,我是当垆女子,因慕先生而来 。”西河道 :“蒙卿雅爱,可谓知我者。但我实狂士,不解偷香窃玉之事,愿卿毋以我为念 。”外面道 :“我有话说,开门何妨?”西河朗吟道 :“舐破纸窗容易补,伤其阴骘最难修 。”将灯都吹灭了。   女子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次日西河便离清江了。从此淮上遇朱禹锡,遇张新桥,遇施闰章,考取博学鸿儒,入官翰林院检讨,一帆风顺,成了经史巨家。这便是夜拒奔女的感应。   西河四十无子,才纳了传妾曼珠。这曼珠面貌,与当垆女子,有点访佛,西河才将这段旧事,告诉曼珠。那曼珠自西河最宠爱的,拂拭几席,位置琴书,都是恰到好处。偏是大夫人陈氏,大不满意。时闻垢谇,西河倒也不肯相让。京中只赁得三楹小屋,中为客座,左右为卧房。西河搦管为文,手不停缀,而问字者又次第环质,随问随答。夫人趁着百忙,申申在左室相詈,西河也句句还报。夫人奈何他不得,每在客座诮让曰: “诸君以毛西河为博学耶?渠作七言人句,亦须獭祭乃成 。”   故同僚有“曼珠不擅专房宠,谁识君诗獭祭成”之句,亦可谓谑而且虐矣。   西河修了几年明史,便也废然而返,带了夫人同曼珠,从北京遵陆南下,道出清江。在一旅舍解装一宿,店小二刈刍袜马,亲进盘飧,却也十分周到。店家向车夫询及主人名姓,车夫只知道姓毛。传到店主妇耳中,不觉想起十余年前的纪念,趁着天色未暮,走到中庭闲望,果然那长袍短褂的主人,与从前毛生一样,不过面皮苍老,留点微须。看他婢仆两三,知道是个官员了。旁边坐着一个老妪,一个少妇,倒不便上前招呼。   西河远望出来,觉得有个女子,在那里探头探脑。定睛一看,旧案又兜上心来,便叫道 :“外面不是冯家女子吗?”店主妇陡然一惊,按了按神,踏进中庭,叫声 :“毛先生 。”西河道:“你且坐下。你也老了。你的老母呢?”店主妇道 :“老母物故了 。”西河道 :“你谅来嫁人了 。”店主妇道 :“嫁已十年了,便是此店店主,生有两男一女了 。”西河将近状约略相告,便说这位是夫人,这个是小妾。店主妇又去通知店主,说是往时清江的旅客,只瞒过了夜奔这一段。店主也来相见,西河还送了他几样京货。   西河在清江换了船只,一直由运河回到杭州,渡江便是萧山。有个琉球使者,正在杭州寻访他的《濑中集》,他便自署楹联云:千秋经术留天地万里蛮荒识姓名自从西河诸人得了词科之后,此举也就此停顿,只有三年 宾兴的典礼。乡试、会试,自从明朝相沿下来的。乡试不过在本省之内,道路并不甚远。那会试必须亲赴北京,一科不售,再是一科。读书人除着走这条路,不特保举恩荫,叫做异途。   连词科诸人,还算是野翰林呢!这会试虽则是桩苦事,倒也不肯放弃他。正是:文章纵许龙门重,姓氏端宜雁塔题。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十九回全椒学土惭愧上公车 渔洋夫人慷慨倾私囊   上回说到三年大比,各省举子会集京师,叫做会试,又叫做公车。因为各省布政使,每人都填给公车单,以免沿途关津的沮滞,所以公车所过,立即放行。连天津、芦沟桥、北京崇文门,也不敢过问。这是国家优待举子的旧制。那公车诸人,有的约伴偕行;有的雇仆同往。在当局固然有金马玉堂的希望,家里的妻子,尤其晨听鹊语,夜卜灯花,盼一个衣锦荣归,为黄卷青灯吐气。至于“状元”两个字,妇人家看得格外郑重,格外荣耀。什么第一仙人许状头呢,什么状元归去马如飞呢,真是要几生修到,才得联为佳偶。犹记吴山尊学士的夫人,于学士公车濒行,赠以一诗云:小语临歧记可真?回头仍怕阿兄嗔。   看花迟早寻常事,莫作蓬莱第二人。   这吴夫人的阿兄,便是孙渊如观察星衍,曾以第二人及第。   那山尊学士,名叫做鼎,是全椒人氏。山尊与渊如,并有文名。 上年公车,竟让渊如着鞭先去。吴夫人有谢道蕴的蕴籍,苏小妹的渊雅。归向阿兄道贺,还说是天圣韩琦,五色云见的故事,预为阿兄将来秋圃黄花作证。然想到山尊这样才调,也未必久居人下,趁他轻舟南返,依然再三慰籍。   山尊本是胸怀康洒的人,得失并不介意,与夫人闺房唱和,乐甚画眉。次年便是万寿恩科,夫人预备着琴囊书售,还有什么墨盒呀,笔套呀,大卷子呀,白折子呀,端整的齐齐楚楚。   那些被褥衣履,自裘至葛,一律亲手打迭。山尊看得如此忙碌,便道 :“年年北上,未免累卿,惭愧卑人,竟趁不到五花官诰,如何对得住卿呢?”夫人道 :“唐人说得好:向道是龙刚不信,果然夺得锦标归,妾身的期许夫子,便是如此。我家虽则儒素,这些舟车路费,犹可咄嗟自办。那些穷途寒軝,东挪西借,还要遭人白眼,风饕雪虐,潦倒长安,这却真是艰窘呢 !”山尊道 :“正是。这残冬的天气,走这旱道,天未破晓,车夫已隔窗唤起,胡乱净了面,进点面食,喝点开水,便要上道。那街衢又不平正,轮子折一折,驴子晃一晃,额角便是一肿,身子便是一震。到得打尖,也不过面条子烘饼之类罢了。一日行了八九十里,巴到上店过宿。若是城镇地方,自然眠食舒适些。   倘在孤村小驿,竟要同牛栏豚栅,一处卧起。可怪这班车夫,晚间吃了烧酒羊肉,都是一丝不挂躺在地下,有的垫些高粱杆子。早间起来,瑟瑟的抖,倒也未见生病。我们重裘暖幛,躲在车里,还觉左一阵风,右一阵冷。有人做了《登车谣》两首,倒还入情入理。那诗道:独鹿独鹿,迈转车轴。车隆隆,骡仆仆。泥水深,没骡足。   前马驰,后马逐。前途遥,向谁宿?日将落,独鹿独鹿。   郎当郎当,残月在梁,鸡声喔喔惊黄粱。机骡啮草槽之旁, 仆去整驾束行装。纸灯摇摇荧有光,晓烟笼树凝作霜。问途何茫茫?答云长复长。长复长,心彷徨,郎当郎当。   这种公车的苦况,也说不尽言。令兄是天上人了,听得他请假回籍扫墓,到京恐未必相见 。”夫人道 :“前日接他的信,说要来为你饯行。他只请假三月,怕想与你一同起程吗?”山尊道 :“这样好极了,我也约了一个同年,与渊如亦是旧友。   ”   是日天气阴冻,空中又下了一点微霰。山尊同夫人围炉饮酒,叫小婢曼声吟那夫人的诗句。夫人微醺薄醉,正要同山尊斗那尖叉韵,外面报舅老爷到了。渊如风兜雪氅,走进门来,便大嚷道 :“妹丈妹子好自在,独不念我的行路难吗?”小婢将雪氅接去,渊如又除掉了风兜,也在炉边坐下,说 :“有这现成酒肴,我亦要暖一暖呢 。”夫人道 :“这是吃残了,我已令厨房预备。妹子当去亲自调羹,你们谈谈罢 。”渊如道 :“我来打断清兴,抱歉抱歉 。”夫人翩然自去。山尊便问渊如道:“大哥在京半年,学问文章,当然进步不少。近来风气,又是如何?”渊如道 :“妹丈不要提起。从前不过互相标榜,猎取进阶。然究竟还纂了几种书,修了一部史,算是国家右文的幌子。如今这班人死的死,去的去,老成的只知缄默,新进的只知谄媚,造成了植党营私的隐祸。好在我是闲散的官,还有人劝我拜老师,走门路。我被他们聒烦不过,才请了这扫墓假,转瞬散馆,不能不去了。妹丈你不患功名不得,这气节是要紧的 。”二人正在对话,夫人早督着婢仆,捧了几样鸡丝鱼脍出来。三人再倒金尊,谈谈两家情状,知道山尊于十二月朔日束装就道。渊如道 :“我愿把山尊作伴,早几日到京,也免得临时局促。我已经带了孙升,妹丈可带人吗?”山尊道 :“桐城 方同年,与我合用一仆,三主两仆,路上也不寂寞 。”夫人见了阿兄,自然格外欢喜。   行期一日近一日了。十一月三十晚间,夫人为渊如、山尊祖饯,先向渊如道 :“大哥此去,应该螭坳用笔,凤閤论思。   怕不是星使词曹,輶轩问俗吗?”便斟了一杯酒,递给渊如。   渊如饮了,便问夫人道 :“妹丈前也须敬一杯 。”夫人又斟了一杯,递给山尊。山尊道 :“惭愧惭愧,我怕要辜负临歧小语呢!阿兄的嗔不嗔,我倒不怕 。”渊如道 :“我决不嗔!你无自馁 。”夫人也微微一笑。   次早骊歌在道,仆夫在门,彼此珍重而别。山尊虽不能够大魁天下,居然翔步木天,添了这一段科名佳话,还算是公车中好际遇,好结束。   最可怜的是又穷又老的旧孝廉。他文场蹭蹬了几十年,还是名心未死,领着了司里的水脚银两,七扣八折,走不上一半路,早已罄尽了。新科的可以分分朱卷,打打抽丰,作为沿途添补,博得文丐二字的头衔。若过了三科五科,亲友也不送程仪了,官绅也不馈赆敬了。得意的同年,分飞宦海;雁杳鱼沉,真是厚禄故人书断绝呢!其余青毡一片,自顾不遑,那有金钱来壮他人的行色?这种说不出的苦况,反是贫僧托钵,市丐吹萧,来得爽快。那福建到北京,比江浙更不便利。况且唐王一乱,耿藩一乱,元气全未恢复。却有一个许举人许珌,原是通儒宿学,已经三赴春闱,偏是磨蝎命宫,依旧莲山垂翅。照例选了一个校官,薄薄有几两俸银,妻孥三口,倒也可弄得温饱。   这个许举人总说 :“不中进士,算不得读书成名 。”是年又要故调重弹,实在频年罗掘俱空,偏又无从借贷,他的妻恳切苦谏,许举人道 :“罢了罢了,我不连累你们便了 。”过了几日,悄悄的襆被航海。一路到得扬州,听见有人传说王司李王渔洋, 如何慷慨好客。那许举人在旅馆里,欠着房钱饭钱,还是捧着一卷书,昕夕熟读。店小二将要逐客,许举人这一急,真是无天可上,无地可钻了。想去拜访渔洋,又恐衣衫褴褛,先为阍者所呵。然舍此一条,竟无别法。想同年中或者官游邗上的,可向他设法求助;在破簏里检出一部《齿录》,翻来翻去,福建并无一人。看到偏省,却有新城王士祯,他知道便是渔洋,站起身来道 :“好了好了!不怕冒昧了 。”写了一张年愚弟的名帖,说要拜司李王老爷。店小二听他有这朋友,倒反摔掇他速去,又替他借了冠服,叫了肩舆,情愿跟他执帖。   渔洋是广厦大庇的人,他夫人张氏,尤能劢相夫子,做一个闺阁中之大侠,巾帼中之名流。所以渔洋在扬,这些墨客骚人,都来归附。平山堂畔,明月桥头,文酒流连,殆无虚日。   这天正在书房闲坐,阍者持贴进来,说有同年拜会。渔洋问道:“可是冠服吗?”阍者答应道 :“是 。”渔洋道 :“请 。”懒懒的入内半晌,加了一件套子,带了一顶帽子,迎了出来。看见许举人长髯黧面,消瘦异常。那副冠服呢,却是崭然一新,望而知为假借来的。彼此拱揖升炕,互问籍贯。许举人道 :“老同年英年早达,出牧斯民,治谱流传,是不必说了。这诗名为南州冠冕,令人钦佩不置!小弟是几遭勒帛,正如杯弓蛇影,一望先惊,实在惭愧得很 。”渔洋道 :“不必过谦,今岁是龙头属老成了,但是老同年远道奔波,孑身往返,栖迟客邸,顾影自怜,府上当然有年嫂世兄呢?”许举人道 :“小弟耕读传家,尚有百亩先畴,足供饘粥。偏是十年前侥幸一第,南辕北辙,弄得担石无储,那苜蓿盘中,这滋味亦可想见。寒荆亲操井臼,小儿亦随侍读书。近来荒斋中灯影机声,母子倒相依为命。只有小弟风尘仆仆,阮籍途穷。荷承老同年交浅言深,小弟不敢不倾吐肝膈了 。”渔洋道 :“老同年一寒至此,小弟自 当越俎而谋 。”许举人谢了又谢,说试期伊迩,三日内即须长征。说罢辞了出来。渔洋请轿送客,把个店小二看呆了,说道:“许老有这样交情,为什么早不去寻他呢?”从此饭也有了,茶也有了,房饭钱也不索了。   渔洋送出许举人进来,一路盘算,约莫非三四百金不可。   这班扬州的盐商,请他们吃一餐饭,令他们帮忙一二百两,容易得很。只是我却近日拮据得很,那里有此巨款?他又行期急迫,为他的事,反叫我向人借债不成?看看已到内室,脱去冠服,张夫人看渔洋面色不豫,便问道 :“来的是那个同年?”   渔洋道 :“福建姓许的,过路来借川资。这人学问倒还有根抵的,只是暮年未遇,颇有点憔悴可怜的颜色呢 !”张夫人道:“你答应他没有?”渔洋道 :“既是公车,又是同年,如何可不答应?”张夫人道 :“钱呢,要多少呢?”渔洋道 :“盐商一半,我助一半。我正在绸缨此款呢 !”张夫人道 :“这事交给我罢,你去办你的事。你几时饯他,几时来向我取钱 。”渔洋道 :“他谢谢我,我要谢谢你呢 !”   过了一日,渔洋去回拜许举人,邀他署中夜宴,并约请盐商作陪。盐商二百两早经送到了。渔洋去问张夫人,张夫人果然交出二百两足纹。渔洋道 :“奇了,你这钱向何处弄来的?   ”张夫人道 :“我私橐里剩有一双金条,脱兑了这个数目,你要多也没有了 。”渔洋道 :“难得夫人慷慨,成我本志 。”外面又报许举人到了,渔洋让在书房小坐。肆筵设几,备极丰腆。   众盐商也陆续而至,自然许举人首座,渔洋末座。酒至半酣,渔洋从书厨里取出四封纹银,向许举人道 :“这二百两是诸位先生的集腋,这二百两是小弟的尽心 。”许举人听了,真是喜出望外。他起初不过想十两八两,开销这些房饭钱,再到前途搜括。这一来不特各费有着,还可寄点安家之用。便向渔洋拱 手道 ??“老同年如此垂爱,诸位又如此解囊,小弟若有寸进,再当趋阶叩首。否则亦永铭心版,图个异日结草之报罢 !”渔洋又慰藉一番。   那许举人酒落欢肠,慢慢提到近数十年诗格,说朱竹垞怎样旖旎,尤悔庵怎样纤巧,要一个黄钟、大吕之音,清庙明堂之器,竟不可得。这也是气运使然。最怪的是毛西河,他集子后面,附刊几首女弟子的诗,老同年曾经见过吗?渔洋笑了一笑。许举人道 :“西河还有序语 。”云:昭华既受业传是斋中,每赋诗必书兼本,邮示予请益。陆续得如干首,留其帙不忍毁去,遂附刊于杂文之后云云。   渔洋道 :“昭华又是什么女子呢?”许举人道 :“说是昆山徐姓 。”其时移灯添酒,已漏下三鼓了。许举人匆匆辞别,翌晨便渡淮河而上。这西河同那昭华,也确有一段的文字因缘。   正是:笑看玉勒鸣驺去,为拔金钗执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