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十三朝演义 - 第 26 页/共 53 页
和珅听了他的说话,看了他的神情,一时也猜不出是真是假,暂把他留在府里。又传那和尚进来审问,那圆真和尚供说:“郡王在日,和老僧十分知己,常常把老僧传进府去谈道参禅,下棋吃酒;又把内室的事件,告诉老僧。原来郡王有两位福晋,一位正福晋,一位侧福晋。那正福普是丰见勒的闺女,面貌美丽,性情十分泼辣。侧福晋,原是小家碧玉,常常被正福晋虐待;郡王有时劝说几句,连郡王也被辱骂。因此郡王十分生气,常常对老僧说起;老僧劝郡王,闺房里面总以忍耐为是。后来不多几年,那侧福晋生下一位公子来,那大福晋知道了,越发怀恨;她觑着郡王出差在外面的时候,悄悄的打发一个丫头,把那公子偷出府去,意欲把他丢在空野地方饿死他。那时老僧正到郡王府去,被俺撞见了,便求他们布施给老僧抱回庙剃度做小和尚去。那丫头进去对福晋说知,福晋也答应了;一面叫老僧把这小公子偷偷的抱去,一面报到宗人府,假说是害天花死了。那侧福晋同时也被大福晋弄走了。待到郡王回来,见母子两人都不见,把他一气,便吐血死了。如今老僧念郡王身后,只有这个种子,又是皇上的嫡亲孙子,因此把他送还皇上,给他骨肉团圆;老僧看在郡王的交好面上,原没有别的贪图,只求大人早早审问明白,老僧也得早早回庙去。”
那和珅得了两人的口供,便急急进宫去回奏。乾隆帝听说那和尚重翻旧案,心中也有几分着慌;忙进宫到“绿天深处”和春阿妃商量去。列位,你知道这春阿妃是什么人?原来便是多罗履端郡王的大福晋,如今给皇帝收下,封了妃子,住在绿天深处,十分宠爱她。当初宗人府奏报永城郡王生了一个儿子,乾隆帝心中即也十分欢喜;后来又报说害天花死了,皇上想起皇嗣单薄,便也觉得不欢。传旨把郡王唤进宫去,问起皇孙害天花的情形;那永城便回奏:皇孙死时,臣儿恰恰出差在外,当时实在情形臣儿不曾亲见,不敢谎奏,须问儿媳春阿氏才得明白。待到把永城的大福晋传来,不禁把个公公看怔了。那大福晋花容玉貌;举止风流,果然是极好的了。她说话的时候,口齿伶俐,笑靥承睫,越发把个风流天子勾引得神魂颠倒。
乾隆帝暗暗的留心她一言一笑,绝似从前死去的香妃。这时勾起了皇帝的一片痴心,他这时也忘了翁媳的名分,竟把个大福晋着意怜惜起来。那大福晋是一个聪明人,见了皇上这一副神气,便放出她迷人的手段来,一派花言巧语,回眸低笑;早把个皇帝捏在手掌里。乾隆帝听春阿氏说完了话,便对郡王说道:“这个媳妇儿真能说话,好似朕院子里的鹦哥,听了叫人忘倦;如今皇太后正好少一个陪伴说话的人,朕如今把她留在宫里,每日陪着皇太后说话消遣儿。朕也做了一个孝子,你也不失为贤孙。”永城郡王虽明知皇帝不怀好意,但也不好说得,只得把他的福晋留在宫里,垂头丧气的出来,冷冷清清住在家里;他想起爱妾亡儿,郁郁寡欢,不多几天,便成了咯血之症,一病死了。永城郡王死过以后,那春阿氏便升做妃子,每天和皇上寻欢作乐,调笑无间;正快活的时候,忽然那皇孙出现了。
在乾隆帝心中,还不免有子孙骨肉之念,去和春阿妃一商量,那妃子一口咬定,说:“陛下收留不得的。事隔多年,真假不可知;即使果然是真的,他日续嗣郡王,长大起来,知道妾尚在宫中,必不甘心于妾,为他生母报仇。那时外间传播,皇上也有不便的地方。倘然一定要招认他做皇孙,便请陛下赐妾一死,妾也无颜侍奉陛下了。”说着,便掩袖娇啼起来。皇帝最宠爱这个妃子,见她一哭,便心疼起来;忙拉着她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到了第二天,又把和珅传进来,忽然换了一副严冷的面色,说道:“那皇孙已死七年,宗人府中有案可查;现在忽然外面又有一个皇孙出现,定是那奸僧妄图富贵,欲仿宋明的故事。卿须传集刑部官员,另立特别法庭,从严审问明白,莫叫村野小儿,冒认天家骨肉。”
和珅听了这番话,心中早已明白;退出宫去,把皇上的圣旨宣布了。第二天,由刑部主审,请大学士都御史诸官员们在一旁陪审,公堂设在乾清门左面空屋内。和珅和刘统勋两位大学士,高坐中间,两旁坐着六部人员。刑部有一个章京名保成,口才敏捷,性情狡猾;和珅知道他是一个能员,便委他做主审官,坐在公案下面。停了一会,把那和尚和孩子两人提上堂来,先由保成照例把他两人的来踪去迹审问一过;便站起来对堂上说道:“诸位大人,据卑职看来,这里面大有疑窦。诸位大人倘肯给卑职审问的权柄,卑职立刻可以把这案件问个水落石出。”
和珅听了保成的话,便微微的点头答应他。保成转过脸来,喝声:“把妖僧捉出去!”便走上两个虎狼一般的差役来,揪住圆真和尚的衣领,直拉出堂外去。保成便慢慢的踱到那孩子跟前,举手便是两个嘴巴,打得那孩子哇的哭起来。满堂官员看了,都大惊失色。只听那保成大声问道:“你是什么地方来的村野小儿?受那妖僧的欺哄,胆敢在朝廷上冒认皇孙。这是犯的死罪,你若不好好招供出来,便当砍下你的脑袋来!”说着,擎起佩刀来,搁在那孩子的头颈上。
那孩子被吓得直叫起来。一边哭着,一边说道:“我原不知道什么是皇孙,我只知道那和尚是我的爸爸。我记得四五岁的时候,和尚常常指着我,对别人说道:这孩子姓刘。这样看来,我是刘家的孩子,原不是什么皇孙;我本不知道皇孙是什么,那和尚对我说:‘到了皇上家去,可读书做官,有好饭好菜,穿好衣服,出门骑小马,坐小轿,有许多人侍奉我。”如今你们不给我骑小马坐小轿,又要拿刀杀我;我不愿做皇孙了!求你们放我,仍旧跟着和尚一块儿回去,可好吗?”
这孩子说完了话,又大哭起来。堂上许多官员,看这孩子可怜,便都替他抱屈;只因怕和珅的威势,大家不敢多嘴。保成听这孩子招供了,心上十分得意。回过头来,对堂上笑说道:“诸位大人听得么?他原不是什么皇孙;竟是刘家的孩子。如今卑职审问明白了,请大人们定案。”
这时刘统勋坐在堂上,忍不住站起来,说道:“这案且慢定。试问三尺孩童,在威吓之下,何求不得?况且据那和尚说,这孩子生下地不多几月便抱出府去。究竟是不是皇孙,莫说这孩子自己不知道;便是俺们活动喏大年纪,那自己在父母怀抱中的情形,怕也不能明白。据本大臣看来,今日这桩案件,非得再把那和尚传上来审问一番不可。”和珅听了他的话,心中好不耐烦。便冷冷地说道:“贵大臣若不嫌烦,便再把和尚传上来审问审问也不妨事。”保成在下面,又叠连声喊:“传和尚!”那差役又把和尚拥上堂来。这孩子一见那和尚,便指着和尚哭道:“俺好好的姓刘,怎么叫我来冒认皇家孙子?如今却害我杀头来了!”说着,又拉住和尚的衣角,大哭起来。这和尚露出十分诧异的神色来,说道:“你明明的一位皇孙,如何今天变了口供?从前俺对人说你姓刘,原是怕人知道,为遮人耳目起见。”那保成不容他说话,把公案一拍,喝声:“妖僧胡说!这孩子自己已供认了,你还不快招么?”喝一声:“用刑!”那左右差役,接着一声喊,唿啷啷铁链夹棍,一齐丢在那和尚身旁。吓得这孩子又大哭起来,说道:“俺们快回去罢!俺不愿做皇帝家里的人,皇帝家里吓死人也!”和尚气愤愤地指着堂上说道:“都是你们这班奸臣,上欺君皇,下虐人民。你们吃的是清朝俸禄,永城郡王是嫡亲的皇子,和你们有什么仇怨?却要灭绝他的后代。俺死了做鬼,也要和郡王来揪你们的魂灵呢!”圆真和尚说罢,还咬着牙齿,奸臣奸臣骂不绝口。骂得和珅火起,喝一声:“打死这贼秃!”那左右差役正要动手打时,那刘相国起来拦住,说道:“且慢!如今俺们屈打成招,叫天下人说俺们不公平。据本大臣意思,须把那旧日抱这皇孙的丫头找来,叫她当堂认明,究竟是否皇孙,俺们才可定案。”
这时天色已晚,和珅吩咐退堂。当夜进宫去,奏明皇上;皇帝便传旨,所有从前郡王府中的丫头老妈子,一齐上堂去证明。那丫头老妈子早已得了春阿妃的好处。第二日上了公堂,把那孩子唤上堂来,给她们认。她们齐口说不像。又说:从前的皇孙,是瘦小长颊脸儿,手臂上有一块红斑的;如今这孩子,却没有。内中有一个丫头供说:“当年皇孙死了,是我亲手收殓的;如何现在又有一个皇孙出现?”又有一个老妈子供说:“俺是从前那皇孙的乳母。那皇孙确实是死在她怀中的,决不有错。”你一句,我一句,说得那和尚哑口无言。那刘相国坐在上面,明知他冤枉,也无法挽救他。停了一会,众大臣商量定下罪来,圆真和尚立即正法。那孩子发配伊犁。圆真和尚临刑的这一天,大骂昏君奸臣。
那孩子到了伊犁,年纪慢慢地大起来,自己知道确是当今皇孙;便去和伊犁将军说知。那将军替他转奏朝廷;和珅见了奏章,悄悄地先去通报春阿妃子。那春阿妃子便和皇帝撒痴撒娇,要皇帝下旨,把伊犁将军革了,放和珅的亲戚名叫松筠的去做伊犁将军;又要把那孩子在伊犁地方正法。这皇帝听了妃子的话,统统依她。可怜堂堂一位皇孙,只落得一刀结果了性命!这里皇帝越发把春阿妃宠上天去。虽说皇上从江南回来,带了一个郭佳氏,一个蒋氏进宫;但也总爬不到春阿氏上面去。那蒋氏、郭佳氏,又是苏州人,性情和顺,语言伶俐,一味趋奉着春阿妃子;春阿妃子也和她们好。妃子自小儿深居闺阁,不曾见过外面的情形;郭、蒋两人告诉她江南地方,如何如何好玩,那街市又如何如何热闹,把个春阿氏哄得心里热辣辣的,常常和乾隆帝说,要一块儿到江南游玩去。乾隆帝说:“朕才从江南回来,如今又要到江南去,怕给臣子们说话。”后来还是春阿氏想出一个法子来,在圆明园里,造一条买卖街,那店堂格局,统照苏杭式样。古玩店、衣装店、酒楼、茶馆、色色俱全。那店铺中伙计,值堂的,也都从苏杭地方觅来。下至卖花的、卖水果的、卖瓜子的,都拿着篮在街上叫卖。宫里的太监,个个拿出钱来做店东。各种货物,由崇文门监督在外城各店肆中采办进来;把各种货物,记明价格。卖去的货物,照值还价,不曾卖去的,仍将货物退还。
正月初一开园,皇帝下谕,准满汉各大臣进园游戏。那班官员,在大街上来往观看,见有卖食物水果的,大家抢着购买。有时邀集许多同仁,上酒楼茶馆去沽饮品茗。那跑堂的往来招呼,和在外城店铺中一模一样。有时皇上穿着便服,后面跟着几位妃嫔,到饭馆来吃饭,见了大臣们,彼此点一点头,好似朋友一般。店小二来往上菜,呼酒报帐;吃酒的客人,猜拳行令,有说有笑。一时诸声杂作,皇帝和妃嫔们看了这样子,不觉大笑。有时皇帝也写着请帖,请客一二人,大概都是宗室闲散大臣,和西清馆中的供奉,陪着皇帝吃酒。一般的也谈笑猜拳,毫不拘束。那大臣们吃到高兴的时候,也叫几个条子来请酒;有时皇帝一个人出来游玩,在酒馆中叫了许多条子,和那班窑姐儿纠缠捉弄。倘遇到皇帝酒醉的时候,便拥着妓女走到套房里睡去,直到天晚,也不肯回宫。太监们无法可想,便在房外打着云板。原来宫中的规矩,皇帝一听得云板响,便当起身离开这地方。皇帝有时陪着太后来游园,那太后也打扮得和平常妇人一般;见园中那些走江湖卖膏药、变把戏、卖草药、卖卦卜字的,也挤在人堆里去看热闹。那侍卫只得远远的站着保护着。
正月十三到十八这六天里面,称做“灯节”。皇帝吩咐把园门开放,传谕满汉臣民眷属,下至小家夫妇,都准许进园来游玩,算是与民同乐的意思。皇帝在这时候,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和那班小家儿女宦室夫人调笑着,十分快乐。太监们迎合皇帝的心意,在各处套房里铺设下床帐,听皇帝随意坐卧。到了第三天,忽然有一个大汉,闯进套房来,手中握着一柄尖刀,四处找人的样子。被侍卫看见了,抢上去把那大汉捉住,发交步军统领衙门审问。那大汉气愤愤的说道:“俺妻子进园去游玩,被昏君诱进套房去奸淫了。俺如今找昏君去和他拼命!”那问官听他嘴里说得十分龌龉,便也不问下去,打入死囚牢;第二天,便在牢监里杀死了。自从出了这案件以后,那园中便禁止男子出入。
圆明园中,自从这一年设了买卖街以后,每年正月便成了例规;皇帝和妃嫔们在园中游玩,直到灯节以后,才把街市收拾起来。乾隆帝取与民同乐的意思,把这买卖市称做“同乐园”。到第二年同乐园开门的时候,园里又闹出一桩风流案件来。原来京里有一位礼部侍郎姓庄的;他年纪已六十岁了,只因死了结发妻子,便在窑子里去娶一个姑娘来。那姑娘名“赛昭君”,她面貌的美丽,且不去说她,她年纪只二十四岁,生性十分活泼,常常爱在外面闲逛。凡是京城里香厂庙会热闹的地方,到处有她的脚迹。
庄侍郎前妻生下有一个女儿,也生成风流性格,俊俏容貌;和这后母十分投机。她母女两人瞒着侍郎,终日在大街小巷闲闯,引得那班游蜂浪蝶,终日跟在她母女两人后面,评头品足,调笑无忌。那赛昭君有一种极淫贱的脾气,爱和人调笑,爱听人称赞她的美貌;因此这些店家伙计,都和她闲谈笑谑,无所不为。那女儿到底是大家闺秀,初见她继母这种轻狂的样子,不觉羞得她低着脖子说不出话来;后来渐渐地也看惯了,连她自己也和人调笑无忌起来。这女儿名叫秋官,年纪只十八岁,人人知道她是庄侍郎的小姐;那班油头光棍,便一盆火似的向着她。秋官又故意卖弄风骚,若近若拒,到后来,到底受了风流的孽报。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莺啼燕唱江南去 匣剑帷灯刺客来
却说赛昭君和秋官母女两人,终年在京城游玩也玩厌了;忽然异想天开,打听得那圆明园每年开同乐园一次,准官员妇女进去游玩。她母女两人,打扮得万分妖娆,到灯节时候,也进园去游玩,每日在街上招摇过市。太监们打听得她母女两人的来历,便也大着胆和赛昭君兜搭去;后来那班侍卫和店家伙计,都来和她戏嬲。她母女两人,不但不恼,反以为得意。赛昭君最爱打听宫中的事体,那太监侍卫们都赶着告诉她,说皇上如何风流,妃嫔如何美貌。说到动神的地方,大家捉搦玩弄一阵。那秋官娇憨跳掷,最是有趣,大家和她调笑,她从没有恼恨的;大家背后取她绰号,称她“小玩意儿”。
有一天,赛昭君和太监在酒楼中闲谈,说道:“皇上的面,俺虽见过几次,但总在街心里不曾看得亲切,且不能和皇上对面讲话儿,倘得和皇上对面讲一句话儿,或是同坐着吃一杯酒儿,便是一生荣幸的事体了。”那秋官也接着说道:“皇上长得好一部三绺胡子,俺倘能摸一摸,也是十分荣耀的了。”那太监们听了,说道:“这也不难。待皇上来时,我们替你报告上去;奏明你母女二人如何美貌、皇上必当召见。”内中又有一个太监说道:“说虽如此,那皇上到园中来,是没有一定的时候;也许一日来过几次,也许三五天来一次,你母女既要见皇上,须得住在园中候驾。但是园中每天房饭吃用,很要费钱的,如何是好?”那赛昭君又有一种脾气,她仗着丈夫有钱,有谁说她拿不出钱,她便生气。如今听太监说了这句话,她便不生气,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扣钱庄折子来,向桌子上一掷。说道:
“花几个钱,算得什么!这扣折子,你们拿着,俺两人在园中住上十天,怎么样?”太监见了钱折,早眉花眼笑,忙收拾锦绣的床铺,精美的食物,供养她母女两人。赛昭君住在园子里,和那班侍卫谑浪戏嬲,什么丑样儿都做出来;那秋官到底是女孩儿,还不敢怎样放荡。赛昭君住在园里,一天又一天,不觉到了第五天上;这时早已是上灯时候,忽然那班太监慌慌张张地进来,说道:“万岁爷来了,快接驾去!”赛昭君忙拉着秋官出去。只见一个高大男子,脸上长着三溜胡子;大模大样地走进屋子来。后面跟着许多侍卫们。那男子坐下,一回头叫大家出去,侍卫们一齐退出去了。店小二送上酒菜来,那男子吃了几杯酒,才向那母女两人招手儿。赛昭君和秋官走近身去坐下。男子问:“你俩是什么人?”赛昭君回说:“是姊妹两人。为奸人所卖,误落窑子里。”这几句话,是太监教导她的。那男人慢慢的酒醉了,便拉着她母女两人,百般猥弄,秋官被这男人破了身。赛昭君认做他是皇上,便放出迷人的本领来,出奇的媚惑他,直到深夜才去。这样接连三夜,到第四夜,赏出许多大内的珍宝玩器来。那男子也就不来了。
母女二人正打算回家去了。看了那钱折上,已支去了八万多两银子,不觉吓了一大跳;急问时,太监说:“这里面的食物住宿原是很贵的。”她也无可奈何,满想把皇帝赏她的珍宝,拿出去卖钱;补满折子上的亏空;谁知把那珠宝拿出去一估价,原来都是假的。后来,那侍郎发觉了这笔钱,查问时,赛昭君推说:“是替老爷谋缺分化去的。曾去求了某福晋去转求某王爷,在王爷家,亲自见到万岁爷;万岁爷又如何亲口答应她,给老爷好缺分,叫老爷耐心守着。”一派花言巧语,说得个侍郎无可奈何。从此这庄侍郎常露出穷相来。
侍郎有一个兄弟,家中称他四爷;见哥哥娶了一个窑姐儿在家里,心里已经不舒服了。后来不知怎么,她嫂子和侄女儿在同乐园里的事体,被他们打听出来了;便写了状纸,告到京兆尹衙门里。那京兆尹见告的是皇帝,吓得他不敢受理。这事件却传到都老爷的耳朵里,有一个姓江的御史,听得了,也不问他三七二十一,拉起来就是一本,奏明皇上。说:太监不该炫色攫金,罪在不赦。皇帝看了这奏本,十分诧异,便悄悄把和珅传进宫来,着他承审这桩案件。和珅领了旨意,立时把那谎骗的太监捉来,一面又把赛昭君母女两人传到案下,邀集满汉军机大臣,和京兆尹当堂会审。那赛昭君一一招认出来,说皇上如何奸污她,如何把假珠宝哄骗她,那听审的大臣,听她供出皇上来,吓得他们脸上一齐变了颜色;和珅急忙把赛昭君拉下堂去,那赛昭君还是满嘴的嚷着皇上奸淫命妇,那秋官却也哭得和泪人儿一般。
和珅和众大臣商量,要定赛昭君一个反坐的罪,一面却把那太监杀死了灭口;又定那庄侍郎一个教唆的罪。独有刘统勋说:“这事不可孟浪。俺们先入奏去,看皇上神色如何;倘这案情是真的,便当偿还这侍郎的银两,定太监一个充军的罪。倘这案件没有皇上的事,便该拿太监正法,把太监的家产抵给侍郎;另由御史弹劾这侍郎治家不严的罪。”和珅一时打不定主意,刘统勋便独自进宫去奏闻;皇上听说有人告他奸淫命妇,便传谕说:“朕之不德,十数年来固多物议,但亦未敢为伤风败俗之行;今庄氏母女一案,着满汉军机,秉公审理,务期水落石出,切勿有所顾忌。”刘统勋得了这个圣旨便把那太监用刑审问,这太监熬刑不过,便招认说:只因贪图她母女多财,便拿一个假皇帝去哄她。又问:假皇帝是什么人?供说:是外城西大街驴马坊的掌柜。当堂出签,把那掌柜提来一审便服。刘统勋判定那太监和掌柜一并正法,把他两人的家产,判偿庄侍郎,又把赛昭君母女两人发配功臣家为奴。这案件出了以后,从此同乐园中便不许民间妇女出入。一过正月,皇帝又闲着无事可做。每天和春阿妃、郭佳氏、蒋氏三人在宫里调笑无间。后来郭佳氏奏说:“陛下从江南回来原搜罗了许多珍宝,又陛下常常记念江南的风景,何不在这圆明园中照江南名胜的模样盖造起来?把那些珍宝都陈列在园中,贱妾们终日得陪奉陛下在里面游玩着,一来也免得陛下牵挂江南,二来贱妾们在里面游玩着,也好似回到江南一般。”皇帝听了,也便高兴起来,传谕内务府和西清馆中的供奉人员,把江南各处名胜地方的风景,细细的画在纸上,进呈御览。
这个圣旨一下,那班供事人员,天天一幅一幅的画着:什么西湖风景,金山风景,扬州风景,大明湖风景,苏州风景,一处一处的细细画成图样;共有三百六十幅。皇帝和三位妃子挑选了四十个景子,发交和珅,叫他监督工程,从速建造。那和珅得了这个圣旨,便打发许多人员,到山陕江南一带去采办木料;在山东河南山西几省地方,捉拿人伕。又假说是皇上的旨意,着各省地方官绅捐助银钱。打听得有钱人家,便派人去勒索,稍不如意,便说他违背圣旨,办他的罪。因此和珅又得了许多钱财,弄得地方怨声载道。内中有一个湖北太守,名亢雨苍的,死得最苦。
那亢雨苍,家里原是很有钱的,只因他没有官做,常常受官府的敲诈;他便发狠,独立捐助海塘工程洋三万元。山东巡府替他奏明皇上,圣旨下来,赏他四品顶戴,分发在湖北做武昌知府,那家财越发富厚;在扬州一带,置了许多盐田,和那盐商汪如龙又十分要好。谁知他有钱的名气一天大似一天,居然传到和珅耳朵里。这和珅正当着监造圆明园四十景的差役,四处搜刮银钱。便派一个人到湖北去,向亢知府要钱,一开口便是一百万;那亢雨苍原是个守财奴,听了这样大的数目,岂不要把他吓倒,况且他实在也拿不出这许多钱,勉强报效,送了三万两银子去。和珅见他不肯出力报效,便心生一计;这时山东正捉住一大群海盗,和珅便叫人暗暗买通那些强盗头目,教他诬供说亢雨苍是他们的窝家。这个口供一报上去,皇上十分震怒,立刻下谕,把亢雨苍革职,满门抄斩。亢雨苍家里,有一个五个月的小孩儿,也不免一刀之罪。
这桩案件,和珅办得痛快;那亢雨苍的家产,老实不客气,被和珅一人独吞了。谁知亢雨苍家里还留下一个祸种:这人姓余,名大海;原是亢雨苍朋友的儿子。那朋友和亢雨苍有八拜之交,朋友临死的时候,把他儿子托给亢雨苍的。亢雨苍把大海留在家里,教读成人,替他娶了媳妇;这余大海又生成一副神力,任你一千斤的铁石,他都一手擎得起来。后来亢家查抄了,亢雨苍却给大海一万块钱,悄悄地打发他走开。这时大海新死了妻子,只有一个女儿,一时无可投奔,便去投在汪如龙家里。他得了亢雨苍的好处,却时时不忘替亢家报仇;汪如龙却不知道他心中的事体,见他气力强大,便请在家中做一个镖师。
乾隆皇帝第三次下江南,吃了总兵官的亏,便暗地里搜寻有气力的人,编一队神机营,保护圣驾。汪如龙便把余大海保举上去,皇帝当面试过,见余大海气力过人,便十分重用他;待到两宫回銮,大海也随驾进京,他临走的时候,把自己的一个女儿,交托给汪如龙。余大海的女儿名叫小梅,长得姿色娇艳,风韵翩翩;汪如龙原是个好色之徒,早已看中了她,待到大海进京,汪如龙便仗着自己的势力,逼淫了小梅,把她收做侍妾。那小梅念在父亲面上,便含垢忍辱的厮守着。她父亲余大海,也因为要替亢雨苍报仇,在宫中竭力和和珅拉拢,常常送他礼物;又打听得宫中有机密的事体,便悄悄地通报和珅。和珅也在皇帝跟前常常赞着大海的好处。皇帝听了和珅的话,把大海升做神机营长,终日在宫中保驾。
大海初进京来,原想刺死和珅,替亢家报仇;后来天天近着皇帝,看看皇帝那种荒淫无道的样子,心想俺中国的百姓都吃着他一个人的苦,俺不如连皇帝也杀了,也替替千千万万的百姓出这口气,他便想了一个一举两得的计策:原来宫中规矩,无论亲信大臣王公贝勒进宫来,都不许带刀。便是那神机营侍卫们,也只许带长刀,不许带短刀,只怕臣下行刺,长刀容易看见,短刀不容易搜检,只有和珅,皇上赏他一把金柄的短刀,柄上刻着和珅的名字,终日挂在身旁;不知怎的,这柄短刀,忽然落在大海手里。
有一天夜里,皇帝怀中拥着春阿妃,矇眬欲睡;忽然眼前一晃一个大汉跳进屋来。皇帝眼快,一声喊,那柄短刀已直向皇帝脸上飞来,亏得春阿妃子手快,忙拿拂尘的柄打去,那柄儿削断,短刀落在床上,皇上拾起刀来看时,见那金柄上端端正正的刻着“和珅”两个字,这时那刺客已去得无影无踪,那班侍卫听得喊声,也都赶到屋子里来,皇帝只因那凶器上有和珅的名字,只怕和珅受人的指摘,便把那短刀藏过了,只说:“有一刺客,闯进屋子来谋刺朕躬。如今这刺客逃出院子去了。”那班侍卫听了,便抢出院子去,四下里搜寻;直闹到天明,也不见那刺客的影子。
第二天一查点,独不见神机营长余大海,立刻把内外城门关闭起来,大索三日,也杳无消息。这时满朝文武,都齐集武英殿,恭叩圣安。众官员齐奏说:“那余大海既是汪如龙推荐的,便该星夜派人去把汪如龙提进京来,严加审问。一句话,提醒了乾隆帝,便立刻下谕给两江总督,着他把汪如龙拿解进京。这汪如龙家里有千万家财,平日常常有财物孝敬和珅的;如今和珅见要拿解汪如龙,他便一面把圣旨按住,一面进宫去替他求情,说:“陛下莫问,暂把这案件交臣办理,臣总可以把余大海这人着落在汪如龙身上,叫他把余大海交出,由臣审问:那时臣的嫌疑也洗清了,汪如龙的罪也没有了。”皇帝听了他的话,把这大案交给和珅去办。
和珅得了旨意,暗地里打发一个亲信人员,赶到扬州去,会同扬州的盐大使,去见汪如龙。这时余大海一击不中,便立刻逃出京城,连夜到汪如龙家里躲着。余大海的意思,虽不能刺死皇帝,丢下那柄短刀,刀柄上有和珅的名字,那和珅的性命,总也不保的了。谁知那乾隆帝实在把个和珅宠得厉害,不但不办他的罪还要他来办余大海的罪。余大海躲在汪如龙家里,风声一天紧似一天;他知道自己存身不住了,便和汪如龙说,要躲到别处去。汪如龙这时已得到北京的消息,如何肯放他脱身;他原有一座别墅,造在江心里,那地方是一个小洲,四面都是江水,汪如龙便把大海藏在别墅里,一面暗暗的告到官里;那扬州知府,会同守备官,带了五百人马,悄悄地去把别墅围住,那大海好似瓮中捉鳖,手到擒来,解到京城里,也不问口供,立即绑出法场砍头示众。
大海的女儿小梅得了消息,大哭一场;埋怨汪如龙,说他不该见死不救,那汪如龙一派花言,把自己的罪恶瞒过了。谁知和珅杀了大海以后,又在皇帝面前保举汪如龙,说他擒盗有功;圣旨下来,赏汪如龙双眼孔雀翎,以道员用,汪如龙卖去了大海,强占了小梅,又得了功名;他常常戴着钦赐的翎毛,到亲戚朋友家里去吃酒,夸说自己如何得和珅的重用,又如何用计擒大海,如何得皇上的恩典,洋洋得意,早有他手下的小厮,悄悄的去对小梅说知;小梅才明白汪如龙非但是奸污自己的仇人,且是卖去父亲性命的仇人。她索性糟踏自己的身子,结识那小厮。从此以后,汪如龙在外面的一言一动,小梅统统知道。
这时,乾隆帝因为要造圆明园的四十景,又下旨南巡,到江南去参观风景,那沿路的大臣自有一番忙碌。在扬州接驾的依旧是那汪如龙、江鹤亭那一班富绅。那时圣驾还未到扬州,汪如龙预备接驾的事体,日夜忙碌得连吃饭也没有空儿,因此不常到小梅房中来,小梅觑空,便把那小厮唤进房去,悄悄地和他商量大事,这小厮原是汪如龙最亲信的,无论到什么地方,总把小厮带在身旁,这时汪如龙仍把个樗园收拾起来,为皇上驻跸之所,园中顿时收拾得花枝招展,灯彩辉煌。
不多几天,果然皇帝到了,一走进园门,便想起从前风流的事体,便传汪如龙进去,问起:“从前的烟花女子,如今可还在吗?”汪如龙回奏说:“昔日美人今日已退归房老,不堪再侍奉圣上了,臣如今有十二金钗献与皇上。”皇帝听了便十分欢喜,忙唤他把十二金钗送上来,汪如龙早已预备下来了,出来把十二个扬州名妓,打扮着献上去,这十二个妓女里面,有两个长着绝世容貌,可称得脂粉魁首。一个名叫倩霞,年纪十八岁;一个名叫绛霞,年纪十七岁。原是一对姊妹花,如今见了皇帝,皇帝出奇的宠爱她们;日间命十二金钗轮流歌舞劝酒,夜间却只唤她姊妹两人进去侍寝,里面皇帝饮酒调笑着,外面汪如龙却奔走照料,十分辛苦。
第四天夜晚,汪如龙在樗园里照料正忙乱的时候,忽然内急起来,他便走到一个静冷的墙角里小解去,正在这个当儿见他那小厮悄悄的从身后走来;汪如龙见是亲信,便也不去防备他,不料那小厮走到汪如龙身旁,举起尖刀来向他主人颈子上狠命的一刺;只听得“啊哟”一声,汪如龙倒在地上死了,那小厮正要转身逃时,早已惊动了园中一班侍卫,四面赶来,抓住这个凶手。要知那小厮为什么要刺死他的主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莺啼燕唱江南去 匣剑帷灯刺客来
却说赛昭君和秋官母女两人,终年在京城游玩也玩厌了;忽然异想天开,打听得那圆明园每年开同乐园一次,准官员妇女进去游玩。她母女两人,打扮得万分妖娆,到灯节时候,也进园去游玩,每日在街上招摇过市。太监们打听得她母女两人的来历,便也大着胆和赛昭君兜搭去;后来那班侍卫和店家伙计,都来和她戏嬲。她母女两人,不但不恼,反以为得意。赛昭君最爱打听宫中的事体,那太监侍卫们都赶着告诉她,说皇上如何风流,妃嫔如何美貌。说到动神的地方,大家捉搦玩弄一阵。那秋官娇憨跳掷,最是有趣,大家和她调笑,她从没有恼恨的;大家背后取她绰号,称她“小玩意儿”。
有一天,赛昭君和太监在酒楼中闲谈,说道:“皇上的面,俺虽见过几次,但总在街心里不曾看得亲切,且不能和皇上对面讲话儿,倘得和皇上对面讲一句话儿,或是同坐着吃一杯酒儿,便是一生荣幸的事体了。”那秋官也接着说道:“皇上长得好一部三绺胡子,俺倘能摸一摸,也是十分荣耀的了。”那太监们听了,说道:“这也不难。待皇上来时,我们替你报告上去;奏明你母女二人如何美貌、皇上必当召见。”内中又有一个太监说道:“说虽如此,那皇上到园中来,是没有一定的时候;也许一日来过几次,也许三五天来一次,你母女既要见皇上,须得住在园中候驾。但是园中每天房饭吃用,很要费钱的,如何是好?”那赛昭君又有一种脾气,她仗着丈夫有钱,有谁说她拿不出钱,她便生气。如今听太监说了这句话,她便不生气,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扣钱庄折子来,向桌子上一掷。说道:
“花几个钱,算得什么!这扣折子,你们拿着,俺两人在园中住上十天,怎么样?”太监见了钱折,早眉花眼笑,忙收拾锦绣的床铺,精美的食物,供养她母女两人。赛昭君住在园子里,和那班侍卫谑浪戏嬲,什么丑样儿都做出来;那秋官到底是女孩儿,还不敢怎样放荡。赛昭君住在园里,一天又一天,不觉到了第五天上;这时早已是上灯时候,忽然那班太监慌慌张张地进来,说道:“万岁爷来了,快接驾去!”赛昭君忙拉着秋官出去。只见一个高大男子,脸上长着三溜胡子;大模大样地走进屋子来。后面跟着许多侍卫们。那男子坐下,一回头叫大家出去,侍卫们一齐退出去了。店小二送上酒菜来,那男子吃了几杯酒,才向那母女两人招手儿。赛昭君和秋官走近身去坐下。男子问:“你俩是什么人?”赛昭君回说:“是姊妹两人。为奸人所卖,误落窑子里。”这几句话,是太监教导她的。那男人慢慢的酒醉了,便拉着她母女两人,百般猥弄,秋官被这男人破了身。赛昭君认做他是皇上,便放出迷人的本领来,出奇的媚惑他,直到深夜才去。这样接连三夜,到第四夜,赏出许多大内的珍宝玩器来。那男子也就不来了。
母女二人正打算回家去了。看了那钱折上,已支去了八万多两银子,不觉吓了一大跳;急问时,太监说:“这里面的食物住宿原是很贵的。”她也无可奈何,满想把皇帝赏她的珍宝,拿出去卖钱;补满折子上的亏空;谁知把那珠宝拿出去一估价,原来都是假的。后来,那侍郎发觉了这笔钱,查问时,赛昭君推说:“是替老爷谋缺分化去的。曾去求了某福晋去转求某王爷,在王爷家,亲自见到万岁爷;万岁爷又如何亲口答应她,给老爷好缺分,叫老爷耐心守着。”一派花言巧语,说得个侍郎无可奈何。从此这庄侍郎常露出穷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