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十三朝演义 - 第 25 页/共 53 页

乾隆帝看她秀眉入画,笑靥承睫,早不觉心旌摇荡。看她翠袖里露出纤纤玉指,养着尺许长的指爪儿。乾隆帝笑问道:“卿可是麻姑再世?朕却要问你的小名儿是什么?”女郎见问,便低低的奏称:“小女子贱名叫昭容。”接着掩袖一笑,横眸一转。皇帝急唤内监拉住她的裙角儿,只见她惊鸿一瞥,早已跑上台去,唱起“霓裳羽衣曲”。满台的女孩儿,和着歌唱,歌声袅袅,动人心魄。乾隆帝吩咐:赏雪如玉如意一柄,碧霞洗搬指及粉各一个,金瓶一对,绿玉簪一对,赤瑛杯一,白玉杯一,珠串一挂;昭容也赏玉如意一柄,金瓶一对,绿玉簪一对,珠串一挂;其余女郎,各赐绿玉簪一枝,珠串一挂。雪如在台上,领着一班女孩谢赏。到了晚上,雪如、昭容两人被传下御舟侍寝。昭容原是雪如的妹子,豆蔻年华,洛神风韵。皇帝看她娇憨可怜,越发宠爱她。   第三天,把汪如龙宣上御舟去,又赏他二品顶戴,银钱五十万两;叫他先赶回扬州去,照料一切。那汪如龙领了圣旨,谢恩出来,回到扬州,便耀武扬威的越发不把江鹤亭放在眼里。江鹤亭见汪如龙得了好处,便和惠风在暗地里预备新奇的烟火接驾和汪如龙争胜,那汪如龙却睡在鼓里。   御舟到了扬州。那日皇帝坐在高楼上,文武百官两傍陪侍。起初只见对面漆黑一片,慢慢的露出一点火星来;那火星四处乱滚,愈滚愈大,忽然拍的一声,火星爆裂,满地红光。红光中现出一株大树来,满树桃花,在火光中展动;那花朵儿愈大,一霎时,花谢蒂落,枝条上结着一串桃子。那桃子又渐渐的大起来,内中有一个最大的,从楼上落下来;从中裂开两半个桃子,向左右移开,变成两座戏台。一座台上搬演《西游记》的故事,妖魔鬼怪,变幻无穷;一座戏台上装出庄严宝相,上面莲台上坐着一尊观音,众仙女在下面膜拜。停了一会,那边戏台上的孙行者,演一出偷桃的戏;把一盘仙桃偷了出来,这边戏台上,走下一个仙女来,接过盘子去,直献到皇帝座前。乾隆帝看时,又是一个绝色的女郎!见她低鬟敛袖,妩媚天然。便笑道:“江南地方,真多美人!”这句话一说,早有一个内监上去,把她留下了。三位美人,轮流着伺候皇上。皇上好似进了迷魂阵;那御舟在河心里行着,两岸的官绅忙着迎送,皇帝也没工夫传见。   那御舟出了扬州地界,忽然听得两岸有娇声唱曲的。皇帝推窗一望。只见两岸有两队妇女,一队穿着青色衫裙,一队穿着红色衣裤。两队约有一百个女人,个个都长得妖娆白净;每人肩上都背着一条五色的纤绳,那一百支小绳子,都归总在两大支纤绳上面。这两大支纤绳,用五色捆带子缠着,绑在御舟的一株牙杆上;牙杆下面插着绣花的小龙旗,从船头上密密的直插到船尾上。船的两舷,又有两队妇女打桨;一队是女尼,穿着绀青色的衣衫,一队是道姑,穿着绛色的衣裳,个个脸上施着脂粉,妖媚万状。船上的打着桨,岸上的拉着纤,轮流唱着妖艳的曲儿。   皇帝看了,不觉心花怒放。回头问太监道:“这是什么?”太监回奏道:“这是扬州绅士江鹤亭孝敬的,名叫龙须纤。”皇帝再看时,见岸上遍种着桃柳,桃花如火,柳叶成荫;一红一绿,相间成色。那桃柳树下,又拦着锦幛;每隔一里,筑着一座锦亭,亭中帷帐茵褥,色色齐备。皇帝问:“那亭子做什么用?”总管回奏说:“是预备妇女们休息宿用的。”乾隆帝笑道:“两岸风景很美,朕也想上岸看她们去。”太监听了,忙吩咐停船。皇帝踏上船头,百官们上来迎接,扈从着皇帝,走进锦亭去。见里面妆台镜屏,陈设得十分精美。皇帝吩咐传那四班妇女进来。第一班穿红色衣裤的是孤女,长得柳眉杏靥,娇小可怜;第二班穿青色衣裙的是寡妇,雅淡梳妆,别饶风韵。第三班便是女尼,第四班便是道姑;妖冶风流,动人心魄。皇帝见了她们,不禁笑逐颜开,伸过手去,抚着她们的粉颈,捏着她们的纤手,那班妇女便觉得十分荣耀。传旨下去,每人赏一个金瓶,银钱五百块;又叫留下陈四姨、王氏、汪二姑、玉尼四人。   那陈四姨,是青衣队魁首;虽说是一个孀妇,却是年轻貌美,万分妖娆。那王氏,是道姑的魁首,长得玉立亭亭,神韵清远。两人得了皇帝的召幸,便曲意逢迎;拿出全副本领来勾引,把个皇帝弄得颠倒昏迷,十分快乐。那汪二姑,是红衣队的班头;玉尼,是女尼的班头。讲到她两人的姿色,实在胜过陈姨和王氏两人,一笑倾城,雪肤花貌。这四队中的妇女,有谁赶得上她那种美艳?无奈她两人都长着桃李之姿,冰霜之操;都因为不合皇上的心意,可怜一个死在乱棍之下,一个死在水里。   那汪二姑原是穷村家女,她父亲以卖水果度日;二姑因从小死了母亲,便自操井臼。虽说乱头粗服,但她那副美丽的容光,总是不能遮掩的。村坊上见了这个天仙的女孩儿,如何肯轻轻放过她;便有几个无赖,常常到二姑家里去胡闹。后来恼了二姑的父亲,把那无赖告到官里;官厅派了几个差役来,把无赖捉去,从此这汪二姑的美貌,连官府也知道了。此番江鹤亭承办接驾,要讨皇上的好儿,便想出这龙须纤的法子来,四处搜寻妇女;知道二姑的美名;便托官府用重金去请来。那二姑起初不肯,后来她父亲贪图钱多,再三劝说。二姑没奈何,也只得去了。到了那里,自有管事婆婆给她香汤沐浴,披上锦绣,施上脂粉,顿觉容光焕发,妖媚动人。管事婆婆,便派她做红衣队的领班。   这时,皇帝先召陈四姨和王氏进去。传说出来,她两人得了皇帝的临幸,得了上万银钱的赏赐;那班妇女听了,谁不羡慕。停了一会,圣旨传汪二姑进去。那汪二姑知道这一进去,凶多吉少,便抵死不肯进去。无奈那两个太监气力很大,拉着她两条臂儿,硬拽进去;在亭外的人,只听亭子里二姑的哭声,十分凄惨。接着两个太监,慌慌张张的出来,把个朱家女儿,拉了进去;那朱家女儿,姿色也长得不差,现当着红衣队的副班头。只因汪二姑见了皇帝,十分倔强,便唤朱家女儿进去替她。这时亭子里面有许多妇女候着,半晌只见一个小太监,扶着那朱家女儿出来;大家看时,只见她云鬓蓬松,红霞满脸,低着脖子出来。那髻儿上早已插着一枝双凤珠钗,凤嘴里含着一粒桂圆似大的明珠;只说这一粒珠子,也值到一万块钱。再看她臂上,套着一对金镶玉琢的钏儿。众妇女围着看她,口中啧啧称羡。又停了一回,太监出来传唤侍卫们,把汪二姑的尸首拖出去。便有两个侍卫进去,把汪二姑的尸首,横拖竖拽的抛出亭外;只见那尸首双目紧闭,血迹模糊。   大家见了这情形,便去问朱家女儿。那朱家女儿说道:“我走进亭子去;只见皇帝手里拖着汪二姑;二姑一边哭吵着,一边抵拒着。恼了皇上,把她推在地下,喝声:‘拉下去打死!’只见走出两个太监来,手中拿着朱漆长棍,揪住二姑头发,到隔室去。这时我正受着皇帝的临幸;耳中听着二姑的惨号声,吓得早已魂灵出了腔子,想来那二姑是被太监打死的了。”大家听了朱家女儿的话,不觉寒毛倒竖,惊诧不已。后来二姑的父亲寻到这地方来,地方官推说二姑是急病死的。她父亲也无可奈何,只得把女儿的棺材拿回埋葬。当时还有一个玉尼,见二姑死得如此凄惨,知道自己当着女尼班头,免不了这丑事;她觑着傍人不留心的时候,咕咚一声,跳在水里。那管事的,怕给皇上知道惹起公案来,便也听她淹死,不去救她;一面另选了一个尼姑,献出去伺候皇上。   皇上此次一路游玩,召幸的共有十六个女人;这都是江鹤亭一人的心思财力。皇帝心中也感激他,便把江鹤亭宣召进去,当面称赞了一番,赏他红顶花翎,又吩咐江宁藩司赏银六十万两。那江鹤亭感激皇帝的恩德,便把自己家里的“樗园”,献与皇上。他那“樗园”,造得曲折幽胜,原是隋炀帝“迷楼”的旧址,扬州人称他做“小迷楼”;园里面有挹胜轩、延曦阁、当风亭、杨柳台、藏春坞、梦蕉廊、碧城十二楼等几处名胜的地方。皇帝得了这座“樗园”,便把那班召幸过的女人,安置在各处名胜地方;里面那碧城十二楼,又算得风景最好的地方。江鹤亭又把自己最宠爱的姨太太郭氏,献与皇上。那郭氏虽说嫁了江鹤亭,只因她年纪太小,还不曾破身。那郭氏伺候皇上的第一晚,还是一个处女,皇帝万分欢喜,把她住在碧城十二楼上,封她做烟花院主。那郭氏有一个大丫头,姓蒋,年纪也有十八岁了,生性却十分放荡;她伺候男人的时候,却什么把戏都玩得出来。这时候不知怎的,却勾搭上了皇帝;皇帝一生玩女人,却不曾经过这味儿,便又把蒋氏百般的宠爱起来。皇帝到杭州去,把这妇女都寄在樗园里面,独把这蒋氏带在身傍。   御舟航行到了苏州地方,皇帝忽然想起金阊女闾,妙甲天下;朕贵为天子,深恨不能享民间之乐。当时便把这意思对总管太监说了。那太监十分解事,便悄悄的去叮嘱接驾的官员;又因为日间皇帝公然宿娼,招人议论,在人静的时候,用蒲轮小车,把那金阊名花,送上御舟来。粉白黛绿,共有三十六个;吴侬轻语,花柳娇态,早把这位风流天子心眼儿醉倒了。皇帝吩咐设宴,那三十六枝名花,轮流把盏;又各唱艳曲一折,皇帝左拥右抱,目眩心迷,早忍不住搂着几个绝色的,真个消魂去了。直玩到四更向尽,那班妓女辞谢了皇帝,上岸坐车去了。这皇帝一路来眠花宿柳,都瞒着皇太后的耳目,一来因皇太后的坐船在御舟后面,不甚觉得,二来那太后手下的宫监,都得了皇帝的好处,凡事替他遮瞒。况且皇帝如有临幸,不是上岸去在官绅家里,便是深夜悄悄的将人弄上船来;叫这位年老龙钟的太后,如何知道?   皇帝此番南下,种种的风流事体,却瞒不住那正宫富察后。在皇帝心中只知道富察后远在京城,耳目决不能及,谁知她这时却悄悄的躲在太后舟中,那富察后,少年时候和皇上十分恩爱;她如今见皇帝爱偷香窃玉,心中如何不恼?又打听得皇上第一次南巡,宠幸雪如,在京城里,又宠幸三姑娘;此番南巡,皇后便求着皇帝,要一块儿出去,皇帝不愿意,皇后便和太后说通了,扮着太后的侍女,混出京来,悄悄的躲在太后船中,一路上派几个心腹太监,打听皇帝的举动;她见皇帝如此荒淫,心中如何不恼?只因皇太后十分溺爱皇帝,皇帝种种无道的事体,也不便告诉太后;自己又是私自出京的,更不能直接去见皇上,因此她一路忍耐着。如今见太监报说:皇上把许多窑姐儿,接上船来玩耍;把个富察后气得愁眉双锁,玉容失色。她原想立刻赶到御舟上去劝谏,又怕当了窑姐儿的面羞了皇上;听那御舟中一阵阵歌舞欢笑,皇后心中十分难受。她原是深通文墨的,便回舱去,拿起笔来,写了一本极长的奏章,劝皇上保重身体,不可荒淫。写到伤心的地方,不禁掩面痛哭;哭过又写。那宫女太监,在一傍伺候着,劝又不好劝得。   皇后写完奏章看岸上时,正是灯火通明,车马杂沓,那班妓女辞别皇上,登岸回院的时候。皇后悄悄的说道:“这班妖精走了,俺可以见皇上去了。”她便匆匆的梳妆了一会,抹去脸上的泪痕;手中拿着奏章,任你太监宫女们拉住她的衣角,死死的劝谏,她总不肯听。那总管太监,急得爬在皇后脚下,连连碰着头,说道:“皇上正快活时候,娘娘这一去,不但得不到好处,反叫皇上生气。那时不但奴才的脑袋不保,怕娘娘也未便。况且时候已四更打过了,那班窑姐儿也去了,皇上正好睡;娘娘纵有奏章,待天明以后,奴才替娘娘送去,岂不是好?”娘娘听了,止不住又流下泪来;呜呜咽咽的说道:“皇上这样荒淫,眼见得天怒民怨、国亡家破便在眼前;俺和皇上,终是夫妻情分,如何忍得?如今便主意已定,拼着一死,总要去见他一面!俺倘然死在御舟上,你们便把俺的贴身衣服,和皇后宝玺,送去俺父亲大将军家里;只说俺因苦谏皇上而死。”皇后说到这里,哽咽痛苦万分,不能说话了,一倒身坐在椅子上,宫女上去服侍,洗脸送茶。   停了一会,皇后止住了哭,突然一纵身,从椅子上直跳起来,嘴里说着:“俺终须要见皇上去!”飞也似的走出后舱,只因前舱有太后睡着,怕惊醒了她;皇后这时,从后舱踏上跳板,那宫女太监们忙去搀扶着。皇后一边走着,两眼望着前面的御舟;忽然见那御舟桅杆上,挂着一盏红灯,闪闪烁烁的射出光来。皇后看在眼里,只气得话也说不出来;伸着手向那红灯指着,两眼一翻,倒在宫女们的怀里,晕绝过去了。慌得那班宫女不敢声张,又不敢叫唤;扶着皇后,回船舱去,轻轻的拍着皇后的胸口,又灌下参汤去。皇后才慢慢的清醒过来,那眼泪又不觉直淌下来。   皇后见了御舟上的红灯,为何如此伤心?只因宫中的规矩,皇帝在屋子里倘有召幸,那屋子外面,便点着一盏红灯,叫人知道回避,又叫人不可惊动皇上的意思。如今在御舟上,那盏红灯没有地方可以挂,便挂在桅杆上。因此皇后见了,知道皇上有宠幸的人,心中不觉一酸,眼前一阵黑,便晕绝过去;待到醒来,吩咐到御舟上去打听,谁在那里侍寝?那太监去打听回来,悄悄的报说:如今在御舟上侍寝的有三个人:一个是蒋氏,是从扬州带来的;两个是方才留下的窑姐儿。皇后听了,不觉叹了一口气,说道:“皇上敢是不要命了吗?俺越发不能不去劝谏了。”说着,听得远远的鸡声喔喔,皇后说道:“五更时分了,皇上也可以叫起了,便整一整衣裳,悄悄的走上岸去;宫女们扶着,太监们随着,前面照着一对羊角小灯,慢慢的走近御舟来。   御舟上值夜的侍卫,和岸上守卫的兵士,见皇后忽然到来,慌得他们忙爬下地去跪见。太监传着皇后的懿旨,不许声张,惊动了皇上。那守头舱的太监,见皇后突如其来,脸上的气色,十分严厉,慌得他们都缩过一边,不敢声张。皇后也不用人通报,走进中舱;见桌上放着三五只酒杯儿,杯中残酒未冷,桌下落着一只小脚鞋儿,金线红菱,十分鲜艳。皇后看了,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便直入后舱,只见锦帐绣帷,正是皇帝的寝室。要知乾隆皇帝见了富察后如何发付,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脱簪苦谏皇后落发 奋拳狠斗天子被擒   却说富察后走到御榻前,也不去唤醒皇帝,突然跪倒在地,拔去头上的簪子,一缕云鬟,直泻下地来。怀中捧出一本祖训来,朗朗的背着。那皇帝正搂着两个妓女好睡,那妓女却不敢合眼,见忽然走进一个贵妇人来,知道不是平常的妃嫔,忙悄悄的把皇帝推醒。皇帝正睡在梦中,听得有人背祖训,只得从被里跳起身来,披上衣服,便在被面上跪倒,恭恭敬敬的听着。待听完了祖训,皇帝走下床来,十分恼怒,质问皇后:“你什么时候出京来的?”那富察氏低头答道:“臣妾万死,不曾奏明皇上,实是和陛下同时出京的,一向伴着太后,不曾来请得圣安。”   皇上听了这个话,越发生气。冷笑说道:“好一个不知体统的皇后!你悄悄的跟着朕出京来,敢是在暗地里监察朕躬?你在暗地里监察朕躬,倒也罢了,如今在这夜静更深的时候,你悄悄的闯进寝室来,敢是要谋刺朕躬吗?”这句话说得太重了,皇后愠的变了脸色,挂下两行泪珠来。说道:“陛下这句话,叫贱妾如何担当得起?贱妾既已备位中宫,圣驾起居,是贱妾应当伺候的。如今听说皇上有过当的行为,贱妾不自揣量,窃欲有所规劝,又怕在白天抛头露面,失了体统,特于深夜到此,务请陛下三思。烟花贱娼,人尽可夫,陛下不宜狎近,倘有不测,贱妾罪该万死了。”   皇帝的好梦被惊醒了,心中十分愤怒;又听皇后骂那妓女,越发忍耐不住。把床头的小钟打了一下,进来四个太监。皇帝喝声:“拉出去!”太监看见是皇后,不敢待慢,便恭恭敬敬走上去,扶皇后起来,皇后直挺挺的跪着,抵死不肯起来。哭着说道:“陛下不顾念贱妾的名位,也须顾念俺夫妻一场,怎么没有一点香火情呢?陛下无论如何愤怒,只求看了臣妾的奏章,臣妾便是死了也不怨的。”说着,把那奏章高高捧起。皇帝无可奈何,把奏章接过来,约略看了几句,见上面拿他比着隋炀帝,不觉大怒,把奏章抛在地上,直抢上前去,扬手一巴掌,打在皇后左面粉颊上,接着右面脸上又是一下,打得皇后两腮现红,嘴里淌出血来。太监忙上去遮住,皇帝气愤愤的披上兜风,走出舱去。这皇后拿膝盖走着路,抢上几步,抱住皇帝的右腿,抵死不放。说道:“陛下今日便是杀了巨妾,也要求看完了贱妾的奏章再走也不迟。”皇帝被皇后抱住了,脱不得身,一时火起,提起靴脚来,奋力一踢。可怜皇后肋骨上着了一下,痛得晕倒在地。皇帝也不回头,直抢出船头,跳上岸去,走进太后船中。   这时天色已明,太后正在梳洗,侍女们报说:“万岁驾到!”太后不觉吓一跳,忙看时,只见皇帝衣服不整,满面怒气,走进舱来。一开口,便把皇后如何胡闹,如何失体统的话说了。又说她深夜直入,居心不测,请太后下诏赐死。皇太后听了,十分诧异。说皇后好好的住在后舱,什么时候到御舟上去的?立刻把侍候皇后的宫女太监唤来,吩咐拉下去,交总管用大棍打死;一面打发内监,拿着皇太后的节,去到御舟上,把皇后召来。停了一会,皇后来了,太后见她披头散发,血泪满面。叹了一口气,说道:“闹成这个样儿!皇后的体面何在?”皇后只是痛哭,说不出一句话来。皇帝在一傍,只催着太后下诏赐死;皇后看皇上一点香火情也没有了,心中不觉灰冷,觑傍人不防备的时候,抢到船头上去,扑通一声,向河心里一跳。可怜一代母后,一阵水花动荡,早已去得无影无踪了!   皇帝看了,好似没事一般。到底太后看着皇后可怜,便传命下去,吩咐太监侍卫们,四处打捞,两岸的兵士和官民,都在上流头下流头捞救;直在玉龙桥下面捞得。皇后已被水灌得昏迷不醒,内监们七手八脚的抬上船去,仍在后舱头榻上睡下,呕出了许多水,才清醒过来。从此皇后睡床三日不起。她的心中好似万箭钻刺,十分悲伤。到了第四天上,她忽然心地开朗,主意已定,觑着宫女们不在跟前的时候,袖子里拿出金剪来,飕的一声,把一缕青丝齐根剪下。走到前舱去,跪在太后跟前,求太后开恩,准她削发为尼。太后看看事已如此,又明知道皇帝和皇后决不能和好的了,便把皇后扶起,说道:“俺过山东的时候,见大明湖边有一座‘清心庵’,水木明瑟,十分清静;如今俺打发人送你到那边去住着,俟皇上回銮的时候,再带你进京去,你可愿意么?”皇后听了,又跪下去谢太后的恩典,太后便唤过四个小太监来,吩咐他另雇一号大船,把皇后应用的衣服器物搬过船去,陪着皇后过船去,直送到济南府清心庵去。   山东省里的文武官员,见皇后驾到,一齐前来迎接,官家眷属,经常来陪伴她,又常常送礼物进去。皇后只和庵中的一个老尼姑好,所有官府来往,她一概谢绝。皇太后、皇上都回京了,皇上便下旨废了孝贤皇后的名号。皇后知道了,在庵中痛哭了三日三夜,粒米不进。后来还是那老尼姑再三劝说,才慢慢的吃些粥饭。   从来说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皇后自从被皇帝废了名号,那地方官的供养,也从此断绝了,官家眷属再也不来看望她;庵中的女尼,也从此冷淡她起来。连那带来的四个小太监,一个一个逃走,只剩了一个。这且不去说他。到了八月十五的夜里,忽然来了十多个强盗,打进庵门;别的都不拿,独把皇后的衣服首饰箱笼器具,抢得干干净净,一些也不留。皇后受了惊吓,又是伤心;自己跑到州县衙门里去报官,求官府替她追捉强盗。那州县官见皇后失了势,便含糊答应;皇后看看那强盗去得无影无踪,自己一生的财宝都丢得寸草不留,一个金枝玉叶的皇后,只落得自己烧茶煮饭,只有一个小太监伺候着她,皇后到了这山穷水尽的时候,也曾寻过几次短见,都被这小太监救活;从此她和小太监两人孤苦相依,度着岁月。在皇帝心中,早已忘了这故剑之情。皇后离舟永别的时候,正是皇帝醉倒花前的时候。   这时,扈从大臣里面有一个梁诗正,见皇帝荒淫无度,也上了一本奏章,劝皇帝爱惜身体,保持令名。那皇帝正落在迷魂阵中,如何肯听?他把梁诗正传上御舟去,当面训斥了一场。说道:“你虽做了大学士,只因朕赏识你的诗做得好,也好似娼优一般养着你们玩儿罢了!怎么这样大胆,来管起朕的事体来了?”这一顿教训,吓得文武百官,从此钳口结舌,不敢劝谏。   皇帝还因为自己住在御舟里,有卫兵内监们伺候着,耳目众多,不能十分放纵,他便暗暗的和几个亲信的太监商量,打算在夜静的时候,上岸微行,到娼家住宿去。他在妓女言语中,打听得苏州地方妓女的面貌,要算银红最美。银红有一个小妹妹,名叫小红,比她姊姊还要美。只因那小红生性冷僻,不肯接客,到如今还是一个处女。皇帝听了,十分羡慕;便逼着太监,领他到银红院子里去,谁知这一去,一连七天,不见皇帝回船来;把个皇太后和合城的文武官员,慌得没了手脚。江苏抚台,发落全班的巡捕,和元和县的捕快,在城里城外大街小巷搜查。直到第八天上,皇帝被人捉去,绑在马房里,打发一个小校,到抚台衙门里去报信。吓得那文武官员,齐赶到马房里去,把皇帝接出来,送到船上来。   原来苏州地方,有一个横行不法的恶少,终日在三瓦两舍,无事生非。又生成十分好色,凡有绝色的娼妓,都被他霸占了;别的人都不敢去问津。他仗着父亲做过大同总兵的,家中有钱有势;他自己又仗着有水牛般的气力,手下又有一二十个帮闲的大汉,到处敲诈恐吓,人人见了他害怕。因此把恶少取一个绰号,名叫“小霸王”。小霸王最心爱的妓女,便是银红。讲到那银红的姿色,真可以压倒烟花队;此番皇帝召幸,那银红仗着小霸王的势力,不曾接驾。但那银红心中,另有一个知己,便是徐翰林的儿子徐大华;这人风流年少,貌美多才,只因小霸王占住了银红的院子,徐大华不能公然在银红院子里出入;但他两人也曾背着小霸王私会过几次,十分恩爱,已经约定婚姻之事了。觑着小霸王不防备的时候,徐大华一肩彩舆,把银红娶了过去。   鸨母怕小霸王到他院子里来吵闹,便把院子门关上,带了小红,躲在一条小巷里住。这时忽然来了一个阔客,见了鸨母,一掷万金,指名要小红侍寝,小红抵死不肯;无奈鸨母爱这客人有钱,再三劝着小红。这时小霸王得了消息,带了一班无赖,赶到银红的院子里,扑了一个空,十分愤恨;打听得银红是被徐大华娶去的,又赶到徐家。徐大华早得了消息,忙带了银红从后门逃出。小霸王赶到徐家,又扑了一个空,便无可发泄,喝一声打,众无赖一齐动手,把徐家房屋捣成雪片。临走的时候,放一把火,烧成焦土。那徐大华带了银红,无地投奔,便找到小红院子里来。这小红院子里,正到一个阔客,肯出一万银钱梳拢小红;他如今见银红和徐大华如此恩爱,又见徐大华走投无路,便出来打抱不平。对徐大华说道:“你们好好的住着,不用害怕;俺明天和你打抱不平去,管叫那小霸王送了性命。”那小红见这客人肯帮姐姐的忙,便也敬重他,当夜陪他吃酒,又给他梳拢了。   这客人一住三天,外面的风声一天紧似一天;那小霸王天天带着一班无赖,在大街小巷中搜查,把个徐大华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向外面探头儿。那小红在枕上夜夜催着那客人。到第四天上,那客人打听得这小霸王每日在片石山房吃茶,他便拉着徐大华,直走到片石山房。那徐大华吓得混身乱抖,那客人拍着胸脯,叫他放大胆子。片石山房里有一个坐位是锦垫交椅,桌上排列着一色白胎的江西窑瓷茶壶茶杯,特留着候小霸王来坐的;这时小霸王未到,这客人便大模大样的上去,坐在交椅上,命徐大华坐在一傍。茶博士上来,装着笑脸,说:“请客人这边坐,这坐位是小霸王的。”那客人听了,把双目一瞪,提着醋钵大的拳头,在桌上一按,恶狠狠地说道:“俺大爷不知道什么小霸王不小霸王!大爷有的是钱,爱坐那里便是那里。你若怕事,快把招牌除下来不卖茶了,俺便出去。”那茶博士碰了一个钉子,吓得他忙缩着脖子下去。他知道这客人来得不妙,今天不免有一场恶打;便悄悄的把那碗盏茶壶收拾起来,两臂儿交叉着打着结,站在一傍看冷眼。   停了一会,那小霸王果然来了。徐大华见了他,早吓得嘴唇失色,两排牙齿捉对儿撕打起来,小霸王身后跟着五七个竖眉横眼的大汉,一手忒楞楞的转着两粒铁弹子;一拥抢到徐大华跟前,小霸王伸手直指上徐大华的脸来,恶狠狠的说道:“你今天也敢来送死!拐卖妇女应得什么罪?快快自己供来,莫再烦你老爷亲自动手。”说着,伸手来拉那客人的衣袖,叫他让座的意思。只见那客人双眉一竖,猛向地下一蹲,捏住他的小腿,把个小霸王倒提起来;众人上来救时,那客人拿小霸王做了兵器,提着他东荡西扫,那小霸王把两手捧着头嚷痛。他也不理会,把那班人打得东倒西歪。看看小霸王脑袋上直淌下血来,那客人冷笑一声直把他提出窗外去,说一声:去你妈的!啪嗒一声,那小霸王从楼上直撞下街心来,早跌得三魂邈邈,六魄悠悠,看是死了。那班大汉,一齐抱头鼠窜逃去。   茶铺子掌柜的见闹出人命来,便不肯放那客人走。那客人也不走,吩咐茶博士再泡上茶来,和徐大华两人慢慢的喝着。一会儿,那小霸王的父亲总兵,亲自借了营里的一千兵丁,带着到茶铺子里来,把那茶楼围得铁桶一般,高声的嚷着:“该死的囚囊!快下来送死!”这一声喊,把个徐大华吓得躲在桌子底下瑟瑟的抖动。那客人上去,把徐大华扶起来,拉着他一同下楼去。他站在扶梯上,对大众说道:“诸位不用动恼。从来说的杀人者抵命;俺如今打死了小霸王,俺两人准备抵他的命。但是抵命的事体,自有官府在,你们快把俺两人绑起来,送到官府里去。”那总兵听了,便吩咐:上去把他两人捆绑起来,带回家再说。那客人也不抵抗,听他们用麻绳左一道右一道的绑住;徐大华也吃他们绑起来,牵猪羊似的拥到总兵家里,总兵吩咐去吊在后园马棚里,待小霸王收殓时候,把这两个囚囊拉出来,剜心活祭。   徐大华和那客人被绑在马棚里,有两个小校看守着。徐大华自以为是死定的了,那眼泪和下雨似的落下来。只有那客人谈笑自若,常常和那小校讲着话;觑着一个小校走到墙根撒尿的时候,便悄悄地把另一个小校唤近身来,低低的对他说了几句话。那小校听了,吓了一跳;怔怔的对那客人脸上看着。那客人对他说道:“你不用害怕,你倘然给俺去报了信,这总兵家里的产业妻小一齐赏给你可好吗?”那小校说:“别的我不爱,只爱他家那三小姐,长得好似水葱儿似的,勾人魂魄。”那客人便点点头说道:“便把他家三小姐赏给你。”那小校听了便高兴起来,说道:“这样空手白眼的去报信,有谁相信我?”那客人便叫小校走近身来,在自己怀里,摸出一颗小印来,吩咐他:“快把这粒印送到官府里去,你自有好处。”那小校得了印,便飞也似的出去。   这里总兵官正忙着收殓儿子;又吩咐家里的刽子手,当小霸王的尸首搁在棺材盖上时,便把马棚里吊着的两个囚犯拉出来破肚子。这总兵仗着自己势焰熏天,地方官也趋奉他;便是他在家里用私刑杀死人,地方官也不敢去问他。他曾经在家打死一个丫头,踢死一个书童,又逼死一个姨太太,私自埋葬了,也没人敢去问他。何况如今儿子被人打死,拿凶手来抵命,越发是名正言顺了。   总兵家里正忙乱的时候,忽然墙外一棒锣响,门丁进来报说:“合城文武官员,上自巡抚大人,下至县太爷都来了。”那总兵官认做是来为他儿子吊孝的,忙穿戴衣帽,迎接出去;待到见了抚台大人的面,正要作下揖去,只听得耳根边一声:“抓!”那抚台早已放下脸来,走过四个中军官来,把总兵官揪住。总兵官问:“俺犯了什么罪?”那抚台也不说话,带他直走到后园马棚去;那班文武官员见了那客人,一齐跪倒。徐大华在一旁看了,也十分诧异。抚台亲自上来替那客人松了绑,又叫人把徐大华也松了绑。只见那抚台又爬下地去,在马粪堆里磕着头。口称:“臣罪该万死!”   到这时,那总兵才明白过来,被绑的人便是当今的圣天子;吓得他忙跪下地去,连连磕着头说道:“罪臣该死!只求皇上赏一个全尸!”那皇帝也不去理他,踱出大门去;外面早已预备下龙舆,皇帝坐着回船。太后七八天不见皇上了,如今见了,便捧住了不放手;又再三劝说,皇上万乘之尊,切不可微行出外,倘有不测,叫天下臣民负罪先皇。便有许多臣子,也纷纷上奏章劝谏。皇上吃了这个惊吓,从此却也胆小了,只是舍不下那小红,便把她用软轿悄悄的抬上御舟来,朝朝宠幸。那徐大华和银红两人,受了这一番磨折,皇帝赏徐大华做刑部侍郎,准他把银红带进京去供职。又连下三道上谕:第一道,把那总兵官立即正法,把儿子戮尸;第二道,把全城的文武官员,一齐革职;第三道,把总兵官的家产妻孥,全没入官,分一半家产赏给这报信的小校,又赏他都司的官职,还把三小姐配给他做妻子。   乾隆帝也游玩得厌倦了,匆匆到杭州去了一趟,便下旨回銮。御驾走到山东涿州地方,忽然又出了一宗离奇案件,把好好一个皇孙杀死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涿州府皇孙出现 同乐园宦女失身   却说乾隆帝回銮,御舟停泊涿州地方,自有一班地方官上船去叩请圣安。官员退出以后,皇帝便把乡间的父老传上船来,亲自问他民情风俗和稻麦的收成。正问话时,忽见一个老年和尚,搀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上船来,跪在当地,不住的磕头,这时御舟上的人看了,都十分诧异。乾隆帝打发总管太监下去盘问,那老和尚说:“贫僧名叫圆真,当年和四皇子多罗履端郡王永城十分要好;郡王在日,常常蒙召进府去谈经说道。如今郡王死了,老僧便出京来,在这涿州地方圣明寺里做住持;这个孩子,便是当年郡王的亲生子,当今皇上的嫡亲孙儿。只因家庭大变,流落在外面,一向是老僧收养着,现在听说圣驾过此,老僧想贵子龙孙,不可抛弃在外边,特把他带来送还皇上。一来叫这孩子回京去,安享富贵;二来也不负了当年和郡王的一番交情。”   这件事来得离奇突兀,那总管太监听说是皇孙,便也不敢怠慢,急忙奏明皇上,乾隆帝听了,也觉得十分诧异。吩咐把小孩传进舱去,皇帝看那小孩生得方脸大耳,举动从容,谈吐宏亮,一时也看不出他的真假来;便传旨把那和尚和小孩一起带进京去审问。到了京里,乾隆帝把这案件交给和珅。和珅回府去,先把那小孩传进来问时,那小孩朗朗的说道:“俺从小便养在圆真和尚庙里,认圆真是俺的父亲。后来俺到五岁上,懂得事了,圆真和尚便说俺是多罗履端郡王的儿子,只因是侧福晋生的,那大福晋时时想弄死俺,才将俺偷偷的救出来,养在庙中。俺听了和尚的话,知道自己是当今的皇孙,便时时对和尚说要进京见皇祖父去;如今既蒙皇祖父把俺带进京来,便请贵大臣替俺奏明皇上,快快放俺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