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十三朝演义 - 第 24 页/共 53 页

这时,乾隆帝御驾忽然亲临陈家,陈家的子孙,一个也不在家中。一声听说天子驾到,吓得家中一班妇女孩童,慌了手脚。后来还是陈老太太有主意,把族长去请了来。那族长虽也做过几任知县,但这接驾的事体,他一生也没有经历过;再加年纪已有八十岁了,耳聋眼花,吓得他浑身索索的抖,只怕有得罪的地方。谁知乾隆帝见了那族长,却和颜悦色,问他:“陈家有多少家产?陈老太太还康健吗?”那族长谨慎小心的回对了几句。乾隆帝便吩咐他领路,到阁老墓前去,那族长领着圣驾。走到墓堂;皇帝回过头来一看,见身后还有几十个王公内监跟着。看看走到碑亭前,皇帝吩咐大家在亭中站着,只带着两个太监直走到坟前;先在坟圈前后视察一周,忽然吩咐两个太监,把黄幕遮起来。外面的王公太监们,被黄幕遮住了,看不见皇帝在里面做什么;只有那两个扶着黄幕的太监看得清清楚楚。后来回京去,内中有一个太监露出口风来,说皇上在黄幕里面,实在是对陈阁老的坟墓在那里行跪拜礼。听的人十分诧异,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便从此不敢告诉第三个人知道。   皇帝行过礼出来,立刻下一道上谕,颁发库银二十万两,给陈老太太为养膳之费;又添买祭田十顷,添种坟树四百株。在墓道前盖造御祭碑亭三座,亭上盖着黄琉璃瓦;亭外面有皇帝亲手种的皮松两株,古柏两株,吩咐地方官另立专祠,兼管着陈墓春秋两季祭扫的事体。诸事停当以后,皇帝还在陈墓前后徘徊不忍去。后来经王公大臣们一再催请,才退出来。走过中门,回过头来,吩咐陈家族长,把这中门封闭了,以后非有天子临幸,此门不得再开。那族长喏喏连声。   皇帝回到行宫,只见案上搁着京中兵部的奏报。打开来看,那奏报上说闽浙总督报称台湾逆贼林爽文举兵反叛,围嘉义,除派兵兜剿外,盼望京中救兵甚急。乾隆帝见了这奏章,便立刻下旨回京。到了京中,自有许多官员接驾。第一个蒙召见的便是福康安。这时福康安已赏嘉勇巴图鲁,赐御用鞍辔,又画像在紫光阁上,十分荣耀。第二日,圣旨下来,授福康安为镇远将军,会同京中各武将,带领勇健军。奔赴台湾,剿灭贼寇。这个圣旨一下,那班武将,都要讨福康安的好,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一阵斩杀,杀得那林爽文大败奔逃,逃到台东深山中,终被福康安手下的牙将,活捉过来,献上大营。福康安凯旋到北京,把林爽文献上朝廷。乾隆帝心中格外欢喜,圣旨下来,封一等嘉义公,赐宝石顶,四团龙服,金黄带,紫缰金黄辫珊瑚朝珠;命于台湾郡城及嘉义县,各建嘉义公生祠;再画像在紫光阁,皇帝亲制像赞。   在这个时候,福康安忽然死了夫人,京中文武官员,都去吊孝。福康安夫妻恩情很厚,那夫人又长得十分美貌,如今断了弦,叫他如何不悲伤。乾隆帝也特意下诏劝慰他,又赏治丧费三万两,特派大臣御祭。这种恩典,没有第二个人比得上了。但是福康安心中,总是念念不忘他夫人。恰巧乾隆帝的六公主,已到了下嫁的年纪,便有大学士阿文成出来做媒,替福康安求婚,一面又由乾隆帝的岳母进宫去求富察氏后。不料乾隆帝一口回绝不准,那富察后也对她母亲笑笑说道:“这件事体,是万万使不得的。”福康安的母亲董额氏,也不愿她的儿子去做驸马。这时福康安两个哥哥做驸马的,乾隆帝却不十分宠爱他们;如今这福康安是乾隆帝极宠爱的,却不肯招他做驸马,这里面的深意,却只有皇帝皇后和董额氏三个知道。后来那傅恒的母亲,实在求得厉害,皇后便答应把六公主下嫁给福康安的兄弟,却把和硕亲王的格格指婚给福康安。   这时福康安年纪只有二十六岁,当时奉旨完婚以后,接着又有廓尔喀贼匪侵犯后藏,圣旨下来,仍叫福康安亲统六路兵马,会同大学士阿文成,前去征剿。说也奇怪,那贼匪一听得嘉义公的名气,便吓得他魂胆飘摇,连打败仗,不到一个月,便平服下来。接着又是甲尔古拉集寨酋长反叛,皇上便命福康安统领得胜兵马,转战前去。那酋长听说福康安人马赶到,便吓得跪在帐前求降。得胜文书送到京中,圣旨下来,许他班师;福康安官升大学士,加封忠锐嘉勇公。兵马走在路上,乾隆帝又赏他御制志喜诗,亲笔写在扇子上。又赏御用佩囊六枚,又加赏一等轻车都尉,照王公亲军校例,赏他仆从六品蓝翎顶戴。   皇帝这样看重福康安,那沿路的地方官,谁不趋奉他!两湖总督濮六年,为了讨福康安和好,便和他幕友商量;沿长江一带,都扎着灯彩,吹打迎送。湖南巡抚又到杭州去借得水戏台来,跟着福康安的坐船,日夜演戏。那福康安在船中,吃酒看戏,十分快乐。船到洞庭湖中,那湖里原有一种洞庭艇子,四面湘帘明窗,收拾得十分清洁。艇子头尾上挂着五色琉璃灯,两边遮着绣帷;船梢头都用船娘摇橹,打扮得十分妖艳,一共有百十只艇子,那船娘齐声唱着皇上的志喜诗,歌声十分娇脆,福康安座船在中央,那许多洞庭艇子都围绕着大船,慢慢的荡着桨,缓缓的唱着歌。福康安看了,赞叹道:“她们真好似洛水神仙!”便吩咐艇子靠近大船,福康安跳过艇子去,见里面明窗几净,便吩咐设席,请过几个幕友来,陪他吃酒。   席散以后,福康安偶然踱到后舱来闲望,只见船尾一个女孩儿,赤着一双白足,身上披一件腥红斗篷。丰容盛鬋,桃腮樱唇,十分俊俏。手中摇着橹,那一搦柳腰临风摆动,真是小巧轻盈,把个福康安看怔了。忽听得那女孩儿轻展珠喉,唱起曲子来,袅袅动人,微风起处,掀开了斗篷的下幅,露出红裳绿袄来。那女孩儿回过头来,见了福康安,不禁眼波一溜,嫣然一笑,露出十分荡意。福康安不禁心族摇荡,拍着手说道:“江南地方,有这样的妙人,俺在京中如何见得过?”忙回进舱来,吩咐侍从把那船梢上的女孩儿唤来。那侍从去唤时,这女孩儿说道:“青天白日,羞答答的,叫人怎生见去?”福康安听了,笑了一笑,说道:“吩咐她晚上来见俺罢。”   到了昏夜,只见那女孩儿打扮得异样风流,走进舱来,笑吟吟拜下地去。福康安在灯下看时,见她容光焕发,和日间又是不同,忙把她扶起来,拉在怀里,问她名字。那女孩儿说名唤宝珍。福康安从此宠爱宝珍,一路南下,俱是宝珍伺候。看看到了扬州地方,福康安替宝珍买一座别墅,给她住下;所有沿路官员的供献,和皇帝的赏赐,约有五六十万银钱,福康安统统交给宝珍,自己带兵凯旋进京去。乾隆帝见了他,自然有一番奖励称赞;传旨下去,赏戴三眼花翎,晋封贝子衔,仍带四字佳号照宗室贝子例给护卫。   这一天,福康安进宫去谢恩,由内监领他直走进古董房;只见皇上身傍有一个年轻大员,手中拿着一个古瓶,和皇帝说笑着。那举动十分轻佻,皇帝非但不生气,反拉着他的手,笑嘻嘻地说道:“你欢喜这瓶吗?便赏给你拿回家去罢。”那大员谢也不谢,便拿着瓶去了。福康安在一傍看了,心中十分狐疑,问又不好问得,退出宫来,悄悄的去问刘统勋。刘统勋说道:“这便是皇上新近识拔的总管仪仗大臣和珅的便是。”福康安在京外时,也听说皇上十分宠信和珅,但他也不曾见过和珅是怎么样的人,如今见他举动轻佻,心中便厌恶他,暗暗的叮嘱刘相国,须要好好的防着他。   列位,你知道和珅是什么人?何以乾隆帝忽然宠信他到这地步?说起来,这里面也有一段艳史。原来当初乾隆做太子的时候,只因雍正皇帝和钮钴禄后十分宠爱,常常把他留在宫里。乾隆皇帝这时候还是宝亲王,到底少年心性,见宫中十分好玩,便东溜西逛,什么把戏都玩出来。雍正皇帝有十六个妃嫔,内中最得宠的有四人:一是舒穆禄氏,一是伊尔根觉罗氏,一是马佳氏,一是陈佳氏,那马佳民和陈佳氏,原是汉女冒充旗人入宫的;雍正皇帝因她两人长得比别人格外白净细腻,便格外宠爱。太子这时年纪已有十七岁,男女之爱正浓厚的时候,便终日和那班妃嫔宫女调笑无忌。那妃嫔也因他是皇帝和皇后宠爱的太子,谁敢不依顺他?再则,因那太子也长得英俊风流,那班宫女也爱和他逗笑。内中只有一个马佳氏,她自己仗着美貌,脾气也冷僻,不肯和太子胡缠;这太子偏看中了她。时时觑她不防备的时候,便闯进宫去,搂着马佳氏,或是要吃她嘴上的胭脂。弄得那马佳氏恼了,他才放手。这种事体,也不只一次了。   这一天,合该有事。马佳氏在宫中闲着无事,见自己的云髻,有些松散下来,便唤宫女替她重理梳妆。青丝委地,正在梳理的时候,这宝亲王忽然悄悄的走进屋子来。宫女见了,正要声张。那宝亲王站在马佳氏身后,忙摇着手,叫不要声张。一定要蹑手蹑脚的走上去,从马佳氏身后伸过手去,掩住马佳氏的两眼。那马佳氏猛不防有人来调戏她,颤着声儿问:“是谁?”宝亲王忍着笑不做声,那宫女也掩着嘴暗笑。马佳氏认做是歹人,她这时手中正握着一柄牙梳,猛力向身后打去;只听得“哎唷”一声,不偏不倚的打在宝亲王的眉心里,那血便直淌出来。宝亲王忙放了手,捧着脸,转身逃出宫去。   这里马佳氏知道是打坏了太子,心中又害怕,又羞愤,暗地里哭了一场。谁知大祸来了:因为恰巧第二天是初一日,宫中规矩,皇子皇女都要进宫去朝拜父皇母后。宝亲王眉心里受了伤,给钮钴禄后看见了,十分心痛。便把宝亲王拉近身来,细细的一看,知是被人打破的。便十分诧异,连连追问:“和谁打过架来?”那宝亲王见问,又是心慌,又是羞愧;便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钮钴禄后看了,越发起了疑心,便大声喝问。宝亲王被母后逼问不过,一时也无可推托,便说:曾和马佳妃玩儿,妃子失手打伤的。   这马佳氏性情冷僻,又因皇帝宠爱她,钮钴禄后也因此厌恶她;如今听了这个话,便十分动怒,一口咬定说马佳妃调戏她儿子,立刻传命,把马佳妃唤来,一顿棍子乱打。喝着太监,拉出月华门去勒死。宝亲王见母后生了气,又不敢劝,又不敢走;站在一傍,眼看着太监把马佳妃横拖竖拽的拉出宫去,他心中好似刺着十八把钢刀一般的痛。好不容易伺候母后进去了,他一转身急急赶到月华门去看时,那妃子粉颈上,被绳子勒住,只剩得一丝气息。宝亲王哭着:“我害了你也!”忙把自己指头咬破,滴一点血在妃子颈上,说道:“今生我无法救你了,但愿和你来生有缘;认取颈子上的红痣,我便拿我的性命报答你,也是愿意的。”这一句话说完,妃子挂下两点眼泪来死了。宝亲王又花了一千块钱,买通了宫女,把马佳氏的衬衣脱下来,拿去天天伴着他睡;直到宝亲王登了皇位,才把这件事体渐渐的忘记了。   后来乾隆皇帝在大庙中拈香回宫,那班御前侍卫和銮仪人员都散去了。忽然宫里太监传话出来,皇上又要出宫去,探望协办大学士陈大受的病。慌得那班銮仪卫的人员,七手八脚的把御用仪仗拿来伺候。不知怎么,一时里把那顶黄盖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了。那皇上却已踱出宫来,升了銮舆;那仪仗人员越发心慌了,东奔西跑的找那顶黄盖,兀是找它不到。   乾隆帝坐在銮舆中,十分恼怒。顿着脚说道:“这是什么人做的事体?如此荒唐!”这时有一个抬龙舆的官学生听了,忙跪下来,回奏道:“这事,典守者不得辞其责。”乾隆帝看他年纪很轻,命他抬起头来;一看,不觉把个皇帝看怔了。只听得乾隆帝嘴里只说得一个“咦”字。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证前盟和珅弄权 结深欢高宗宿娼   却说乾隆帝当时见了那抬轿的少年,不觉心里一动,心想:这人十分面善,在什么地方见过的?朕和他从前是十分亲热的,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他怎么又替朕抬着銮舆呢?乾隆帝这样怔怔的想着,那班伺候的内监,看见皇上这副神气,也十分诧异;只得静悄悄的看着。忽然看见皇帝走下銮舆来,吩咐把仪仗收了,不出宫去了,一面自己踱进宫去;一面传旨把那抬轿的少年传进宫来。   那少年也莫名其妙,他从来也不曾进宫去过;今见天子传唤他,吓得他浑身打战,走进宫去。内监领他走进御书房,跪在地下,一动也不敢动。皇帝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吩咐内监一齐退出,便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人磕着头,说:“名叫和珅。”又问他:“多大年纪?”回奏说:“二十四岁。”又问他:“什么出身?”回奏说:“是满洲官学生。”这时乾隆帝忽然想起来了,原来这和珅的面貌,和从前勒死在月华门下的马佳妃,一模一样,丝毫不差。屈着指儿算一算,那马佳妃死后到现在,恰恰二十四年。乾隆帝想起以前马佳氏一番情形,不觉心中一酸;自己在椅子上坐下,唤和珅近身来,又唤他把衣领解开来。乾隆帝看时,见他颈子上果然有一点鲜红的血痣。乾隆帝忍不住把和珅一抱,抱在怀里;掉下眼泪来。说道:“你怎么投了一个男身呢?”   和珅认做皇上发疯了,慌得他动也不敢动,一任皇帝哭着说着。但他原是十分伶俐的,听皇上说起从前和马佳氏的一番情义,便装痴撒娇的说道:“陛下害得我好苦!”说着,也掉下眼泪来。皇帝举起龙袖,替他拭泪。两人唧唧哝哝的在御书房里说了半天话。乾隆帝又送了他许多贵重的衣服古董;另外又赏他五万两银子。   第二天,圣旨下来,特拔他做掌管仪仗的内务大臣。从此,乾隆帝把个和珅百般宠爱起来;那和珅也常常进宫去伺候皇帝,有时在御书房里同榻而眠,和珅放出许多娇媚的样儿来迷住皇帝,那乾隆帝真的拿他当马佳妃子一般看待。外面许多大臣,知道和珅得了宠,便又抢着去趋奉他。有的送钱钞,有的送房产;有的送美人,有的送古董珠宝。这和珅原是小人得志,不知道什么礼法的,他仗着皇帝的宠爱,尽力的做那贪赃枉法的事。不到几年,和珅家里居然宅第连云,家财千万,奴婢成群,美人满室。不用说别的,便是和珅的家奴,也有许多官员去孝敬他,只叫那家奴在他主人前说一句话,便可以升官发财。那乾隆帝心中只有一个和珅,别人的话,他都不信;只有和珅说的话,他句句相信。有时遇到皇帝动怒的时候,只叫和珅进来说一句话,立刻转怒为喜。皇帝常常唤和珅,称他我的人。那四方进贡来的宝物,皇帝吩咐和珅自己挑选,把十成里的三四成,都赏给他。按到实在,和珅已和皇帝对分了贡物;因为那进贡的东西,先要经过和珅的手,他早已拣好的东西拿到自己家里去藏起来,却把拣剩的送给皇帝,皇帝又分给他。因此和珅家里珍宝,越积越多,有许多还胜过大内的。   有一天,正是十五日,皇子皇女都进宫来朝见;皇后留他们在宫中游玩。七阿哥和诚亲王两人,在长春宫中游玩;那七阿哥一不小心,打碎了陈设在宫中的一只碧玉盘。那玉盘直径有一尺宽,颜色翠绿,是乾隆皇帝最心爱的,如今七阿哥见打破了,吓得他只守着那玉盘哭泣,恰巧和珅从院子里走来,诚亲王年纪大些,知道这件事只有和珅能帮忙,他俩忙给和珅磕头。和珅起初不肯管闲事,后来看七阿哥真急了,诚亲王又许他回家去对父母说知,情愿孝敬他一万块钱,求他想一个法子,和珅才答应。到了第二天,那诚亲王的父亲,真的送过一万块钱去;和珅便在家中拿了一只碧玉盘,悄悄的依旧去安放在长春宫里。那碧玉盘却比宫中旧时的要大一倍,这原是进贡来的,和珅却抱大的留在家里去用了。   和珅不独要偷皇帝的宝物,他平日到大臣家去,见了珍贵的东西,便也老实不客气的向那主人要了去;那大臣虽也心爱,见和珅向他要,他也没有法想,只得送给他。因此各大臣相约都把珍宝收藏起来,不给他看见。有一次早朝时候,和珅先到朝房去,见大臣孙士毅封文靖公的,也先在房里了,那孙士毅闲着无事,从怀里掏出一只鼻烟壶来把玩着,和珅凑过身去看时,见那鼻烟壶是用一颗鸡蛋般大的珍珠雕刻成功的。和珅看了欢喜,伸手向他要;那孙士毅急了,说:“这是此番俺出征越南得来的,昨天已奏明皇上,今天须把他孝敬皇上,万万不能再送给大人了。”和珅看他急得厉害便笑着说道:“俺和大人说着玩的,谁要你的来?”   隔不到三天,孙士毅又在朝房里遇到了和珅,和珅便从怀里掏出一个鼻烟壶来给孙士毅看,说道:“俺也得了一个。”孙士毅看时和他孝敬皇上的那个一模一样的。便问他:“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和珅说道:“俺向皇上去要来的。”和珅这种肆无忌惮的事体,看在那班御史的眼里,实在有些忍不住;便今天一本,明天一本,大家雪片也似的奏参和珅。无奈乾隆帝认定和珅是马佳氏的替身,总是放纵他。常对和珅说道:“俺们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朕的钱,便是你的,你多要些,也不碍事。”非但不降他的官,还飞也似的升他的官;不多几年,直升到大学士,拜他做首相,那刘文正公反做了一个协办大学士,但刘文正是一个正直的人,见和珅闹得太不像话了,常常当面责备;他两人又常常揪到皇帝眼前去,辩论曲直。乾隆帝看刘文正是正直的老臣,自己不肯责备和珅,便借刘文正监督着和珅,叫和珅不敢十分放肆。因此每见刘文正来奏告和珅如何贪赃,如何枉法,便用好言安慰他。   这一年,平安准噶尔回部,凯旋受俘,立碑太学;乾隆帝硬把这个功劳,加在和珅身上,说他有赞画之功,封他公爵。和珅受贺的时候,家中摆下七天的戏酒。第一天请皇上临幸。乾隆帝在傍晚时候摆驾出宫,沿途灯火照彻天地,直到相府门口,好似一条火龙。那和珅府中越发热闹;灯烛辉煌,远望去好似一座火城。上面搭着五色漫天帐,地下铺着几寸厚的棉毯,从大门口直到内堂。马脚踏在上面,好似踏在草地上,肃静无声。和珅亲自在门口接驾;礼部尚书,做招待官,九门提督,在鼓台上打鼓,那吹鼓亭中吹打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一会儿,皇上坐席开宴;戏剧开场,皇帝亲自点了一出尧舜禅让的故事,使两傍伺候的大臣都十分诧异,那皇帝和和珅有说有笑,和珅竭力劝酒,皇上不觉吃醉了酒,大臣们都退出在外面。和珅把家妓唤出来歌舞着,劝皇上吃酒,皇帝十分快乐,和那班家妓调笑着,不觉酩酊大醉。和珅命内中最美的一个家妓,扶着皇帝进里屋去睡下;那家妓便被皇帝临幸了。皇帝醒来,已是三更时候。他拖着那家妓洗盏再酌,吃到高兴的时候,皇帝把自己的御服脱下,把扮戏穿的龙袍穿在身上,笑着问妓女道:“朕似汉家天子否?”那和珅这时也吃醉了酒,把皇帝脱下的御服,穿在身上。笑问皇帝道:“臣可似陛下否?”君臣调笑一阵,不觉东方已白。乾隆帝此时见和珅衬衣领子上绣着金龙,问他什么意思?和珅回奏说道:“这颈子曾经陛下御手抚摩过,因此用绣龙的领子护着。”乾隆帝伸手摸着和珅的颈子,说道:“卿真能善体朕意。”   君臣二人说说笑笑延挨到天光了,那第二天的贺客,都已到了门口;打听得皇上尚未回宫,吓得他们一齐退出。独有刘统勋直闯进里屋去,请皇上回宫。乾隆帝见刘文正来了,心中却有几分忌惮,只得摆驾回宫去。后来和珅暗暗的把自己的一个妹子送进宫去,说:“见臣妹如见臣。”乾隆帝也把他妹子十分宠爱起来。从此和珅不但引导皇上在宫内淫乐,且慢慢的引着皇帝出禁城来,暗地里逛私娼去。   这时京城里有一个鼎鼎大名的私娼,名叫三姑娘。一般达官贵人,都在她妆阁里进出;便是和珅,也是一位入幕之宾。因此京城里有一班官员,要钻营门路的,都来求三姑娘;这三姑娘颐指气使,气焰万丈。她门口常常有二三品的大员伺候了一天进不得门的。如今和珅又把个天子引到三姑娘房里去,那三姑娘越发不把这班官员放在眼里,天天哄着那皇帝。讲到这三姑娘的姿色,绮年玉貌,再加上一段旖旎的风韵,任你宫中第一等美人,也赶她不上。不用说别的,便是床第上的工夫,也叫这位皇帝拜倒在石榴裙下。从此皇帝时刻舍不得三姑娘,天天溜出宫来寻欢买笑去。   那时候有一位颐亲王的公子,打听得三姑娘的名气,便化了上万的金钱,只图得和三姑娘见一面儿,想和她一亲肌肤。那公子整整的化了二十万银钱但还没放在三姑娘眼里。此事被他父亲知道了,不禁勃然大怒,立刻赶到步军统领和九门提督两衙门去,一阵咆哮,逼着他派出差役去,向三姑娘要银钱来,立刻把三姑娘驱逐出境。那统领和提督,听说有这样放肆的窑姐儿,便也十分震怒;立刻派出差役,赶到三姑娘那里;那班人奉着上官的命令,如狼似虎,见人便捉,见物便毁。院子里的鸨母龟儿,一齐被他们捆绑起来。   看看打进后院去,忽然迎出一个老汉来,伸手拦住。那班差役如何肯依,一拥上去,要推开这老汉。谁知那老汉两条臂儿和铁棒相似,任你三五十人的气力,休想推得他动,那班人没法,正要向老汉肋下钻进去,早被老汉伸着一个指头,在他们肩窝里一点;那班差役,个个都目定口呆的直挺挺的站在地上,好似拿钉子钉住一般。后面的差役,看这个情形不妙,一转身逃回衙门去。   这时做步军统领的,是富察氏的叔父,得了这个消息,气得他三尸神咆哮,七窍内生烟,便立刻亲自带了一队亲兵,赶到三姑娘院子里去。这时已是黄昏人静,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出来。那位统领直闯进后院去,只见文窗绣幕,里面隐隐射出灯火来。里面一阵调笑的声音,夹着三姑娘的弦索歌唱的声音。统领站在院子里,喝一声:“抓!”那班亲兵,正要抢进房去,忽见那三姑娘穿着一件银红小袄儿,款步出来;后面跟着一个悄丫鬟,手中捧着风灯罩儿,照在三姑娘粉脸上,越显得她唇红齿白,俊俏动人。只听得她呖呖莺声似的说道:“禁声些!里面贵人正要睡呢。你们倘若惊动了贵人,俺问你们有几个脑袋?”那统领听了,愈加生气,喝一声:“打进去!休听这贱人的花言巧语。”   正在紧急的时候,忽然房里面走出一个小丫头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儿,直送到在统领手里,那统领看了吓了一跳,顿时矮了一截。原来那张纸条上写着:“汝且去,明日朕当有旨。钦此。”下面还盖着一颗鲜红的“皇帝之玺”印鉴。统领到了此时,一句话也不敢说,悄悄的带着原来的亲兵,退回衙门去;一面另派了一大队守卫兵,暗暗的在三姑娘的屋子四周保护着。第二天,统领朝见皇帝,正要奏谏皇上不可微行;谁知他不曾开得口,那乾隆帝早已对他笑着说道:“卿办事甚勤。但也不必过于认真,杀了风景。”那统领听了,吓得他连连磕头。   乾隆帝嘴里虽这般说,心中却疑惑是皇后指使这统领来的,因此十分厌恶皇后。那富察后夫妻恩情很厚的,又生性爽直,为皇帝好色、多宠妃嫔的事体,常常暗地里劝谏他。清宫里有背祖训的规矩,富察后只怕皇帝荒淫无度,打听得皇帝睡在妃子房里,到五更还不起身,便打发太监头顶着祖训,直到皇帝的卧房门外跪下,嘴里滔滔不绝的背着祖训,一遍背完,又是一遍。那皇帝一听得太监背祖训,便要立刻披衣下床,跪听祖训。那皇帝倘然不下床,那太监便背诵不休,直到皇帝起身为度。富察后常常拿这个法子去治着皇帝,皇帝因此心中越发厌恶皇后。   有一天,皇帝从三姑娘那里回官来,给富察后知道了,便拔下簪子,披散了头发,再三苦谏。乾隆帝看了,冷冷的说道:“皇后竟打通内外,压制朕躬吗?只是朕非李唐诸儿柔懦无能的可比,皇后不必枉费心血罢。”说着转身走出宫去了。从此乾隆帝天天在三姑娘院子里寻乐,回宫去总要听富察后叽咕几声。乾隆皇帝觉得宫中的钳制,不复可忍,便又打算恭奉太后慈驾南巡去,借此可以物色美人,快遂平生之愿。主意已定,便下诏巡幸江南。他此番却把大权交给和珅,又叫刘统勋在一傍监督着。自己奉着皇太后动身出京去。   满朝文武百官,都齐集在午门外送行;独有和珅直送出京城。乾隆帝看和珅满面愁容,认是他舍不得离开皇上,便对他说道:“朕原打算和你一块儿到江南游玩去,如今国事没有人照料,只得偏劳你了;待朕回京时候,再和你吃酒寻乐。你也不可忧愁。”和珅回奏道:“皇上有旨意,臣敢不奉命;只因家中近日死了一个爱妾,心中万分凄楚,因此,不觉忧形于色,还求皇上宽恕。”皇帝听了,哈哈笑道:“莫伤心!江南尽多佳丽;朕此去,便当替你物色一个美人来,解你的忧愁。”和珅听了,忙跪下地来谢恩。   乾隆皇帝离了京城,母子两人坐了大号龙船两只,又跟着一百号官船,沿着运河下驶,过了天津,入了山东界。那沿途地方官的供应接送,十分忙碌,这且不去说他。单说那扬州地方的盐商,仗着有千万的家财,都要在皇帝跟前讨好,他们从前也曾办过接驾。如今听说乾隆皇帝又要南巡,便个个兴高采烈的准备接驾,炫奇斗富,各穷心计。就中单表那江鹤亭和汪如龙两人,从前因承办接驾,结下冤仇;如今他两人岂肯错过机会,便用尽心计,想出奇妙的玩意儿来,讨皇帝的好。因此这一番扬州绅士的接驾,又要算汪、江两人第一精妙。   你道那汪如龙是拿什么来接驾?原来汪如龙自从第一次接驾以后,便暗暗地预备第二次接驾的事体。那雪如自从得了皇帝宠幸以后,汪如龙便把她安顿在藻水园里;她的两肩,因为得乾隆皇帝的手扶搭过,便在小袄的两肩上,绣着两条小龙。从此汪绅士唤她雪娘娘,十分敬重她;另外买了二十几个女孩子,在园中请雪如教授歌舞。那雪如便拣皇帝爱听的曲儿教给她们,又教她们新样儿的舞姿。汪绅士又请了许多名士,编了几出新曲文,教她们练习。练习纯熟了,恰巧得了乾隆帝南巡的消息;汪绅士便赶上一程,在清江浦地方接驾。   清江浦是出山东界第一个码头;皇上御舟从济南兖州一带行来,忽看了这奇异的玩意儿,容易叫圣心快活。那汪绅士带了工匠人等,早在江边忙碌了许多日子,待得御舟一到,那两岸接驾的官绅排列跪着好似长蛇阵,乾隆帝在御舟中望去,只见远山含黛,近树列屏。停了一会,御舟到了船埠,那接驾的臣民,齐声欢呼:“皇太后、皇上万岁!”皇帝正含笑倚着船窗望时,只见岸上大树上挂着一枚大桃子。要知这桃子有什么奇异之处,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莺莺燕燕龙须纤 叶叶花花云雨楼   却说乾隆皇帝两眼看着那树上的大桃子。那个桃子,忽然自己移动起来;看它离了树枝,落下地来,又慢慢地在地下转动,移近岸来,直到龙舟边,近看时,它有房屋一般高大;外面鲜艳红润,配着两片绿叶,引得那班官员都围着观看。   正看时,只听得一棒锣响,桃子里打起十番鼓声;鼓声才住,豁的一声,那桃儿对缝裂开,变成两半个;里面露出一座小戏台来,正搬演那《群仙祝寿》的故事;一串珠喉,唱着《万寿无疆》的曲儿。皇帝看时,那扮皇母的,正是那雪如;丰容盛鬋,越发出落得美艳了。皇帝和她几年不见,想起旧情,未免动心;再看那班祝寿的仙子,个个都是轻柔娇小,风光流动。正看得出神的时候,忽然走出一个垂髻的女郎来,轻云冉冉,艳绝人寰;身披羽衣,下曳霓裳,珠喉巧转,舞袖翩翩。歌舞多时,看她直走下台来,手中捧着玉盘宝瓶,走近船窗,献与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