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十三朝演义 - 第 23 页/共 53 页

那霍集占的妻子十分妖冶的;乾隆皇帝上了手,便夜夜舍她不得,把她留在景仁宫里,朝朝取乐,并封她为回妃。第二年,便生下一回皇子,皇帝越发宠爱她。回妃说自己生长回部,不惯清室的起居。乾隆皇帝便要内务府在皇城海内造一座宝月楼,楼上造一座妆台,高矗在半天里。楼大九间,四壁都嵌着大镜,屋子里床帐帷幕,都从回部办来,壁上满画着回部的风景。这宝月楼紧靠皇城,城外周围二里地方,造着回回营。回妃每天倚在楼头盼望。有时回忆起了家乡之念,不觉淌下眼泪来,皇帝极意劝慰,拿了许多珍宝博她的欢心,回妃回嗔作喜,便和皇帝在密室里淫乐一回。那密室建造得十分精巧,壁上用金银珍宝嵌成精细的花纹;满地铺着厚软的地毯;室中除一衣架外,一无所有。北向壁上嵌一面大铜镜,高一丈五尺;宽六尺;人走在室中,一举一动,都映射出来。皇帝和回妃,天天在室中调笑取乐。   第三年上,回妃又生了一个皇子。皇帝便把回妃改做旗女装束,去拜见太后。太后认做皇帝新选的妃子,又因她生了皇子,便也十分宠爱她,过了几天,适值皇太后万寿,皇帝为博太后的欢心,命内务府传集京城里的伶人,在大内戏台上演剧;皇帝亲自扮做老莱子,挂上胡,演班衣。皇太后十分欢喜,命宫女拿了许多糖果,撒上戏台去,说:赏老莱子!那皇帝便在台上谢赏,引得皇太后呵呵大笑。那班陪坐看戏的文武大员,都一齐跪下来,唤皇太后、皇上万寿无疆。   皇帝看了这情形,心中忽然想起圣祖在日,奉慈圣太后六巡江浙,万民欢悦;如今朕登极十五年,天下太平,皇太后春秋正盛,正可以及时行乐。看看左右,没有人可以商量的,便想起高恪敏公,正从南方回京来,便在西书房召见恪敏。恪敏是一个先朝老臣,当下便竭力劝止,说:“皇上为万民所仰望,只宜雍客坐守,不宜轻言出京。”   乾隆皇帝听了他的说话,一时里打不定主意,心想和太后商量去。便也不带侍卫,悄悄的向慈宁宫走去。走过月华门,正要向隆宗门走去;只听得门里有窃窃私议的声音。皇帝便站住了脚,隔着一座穹窿偷听时,认得一个是自己逢格氏保姆的声音,一个不知什么人,对说着话。那人问道:“如今公主还在陈家吗?”逢格氏保姆说道:“那陈阁老被俺们换了他的儿子来,只怕闹出事来,告老回家,如今快四十年了,彼此信息也不通,不知那公主嫁给谁了?”那人又问道:“照你这样说来,陈家的小姐,却是俺皇太后的嫡亲公主;当今的皇上,又是陈家的嫡亲儿子吗?”那保姆道:“怎么不是。”那人说道:“这种大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呢!你确实不曾弄错吗?”   保姆认真地答道:“千真万确!当年是俺亲手换出去的,那主意也还是俺替皇太后想出来的;只因俺皇太后做了正宫,多年不育,又深怕别的皇子得了大位,恰巧这时皇太后有了身孕,那陈阁老太太也有了身孕,陈太太和俺皇太后先时原是十分要好的,皇太后常常召她进宫来游玩,打听得她的肚子,和俺皇太后肚里是同月的,皇太后便和俺商量:养下孩儿,倘是皇子,那不必说;倘是公主,也须瞒着先皇,假说是皇子。一面打听陈家消息,倘陈家生下男孩子来,便哄着陈太太把那男孩抱进宫来,暗地里把公主换出去。后来果然陈家生了一个男孩子,俺皇太后生了一个公主,到两家满了月,太后哄着陈太太,把她儿子交乳母抱进宫来。俺们一面把乳母留在宫门口厢房里,拿她弄醉了;皇太后悄悄的唤俺去,把陈家孩子换下来,又把公主换出去。公主脸上罩着一方龙袱,那乳母醉眼矇眬,也便抱着公主出宫去了。”   那人听保姆说到这地方,便说道:这样说来,俺们的当今皇上,却真正是陈家的种子了?那保姆说道:“怎的不真。可叹俺当时白辛苦了一场,到如今,皇太后和皇上眼里看我,好似没事人儿一大堆罢了!”   乾隆皇帝偷听了这许多话,心中十分诧异,急忙转身回御书房,一面打发人悄悄的把那保姆唤来,当面盘问。那保姆见皇上问她,吓得她爬在地下,连连磕头,说:“皇上宽怀大量,莫计较小人的说话。奴才罪该万死!只求皇上饶奴才一条狗命!”乾隆皇帝便用好言安慰她,命她起来说话,又盘问她当时把自己换进宫来的情形。保姆见皇上脸色十分和顺,便大胆把当时的情形,细细的说了。又说道:“奴才虽然该死,却不敢欺瞒皇上。”皇帝听了她的说话,知道这情形是真的,不觉叹了一口气,怔怔的半天不说话。那保姆站在一傍,又不敢说话,也不敢退出。半晌,只见皇帝把桌子一拍,说道:“俺决意看他们去。”又叮嘱保姆:“从此以后,莫把这话告诉别人,回房去罢。”那保姆回到房里,不久就被太监勒死了,悄悄的把她埋葬在院子的墙角里。当乾隆皇帝和保姆说话的时候,在御书房里面的一间古董房里,早把左右侍卫和太监们打发开了,所以他们一番话,却绝没有第三个人听得;但是皇帝听了这个消息以后,便处处留心,觉得自己的面貌口音,和先皇是截然不同的,便心中越发疑惑。   第二天,乾隆到了慈宁宫去请安,见了皇太后,便问道:“俺的面貌,何以与先皇的面貌截然不同?”皇太后听了这话,脸上陡的变了颜色,说不出话来。乾隆皇帝看了,心中越发雪亮;从此便打定主意,要到陈阁老家去,探望他的父母。但是皇帝深居简出,不能轻言巡游;如今要到江南去,须假托一事故,才可免得臣下谏阻。忽然想起皇太后万寿的日子快到了,不妨说是承欢母后,奉游江南,况且先皇奉慈圣太后六巡江浙,已有先例。这时工部又报称海塘工竣,更可以借阅海塘为名,悄悄的到海宁探望陈阁老去。主意一定,便进宫去见太后,说奉母出巡江南,承欢膝下。那太后听了起初推托说:此去又得劳动百姓,不如免了罢。后来皇帝再三怂恿着,太后心想,从前慈圣太后也曾享过这个福,皇上有这一片孝心,俺也可以享得,便也答应了。   第二天,皇帝坐朝,把奉母南巡查阅海塘的意思说了。当时虽有裘日修、陈大受几个大臣出班谏阻。无奈乾隆皇帝南游之心已定,便也不去听他。一会下旨,定于乾隆十六年四月南巡,一面命大学士刘统勋代理朝政,史贻直总揽军务。这个圣旨一下,把那班沿途的官员忙得走投无路。内中第一个自告奋勇的,要算扬州的盐商。那商人平日恃势垄断,得的不下数千万。内中要算江、汪、马、黄四姓最是豪富,真是挥金如土,日食万钱的。两江总督知道他们有钱,便叫他们承办皇差。   有一个江鹤亭,是个首商,他家中有一座水竹园,十分清幽,养着一班小戏子,天天在园中演唱歌舞。如今听得皇上南巡,他便把花园修改得十分华丽。那班戏子里边,有一个唱小旦的名叫惠风,长得玉肤花貌,又能妙舞清歌,江鹤亭又亲自教授她许多新曲,预备供奉皇上的。同时,另有一个大盐商汪如龙,他打听得江家的事体,便也预备接驾。他家却有一班女戏子,个个长得仙姿国色,烟视媚行。内中也有一个顶尖儿的,名叫雪如,豆蔻年华,洛神风韵,全个扬州地方,谁不知道汪家有这个尤物。便是江如龙自己,也万分怜惜;虽说美玉当前,也不忍加以狂暴。所以雪如到十八岁年纪,还是一块无瑕美玉,未经采摘。此番听说皇上南游,那汪绅士便和总督说知,愿以家伎全部供皇上娱乐。   到了两宫动身那日,车马如云,帆樯相接,一路上花迎剑佩,露拂族旗。看看到了清江,那两岸的官绅,手版脚靴,匍匐在船头上接驾。皇帝传总督进舱问话,此地何处可奉太后驻驾?总督奏称,有江绅的水竹园,聊堪驻足。皇帝便吩咐移驾水竹园。一霎时水竹园中,人头簇拥,车马杂沓;园内竹歌铛鎝,园外兵戟森严。那江鹤亭上下奔走,照料一切。皇帝奉着太后,御宴观剧,席间见惠风软舞清唱,十分叹赏,直到日影西移,才登车回舟。那江绅士送皇帝上船以后,因惠风献技,深得皇帝的欢心,意想明天总可以得到皇帝的赏赐,心中十分欣慰,便是那地方上的大小官员,都替他预先道贺。   第二天一早,两江总督带着文武官员,到御舟上叩问圣安,那江鹤亭也夹在里面。谁知才到得埠头,只见太监们向他们摇手,悄悄地说:“皇上正在舟中听歌,莫扰了皇上的清兴。”吓得那班官员蹑手蹑脚的不敢说一句。那两江总督求太监放他们到船头上去伺候,那太监也不肯。大家没法,只得一字儿站在岸上伺候。那汪绅士坐在船头上,和一班太监们说笑自如,江绅士看了,十分诧异;又看看那船上,四面黄幔低垂,那一阵阵的清歌细乐,传上岸来,叫人听了,不觉神往。那江绅士心中十分诧异,他想扬州歌舞,在全国中要算第一,而我家的集庆班,在扬州地方,又算是最上乘了。如今什么地方来了这班清歌妙舞?竟叫圣上为他颠倒至此。心中实在有些气愤不过,便拉着一个太监,悄悄的问时,不知那太监肯说不肯说,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念父母乾隆下江南 争声色雪如登龙舟   却说乾隆皇帝,到了扬州。第一天听江绅士家集庆班的歌舞,十分赞叹;在江绅士和那两江总督的心中,意谓圣上一快活,总少不了一二百万的赏赐,因此大家替江绅士高兴。谁想到了第二天,大家到埠头去伺候,那太监把许多官员一齐挡驾在岸上,不予通报。只见御舟上绣幕沉沉,笙歌细细,江绅士急打听是谁家戏班在里面献技。那太监不肯说,总督去打听,他也不肯说。   这班官员,从辰时直站到午时,站得腰酸腿软,那御舟上的歌声才息,接着一阵娇软的笑声。两江总督求内监替他上船通报,那内监一开口,便要一万;后来再三恳请,才算让到六千块钱。那太监得了银钱,才告诉他在船上歌唱的是汪绅士家的四喜班,那领班姑娘雪如,长得翩若惊鸿,娇如游龙,圣上已看中了,如今歌舞才罢,已传命雪姑娘侍宴。各位大人如要朝见,不如暂退,俟皇上宴罢,再替你们奏报不迟。那班官员听了,也无可奈何,只得暂时退回接驾厅中,匆匆用过了午饭,再到埠头去候旨。那太监替他们奏报,忽然传出一道圣旨来,独传汪绅士进舱去朝见。   那汪绅士早在船头伺候,听得一声传唤,忙整一整衣帽,弯着腰,低着头,战战兢兢的走进舱去。半晌,又见他笑嘻嘻、喜洋洋的踱出舱来。停了一会,圣旨下来,赏汪如龙二品顶戴,白银八十万两,准他在御前当差。那汪如龙接了圣旨,走上岸来,自有许多官员,前去趋奉他。汪如龙脸上,不觉有了骄傲神色,见了那江鹤亭,越发是瞧他不起。江鹤亭和他去攀谈,他爱理不理;江鹤亭满面羞惭。那汪如龙只向总督拱了一拱手,上轿去了。这里看汪绅士去过以后,内监才传出圣旨来,说:着诸官绅退出御门,皇上午倦欲眠,毋庸伺候。里面只拿出一万两银子来,赏江绅士。那江绅士空盼望了一场,只盼望到这一点银子,单是谢太监们也不够,只得垂头丧气的回去。他暗地里打听,原来那四喜班是汪如龙家的,皇上生长深宫,听见的都是北地胭脂,如何见过这江南娇娃。况且这雪如,是扬州地方第一美人,娇喉宛转,玉肌温柔,一度承恩,落红满茵。皇帝见她还是一个处女,便格外的宠爱起来,一连三天,不传见臣民,把那班官绅,弄得彷徨莫定。到船边悄悄的问时,那太监总说:“圣上和新进的美人在船中歌舞取乐。”   到直第四天,才召见两江总监。这时皇上十分欢乐,当面褒奖那总督,说他设备周到,存心忠实,便赏他内帑十万两。那总督急忙磕头谢恩。   第二天,龙舟起锚,沿途过镇江、南京,供应十分繁盛。这时皇帝有雪如陪侍在身边,早夜取乐,便也无心游玩。只是那江绅士吃了这个大亏以后,心中念念不忘。他回得家去,和那惠风昼夜计议,总要想法捡回这个面子来,才不愧为扬州的首富。那惠风也因为自己遭了这场没趣,急欲挽回盛名来。便日夜思量,甚至废寝忘餐。连想了几天,忽然被她想出一个妙法来了。这法子,名叫水戏台。是把戏台造在船上,戏台上铺得十分华丽,这戏台照样造成两只,又编了许多《王母宴》、《封神榜》、《金山寺》等热闹的戏文,花了十万银钱,买通了总管太监。这时御舟已到了金山脚下,在半夜时分,江绅士悄悄督率着伕役,把这座水戏台驶近御舟,两边用铁链和御舟紧紧扣定。到了第二天,皇帝和雪如睡在榻上,忽然听得细乐悠扬。皇帝问时,那总管太监奏称:“有扬州绅士,献一班童伶,在舱外演唱。”皇帝命把窗帏揭起,只见船身左右造着两座华丽的戏台。左面台上,正演着群仙舞,一群娇嫩的孩儿,个个打扮得娇花弱柳似的,一边唱着,一边舞着,那歌声袅袅动人,舞态宛转欲绝,合着笙箫悠扬,真好似在广寒宫里看天女的歌舞一般。左面才罢,右面又起。只见绣幕初启,接着一个散花天女,唱着舞着出来,歌喉娇脆,容光娇媚。皇帝说道:“这般美貌,正合天仙的身份。”问是谁家的女儿?那总管太监早得了江绅士的好处,便奏说:“是扬州绅士江鹤亭家的集庆班。这扮天仙的,是领班的,名叫惠风。”皇帝听了,点头叹赏。说道:“也难为她一片忠心!这孩子也怪可怜的。”皇帝睡在榻上,怀中抚着那雪如,一边吃酒,一边看戏。那戏台上演过歌唱的戏以后,便大锣大鼓的演起《天门阵》来,接着又演《法门寺》。第二天,依旧是两面戏台,轮流演着热闹的戏文。   这样一天一天的演着,皇帝如何见过这有趣热闹的戏文,早把皇帝看出了神。夜里又演《目连救母》、《观音游地府》的灯火戏,忽而神出鬼没,忽而烟火漫天。皇帝看到高兴的时候,便去后面船上把太后请来。那太后看了,也十分赞叹。这样不知过了几天,忽然太监报称,已到苏州。那苏州巡抚带领合境官绅,在外面接驾。那皇帝听了,十分诧异。说御舟并不曾摇动,如何已到了苏州?到这时候,总管太监才称:“这都是江鹤亭的一片巧妙心思,只怕皇上沿路寂寞,便造这两座水戏台,练这班小戏子,孝敬皇上。”乾隆皇帝听了,说:“难得江鹤亭一片忠心。”传旨也赏他个二品衔,又赏银八十万两。那江鹤亭得了赏赐便走上御舟去谢恩。皇上当面奖励了几句,又吩咐那惠风,每演完戏,许她进船来伺候。从此皇帝声有惠风,色有雪如,心下十分快乐。那江鹤亭得了赏赐回去,故意穿了二品的顶戴,去拜见汪如龙。那汪绅士见他得了好处,心中十分嫉妒。看他那副骄傲的神气,心中又十分气愤。从此以后,江、汪两家便暗暗结下冤仇。那汪绅士日夜想法,总要压倒那姓江的。   话说乾隆皇帝从苏州到了杭州,便把那水戏场搬到西湖中央,赏众官员们看戏。又见西湖景色优胜,便坐着轻暖小轿,奉着太后,天天游玩去。在乾隆皇帝未到杭州的时候,省城里那班官绅,早已忙乱着筹备接驾的事体。起初大家会议的时候,心想挑选一班绝色的船娘,在西湖采莲荡桨,以悦圣心;后来打听到扬州有一个雪如,国色天香,被她拔了头筹;如今杭州再用这条老法子,未免落他人之窠臼,给扬州人见笑,又辱没省城地方的场面。倘然盖造园林,匆促之间,决不能成伟大的工程,况且西湖有天然的图画,这人造的园林,也决不能胜过天然风景。大家正想不出法子的时候,忽然就中有一个韩绅士说道:“如今我有一个妙法了。俺西湖上净慈寺、海湖寺、昭庆寺、广化寺、风林寺、清涟寺,上至灵隐、天竺,尽多名山古刹、高僧大佛,当今皇上,天生聪慧,自幼便喜经典禅机。那五台山清凉寺,圣驾时时去巡幸,寺中设有宝座,皇上常命众僧高坐参禅,寺中方丈,法名慧安,原是世祖剃度时伺候过的,后经圣祖封为智慧正觉佛。皇上和他最好,拜他做师父。这种情形,都是俺托京中官员从亲近内监那里打听得来的。那扬州苏州的官绅,还不知道呢。如今俺们正可以趁此机会,搜寻天下高僧,安插在西湖上各大丛林里;待皇上驾到,备庙中高搭彩棚,大大做法事。另筑讲台,请各高僧上台讲法。皇上见了,一定欢喜,又可以见得我们省中官绅的清高。”   当时,浙江巡抚听了,便问他:“老兄如何知道皇上必定欢喜?”那姓韩的说道:“皇上从扬州、苏州一路行来,享受的尽是声色繁华,忽然见这清静佛地,好似服了一剂清凉散。皇上又是佛根的,如何不喜?”一席话,说得在座诸人,个个称妙。那巡抚又说:“俺们要求圣心愉悦,非得去请五台山法师来主持各寺不可。”当下由巡抚修了一封密书,派人昼夜趱程,赶到五台山去请名僧。   这时清凉寺主持僧慧安,已告老退休,由大徒弟曼如当家。那曼如虽说参禅聪明,却是一个贪财好色之徒。见杭州巡抚派人来请高僧,知道这是发财的好机会,便冷笑着对那人说道:“你们杭州人也知道急时抱佛脚吗?如今俺山中正要修造铜殿铁塔,最少也得一百万银元,才得造成,师兄弟都下山四处募化去了,谁有空儿去踏江南的龌龊地方!”那人见曼如口气决绝,杭州接驾的日子一天近似一天,心中焦急得不得了。便再三和曼如商量,师兄弟既不出山,便求大和尚派几位兄弟去,也是好的。那曼如只是摇头不应。那人急得没法,便答应捐二十万两银子,修造铁塔;后来慢慢加到四十万块钱,那曼如才答应下来。立刻在耳房里唤出四个和尚来,吩咐他们跟着来人到杭州说法去。那班杭州官绅,听说请到五台山高僧,便兴高采烈,预备清洁禅堂,庄严的讲座。这四个和尚到杭州的时候,合城官绅都前去迎接。谁知见面之下,谈论起来,却是一窍不通,举动恶俗,不觉大失所望。只因他们是五台山来的,便也照常敬重他们。那知这四个和尚,住在寺里,渐渐的不守清规起来;起初还不过是偷荤吃素,那寺院后门外,常常见许多鸡毛鸭骨。后来索兴偷起女人来。   苏杭女人本来是信佛的多。这时听说杭州地方设广大道场,那苏杭一带的名媛闺秀,趁驾未到以前,都抢着到西湖上来朝见名山,瞻礼佛像。那和尚便在寺中造着密室,见有略平头整脸的妇女,便拉过藏在密室里;不上一个月工夫,被他骗去的妇女,已有三十六个。那邻舍人家和远路香客,见走失自己的妻女,便吵嚷起来,四处找寻。那和尚雇着工匠,天天在庙里建造深房曲室,没日没夜和那班妇女在里面宣淫作乐,又擅自把庙中产业押的押,卖的卖,他仗着是皇上师弟兄的势力,有谁敢拦阻他?便是走失了那班妇女,也明知道是这几个和尚闹的鬼;虽有那班妇女的父兄丈夫告到官里来,也只好装聋作哑,不去理他。那和尚胆子越来越大,后来索兴连官家眷属,也被拐骗去了。   这时塘栖地方有一个绅士姓杨,曾经做关外总兵,养病在家。   他有一位姨太太名叫琳娘,原是窑姐儿出身,只因她面貌长得十分标致,这杨总兵十分宠爱她。琳娘一向信佛,听说杭州地方迎接高僧,建设道场,便和总兵说知,要到杭州烧香去。总兵官也依她,亲自陪她到杭州来。谁知只到了三天,那琳娘便不见了;四处找寻,毫无影踪。这总兵急了,告到将军衙门里;那将军派了几个亲兵,帮他找寻。后来这总兵偶然从琳娘贴身丫头口风里听出来,才知道他的姨太太,是被五台山来的和尚骗去的。他原是一个武夫,听了这个话,如何忍得,便产时带了自己的跟随,打进庙去。果然在地窑里找到了。这地窑打扮得锦帐绣帷,铺着长枕大被;点着不夜天灯。那琳娘和别家十多个妇女,都关在窑子里。总兵急找那和尚时已逃得无影无踪,气得那总兵咆哮如雷,带着琳娘,要赶上苏州去叩上告。慌得那杭州一班官绅一齐来劝阻,又由大家凑了十万银钱,算是遮羞钱,送他回乡去,那走失的三十六个妇女,一时都找得,由地方备了船只,个个送他们回家去。   这一场大闹,把个庄严的佛场,打得七零八落。看看接驾的日期。一天近似一天,那道场必须重新修建,且不去说他;最为难的,在这短促日期,到什么地方去请名僧来主持讲坛?后来还是那韩绅士想出一个救急的法子来,说:“杭州是文人荟萃之区,深通佛典的读书人,一定不少,我们何妨把他们请来,暂时剃度,分主讲坛。”韩绅士这个主意一出,那一班寒士略通佛典的,都来应募。韩绅士自己也懂些大乘小乘的法门,便一个个当面试过;拣几个文理通顺,聪明有口才的,便给他们剃度了,分住各山寺院。和他们约定,倘能奏对称旨的,便永远做和尚,送他二万两银钱;没有接过驾的,待皇上回銮以后,任听回俗,另送他四千两银钱酬劳。   内中有一个姓程的,一个姓方的,一个姓余的,一个姓顾的,四个人都是深通佛典,辩才无碍。韩绅士给他们都改了名字,姓程的改名法磬,住持昭庆寺;姓方的改名惠林,住持净慈寺;姓余的改名拾得,住持天竺寺;姓顾的改名宝相,住持灵隐寺。内中要算法磬最是机警,便在昭庆寺前建设大法场,设七七四十九日水陆道场,夜间请法磬大师登坛说法。那法场在平地上搭盖百丈彩棚,四面挂满了旗幡宝盖,庄严佛像;做起道场来,铙鼓殷地,梵吹振天,烛光彻宵,火城列矩,香烟缭绕,熏闻数里。善男信女,憧憧往来;“南无”之声,响彻云霄。   讲坛上更是庄严,彩结楼阁,高矗半天;莲座上端坐着法磬大师,合掌闭目,金光满面。台上灯烛辉煌,香烟氤氲;老僧入定,望去好似金装佛像。台下甬道两旁,站立着五千僧人,整齐肃静;地上铺着尺许厚的花毯,人在上面走着,寂静无哗。那四方来瞻礼的男女,万头拥挤,如海潮生;走进门来,个个都合掌低头,屏息侍立。大门外用金底黄字绣成“奉旨建设道场”六个大字,两边竖起下马牌,上写“文武官员军民人等至此下马下车”字样。那和尚打坐一日,到夜里说起法来,真是声如洪钟,舌粲莲花,说得个个点头,人人皈依。   说到第十四日上,圣驾已到。接驾官绅,把各寺住持的名单进呈御览。皇帝见设广大道场,心中第一个欢喜,那皇太后是信佛的,说起当初圣祖在日,如何与佛有缘。这杭州西湖,又是一个佛地,最宜优礼僧人,广阐佛法,那乾隆皇帝便奉着太后,亲临道场。皇帝吩咐在场的都是佛门弟子,一列平等;许人民瞻礼圣颜,不用回避。   法磬和尚高座讲台,见御驾降临,他也若无其事,自在说法。那皇帝和皇太后带了全城官员,便在坛下恭听。直到讲完了,那法磬才下台来,恭接御驾。皇帝笑问道:“和尚从何处来?”法磬答道:“从来处来。”皇帝这时手中正拿着一柄折扇,猛向法磬头上打了一下;而在两傍侍从的官员,见此大惊失色,意谓天子震怒。看看皇帝脸上,却笑容满面。大家正在诧异的时候,忽听得法磬喉中大喊一声,哄哄的响着,好似打磬子一般,那声音渐长渐远。   皇帝听了,大笑道:“和尚错了!他磬等不得你磬,你磬乃不应比我磬;什么道理?”法磬大声答道:“磬亦知守法,非法不敢出声。”皇帝说道:“和尚又错了!你声非声,你法亦非法;那没你磬也非磬,有什么敢不敢!又有什么守不守?又为什么要出声?你要出声便声,更何容得你守?”法磬也笑着答道:“和尚没有扇子,所以和尚是磬;和尚是磬,不是磬声,所以和尚是法。如今是和尚错了,扇子来了,磬声若出,和尚圆寂,和尚还是守的法。”皇帝听了,把扇子抛给法磬说道:“朕便把扇子给你。”那法磬接了皇帝的扇子,便连连打着光头,一边打着,一边嘴里便哄哄的响着,轻重快慢,跟着扇子,好似在那般打磬子一般。   皇帝看了,又忍不住笑起来。向着他道:“和尚自己有了扇子,便不守法,这是和尚的错呢,还是扇子的错?”法磬说道:“不是和尚错,也不是扇子错;是法磬错,是给扇子与法磬的错。”皇帝庄容道:“原是扇子错,却不料累了和尚,还不如撇去扇子的干净。”说着,便伸手去夺法磬手中的扇子,摔在地下。那法磬不慌不忙,拾起扇子来,说道:“罪过!罪过!扇子不错,原来是法磬错了。”皇帝略略思索一回,说道:“罢罢!和尚便留着这柄扇子,传给世人,叫他们不要再错了。”法磬合掌闭目,念着佛号道:“西天自在光明大善觉悟圆满佛;南无聪明智慧无牵无碍佛!”皇帝也合掌答礼道:“什么佛,什么佛,竟是干矢橛!”说着,便转身到各殿随喜去。游毕,走出门来,法磬带领五千僧人男女信徒,恭送御驾。皇帝走出了大门,回过头来,笑着对法磬说道:“破工夫明日早些来。”法磬躬身答道:“和尚是没有吞针的。”皇帝说道:“管他则甚?你破工夫明日早些来。”法磬又把扇子在自己头上打一下,却不作声。皇帝笑问他:“为什么这磬子不响了?”法磬说道:“竟是干矢橛,什么佛,什么佛!”皇帝听了,又不禁大笑。便吩咐法磬坐轿,也跟着到净慈寺去。   净慈寺住持僧人惠林,早在寺门口接驾。皇帝进寺去,瞻礼佛像以后,便带着两个和尚,上吴山去。站在最高峰上,见钱塘江中来往船只甚多。乾隆皇帝忽然问惠林道:和尚看江中有多少船只往来?惠林略一思索,便答道:“只有两只。”皇帝一时解不过来,惠林替他解道:“这两只船,一只名争名,一只名夺利。”皇帝又问道:“和尚怎么也见得名利?”惠林道:“和尚不见得名利,所以见得这两只船中人是名利;倘然两船中人见得是名利,所以不见得两船以外是见得两船中人是名利。”皇帝听了,点着头说道:“法磬便是惠林,惠林便是法磬!”   第二天,皇帝又带着法磬、惠林到天竺寺去。那天竺寺住持僧,名叫拾得。这时八月天气,虽还热,天竺寺院子里木樨花都开得甚是热闹。皇帝劈头问道:“闻木樨香否?”拾得答道:“此是香,此不是木樨;此是木樨,此不是香。木樨与香,原是两橛的。”乾隆帝笑道:“和尚又错了!此是木樨,即是香;此是香,即是木樨。香与木樨,原是一鼻孔出气的。”拾得合十说道:“那没还他是无有木樨,无有香。并何有闻?并何有问闻木樨香着?”乾隆皇帝听了,又点头称妙。这天竺地方,原是三面环山的,层峦叠嶂,随处有茂林清泉;乾隆皇帝一时舍不得离开,天天带着几个高僧,觅胜寻幽,参禅悟道。他这时另有山林之乐,便把那雪如惠风声色脂粉都丢在脑后了。   乾隆在天竺山上玩了几天,便下山来,到灵隐寺去。一进山门,便见危峰扑人,高树障日,便赞叹道:“好一个清奇的所在!”灵隐寺原有一个高僧,名叫法华,年纪已八十八岁,另在一间密室里告老静养,皇帝也颇知道他是道德高深的和尚。这时,灵隐寺的住持僧名叫宝相,在寺门外接驾。乾隆定要见法华,宝相奏称:“法华初次灭度,皇上让他去罢!”皇帝生气,说道:“朕要法华,他敢灭度,此是何法?”宝相道:“此不是法,此是初次灭度,皇上定要见他,他便灭度了,便不是初次,此是色相的灭度。”皇帝道:“你言色相,你是什么色相?你敢是宝相?你便敢是法华的宝相?”宝相回奏道:“和尚是无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和尚是无相,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皇帝听到这里,拿一个指儿一竖,说道:“和尚敢是有宝?”宝相接着说道:“和尚是干矢橛,和尚是金刚不坏身,所以和尚是宝。”皇帝说道:“法华不是金刚不坏身,所以灭度,便不是宝。”宝相指着山门口的飞来峰答道:“说它也不是宝,人皆不信,他却不是灭度,它却是飞来,所以称它是宝。”皇帝便问道:“他是否宝相?”答道:“是飞处飞来,也不是宝相;不是飞处飞来,也是宝相。”皇帝听了,点头道:“法华便是宝相,宝相便是法华!”宝相便陪着御驾,进大雄宝殿去瞻礼佛像;又到罗汉堂去游玩,见塑着五百尊罗汉,个个都现着金身宝相。乾隆帝叹道:“这才是金刚不坏身呢!”这句话,被随扈的太监听得了,知道皇帝的意思,便悄悄的去告诉了浙江抚台;那抚台便连夜传集工匠,在罗汉堂中间塑一个皇上的金身。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东征西讨福康安立功 依翠偎红皇太子偷香   却说乾隆皇帝见浙江抚台替他塑了一个金身,在灵隐寺的罗汉堂里,心中十分得意。笑说道:“朕从此也是龙华会上人了!”这时,大学士梁诗正随从左右;这梁诗正是一代的诗人,皇帝带他在身傍,随时叫他捉刀。乾隆帝见杭州山水明秀,寺院崇宏,便唤梁诗正做诗,里面有两句:“有山有古寺,无寺无名僧。”乾隆帝看了,说道:“好一个无寺无名僧!朕家自有佛法,自有名僧;今朕足迹所到,便当布此真理。”   管事太监听了这个话,又悄悄的告诉浙江巡抚;那巡抚又偷偷的问太监道:“皇家有什么佛法?有什么名僧?”那太监笑笑说道:“大人不听得俺宫中有雍和宫喇嘛僧吗?”那巡抚听了,恍然大悟,知道皇帝也要在西湖上造一座雍和宫,供养几个喇嘛,便暗地里托人进京去探问,知道皇上和国师无遮,十分有交情,便把无遮请来,请他主持一切。那无遮到了杭州,先见过皇上,说明要在灵隐寺左近建造喇嘛庙,开一个无遮大会。皇帝十分欢喜,便吩咐内务府发银十万,又示意浙江官绅捐银,共得到五十多万两银子。无遮便筹划一切,动工建造。这时圣驾巡幸到海宁去了,先由浙江文武官员陪奉巡视海宁石塘,并看江潮。看过了潮,乾隆帝把一班文武官员都留在城外,自己带着几个侍卫和太监进城,到陈阁老家里去了。   这陈阁老,便是陈世信;他自从儿子被钮钴禄妃换去以后,便告终养,带着家眷回海宁去。后因雍正皇帝和他情分很厚,再三下圣旨唤他进京去做官,他实在推却不过,又怕推却太过了,要起皇帝的疑心,便只得进京应召。雍正皇帝十分敬重他,他一家人,陈说、陈元龙父子叔侄都做了头品大员,位极人臣。陈世倌做到首相,封文勤公,直到乾隆年间,告老还家,皇帝赏银五千两,在家食禄。乾隆帝又制御诗赐他,诗里面有两句道:“老臣归告能无惜,皇祖朝臣有几人。”到这时,乾隆帝下江南,陈世倌已死。乾隆帝自从知道自己是陈阁老的儿子以后,便格外优礼陈家,凡是坟上的碑碣隧道,命一律参用王礼;陈家子孙,怕触犯忌讳,求别的御史一再奏请,始许他墓道中用王礼,外面碑碣仍用阁老常礼。乾隆帝又吩咐查明陈氏后代子孙有若干人,统统赏给大小官衔,进京去供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