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十三朝演义 - 第 20 页/共 53 页

第三十六回 破好事大兴文字狱 报亲仇硬拆莺凤俦   却说那王涵春带了年羹尧的小公子,昼夜兼程,在路上已听得说年羹尧降调杭州将军;过了几天,又听说连下十八道圣旨,年羹尧连降了十八级,做了城门官。到了家里,又得到年羹尧赐死。和两公子正法的消息。那小公子也不敢哭泣,不敢上服。王涵春替他改了名姓,姓黄,名存年。王涵春家住在扬州半边街,原是三间平房,如今忽然改造了高楼大厦,王夫人浑身穿着绫罗,家中奴仆成群,牛羊满厩。王涵春十分诧异,问他夫人时,原来在三年前,王涵春出门以后,年羹尧已派了工匠来替他改造房屋,又在钱庄里存了二十万银子,专听王夫人使用。如今王涵春把小公子带回家来,依旧把房屋银钱还给小公子;那小公子再三不肯收受,王涵春无法可想,后来还是王夫人想出一个主意来,把自己一个女儿名叫碧云的,嫁给小公子,又把小公子招赘在家,儿婿两当。这时又听得国舅也革了职了,张廷玉也抄了家了;王涵春叹了一口气,说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就是做功臣的应得的报应!但是也太恶辣了!”   这时,皇帝看看他的对头人都已死尽,功臣也都灭尽,便可高枕无优了。还有一点放心不下的,便是那太子胤礽的儿子,名叫弘皙的,还带了妻子在北京城外郑家庄居住。皇帝怕他有替父亲报仇的心思,因此常常派侦探到他家里去察看。那胤礽关在牢监里,被雍正皇帝派人用毒药谋死,叫这弘皙如何不恨。因此,在家里不免口出怨言。弘皙的夫人瓜尔佳氏,却十分贤德,常常劝丈夫言语须要谨慎,倘然传到皇帝耳朵里,又是祸殃。   谁知那弘皙怨恨的说话,雍正皇帝早已知道。有一天,忽然来了几个内监,带了五六十名兵丁,拥进府来,把弘皙夫妻两人一齐捉进京去。到得宫中,皇帝在内殿升座,把他夫妻两人提上来亲自审问。那皇帝见了弘皙,不觉无名火冒起了三丈,正要发作,一眼见侄儿媳妇跪在一旁,真是长身玉立,美丽丰润。皇帝近来跟着喇嘛和尚玩女人,在女人身上很有些阅历;他知道那长身肥白的女人,玩起来最是受用。问她年纪,今年三十岁,正是情欲旺盛的时候。他这时也来不及审问弘皙的罪案,忙下座来,亲自把瓜尔佳氏扶起。他也忘了这是侄儿媳妇,两人竟手拉手的走进宫去。   第二天圣旨下来,叫弘皙自已回郑家庄去,又封他做郡王。弘皙想想父亲被人谋死,妻子被人霸占了去,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觑没人的时候,便拿宝剑在自己脖子上一抹,一缕阴魂早跟着他父亲去了。   雍正皇帝霸占了侄媳妇以后,朝朝取乐,夜夜寻欢。他高兴起来,拉着瓜尔佳氏和贵贵妃到雍和宫看欢喜佛去。这日恰巧国师领着喇嘛在雍和宫中跳佛,把个雍正皇帝看得心花怒放。什么叫做“跳佛?”原来喇嘛的规矩,每月拣一个大吉大利的日子,领着许多女徒弟到雍和宫去;先在外室,把上下衣脱得干净,走进宫去,捉对儿在佛座下面交战。那些女徒弟,大半是官家女眷,个个长得妖艳万分;倘然不是妖艳的女人,也够不上这跳佛的资格。雍正皇帝看得兴起,也脱去衣服,加入团体,和那班女徒弟互相追逐,觉得十分快活。他仗着阿苏肌丸的力量,便奋勇转战,“杀”得那班女徒弟个个讨饶;那班喇嘛都跪下来,口称“万岁神力,人不可及!”从此以后,雍正皇帝有空便到雍和宫去游玩,倒也把那诛戮功臣的事体,搁在脑后。   隔了几天,忽然有一个浙江总督李卫,秘密上了一本奏章,说江西学政查嗣庭,本科文题是“维民所止”四字。该大臣平日逆迹多端,此次出题,“维止”二字是取皇上年号“雍正”二字而去其首;似此咒诅皇上,实属大逆不道。雍正皇帝看了这奏章,不觉勃然大怒,立刻下谕:查嗣庭着即革职,解交刑部看管;查该大臣向在内庭行走,后授内阁学士,见其语言虚诈,兼有狼顾之相,料其心术不端,因缺员不得已而派往江西。今阅维民所止题目,心怀怨望、讥刺时事之意,不无显露;想其居心乖张,平日必有记载,着浙江总督李卫就近查抄。   李卫得了这个旨意,便如狼似虎的带了几十名兵丁,亲自到查家去查抄。那查老太太被吓得晕过去。查嗣庭的夫人祝氏见了,忙走出院子去喝住那班兵丁,把一家老小救出。李卫查抄了半天,查不出什么悖逆的著作;后来在他书箱里搜出一本日记来。李卫把它拿回衙门去,摹仿他的笔迹,加上许多荒唐的说话,送进京去。圣旨下来,查嗣庭叛迹昭著,着即正法;长于查传隆,一并处斩;家属充军至黑龙江。看官,你道这李卫为何和查嗣庭作对,这里面却为一个小姐起的。   查嗣庭的小姐倩云,年纪十七岁,长得十分美貌,却是十分多情的,查嗣庭在家里又收养了一个朋友的孤儿名叫徐玉成的,也长得十分清秀,和倩云小姐非常亲爱;他两人在私地里已经定下终身了。这件事体,倩云的母亲也知道,看看徐玉成这孩子,还长得不错,也肯用功读书,十六岁上已经中了秀才。后来倩云小姐美貌的名气,传说到外面去,人人知道。这时李卫和查嗣庭在京里做同仁,交情也很好,便托人向查嗣庭求亲。这查嗣庭爱女心切,也不忍违拗她,便照实回绝了李家。谁知那李卫见查嗣庭不愿把女儿给他,从此含恨在心,处处寻他的错处;这查嗣庭又是有傲骨的人,如何肯屈服,便也从此疏淡起来。从疏淡而结成冤仇,前几年查嗣庭也参了李卫一本,只因李卫圣眷正隆,却不能摇动他;如今反被李卫报了仇。   查嗣庭关在刑部监狱里,待到正法的圣旨下来,查嗣庭已气死在监狱里;皇帝还不肯饶恕他,拿他戮尸示众。那倩云小姐跟着母亲祝氏,充军到黑龙江;沿途挨饿受冻,过山渡水,亏得那徐玉成多情,在一旁照料,直送到黑龙江。徐玉成教读糊口,养活她母女二人。   自从兴了文字狱以后,雍正皇帝便常常留心那班读书人的著作;却叮嘱一班心腹大臣,随时查察。不多几天便有陆生梅的文字狱。这陆生梅是礼部的供事人员;他因为迎合诸王求封建的心理,做了十七篇《通鉴论》。他文章里说,封建制度如何有益,郡县制度如何有弊。便有讨好的人,拿他的文章到顺承郡王锡保衙门里去告密。那顺承郡王受了皇帝的托付,正没有法想;如今得了这《通鉴论》的真实凭据,便郑重其事的专折入奏,说《通鉴论》尽抗愤不平之语,其论封建之利,更属狂悖,显系诽议朝政,罪大恶极。雍正皇帝看了这本奏章,十分动怒。立刻下旨,陆生梅邪说乱政,着即在军前斩首。   谁知这陆生梅才死,那浙江地方又闹出两件文字案来。一件是浙江人汪景祺,做了一部《西征随笔》,书中诽谤朝廷,称颂年羹尧的地方很多;后来给地方官查出了,上报朝廷,圣旨下来,汪景祺犯了杀头之罪,妻子充发黑龙江。另一件是侍讲钱名世,他和年羹尧是知交;年羹尧在日,他做了许多称颂年羹尧的诗,如今被地方官查出了,报进京去。圣旨下来,说他馅媚权贵,革职回藉。雍正皇帝又写了一方“名教罪人”的匾额,叫钱名世去挂在家里,是羞辱他的意思。   雍正皇帝这种恶辣的举动,原想镇压人心;谁知朝廷越是凶狠,那人心越是愤怒,人心越是愤怒,朝廷的防备越是严密。雍正皇帝在宫中,闲暇的时候,想起还有一个大盗鱼壳还没有除去,终是心头大患,打听得他在淮北微山湖一带出没,打劫来往客商。便秘密下一道圣旨给两江总督于清瑞,就近查拿,立即正法。这于清瑞,原是捕盗能手;他得了这圣旨,便私行察访。他打听得鱼壳原住在微山湖中,他打劫的尽是一班贪官污吏,奸商劣绅。   这鱼壳当初原是康熙皇帝请去保护太子胤礽的,后来太子废了,雍正皇帝也曾去请他过;他只因感激太子的恩德,不肯帮雍正去谋害太子。便带了一个女儿,名叫鱼娘,住在微山湖里,专替地方上做些鸣不平的事体。因此那微山湖左近的百姓十分感激他。如今朝廷有圣旨下来,要捉拿鱼壳;早有人报信给鱼壳。鱼壳听了,毫不惊慌,只把他女儿鱼娘去寄在一个朋友名叫虬髯公的家里。隔了几天,那两江总督便亲自来见他。鱼壳见了这于清瑞,老实不客气,说雍正皇帝如何残暴,自己做的事如何侠义。这于清瑞因为他是江湖上有名的侠盗,也不敢得罪他,只和他商量圣旨叫他来捉拿的事。那鱼壳一点也不害怕,慷慷慨慨的自己走到江宁提牢里去监禁起来;过了几天,江湖上传说鱼壳大盗,已被两江总督从牢里提出来正法了。   这个消息传到鱼娘耳朵里,她哭得死去活来;从此以后,她便立志替父亲报仇,天天跟着虬髯公练习武艺,这且不去说他。却说雍正皇帝杀了鱼壳,从此天下没有他的对头人了,心中十分快活。谁知隔不多天,那四川总督岳钟琪,有密折递进来,说湖南人曾静,结党谋反。雍正皇帝心想我如此严厉,却还有这大胆的什么曾静,敢来尝试,非重重的办他一办不可。立时派了满汉大臣两员,到四川去会同岳钟琪从严查办。   话说那曾静,号蒲泽,原是湖南的一个饱学之士。他见清朝皇帝一味压迫汉人,心中十分愤恨,常常想集合几个同志起义,驱逐满人,恢复中原。有一天,他在家乡地方一个同志朋友名叫张熙的家里,借到一本吕晚村著的《时文评选》。里面说的大半是华夷之别,封建之善;又说君臣的交情如朋友,不善则去之,又说攮夷狄,救中国于被发左衽,是君子之责。总之,满纸都是排斥满人的话。曾静看了,不禁拍案叫绝。   这吕晚村,名留良,是湖南地方一个有名的文人;他手下学生不少,个个都是有学问的。康熙皇帝打听得他的名气,便派人推荐他去应博学鸿词科。吕晚村心中是恨极满人的,他如何肯去做官?便剃去头发,逃到深山里做和尚。他儿子吕毅中,也是一个有志气的人,当下便和他父亲的门生严鸿达、沈在宽一班人,结了一个党,把他父亲著作,拿出去辗转传抄。那张熙也抄得一份藏在家里;如今恰巧给曾静走来看见了,问起:“吕毅中在什么地方?”张熙说:“便在本城。”曾静便拉了张熙连夜去见吕毅中,吕毅中又邀他去见一班同志;因此两面集合起来,结成了一个大党。曾静自己说,认识四川总督岳钟琪,此去凭我三寸不烂之舌,说他起义,俺们便在湖南响应。那班同志听了,连声说妙。   当时曾静和张熙一班人,动身到四川去,见了岳钟琪,便说他是南宋岳飞的子孙,如今满清皇帝,也便是金兀术的子孙;现值总督身统大兵,国难家恨,不可不报。岳钟琪一时里听了曾静的话,心中有几分感动;他回想到从前年羹尧的死,不觉自己也寒心起来。后来细细的和曾静谈论,知道他是秀才造反,毫无实力的,心中便立刻变计;一面假意和他们立誓结盟,一面悄悄的行文给湖南巡抚,叫他暗地里把吕毅中一班人看守起来,自己递一个密折到京里。   不多几天,那皇上派来的两位大员到了四川,把曾静、张熙一班人一齐捉住。审问起来,曾静也不抵赖,一五一十的招认了。那两位钦差,把这班犯人一起带到湖南,那湖南巡抚,早把吕毅中一家人和那门生沈在宽、严鸿达一班人捉住,一审便服。钦差官据情入奏,皇上圣旨下来,说曾静、张熙一班人,是被吕留良的邪说诱惑,是个从犯,反把他加恩释放了。只有那吕毅中大逆不道,把他满门抄斩。又从坟堆里把吕留良的尸身掘出来,再碎他的尸。那门生沈、严一班人,一律处死。   这一案件,足足杀了一百二十三个人,杀得百姓个个害怕,人人怨愤。吕氏合族人,却杀得一个不留。在忙乱的时候,却遗漏了一个吕毅中的小女儿;将来那雍正皇帝的性命,也送在这小女儿手中。这真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小女儿名叫吕四娘,是吕毅中第四个女儿,也便是吕晚村的嫡亲孙女儿。这时年纪只有十四岁,湖南巡抚派兵来捉拿她全家的时候,这吕四娘正在邻家闲玩,听说父亲母亲被官里捉去了,她一边哭着,一边要赶到衙门里去看望父母。后来还是那邻家的女儿有计谋,悄悄地把吕四娘寄在吕晚村门口一家姓朱的家里。   这姓朱的是一家富豪人家,家中养着百数十个庄丁。那班庄丁,田里空下来,没有事,便请了一个拳教师在打麦场上教授武艺。便是那姓朱的,也跟着学几套拳脚。这教师年纪已有六十岁了,长得身材高大,脸上一部大胡子,临风飘拂;他舞起剑来,还是十分轻捷。吕四娘住在朱家,常常在屏门后面偷看。虽说她是十四岁的女孩子,心中却常常想着她父母之仇。只恨自己是一个女子,又毫无气力,这血海冤仇,如何报法?如今见他家有这个老教师,正合她的心意。   有一天,那姓朱的正在堂屋里请老师吃酒,许多庄丁陪坐着。忽然屏后飞燕似的转出一个女孩儿来,走到那老师跟前扑的跪倒。口称:求老教师收留俺做一个弟子。众人看时,这女孩儿不是别人,正是那吕四娘。起初这教师不肯答应,说女孩儿家学了本领何用?后来吕四娘再三求恳,脸上挂下泪珠来;那姓朱的看她心志十分坚决,又怕她说出是吕毅中女儿的话来,便也代她求着教师,又认她是自己的妹子。这教师听说是主人的妹子,也便答应了。从此以后,她也跟着众人练习拳脚;一来是她报仇心切,二来也是女孩儿的身体轻灵,不多几天,居然胜过那班男子。那老教师十分欢喜,从此格外尽心,把自己全副的本领传给吕四娘。不上三年,那挥拳舞剑、飞檐走壁的本领都已学得。教师又传授她练气的本领和飞剑的本领。这两种本领,非少林寺嫡派,不能学得。又过了三年,吕四娘非但件件都能,并且件件都精。她能够把背吸住墙壁,随意上下;又能把短剑藏在指缝里,弹出去取人首级。   少林派这种本领,只有三人掌握着:第一个便是少林僧,第二个是雍正皇帝,第三个是虬髯公。如今教授吕四娘本领的老师,便是虬髯公。他也恨雍正皇帝手段狠毒,杀死了他几个徒弟;因此在江湖上结识许多好汉,暗地里和皇家作对。这一天,路过朱家,他和姓朱的,原是亲戚,这姓朱的便留他住下,指导武艺。如今他得到了这个得意的女弟子,心中十分快活,便给她取一个名儿,名叫侠娘。又劝她江湖上以义侠为重,将来出去,总以做义侠事体为是。如今你的本领,除那少林僧,可以算得第一人了。   吕四娘虽学了这全副本领,想起自己父母死得苦,心中便万分悲怨,又因为自己住在客地,有许多心事,也没有可以诉说的地方。女孩儿到了十八九岁,便有说不出的一腔心事。这时只有那姓朱的儿子,名叫朱蓉镜的,暗地里在那里照顾她。讲到这朱蓉镜,年纪还比吕四娘小两岁,出落得风流潇洒,温柔俊秀;在女孩儿身上,最会用工夫。自从吕四娘到了他家里,他便处处留神,凡是冷暖饮食,有别人所想不到的地方,他便暗暗地照料着。有时得到了好吃好玩的东西,他总悄悄地去塞在吕四娘睡的枕下。虽说如此,那蓉镜从来也不敢和四娘说笑的;这四娘虽说艳如桃李,却冷若冰霜。   四娘虽也知道蓉镜钟情于自己,有许多地方,也深得他的好处;只因自己有大事在身,便要竭力挣脱情网,因此她心里感激到十分,那表面便严冷到十分。有时想到伤心的地方,便背着人痛哭一场。可怜一个娇小女孩儿,只因遭了家祸,父母撇下她一个人冷清清的住在客地里,她每到夜静更深,从枕上醒来,想起蓉镜的多情,又想起自己的苦命,便爬在枕上,呜呜咽咽的哭一阵,说也奇怪,每逢吕四娘哭泣的夜里,第二天蓉镜见她双眼红肿,便悄悄的去买一方新手帕来,塞在她的枕下。后来他两人到底忍不住,见没人的时候,也说起话来。那蓉镜每见一回吕四娘,总劝她保重身体;那吕四娘听他提起这个话,便拿袖子掩着脸,转身走去。有一天,是大热时候,两人在走廊下遇到了。蓉镜向四娘脸上细细一看,说道:“姊姊昨晚又哭过来吗?姊姊诸事看淡些,姊姊爹娘又没了,我又避着男女的嫌疑,不能安慰姊姊。姊姊倘哭出病来,叫我怎么样呢!”四娘起初听了,不觉羞得粉脸通红;后来也撑不住那泪珠儿像断线珍珠似的落下来。四娘急转过脸去,拔脚便走;回到自己房里,幽幽切切地哭了一场。心想,那蓉镜在我身上如此多情,我总不能为了他多情,便丢去我的大事;我倘然再和他厮缠下去,我便要被他误事了。到那时,我再丢开他,叫他伤心,岂不是反害了他。我不如趁早离开了他罢。想到这里,心中便立刻打定主意;在这晚月明如水,万籁无声的时候,一耸身跳出墙去走了。这是她第一次领略江湖上的滋味。   吕四娘此番出门,身边一个钱也未带,无可奈何,把随身的钗环卖出去,雇了两个拉场子的伙伴,一棒锣响,拣那空旷地方,献出她的好身手来。这样一个美貌女孩儿,叫那班俗眼如何见过,早已哄动了街坊看美人儿。到收钱的时候,那班人都要讨美人儿的好,个个把钱袋儿掏空。四娘得了大利市,便赶别的码头去。这样子一路晓行夜宿,关山跋涉,看看过了一个多月,到了山西太原府地方。   太原府是一座热闹城市,来往客商甚多;也有许多富家公子,终日在外面闲游浪荡的。见了这孤女卖解,认做她借此择婿;看看她面貌,实在长得俊俏。有几个三脚猫,懂得一两下拳脚的,便上去要和她比武,满心想借此亲近芳泽。四娘看他们瘟得厉害,便定下规矩,要和她比武的,便各拿五十两银子来做彩钱;谁胜了,便把谁的彩钱拿去。可笑那班没用家伙,一上手便给四娘掼倒在地。那班急色儿,见她实在长得动人,便是被她惯一跤,也是甘心的。四娘乐得坐享他们的彩钱,一天到晚,竟有四五百两银子可得。后来四娘看这样招摇得太厉害了,怕遭官府的疑忌,因此她便离了太原,又到山东;一路里仗她的美色,自有一班冤大头孝敬她盘缠。   有一天,她来到天津,照例设下场于,招人比武。忽然来了一个胖大和尚,手中捧着二百两银子,大声说道:“俺拿这二百两银子,和娃娃耍一耍。你倘然赢了俺,那不用说,这二百两银子是你的;俺倘然赢了你,俺也不要你的银子,你从此也不用卖解了,快跟俺回寺做一个和尚媳妇去罢!”四娘听了,又羞又恨,便拿出师父传授的金刚拳来对付他,那和尚才一交手,便喝一声:“住!你是俺的师妹,不用交手了。这二百两银子,送给师妹做盘缠罢。恕俺家鲁莽了!”说着,拱一拱手,转身去了。   这四娘得了和尚的二百两银子,便也收拾场子,从此不在天津市面上露脸了。悄悄的到了北京城里,租了一宅院子住下。一个女孩儿单身住家,外人看了十分诧疑。京城地方,遍地都是皇帝派出来的侦探,见她行踪不明,早已来盘查几次。四娘知道事体不妙,便去住在一座古庙里。败井颓垣,凄风冷月,正在万分枯寂的时候,忽然见墙头上人影一晃,跳下一个大汉来。四娘把指甲一弹,飞过一剑去;那大汉一手接住。月光下看时,那大汉不是别人,正是她师父虬髯公。看他一缕银髯,在月光下飘拂着,哈哈大笑;说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上去把四娘手臂一把拉住,走出庙去,见庙门外还有一个女孩儿站着。要知这女孩儿是什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破腹挖脑和尚造孽 褰帘入帏亲王销魂   却说吕四娘悄悄的离开了朱家,别的人且不去说他,便是那朱蓉镜,第一个要想煞。他不见了吕四娘,终日里废寝忘食,如醉如狂。他父亲看了不忍,料定吕四娘此去,一定到北京报仇去;便和虬髯公说知,求他到北京去找寻。那蓉镜哭着嚷着,要一块儿去;恰巧虬髯公家里有一个女徒弟名叫鱼娘的,也要到北京去,三个人便一路同行,沿路打听四娘的消息。只听得一路人沸沸扬扬说,有一个女卖解的,脸儿又长得俊,本领又高强。虬髯公听在耳中,料定是四娘。待到京里,却又听不得消息。虬髯公料定四娘要做大事,在冷僻地方隐藏起来了。他先找一家客店住下,推说是爷儿三人,每天夜静更深,虬髯公带了鱼娘,便跳上屋子,出去找寻四娘。如今居然被他们找到了,一同回到客店里。   虬髯公先介绍四娘见过鱼娘,四娘见鱼娘面貌和自己不相上下,便十分亲热起来。问鱼娘进京来干什么事?鱼娘便把父亲鱼壳,如何给于清瑞捉去杀死,如今进京来,是要替父报仇。两人走了一条道路,越发亲热起来。只有那朱蓉镜,见了四娘,好似小孩子见了乳母似的,一把拉住她袖子不放;又再三劝四娘莫去冒险,徒然送了自己性命。那四娘如何肯听?但是回心一想,蓉镜待她的一番恩情,恐怕世间找不出第二个男子了;我此番倘能成了大事,女孩子终是要嫁人的,到那时不嫁给他,却又嫁给谁去?她想到这里,心中有了主意。四娘在江湖上阅历了一番。那女孩儿娇怯怯的态度,都已收去,便老老实实的对蓉镜说道:“我这个身体,总是你的了。但是,现在我还要向你借我自己的身体一用,待我报了大仇以后,任凭你叫我怎样便怎样。现在却万万不能遵命。”这几句话,说得蓉镜心中又忧又喜,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从此由虬髯公做主,在西便门外租了一间屋子住着,假装是儿媳姑娘一家人,却也没有人去疑心他们。他们便天天出去打听皇帝的踪迹。那雍正皇帝得了侦探的报告,知道京城里现在到了许多刺客,在暗地计算他;便也着着防备,处处留神;一面秘密吩咐步军衙门严密查拿。这时快到了祭天日子,钦天监便择定吉时,请皇上祭天,雍正皇帝因外面风儿很紧,怕得出去;回心又想,倘然老躲在宫里,一来给那班刺客见笑,二来那百姓见皇帝不出宫来,便要谣言蜂起。因此硬一硬头皮,传旨摆驾祭天。一面调集宫中侍卫,护驾出宫;那街道上自有那步军统领,九门提督带领全部人马沿途照料。那军士们掮着雪亮的刀枪,一路上站得水泄不通。沿路搭着五色漫天帐,直到天坛面前。停了一会,那一对一对銮仪到了坛上;满朝文武大员,一字儿在两旁站着班。   雍正皇帝从銮舆中下来,侍卫们簇拥着走上坛去。上面设着祭品,雍正皇帝行过礼,正要转身,忽听得那天幔上“豁”一声响,皇帝急把手指一弹,只见一道白光,向天幔上飞去,落下一个狐狸头来,皇帝才觉放心。那左右侍卫,齐呼“万岁!”这时鄂尔泰站在皇帝身后,皇帝笑着对鄂尔泰说道:“朕听说有一班亡命之徒,欲谋刺朕;京城里面刺客很多,朕今天小试手段,叫他们知道朕的本领也不弱,他们也不用来自投罗网了。”说着,冷笑一声;把个鄂尔泰吓得诺诺连声,不敢多说一句话。   雍正皇帝回到宫里,心中总是郁郁不乐;想起从前在少林寺学本领的时候,有一个铁布衫和尚,本领在同辈中要算第一,他也能指头放剑。如今把他留在外面,终不是好事体;也许为仇家所指使来谋刺朕躬,这却不可不防。当时便把鄂尔泰传进宫来,和他商量。   鄂尔泰说道:“臣闻得这和尚在江南横行不法,便没有仇家指使,也须赶快去杀死他,为人民除去大害。”雍正皇帝说道:“从前那些好汉,如今都不在了,且叫什么人去干这件事?”鄂尔泰思索了一会,忽然想起当年岳钟琪将军曾说起有一个大岩和尚,如今在扬州天宁寺;不如下一道密礼给江苏抚台,便请大岩去除了铁布衫和尚。当下便把这意思奏明,皇上称善。鄂尔泰退出宫来,如法炮制去。   话说这铁布衫和尚在四川峨嵋山上,霸占一座大寺院;派他手下的徒弟,下山去偷人头,他每天要吃三个人脑子。峨嵋山下一般男女,常常在半夜里失去他的脑袋,弄得人人惊慌,个个害怕,大家逃避,村坊都空了。后来这和尚忽然异想天开,爱吃孕妇肚子里的小孩;又派他的徒弟,在深夜里,闯进人家的内室,见有怀孕的女人,先奸污了,再取她的胎儿。那班徒弟,个个都淫恶万分,谁敢去拦阻他。   这时,白泰官闲住在家里,他听说四川峨嵋山的景致好玩,便动身到四川来游玩。偶然到一座村坊里,时已更深,他们走江湖的人爱走夜路;他走过一座矮屋檐前,只见里面窗纸上射出淡淡的灯光来,忽见一个人儿影儿一闪,却是一个光头。白泰官心中疑惑,这和尚深夜入人家,非奸即盗;他便站住脚听时,只听得里面有女人低低的求哭的声音。说道:“师父饶了我罢!我痛死了!”白泰官心下越发动了疑,便施展他的手段,轻轻的撬开了外屋子的门,踅进内室去。一看,只见一个年轻女子,被剥得一丝不挂,躺在床上,喉咙里呻吟着。一个和尚,爬在床沿下,两手不住的在那里拓那女人的肚子。   白泰官看了,不禁大怒!一耸身抢上前去,一把揪住和尚的衣领,提下地来一摔,那和尚站脚不住,倒下地去。白泰官便提着钵儿似的拳头,向那和尚面门上不住的打去;那和尚满脸的淌着血,嘴里不住的讨着饶。那时便有许多人走进房来,一面把白泰官劝住,一面喝问那和尚。那和尚说道:“这原不干我的事,是俺师父硬逼着我来取这娘娘的胎儿。”白泰官问:“你师父是什么人?”那和尚说:“铁布衫和尚。”   白泰官在江湖上,也听得铁布衫的名气。便说:“好一个淫恶和尚!待我见见他去。”说时,天色已明;这人家拿出饽饽稀饭来,请白泰官吃。白泰官肚子吃饱了,押着这和尚,叫了一个乡下人领路;走到日落,才走到峨嵋山脚下。见前面也有一个和尚,坐在大树下纳凉;白泰官认是他们一路的,喝一声:“贼秃,休走!”抢步上前便交起手来,打了二十回合。两人手脚愈打愈紧,打到紧要关头,那和尚忽然跳出圈子,问道:“你敢是铁布衫和尚的门徒?”白泰官说:“俺是来捉拿这贼秃的。你敢是这贼秃的徒弟?”这大岩和尚也说:“俺是来捉拿铁布衫和尚的。”   白泰官心想,打来打去,原来打的是自家人。忙问道:“好汉奉谁的命来的?”那和尚把胸脯一拍,大拇指一伸,说道:“俺奉江苏抚台大人之命。敢问好汉奉谁的命?”白泰官便把在村坊里遇到这和尚拓取胎儿的事,一一说了。大岩和尚气愤起来,骂道:“乌贼秃!你败俺佛门的规矩?”说着,飕的一声,拔出腰刀来,结果了这个和尚的性命;转过身去,向树林里一招手,便跳出十五六个大汉来。大岩和尚带着他们,走上山去,看看到了山门口,大岩和尚便和白泰官商量分两路杀进去;白泰官把上风,他一耸身跳上瓦去。这里大岩和尚先把众人藏过,自己一人先上去打开山门,问铁布衫和尚。那守山门的,见是和尚,便也不疑心,领着他走进内院去,留他在知客室暂坐;自己进去通报。这里大岩和尚招招手几,一班大汉都跟了进来;大岩和尚悄悄的跟在那和尚身后,曲曲折折,走过几个院子,到了一个所在。庭心里放着一张竹榻,一个胖大和尚,上身赤膊,赤着脚躺在竹榻上;一个女人,满脸抹着脂粉,坐在和尚的身后,在那里替和尚搔背。和尚伸手到背后去,抚着那女人的脖子。另一个女人。正送过一碗凉茶去;见把门的和尚进来了,她便站住通报道:“师父,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