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87 页/共 231 页
《修词鉴衡》云:「移者,自近移远,使之周知也。」移书的特征是决不限于给与某一人。这是移书的性质与檄相似、与普通书牍相异之点。
《御览》五九七引《三国典略》曰:「卫襄,字叔辽,河东人,修行至孝,州郡嘉之。时有白波贼众数万人,官兵诛伐不能平。贼曰:使叔辽要我,愿散。于是襄为移书,即平定。」「令往而民随」这显然是把移当作下行公文。而《修词鉴衡》的解释,似乎把移文当作一般的通告。可见移是用在官府之间,或官告民的。
〔三〕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相如使蜀,蜀长老多言通西南夷之不为用。相如欲谏,业已建之,不敢。乃着书籍以蜀父老为辞,而己诘难之,以风天子,且因宣其使指,令百姓知天子之意。」「骨」指骨架规格。《文选难蜀父老》一首,列入檄类。
李充《翰林论》:「盟檄发于师旅,相如《谕蜀父老》,可谓德音矣。」
《东坡志林》:「司马相如《谕蜀父老》云『以讽天子』。以今观之,不独不能讽,殆几于劝耳。谄谀之意死而不已,独作《封禅书》,相如真所谓小人也哉。」(《四六丛话》卷二引)
孙执升曰:「武帝雄心好大,相如以词赋得幸,匡救处少,将顺处多。《谏猎书》是正论,《上林赋》是逢君,《巴蜀檄》犹存谲谏,《封禅文》纯是谀词,此文则在进退之间。」(《详注昭明文选》)
李兆洛云:「意虽欲规,实则颂也。解此措语之法,乃能气壮情骇。」(见《文选学》引)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司马相如之《难蜀父老》,晓而喻博,有移檄之意。」
〔四〕 此书《文选》标作《移书让太常博士》,列入「书」类之后。其序云:「歆亲近欲建立《左氏春秋》及《毛诗》、《逸礼》、《古文尚书》,皆列于学官,哀帝令歆与《五经》博士讲论其义,诸博士或不肯置对。歆因移书太常博士,责让之。」李善注:「刘歆,字子骏,向少子也。少通诗书,能属文,为黄门郎,至中垒校尉。王莽篡位,为羲和京兆尹,卒。」
《文选学义例第二》三、《误析赋首或摘史辞为序》:「刘子骏《移书责太常博士》有序,非序也,乃史辞也。」按此见《汉书刘歆传》。《移太常博士》是以官府书信的形式责让《五经》博士的。《评注昭明文选》本文注:「让,责也。太常,周之宗伯,识用广大,谓之博士。」
孙月峰曰:「叙经术废兴,明白有条理,可与《史》、《汉儒林序》参看。」(《文选集评》引)「文移」之文,指政治方面的文事,不与兵革相连。
周注:「刘歆《移太常博士》,论证坚确。一,今文经『《尚书》初出于屋壁』,『《泰誓》后得』,都立学官;古文经得于孔子宅壁中,博士却不肯接受;二,用古文经来校今文经,今文『经或脱简,传或脱编』,古文可补今文之缺漏。从而指斥博士『保残守缺,挟恐见破之私意,而无从善服义之公心,或怀妒嫉,不考情实,雷同相从,随声是非』,所以说『辞刚而义辨』。」
〔五〕 黄注:「按《成都王颖传》:颖表请诛羊玄之、皇甫嵩等;檄长沙王乂使就第;乃与王颙(颙即河间王司马颙)将张方伐京都。以陆机为前锋都督。陆机至洛,与成都王笺曰『王室多故,祸难荐有,羊玄之等乘宠凶,专记朝政,皇甫嵩同恶相求,共为乱阶』云云,或机此时有移百官文,后代失传耳。」
范注:「案陆机至洛《与成都王笺》,《晋书》成都王颖、陆机二传皆不载,引见《艺文类聚》五十九,黄注微误。」《注订》:「笺文载《艺文类聚》五十九,『乱阶』以下,尚有『至今天子飘飖,甚于赘瘤』云云。黄氏『后代失传』之语,亦想当然耳。」周注:「称为武移,当指移书论军事。」郭注:「武移,不惟文笔相责难,且以兵革相连者也。」
故檄移为用,事兼文武,其在金革〔一〕,则逆党用檄,顺命资移,〔二〕所以洗濯民心〔三〕,坚同符契〔四〕,意用小异,而体义大同〔五〕,与檄参伍,故不重论也〔六〕。
〔一〕 「金革」,犹言兵革。兵器与甲铠的总称。引申指战争。
〔二〕 《校证》:「《御览》『命』作『众』,徐校同。」按「逆党」与「顺众」对文,作「众」为是。
《注订》:「『用檄』、『资移』二句,檄移分野,语极扼要。」
〔三〕 《校注》:「崔寔《政论》:『洗濯民心,湔浣浮俗。』(《意林》卷三引)」
〔四〕 使民心与在上者牢固一致,若合符契。
〔五〕 《铭箴》篇:「及周之辛甲,百官箴阙,唯《虞箴》一篇,体义备焉。」「体义」,体制、本义。
〔六〕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作补充说:「脍炙人口者,则孔稚圭之《北山移文》为最瑰迈奇古,巧不伤纤,谑不伤正,虽非文移之正体,而文已足传。」
第四段论移及檄移的区别。
赞曰:三驱弛网〔一〕,九伐先话〔二〕。鞶鉴吉凶,蓍龟成败。摧压鲸鲵〔三〕,抵落蜂虿〔四〕。移风易俗〔五〕,草偃风迈〔六〕。
〔一〕 「网」原作「刚」。纪云:「『刚』疑作『网』。」《校注》引郝懿行云:「按『刚』字疑『网』字之讹。」《补注》:「《札迻》(十二)云:当作弛网。网讹纲,三写成刚,遂不可通。《吕氏春秋异用》篇说汤解网,令去三面,舍一面,与《易比》九五『三驱失前禽』之文偶合,故彦和兼用之。」
《易比卦》:「王用三驱,失前禽。」王弼注:「夫三驱之礼,禽逆来趣己则舍之,背己而走则射之,爱于来而恶于去也;故其所施,常失前禽也。」《斟诠》:「弛网,谓留网一面,言宽仁也。」
周注:「弛网:《吕氏春秋异用》:『汤见祝网者置四面,其祝曰:「从天坠者,从地出者,从四方来者,皆离(陷入)吾网。」……汤收其三面,置其一面。』失禽弛网,指王者先德教而后征伐。」
〔二〕 黄注:「《周礼》大司马『以九伐之法正邦国』。」范注:「《周礼》大司马职掌九伐之法。《左传》庄公二十九年:『凡师有钟鼓曰伐。』杜预《释例》曰:『鸣钟鼓以声其过曰伐。』征伐必先声其罪,故曰先话。」《注订》:「先话,即先声夺人也。」「九伐」,制裁诸侯违犯王命行为的九种办法。《周礼夏官大司马》:「以九伐之法正邦国:冯弱犯寡则眚(削地)之,贼贤害民则伐之,暴内陵外则坛(撤职)之,野荒民散则削之,负固不服则侵之,贼杀其亲则正之,放弒其君则残之,犯令陵正则杜之,外内乱、鸟兽行则灭之。」《三国志锺会传》:「方国家多故,未遑修九伐之征也。」《校注》:「先话,即篇首『兵先乎声』之意。」
〔三〕 黄注:「《左传》:『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鲸鲵而封之,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杜注:鲸鲵,大鱼名,以喻不义之人,吞食小国。」按此见宣公十二年。
《校证》:「『摧』原作『惟』。」《补注》:「《札迻》十二:『案惟压,义不可通。惟,黄校元本、冯本、汪本、活字本并作摧,是也,当据正。」《斟诠》:「摧压鲸鲵,谓摧折制服不义之人也。」
〔四〕 黄注:「《左传》:臧文仲曰:君其无谓邾小,蜂虿有毒,而况国乎!」按此见僖公二十二年。虿,蝎类毒虫。《校注》:「按各本皆作『抵』,与文意不合,疑当作『扺』。说文手部:『扺,侧击也。』(扺音纸。)」
〔五〕 《校证》:「『风』原作『宝』,黄注云:『一作实。』徐云:『当是「风」字,本文有「移风」之语,「移宝」于义不可通。』按徐说是,今据改。」
〔六〕 《注订》:「《论语》:『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迈,进也。」按此见《颜渊》篇。「偃」,倒伏。《校注》:「《书》伪《君陈》:『尔惟风,下民惟草。』枚传:『民从上教而变,犹草应风而偃。』」《斟诠》:「草偃风迈,犹言风行草偃,喻德化之易感服大众也。」
文心雕龙义证
卷 五
封禅 第二十一
《大戴礼保傅》:「封泰山而禅梁父。」
《礼记礼器》:「因名山升中于天。」郑注:「《孝经说》曰:封乎泰山,考绩燔燎;禅乎梁甫,刻石纪号也。」正义:「封乎泰山者,谓封土为坛,在于泰山之上;考绩燔燎者,谓考诸侯功绩,燔柴燎牲以告天。禅乎梁甫者,禅读为墠,谓除地为墠,在于梁甫,以告地也。梁甫是泰山之旁小山也。刻石纪号也者,谓刻石为文,纪录当代号谥。」
《白虎通道德论封禅》云:「王者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何?报告之义也。始受命之时,改制应天,天下太平,功成封禅,以告太平。所以必于泰山,何?万物之始,交代之处也。必于其上,何?因高告高,顺其类也。故升封者,增高也。下禅梁甫之基,广厚也。刻石纪号者,着己之功迹以自劝也。……或曰封者,广也。言禅者,明以成功相传也。」
《玉海》卷九十八《郊祀─封禅》:「袁宏曰:夫揖逊受终,必有至德于天下,征伐革命,则有大功于万物。是故王者初基,则有封禅之事,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夫东方者,万物之所始;山岳者,灵气之所宅;故求之物本必于其始,取其所通必于其宅。崇其坛场则谓之封,明其代兴则谓之禅。然则封禅者,王者开务之大基也。德不周洽,不得擅议斯事,功不弘济,不得髣佛斯礼,旷代一有,其道至高。故自黄帝尧舜至三代各一得封禅,未有中修其礼者也。夫神道正一,其用不烦,天地易简,其礼尚质,故藉用白茅,贵其诚素,器用陶匏,取其易从。然封禅之礼,简易可也;若夫白函玉牒,非天地之性也。《文中子》曰:封禅之费非古也,徒以夸天下,其秦汉之侈心乎?」
梅注:「封者,增高也;禅者,广厚也;皆刻石纪号,着己之功绩以自效也。」
《文选》属符命类。章学诚《诗教》下:「若夫《封禅》、《美新》、《典引》,皆颂也。称符命以颂功德,而别类其体为符命,则王子渊以圣主得贤臣而颂嘉会,亦当别其体为主臣矣。」
范注:「《汉书武帝纪》元封元年注引孟康曰:『王者功成治定,告成功于天。封,崇也,助天之高也。刻石纪号,有金策石函、金泥玉检之封焉。』服虔曰:『增天之高,归功于天。禅,阐也,广土地也。』张晏曰:『天高不可及,于泰山上立封,又禅而祭之,冀近神灵也。』」
《文体论纂要》:「符命者,谓天降瑞应,以为帝王受命之符。如司马相如的《封禅文》,扬雄的《剧秦美新》、班固的《典引》皆是。此种文章,实与设辞托讽的赋相远,而与称扬功德的颂相近,当归入颂赞一类。」
《注订》:「封禅之说,出于管氏之对桓公,马迁着为书,相如有遗奏;其事则隆于秦皇汉武。惟二帝惑于方士之说,私欲所锺,故镌文告成,明示得意,而非以教诸侯礼也。然大典之施,必有隆重之文,应备一格也。《史记封禅书》正义云:『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言禅者,神之也。』」
《校释》:「封禅之说,倡自谶纬家而增饰于文士,实逢迎帝王侈心之作。由今观之,殊无讨论之价值。但古既有此体,故彦和亦所不废。」
《文心雕龙杂记》:「案封禅大非礼,经典所无。《管子》封禅之说,乃史迁所引,羼入原书。即本有其说,亦管子设辞,以屈桓公。七十二君云云,不必有其事也。《尧典》曰:『允恭克让。』伪《
舜典》亦曰:『温恭允塞。』岂有自颂功德以告天之理?见于史策者,始自暴秦。司马相如《封禅文》,古今诟病。林逋诗云:『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其贬封禅,可谓至矣。彦和文必宗经,其所以出此者,正如纪昀所云『自唐以前,不知封禅之非,故封禅为大典礼,而封禅文为大著作,特出一门,盖郑重之』耳。」
封禅文是为夺得皇位的统治者歌功颂德,并制造理论根据的文章。这类文章数量是很有限的。
《昭明文选》把《封禅文》、《剧秦美新》、《典引》三篇文章划归一类,取名「符命」。所谓「符命」者,就是说天降瑞应,以为帝王受天之命的一种符信。拍马屁的人专门作一种文章,侈陈瑞应,铺张统治者的功德。这样的文章,从它的性质来讲,叫作「符命」;从它运用的场合来讲,就是封禅文。何焯说:「符命,谀佞之祖。」(《评注昭明文选》司马相如《封禅文》篇引)可见就是封建时代的文人也知道封禅是一种骗局,而并不怎么相信的。但是刘勰对于封禅却非常之重视,《封禅》篇说:「兹文为用,盖一代之典章也。」刘勰虽然对它的规格要求非常严格,其实封禅不能算作一种独立的文体。把封禅文归入颂赞一类,还是比较合适的。
夫正位北辰〔一〕,向明南面〔二〕,所以运天枢〔三〕,毓黎献者〔四〕,何尝不经道纬德,以勒皇迹者哉〔五〕!
〔一〕 范注:「《尔雅释天》:『北极谓之北辰。』《史记天官书》:『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又:『北斗七星,斗为帝车,运于中央。』」
《论语为政》:「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北极星是天地正位,喻帝王居位。
〔二〕 范注:「《易说卦》传:『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之卦也。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盖取诸此也。』」正义:「以离为象日之卦,故为明也。日出而万物皆相见也。又位在南方,故圣人法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也。」「向明」,谓天将黎明。
〔三〕 「天枢」,北斗七星之第一星;又北极亦名天枢。《星经》上《北斗》:「北斗,……第一名天枢,为土星。」《后汉书崔骃传》:「重侯累将,建天枢,执斗柄。」扬雄《长杨赋》:「高祖奉命,顺斗极,运天关。」《斟诠》:「谓运转天命之枢机也。天枢,本北极星名,……此处喻国之权柄。」
〔四〕 黄注:「《书益稷》:『万邦黎献,共惟帝臣。』传:黎献,黎民之贤者也。」
范注:「《说文》:『育或作毓。』《尚书益稷》:『万邦黎献。』《孔氏传》:『献,贤也。』《尔雅释诂》上:『
黎,众也。』」
〔五〕 「迹」,通「绩」。「勒皇迹」,谓刻石记帝王功绩。
《录图》曰〔一〕:「潬潬咴咴〔二〕,棼棼雉雉〔三〕,万物尽化〔四〕。」言至德所被也。《丹书》曰:「义胜欲则从,欲胜义则凶。」〔五〕戒慎之至也。则戒慎以崇其德,至德以凝其化〔六〕,七十有二君〔七〕,所以封禅矣〔八〕。
〔一〕 《校注》:「『录』,《绎史》五《黄帝纪》引作『绿』。何焯改作『绿』。纪昀云:『录当作绿。』《正纬》篇:『尧造绿图,昌制丹书。』以『绿图』与『丹书』对。此亦应尔。汪本、张本、训故本并作『绿』。当据改。」
《校证》:「『录』,张之象本、王惟俭本作『绿』。……案『录』『绿』古通,说详《正纬》篇。」
清马骕《绎史》卷五《黄帝纪》:「《文心雕龙》:『
《绿图》曰:潬潬咴咴,棼棼雉雉,万物尽化。』『与物俱化』,《
绿图》中文也。」顾广圻批注:「『《录图》曰:潬潬咴咴,棼棼雉雉,万物尽化』四句《录图》佚文。」
〔二〕 《校释》:「『潬潬』,当作『啴啴』,喜乐盛也。《诗》:『徒御啴啴。』『潬』,『啴』之假字也。」
《注订》:「潬,音善,水相薄也。司马相如《上林赋》:『宛潬胶盭。』注:『宛潬,展转也。』又通滩。咴,音麾,口不正也,又丑。潬潬咴咴者,展转综错也。」《诗大雅崧高》:「徒御啴啴,周邦咸喜。」毛传:「啴啴,喜乐也。」笺:「啴啴,安舒。」《斟诠》:「案楚人谓作乐、高兴为『咴』。是『潬潬咴咴』有安适喜乐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