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89 页/共 231 页
〔五〕 「休明」,美好清明。潘岳《西征赋》:「当休明之盛世。」《封禅文》:「德侔往初,功无与二。」此二句意谓驱使往古列于当今之下,而当今之美业可跨跃于列圣之上。
〔六〕 《汉书司马相如传》载《封禅文》:「微夫斯之为符也,以登介丘。不亦恧乎?」注:「服虔曰:介,大也。丘,山也。」言登泰山封禅也。
〔七〕 《诗大雅文王》:「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维」,语助;「维新」即新。此言兹文虽为相如绝笔之遗着,而实为维新之作。
姚鼐曰:「姜坞先生云:《封禅文》相如创为之,体兼赋颂。其设意措词皆翔蹑虚无,非如扬、班之徒诞妄贡谀,为跖实之文也。通体结构,若无畔岸,如云兴水溢,一片深茫骏邈之气。观扬班之作,而后知相如文句句欲活。」(《文选学》引)
李兆洛云:「以允答竞业立意,故极波涌云乱之观,而仍字字有归宿。此意扬班已不能窥,况其下乎?」(同上)
谭献云:「迈往之韵,峻绝之骨,奇宕之气,萧疏之神,颂语不袭商周,几欲抗手。」又云:「袭旧六为七,此是何等志趣!海岳瑰状,金石奇声,不可无一,不能有二。」(同上)
孙月峰曰:「规模亦自《仲虺诰》《伊训》诸篇来,第一味赞诵,中间铺叙处,彷佛如赋,是后世颂圣之祖。然而讽谏意自寓,正于极力揄扬处微见不足意。」(见《文选集评》)
何义门曰:「文效《书》而不袭典谟诰,颂效《诗》而不袭雅颂,此长卿之杰作绝思也。奈何后人又纷纷摹仿乎!」(同上)
方伯海曰:「帝王功德,何关封禅不封禅?且所称七十二君何人?成王所据何典?不过取《虞书》柴望、《武成》祭告,而附会其说耳。究竟篇中毫无实在根据,只是子虚乌有,以艰深文其附会。后人险句僻字,貌为古奥,按之无物,其弊已开于此。世只以作俑归之子云,不知子云生平极模拟长卿,固有所受之也。」(同上)
《校释》:「至其扬相如而抑李斯,知此体非法家所长。」
及光武勒碑,则文自张纯〔一〕,首胤典谟,末同祝辞〔二〕,引《
钩谶》〔三〕,叙离合〔四〕,计武功,述文德,事核理举,华不足而实有余矣〔五〕。凡此二家,并岱宗实迹也〔六〕。
〔一〕 《训故》:「《通鉴》光武中元元年:上读《河图会昌符》曰:『赤刘之九,会命岱宗。』上感此文,乃诏梁松等,按索河雒谶文,言九世当封禅者三十六事。于是张纯等复奏请封禅,上乃许焉。登山以祭,亲封玉牒检。」
又:「《(后汉书)祭祀志》以光武封泰山刻石碑文:『是月辛卯,祡祭封泰山。甲午,禅于梁阴。以承灵瑞,以为兆民。永兹一宇,垂于后昆。百寮从臣,郡守师尹,咸蒙祉福,永永无极。』」
黄注:「《后汉祭祀志上》:建武三十二年二月,上至奉高,遣侍御史与兰台令史,将工先上山刻石。」
《后汉书张纯传》:「张纯字伯仁,京兆杜陵人也。……建武三十年,纯奏上宜封禅,曰……宜及嘉时,遵唐帝之典,继孝武之业,以二月东巡狩,封于岱宗,明中兴,勒功勋,复祖统,报天神,禅梁父,祀地祇,传祚子孙,万世之基也。中元元年,帝乃东巡岱宗,以纯视御史大夫从,并上元封旧仪及刻石文。」纪评:「以下以符命连类及之。」
〔二〕 「胤」,继承。周注:「《后汉书祭祀志》张纯《泰山刻石文》:『维建武三十有二年二月,皇帝东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这是『首胤典谟』,文章开头时模仿《舜典》。文末祝告:『永兹一宇,垂于后昆。百僚从臣郡守师尹咸蒙祉福,永永无极。』即『末同祝辞』。文中还引谶纬,叙离乱,述功德,但缺乏文彩,远逊《封禅文》。」
〔三〕 黄注:「按文内多引《河图赤伏符》、《会昌符》、《孝经钩命决》等书。」郭注:「《刻石文》中引用《钩谶》六条。」《注订》:「张纯刻石文多引钩谶之说,盖光武崇纬学也。」
〔四〕 《校证》:「『合』字原脱。梅据许延祖补『乱』字。徐校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补『分』字。梅六次本、何校本、张松孙本补『合』字。按《明诗》篇有『离合之发,萌于图谶』语,今从之。」按《明诗》篇「离合」与此无关。
梅注:「按光武东封泰山碑有云:宗庙隳坏,社稷丧亡,不得血食。十有八年,扬徐青三州首乱,兵革横行,延及荆州,豪杰并兼,百里屯聚,往往僭号。北夷作寇,千里无烟,无鸡鸣犬吠之声。」据此当仍以补「乱」字为是。《考异》:「盖下言武功,上言离乱,有乱必勘,自相偶属也。」
〔五〕 斯波六郎:「陆机《文赋》:『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于冗长。』」
周注:「『实有余』指文中讲王莽篡位,发生内乱外患。光武兴兵诛讨,使百姓『得居尔田,安尔宅』。又『建明堂,立辟雍,起灵台,设庠序』等。写得较具体,但缺乏辞藻,所以『华不足』。」
〔六〕 《斟诠》:「岱宗,泰山,为四岳所宗。见《尚书舜典》『东巡狩至于岱宗』旧传。二家,盖指司马相如与张纯二人。」「实迹」,谓实有的刻石。
范注:「相如《封禅文》未闻刻石。《风俗通正失》篇载武帝《泰山刻石文》曰:『事天以礼,立身以义,事亲以孝,育民以仁,四守之内,莫不为郡县。四夷八蛮,咸来贡职。与天无极,人民蕃息,天禄永得。』彦和或误记。」
及扬雄《剧秦》〔一〕,班固《典引》〔二〕,事非镌石,而体因纪禅〔三〕。观《剧秦》为文,影写长卿,诡言遯辞,故兼包神怪〔四〕。然骨制靡密〔五〕,辞贯圆通〔六〕,自称极思〔七〕,无遗力矣〔八〕。《典引》所叙,雅有懿采〔九〕,历鉴前作,能执厥中,〔一○〕其致义会文,斐然余巧〔一一〕。故称「《封禅》靡而不典,《剧秦》典而不实」〔一二〕,岂非追观易为明,循势易为力欤!〔一三〕
〔一〕 黄注:「扬雄《剧秦美新序》:『(往时)司马相如作《封禅》一篇,以彰汉氏之休。臣……敢竭肝胆,写腹心,作《剧秦美新》一篇,虽未究万分之一,亦臣之极思也。』」
六臣注《文选》本篇李周翰注:「剧,甚也。……是时雄仕莽朝,……以秦酷暴之甚,以新室为美,将悦莽意,求免于祸。非本情也。」
〔二〕 黄注:「班固《典引序》:伏惟相如《封禅》靡而不典,扬雄《美新》典而亡实。臣不胜区区,窃作《典引》一篇。」按《文选》卷四十八《典引》,蔡邕注。蔡邕曰:「《典引》者,篇名也。典者,常也,法也。引者,伸也,长也。」李善注:「《尚书》疏:尧之常法,谓之《尧典》。汉绍其绪伸而长之也。」李周翰注:「典者,《尧典》也。汉为尧后,故班生将引尧事以述汉德,是命曰《典引》。」
〔三〕 「体因纪禅」,谓体裁因袭纪功封禅之文。
〔四〕 文中云:「天剖神符,地合灵契。……其异物殊怪,……班乎天下者,四十有八章。」宋史绳祖《学斋占毕》:「司马长卿《封禅文》,典雅为西京之宗。然未免托符瑞以启武帝之侈心,君子已耻之。其后,扬雄仿之,作《剧秦美新》,尤为可耻。班孟坚《典引》亦引符瑞以效尤。唐人作《玉牒真纪》以美玄宗,尤浅陋。及柳宗元《贞符》,谓『受命不于天,于其人;休符不于祥,于其仁。惟人之仁,匪祥于天。兹为《贞符》哉,未有弃仁而久者也,未有恃祥而寿者也。』遂一洗从前作者之陋,为可喜也。」
《斟诠》:「影写,犹效法也。本书《通变》篇:『楚之骚文,矩式周人;汉之赋颂,影写楚世。』扬雄之《剧秦美新》,盖效法司马相如之《封禅文》而作也。详《剧秦美新》自序。」
〔五〕 《校证》:「『制』原作『掣』,义不可通,今改。且疑『
骨』亦『体』之坏文。」范注:「《章表》篇『应物掣巧』,《御览》作『制』是也。此『骨掣』之『掣』,亦当作『制』。」
《校释》:「『掣』,疑当作『制』。『骨制』即『体制』。本书『制』或省作『制』。」《校注》:「『骨掣』二字不辞,疑当作『体制』。《定势》、《附会》两篇并有『体制』之文。」「靡密」,谓细密。
〔六〕 《明诗》篇:「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圆通。」《论说》篇:「故其义贵圆通,辞忌枝碎。」日人兴膳宏谓:「圆通都作『圆满的完全性』或『理论的一贯性』解。此为佛家语。」(见兴膳宏《〈文心雕龙〉论文集》)
〔七〕 见注〔一〕。
〔八〕 《文选》扬子云名下李善注:「王莽潜移龟鼎,子云进不能辟戟丹墀,亢辞鲠议;退不能草玄虚室,颐性全真。而反露才以耽宠,诡情以怀禄,素餐所刺,何以加焉?《抱朴》方之仲尼,斯为过矣。」
孙月峰曰:「全是模拟《封禅》,更加铺张,兼有转折波澜,尽为宏丽,第机格却显浅,间有率处弱处,读之不甚有深味。谓曰『极思』,尚未敢信。」(见《文选集评》)
孙执升曰:「《封禅文》于收处微寓箴规,此则全是谀词矣。沉思苦撰,语古意新,似不肯让相如独步。」(同上)
方伯海曰:「扬子云以《法言》拟《论语》,以《太玄》拟《易》,始念何尝不以圣贤自期。迨投阁不死,莽赦其罪,因附会符命,忍耻苟活,自结于莽。至以此等恶机,流秽千秋,厥后《纲目》书为『莽大夫扬雄卒』。为法受恶,无可逭者。嗟乎,莽以符命欺天罔人,当日颂莽功德,万有余人。至自许为『惟清惟默,守道之极』者,而亦为之。噫,晚节末路之难,此固子云遭逢之不幸,其亦守道有未极乎?」(同上)
李兆洛云:「诬善之人其词游,失其守者其辞屈,此文之谓也。然古骏藻迈之气则与长卿并驱矣。」(《文选学》引)
谭献云:「心苦于司马,词慎于孟坚,众流山立,语语金汤。」又云:「顺逆集散,与长卿或合或离,紬绎之乃得文章机窾。」又云:「缀句渐有辙迹,《剧秦》处避重就轻,词要心苦。」(
同上)
郭预衡《文心雕龙评论作家的几个特点》:「这就一面指出扬雄模拟司马相如《封禅文》的缺陷,一面也不完全抹煞它的功力,指出还有值得肯定的地方。颜之推却说:『着《剧秦美新》,妄投于阁,周章怖慑,不达天命,童子之为耳。』(《颜氏家训文章》篇)」(《文学评论》一九六三年第一期)
〔九〕 范注:「『雅有懿乎』,纪评云:『乎当作采。』案纪说是。本书《杂文》篇:『班固《宾戏》,含懿采之华。』亦以『懿采』评班文。《时序篇》亦有『鸿风懿采』之文。」《校释》:「按『乎』乃『采』之形误字。」按《体性》篇:「孟坚雅懿,故裁密而思靡。」
〔一○〕《书大禹谟》:「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论语尧曰》:「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中庸之道,称作事无过无不及为「执中」。
周注:「《典引》想吸收两家的长处去其短处,所以能执厥中。」
〔一一〕「致义」二句意谓表达意义,结合文辞,斐然成章。
〔一二〕《校证》:「『靡』原作『丽』,今据《典引》改。」又:「『《剧秦》典而不实』,《典引》原作『扬雄《美新》,典而亡实』。」《校注》:「按『丽』当作『靡』,始与《典引》合。张瞻《
剧秦美新注》:『相如《封禅》,靡而不典。』(《北堂书钞》卷一百引)盖袭孟坚文,亦作靡。《明诗》篇亦有『靡而非典』语。」按《后汉书班固传》:「固又作《典引》篇,述叙汉德。以为相如《
封禅》靡而不典;扬雄《美新》典而不实;盖自谓得其致焉。」颜师古注「靡而不典」云:「文虽靡丽,而体无古典。」又注「典而不实」云:「体虽典则,而其事虚伪,谓王莽事不实。」
何义门曰:「靡而无实,故为味不长,然自一时之极思也。」见(《文选集评》)孙月峰曰:「大约是兼撮马扬之胜,中间太模拟处亦可厌,间或错综其调,借势变换,更润以工词,运以婉致,虽云袭,而姿态乃更横溢,此却是摹拟三昧。」(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