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223 页/共 231 页
以上为第二段,说明写这部书的目的是为了阐发儒家经典来纠正当时浮诡讹滥的文风。
详观近代之论文者多矣:至于魏文述典〔一〕,陈思序书〔二〕,应玚《文论》〔三〕,陆机《文赋》,仲治《流别》〔四〕,弘范《翰林》〔五〕,各照隅隙〔六〕,鲜观衢路。或臧否当时之才〔七〕,或铨品前修之文〔八〕,或泛举雅俗之旨〔九〕,或撮题篇章之意。
〔一〕 《校证》:「『于』,畲本、王惟俭本、《广文选》、《梁书》作『如』。」《缀补》:「案《经济类编》引『于』作『如』,《梁书》同。『如』犹『于』也。」「述典」,指《典论论文》。《典论》全书已佚,只存《论文》、《自序》两篇。《论文》见于《
文选》卷五十二,亦非全文。
〔二〕 指陈思王曹植《与杨德祖书》,见《文选》卷四十二。
〔三〕 指应玚《文质论》,见《艺文类聚》卷二十二,辑入《全后汉文》卷四十二。
《札记》:「案此文泛论文质之宜,似非文论。以黄注指为此篇,故录之。」吴林伯:「刘勰所谓『文』,包括自然、典制、文学、艺术等,故本篇直以《文质论》为文论。」
〔四〕 指挚虞《文章流别论》。《校注》:「『治』,文津本作『
洽』。芸香堂本、翰墨园本、思贤讲舍本、崇文本同。按『洽』字误,已详《颂赞》篇『而仲治《流别》』条。」《晋书挚虞传》:「
虞撰《文章志》四卷,……又撰《古文章类聚》区分为三十卷,名曰《流别集》,各为之论,辞理惬当,为世所重。」全书已佚,辑文见《全晋文》卷七十七。(张溥、严可均、张鹏一等人均有辑本。)
《玉海》卷五十四:「《隋志》:『总集者,以建安之后,辞赋转繁,众家之集,日以滋广。晋代挚虞,苦览者之劳倦,于是采擿孔翠,芟翦繁芜,自诗赋下,各为条贯,合而编之,谓为《流别》。』『挚虞《文章流别集》四十一卷(梁六十卷。志二卷,论二卷)。』」
〔五〕 《校证》:「张松孙本、纪本、《读书引》『弘』作『宏』,避清讳。」
李充《翰林论》,全书已佚,《全晋文》卷五十三辑得八条。范注又从《文选》中辑得两条。
《训故》:「《隋经籍志》:『《翰林论》三卷,晋著作郎李充撰。』《晋书》:『李充,字弘度,江夏人。历官大著作郎,注《尚书》及《周易旨六论》、《释庄论》二篇,诗赋杂文二百四十首行于世。』传中不言有《翰林论》,而《玉海》引《翰林论》,亦云弘范。」
《札记》:「李充,《晋书》字弘度,此云宏范,或其字两行。文仅存数条,……观其所取,盖以沈思翰藻为贵者,故极推孔、陆,而立名曰《翰林》。」
吴林伯:「《晋书李充传》称充字弘度。《世说新语言语》刘孝标注引晋何法盛《晋中兴书》,《文选》任彦升《王文宪集序》李善注引王隐《晋书》,陆公佑《新刻漏铭》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亦均以充字弘度。惟明钞本《太平广记》云李弘范《翰林明道论》,则弘度弘范本为二人,弘范之论乃明道之作,与弘度之论文者不同。刘勰以弘度为弘范,是记忆之误,《玉海》因之,亦曰弘范。或以《晋书李充传》不言充作《翰林论》,遂疑《翰林论》非充作,非也。」
〔六〕 《校注》:「《淮南子说山》篇:『受光于隙照一隅。』」
〔七〕 《晋书阮籍传》:「籍虽不拘礼教,然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臧否当时之才」,如《典论论文》,曹植《与杨德祖书》。
〔八〕 《南齐书文学传论》:「若子桓之品藻人才,仲治之区判文体,陆机辨于《文赋》,李充论于《翰林》,张摘句褒贬,颜延图写情兴,各任怀抱,共为权衡。」
刘师培《中古文学史》第四课:「晋人论文之作,以陆机之赋为最先。观其所举文体,惟举赋、诗、碑、诔、铭、箴、颂、论、奏、说,不及传状之属,是即文笔之分也。又陆云《答兄平原书》多论文之作,于文章得失,诠及细微,其于前哲,则伯喈、仲宣之作,多所诠评,其于时贤,则张华、成公绥、崔君苗之文,并多评核。二陆工文,于斯可验。自是以外。其论及文体正变及各体源流者,晋人撰作,亦多可采。如傅玄《七谟序》、《连珠序》,推论二体之起源,旁及汉魏作者之得失(均见《艺文类聚》引)。皇甫谧《三都赋序》(《文选》)、左思《三都赋序》(《文选》)、卫权《三都赋略解序》、刘逵《蜀都吴都赋注序》(并见《晋书左思传》),推论赋体之起源,与汉儒『铺陈』之训,宛为符合(又郭象文《碑铭论》,今不传)。其着为一书者,则有挚虞《文章流别论》二卷,今群书所引尚十余则(见严辑《全晋文》),于诗、赋、箴、铭、哀词、颂、七、杂文之属,溯其起源,考其正变,以明古今各体之异同,于诸家撰作之得失,亦多评品,集古今论文之大成。又李充《翰林论》五十四卷,今群书所引,亦仅七则(见《全晋文》),大抵于各体之文,均举佳篇为式。彦和论文,多所依据,亦评论文学之专书,汇而观之,足知晋代名贤,于文章各体,研窍至精,固非后世所能及也。」
〔九〕 曹植《与杨德祖书》:「夫街谈巷说,必有可采;击辕之歌,有应《风》《雅》;匹夫之思,未易轻弃也。」
魏典密而不周〔一〕,陈书辩而无当〔二〕,应论华而疏略〔三〕,陆赋巧而碎乱〔四〕,《流别》精而少功〔五〕,《翰林》浅而寡要〔六〕。
〔一〕 傅庚生《批评通论》:「《论文》不过《典论》中之一篇,备一格者,自不同于论文之专著。『不周』不足为其瑕颣。且创论成篇,能兼及文体、理论与品评诸目,而识多精确,意极平直。文气之论,实祭先河,致足多也。」《文论选》:「《典论论文》分析作家作品不同的气,各种文体不同的特征,比较细密,但仍然只是引了端绪,未能就这些问题作全面周到的阐发,故云『密而不周』。」
陈锺凡《中国文学批评史》:「以《典论论文》评人仅及七家,论文止于四体故也。」
〔二〕 傅庚生《批评通论》:「陈思王《与杨德祖书》:『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此魏,足下高视于上京。』赞扬而已,无与于品藻。又云:『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昔扬子云,先朝执戟之臣耳,犹称「壮夫不为」也。吾虽德薄,位为藩侯,犹庶几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留金石之功,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哉?』亦似未知重视文学本身之价值。故杨修复笺以驳之云:『今之赋颂,古诗之流,不更孔公,风雅无别耳。修家子云,老不晓事,强着一书,悔其少作,若此,仲山周旦之徒,则皆有愆乎!君侯忘圣贤之显迹,述鄙宗之过言,窃以为未之思也。若乃不忘经国之大美,流千载之英声,铭功景锺,书名竹帛,此自雅量素所蓄也,岂与文章相妨害哉!』子建盖长于创作,而绌于批评者。『辩而无当』,所评甚允。」
陈锺凡《中国文学批评史》:「陈思王《与杨德祖书》中列序当时文士曰:『今世作者,可略而言;……』所举仅六子,视子桓去阮瑀、孔融而增杨修,对于诸家文学茫无定评。其下又曰:『
仆尝好人讥弹其文,有不善者,应时改定。』是亦重视批评学者。然又曰:『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论于淑媛;有龙泉之利,乃可以议于断割。刘季绪才不逮于作者,而好诋诃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毁五帝,罪三王,呰五霸于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鲁连一说,使终身杜口。刘生之辩,未若田氏;今之仲连,求之不难,可无叹息乎!』不知批评文学与文学之区别也。至言『辞赋小道,未足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昔扬子云先朝执戟之臣,犹称壮夫不为』,则不知文学之价值,故谓其『辩而无当』。」《文论选》:「曹植《与杨德祖书》讥嘲陈琳不长辞赋,刘季绪才不能逮于作者,论好尚不同,不以辞赋为君子等,其言皆闳辩,但破多于立,故彦和认为无当。」
〔三〕 陈锺凡《中国文学批评史》:「应玚《文质论》云:『丕泰易趋,道无攸一;二政代序,有文有质。』盖言文质之宜,非论文也。不识彦和所谓『疏略』者,果指此否?」《批评通论》:「应玚《
文质论》,泛论文质之宜,似非文论,今即之以求衡文之准,自感其『华而疏略』矣。」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刘勰文学见解之渊源》:「自应玚着《文质论》(其文多用韵),以为『二政代序,有文有质』,而归结于『言辨国典,辞定皇居,然后知质者不足,而文者有余』。此说可与魏文『文章经国之大业』相表里,而所重则在『文』也。若彦和之论,则云『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序志》篇),而『篇章杂沓,质文交加』(《知音》篇),『然恳恻者辞为心使,浮侈者情为文使,繁约得正,华实相胜,唇吻不滞,则中律矣』(《章表》篇)。是则舒文载实之说,所重乃在乎『质』矣。故彦和责应氏之论为『华而疏略』,职是故也。」
吴林伯:「应玚《文质论》辞采光华,然以『文』为『
泰』,以『质』为『否』,通篇抑『质』扬『文』,与孔子『文质彬彬』,与刘勰『文附质』、『质待文』之旨相背,故曰疏略。」
〔四〕 《总术》篇:「昔陆氏《文赋》号为曲尽,然泛论纤悉,而实体未该。」《斟诠》:「所谓『纤悉』、『未该』,即『巧而碎乱』之意。」《札记》:「碎乱者,盖谓其不能具条贯。然陆本赋体,势不能如散文之叙录有纲,此与《总术》篇所云,皆疑少过。」
傅庚生《批评通论》:「(陆赋)独以用赋体申明,条贯难明,陆云所指『文适多体,便欲不清』,殆亦谓此。重以自陈甘苦,有轮扁难言之累,故彦和谓其『巧而碎乱』也。」
〔五〕 《校证》:「『功』原作『巧』,王惟俭本、《广文选》、《梁书》作『功』,今据改。」
《校注》:「巧,黄校云:『《梁书》作功。』纪昀云:『功字是。』按《史记自序》(司马谈《论六家要指》):『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此『少功』二字所本。(下「《翰林》」句用「寡要」二字。)当以作『功』为是。张乙本、训故本、谢钞本正作『功』;《广文选》、《经济类编》、《广文选删》、《汉魏六朝正史文选》同,当据改。」
《考异》:「巧、功并通。惟《史记》『劳而少功』,不足据改,盖劳可言功,而精可论巧,故从巧为长。」
颜延年《庭诰》:「挚虞文论,足称优洽。」《文镜秘府论》:「李充之制《翰林》,褒贬古今,斟酌利病,乃作者之师表。挚虞之《文章志》,区别优劣,编缉胜辞,亦才人之苑囿。」
〔六〕 郭绍虞曰:「《玉海》六十二引作『博而寡要』,窃以为刘氏所下评语,于魏文、陈思诸家均是优劣互见,当以博为近是。」
《校注》:「『浅』,《玉海》六二引作『博』。按《
诗品序》:『李充《翰林》,疏而不切。』所评与舍人略同。《玉海》所引,或伯厚意改之也。」郭绍虞《批评史》上卷:「今就严可均《全晋文》所辑诸条考之,大都是于每体中择其尤佳者,略加评论,以为标准。……此外如锺嵘《诗品》『潘岳』条称:『《翰林》叹其翩翩然如翔禽之有羽毛,衣服之有绡縠。』王懋《野客丛谈》『《百一诗》』条亦引有『应休琏作五言诗百数十篇,有诗人之旨』。则又就一人之作而加以评论者,惟均嫌琐屑,此刘勰所以讥其寡要欤?」
锺嵘《诗品序》:「陆机《文赋》,通而无贬;李充《
翰林》,疏而不切;王微《鸿宝》,密而无裁;颜延论文,精而难晓;挚虞《文志》,详而博赡,颇曰知言。观斯数家,皆就谈文体,而不显优劣。」
《斟诠》:「《诗品》论『《翰林》疏而不切』,所谓『疏』乃广泛之意,与彦和之所谓『博』,词异而义同。『不切』即『寡要』也。且『博而寡要』语出《史记太史公自序传》:『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此彦和所本,与上句『精而少功』对文。杨以为『或伯厚意改』,臆度无据,未可从。审《文镜秘府论》谓『李充之制《翰林》,褒贬古今,斟酌利病』,则其涉论之广博,可想而知;又黄季刚先生《札记》谓『《翰林论》所取,盖以沈思翰藻为贵』者,则其非『浅』明矣。斟酌再四,仍以顺从各句笔序义例,依《
玉海》订正为胜。」
又君山公干之徒〔一〕,吉甫士龙之辈〔二〕,泛议文意,往往间出〔三〕,并未能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四〕。不述先哲之诰〔五〕,无益后生之虑。
〔一〕 《全后汉文》所辑桓谭《新论》佚文中,有三数条涉及文论。但其中《求辅》篇、《道赋》篇虽有论文之说,无关宏旨。
《论衡定贤》篇:「世间为文者众矣,是非不分,然否不定,桓君山论之,可谓得实矣。论文以察实,则君山汉之贤人也。」《案书》篇:「论说世疑,桓君山其上也。」
《论衡超奇》篇推崇桓谭:「又作《新论》,论世间事,辩照然否,虚妄之言,伪饰之辞,莫不证定。彼子云、子长之徒,君山为甲。」
《文心》中存君山论文三条:《哀吊》篇:「相如之《
吊二世》,全为赋体,桓谭以为其言恻怆,读者叹息。」《通变》篇:「桓君山云:予见新进丽文,美而无采,及见刘扬言辞,常辄有得。」《定势》篇:「桓谭称文家各有所慕,或好浮华而不知实核,或美众多而不见要约。」
〔二〕 应贞,字吉甫,为应璩之子,西晋学者。
《隋书经籍志》录《应贞集》一卷,佚。《三国志王粲传》称应贞「以文章显」,裴注引《文章叙录》称应贞「能谈论」。其论文语无考。
蒋祖贻:「吉甫论文语恐指其《百一诗注》。」《札记》:「士龙与兄平原书牍,大抵商量文事。」陆云与兄平原书凡数十通,大率讨论文事,但过涉琐碎,无关宏旨。
〔三〕 《校注》:「《史记自序》:『诗书往往间出矣。』」在这里是说桓、刘诸人偶有论文的话,但属于一般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