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131 页/共 231 页

卷 七   情采 第三十一   《礼记表记》:「子曰:情欲信,辞欲巧。」   桓宽《盐铁论殊路》:「内无其质,而外学其文,虽有贤师良友,若画脂镂冰,费日损巧。」   《论衡超奇》篇:「有根株于下,有荣叶于上;有实核于内,有皮壳于外。文墨辞说,士之荣叶皮壳也。实诚在胸臆,文墨着竹帛,外内表里,自相副称,意奋而笔纵,故文见而实露也。」   《文赋》:「诗缘情而绮靡。」又:「理扶质以立干,文垂条而结繁。」   《文章流别论》:「古诗之赋,以情义为主,以事类为佐。」   范晔《狱中与诸甥侄书》:「常谓情志所托,故当以意为主,以文传意。以意为主,则其旨必见;以文传意,则其词不流。然后抽其芬芳,振其金石耳。」   本书《附会》篇:「必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定势》篇:「因利骋节,情采自凝。」《征圣》篇:「志足而言文,情信而辞巧。」《宗经》篇:「义既挺乎性情,辞亦匠于文理。」《颂赞》篇:「及三闾《橘颂》,情采芬芳。」《 镕裁》篇:「万趣会文,不离辞情。」《才略》篇:「刘桢情高以会采。」《序志》篇:「至于剖情析采,笼圈条贯。」最后两句意谓如能剖析情采,就能包罗无遗,贯穿一切。   《南齐书文学传论》:「或全据古语,用申今情,……惟睹事例,顿失情采。」   清谨轩蓝格旧钞本评:「风骨之溢,宜为情采,故当表里成篇。」   纪昀评:「因情以敷采,故曰情采。齐梁文胜而质亡,故彦和痛陈其弊。」   《札记》:「舍人处齐梁之世,其时文体方趋于缛丽,以藻饰相高,文胜质衰,是以不得无救正之术。此篇恉归,即在挽尔日之颓风,令循其本,故所讥独在采溢于情,而于浅露朴陋之文未遑多责,盖揉曲木者未有不过其直者也。虽然,彦和之言文质之宜,亦甚明了矣。首推文章之称缘于采绘,次论文质相待本于神理,上举经可以证文之未尝质,文之不弃美,其重视文采如此,曷尝有偏畸之论乎?然自义熙以来,力变过江玄虚冲淡之习而振以文藻,其波流所荡,下至陈隋,言既隐于荣华,则其弊复与浅露朴陋相等,舍人所讥,重于此而轻于彼,抑有由也。综览南国之文,其文质相剂,情韵相兼者,盖居泰半,而芜辞滥体,足以召后来之谤议者,亦有三焉:一曰繁,二曰浮,三曰晦。繁者,多征事类,意在铺张;浮者,缘文生情,不关实义;晦者,窜易故训,文理迂回。此虽笃好文采者不能为讳。爱而知恶,理固宜尔也。或者因彦和之言,遂谓南国之文,大抵侈艳居多,宜从屏弃,而别求所谓古者,此亦失当之论。盖侈艳诚不可宗,而文采则不宜去;清真固可为范,而朴陋则不足多。若引前修以自张,背文质之定律,目质野为淳古,以独造为高奇,则又堕入边见,未为合中。方乃标树风声,传诒来叶,借令彦和生于斯际,其所讥当又在此而不在彼矣。故知文质之中,罕能不越,或失则过质,或失则过文。救质者不得不多其文,救文者不得不隆其质。」   饶宗颐《论〈文选〉赋类区分情志之义答(李)直方》:「以情志区别文体,萧《选》已然,其赋之庚辛癸分志、哀伤、情三大类。《幽通》、《思玄》、《归田》、《闲居》属志,《高唐》、《神女》、《登徒》、《洛神》属情。《论语》云:『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此穷达之殊归。昭明所录,赋之言志者,皆穷居求志之文也。萧《选》之撰,后于《文心》。……昭明分体,往往斟酌于任(昉)刘(勰)之间。『情』『志』区分之显尤不可忽。汉赋以来,言志之作,若刘歆《遂初》、崔篆《慰志》,他如《显志》、《愍志》以至元吴莱之《尚志》,俱以志为名,并求志道志之作,此一途也。张衡之《定情》、蔡邕之《静情》、应玚之《正情》、陶潜之《闲情》(按『闲』字即『闲邪存诚』之『闲』),言情而欲定之、静之、正之、闲之,将以抑流荡之邪心,而归于正,此又一途也。其所谓『情』大抵指人欲而言(董子云:『情者人之欲也。』),与『以情纬文』之情异趣。……(诗以导情,使归于正,说亦同此。)萧《选》于『哀伤』之外,别分『情』一项,仍是旧义。彦和之论『情采』,且标举『情文』(二字本之陆云),其所谓『情』,乃广义之情( 犹云emotion)。萧统文学见解,仍在正情,彦和则言摅情耳。此两家之不同,不可不察也。」(见《文心雕龙研究专号》)在《情采》篇中,「情志」是统一的,只是「志」更偏重于思想因素而已。 圣贤书辞,总称文章〔一〕,非采而何〔二〕? 〔一〕 《论语公冶长》:「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何晏集解:「章,明也;文,彩。形质着见,可以耳目循。」       《周礼考工记》:「画缋之事,……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 〔二〕 范注:「《礼记乐记》:『文采节奏,声之饰也。』文采文章,皆修饰章明义。」       《论衡书记》篇:「或曰:士之论高,何必以文?答曰:夫人有文质乃成。物有华而不实,有实而不华者。《易》曰:『 圣人之情见乎辞。』出口为言,集札为文,文辞施设,实情敷烈。」       《序志》篇:「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       《斟诠》:「『文章』与『彰』有别。前者犹言文辞,后者犹言文采。章太炎《文学总略》:『传曰「博学于文」,不可作「」。雅曰「出言有章」,不可作「彰」。古之言文章者,不专在竹帛讽咏之间。孔子称尧舜「焕乎其有文章」,盖君臣、朝廷、尊卑、贵贱之序,车舆、衣服、宫室、饮食、嫁娶、丧祭之分,谓之「 文」;八风从律,百度得数,谓之「章」。文章者礼乐之殊称矣。夫命其形质曰文,状其华美曰;指其起止曰章,道其素绚曰彰。凡者必皆成文,凡成文者不皆。』章氏所谓文章,与彦和本篇圣贤书辞之文章,涵义广狭不同,然章氏所称之彰,即彦和所言之采也。」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文章二字之意义,在《说文解字》曰:『文,错画也;章,乐竟也。』联结成词,本泛指一切形色错杂,声韵谐和,具有文采之艺术事物而言,而古圣先贤既以之为著述言论之代名,遂指作品之辞采而言。」(台湾文史哲出版社,一九七八年版) 夫水性虚而沦漪结〔一〕,木体实而花萼振〔二〕,文附质也〔三〕。虎豹无文,则鞹同犬羊〔四〕;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五〕:质待文也〔六〕。 〔一〕 《文选》木华《海赋》:「芒芒积流,含形内虚。」「漪」,元刻本、弘治本、汪本、两京本作「猗」。《诗经魏风伐檀》:「河水清且沦猗。」毛传:「沦,小风水成文,转如轮也。」「猗」石经残碑作「兮」。朱注:「猗与兮同,语辞也。」徐坚《初学记》:「水波如锦文曰漪。」       范注引陈(汉章)先生曰:「沦漪,犹《吴都赋》云:『刷荡漪澜』,刘渊林注:『漪澜,水波也。』澜即涟漪之涟。《毛诗释文》亦云:猗,本亦作漪。」《诗经伐檀》:「河水清且涟漪。」《文选》左思《吴都赋》:「濯明月于涟漪。」五臣向注:「涟漪,细波纹。」 〔二〕 《校注》:「『花』,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何本、训故本、……崇文本作『华』。『华』字是。(孙志祖《读书脞录》卷七谓古书『花』皆作『华』,魏晋间始有之。是『华』与『花』古今字也。)……《诗小雅常棣》:『常棣之华,鄂不韡韡。』郑笺:『承华者曰鄂。』《说文》●部『韡』下引《诗》作『萼』。」「萼」,花朵之外被,所以护花瓣者。《左传》文公十六年杜注:「振,发也。」即开放。       苏轼《南行前集叙》:「山川之有云,草木之有华实,充满勃郁,而见于外。夫虽欲无有,其可得耶!」       郭绍虞、王文生《文心雕龙再议》:「关于内容与形式,他意识到二者是互相依存、互相影响的。……浮虚的水可以产生波纹,坚实的树木才能开放花朵,说明特定的内容决定特定的形式。」 〔三〕 《春秋繁露玉杯》:「文着于质。」《类编》:「着,附也。」 〔四〕 《论语颜渊》:「子贡曰:……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犹犬羊之。」集解:「孔曰:皮去毛曰。虎豹与犬羊别,正以毛文异耳。」「」亦作「鞹」。《说文》:「鞹,去毛皮也。」 〔五〕 范注:「《左传》宣公二年:『宋城,华元为植,巡功。城者讴曰……(华元)使其骖乘谓之曰: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役人曰:从其有皮,丹漆若何?』」《尔雅释兽》:「兕,似牛。犀,似豕。」       刘法立《关于〈文心雕龙〉的注解》:「牛皮涂上丹漆,不仅使甲具有色彩之美,并且使甲更加坚韧,不怕刀砍箭穿,而且甲色彩斑斓,穿戴起来,威武雄壮,在战场上又能起到威慑敌人的精神作用。刘勰此语,形象说明了内容要通过一定的形式表现出来,完美的形式不仅能正确地表现内容,而且还有加强内容的积极作用。」(《光明日报》一九七八年六月三日)       《荀子议兵》篇:「楚人鲛革犀兕以为甲,鞈如金石。」       《论衡书解》篇:「龙鳞有文,于蛇为神;凤羽五色,于鸟为君。虎猛毛蚡蜦,龟知背负文。四者体不质,于物为圣贤。且夫山无林则为土山,地无毛则为泻土,人无文则为朴人。」 〔六〕 《礼记表记》:「子曰:虞夏之质,殷周之文,至矣。虞夏之文,不胜其质;殷周之质,不胜其文。」       《韩非子解老》篇:「礼为情貌者也,文为质饰者也。夫君子取情而去貌,好质而恶饰。夫恃貌而论情者,其情恶也;须饰而论质者,其质衰也。何以论之?和氏之璧,不饰以五采,隋侯之珠,不饰以银黄:其质至美,物不足以饰之。夫物之待饰而后行者,其质不美也。」刘勰用语虽出于此,但论点不同。 若乃综述性灵〔一〕,敷写器象〔二〕,镂心鸟迹之中〔三〕,织辞鱼网之上〔四〕,其为彪炳缛采名矣〔五〕。 〔一〕 「性灵」亦见本书《原道》篇及《序志》篇。       《宋书颜延之传》《庭诰》:「含生之氓,同祖一气,等级相倾,遂成差品。遂使业习移其天识,世服没其性灵。」《颜氏家训文章》篇:「至于陶冶性灵,从容讽谏,入其滋味,亦乐事也。」是「性灵」谓性情。「综述性灵」是说抒情。 〔二〕 《易系辞》:「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原道》篇:「有形之器,其无文欤!」《夸饰》篇:「形器易写。」「器象」,器物的形象。「敷写」,铺叙。「敷写器象」,是说状物。 〔三〕 《说文解字序》:「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       梅注:「杨用修云:鸟迹,字也。鱼网,纸也。」「鸟迹」注详见《练字》篇。「镂心」,谓刻画心思,指深刻细致地构思。 〔四〕 梅注:「愚按《东观汉记》曰:黄门蔡伦,字敬仲,典作尚方,用树皮及敝布鱼网作纸。」       《后汉书宦者蔡伦传》:「伦乃造意,用树肤、麻头及敝布、鱼网以为纸。」「织辞」,编组文辞。 〔五〕 「采」,元刻本、弘治本、两京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并作「彩」。「彪炳」,文采焕发。锺嵘《诗品》:「文体相辉,彪炳可翫。」「缛采」,丰富多采。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名』字与句意不协,疑为『多』字之误。『彪炳缛采』义亦相因,八字作一句读。」《校注》:「『名』,《喻林》引作『明』。按《释名释言语》:『名,明也,实使分明也。』徐氏引作『明』,盖以意改。」王叔玟《缀补》同。 故立文之道〔一〕,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二〕,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三〕,五音是也;三曰情文〔四〕,五性是也〔五〕。五色杂而成黼黻〔六〕,五音比而成《韶》《夏》〔七〕,五情发而为辞章,〔八〕神理之数也〔九〕。 〔一〕 「立文之道」,谓形成文采的方法。 〔二〕 「形文」,形中之文,这是说绘画中有文采。 〔三〕 《礼记乐记》:「声成文,谓之音。」「声文」,声中之文。这是说音乐中有文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