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129 页/共 231 页
《文镜秘府论论体》:「至如称博雅则颂论为其标(
颂明功业,论陈名理,体贵于弘,故事宜博;理归于正,故言必雅也),语清典则铭赞居其极(铭题器物,赞述功能,皆限以四言,分有定准,言不沈膇,故声必清,体不诡杂,故辞必典也),陈绮艳则诗赋表其华(诗兼声色,赋叙物象,故言资绮靡,而文极华艳),叙宏壮则诏檄振其响(诏陈王命,檄叙军容,宏则可以及远,壮则可以威物),论要约则表启擅其能(表以陈事,启以述心,皆施之尊重,须加肃敬,故言在于要,而理归于约),言切至则箴诔得其实(箴陈戒约,诔述哀情,故义资感动,言重切至也):凡斯六事,文章之通义焉。」
〔七〕 《校证》:「『循』,《御览》、《记纂渊海》作『修』。『修』『循』隶书形近之误。」《缀补》:「循、随互文,循亦随也。《淮南子原道》篇:『循天者,与道游者也(高诱注:循,随也)。随人者,与俗交者也。』循随互文,与此同例。」
这句是说:文学作品的风格倾向是随着每一体的规格要求而变化的。范注:「本书上篇列举文章多体,而每体必敷理以举统,即论每体应取之势。」则是把「循体而定势」的「体」,当作体裁来讲,而误「举统」为「定势」。实则「举统」是举出每一体裁的作品的共同纲领,这种规格要求是有相对稳定性的,而风格倾向是随时在变化的。这种趋势随着每一体裁的作品的规格要求而变化,例如章表奏议,随着它的规格要求,它的风格自然趋向于典雅;赋颂歌诗,随着它的规格要求,它的风格自然趋向于清丽,这就是「循体而成势」,「势」有时是由「体」来定的。郭注:「然而有时亦可以兼解俱通,并非执一不变,故云:『随变而立功』也。」
一位作家的多样化的风格,又具体地表现在各种不同体裁的作品中。欧阳修在他的词里,表现出一派柔情,但在他的《朋党论》和《与高司谏书》里,却是义正辞严,慷慨激昂的。不同的思想情感,有不同体裁的作品来表现,而每一种体裁的作品内部却有共同的规格要求。
虽复契会相参,节文互杂〔一〕,譬五色之锦,各以本采为地矣〔二〕。
〔一〕 「杂」字各本俱同,唯《校证》径改作「变」而未出校语,疑是笔误。
郭注:「『契会』,犹言会合。『节文』在此指节奏文采。『契会相参,节文互杂』,谓各体之势可以融会贯通也。」
「契会相参」,承「括囊杂体」言,「节文互杂」承「
宫商朱紫」言。节,节奏,指宫商。文,文采,指朱紫。《附会》篇:「夫能悬识腠理,然后节文自会。」
〔二〕 范注:「此言文辞虽贵通变,而势之大本不得背离。」郭注:「『本采』,本来采色,如章表以典雅为本采,赋颂以清丽为本采是也。『地』即质地,绘画时所用的粉本。」
「势」是「随变立功」,「乘利而为制」的。为了发扬多样化的风格倾向,作家可以「括囊杂体」,使不同风格的表现手法相互参合,这就是「契会相参」。「契」是两方面的契合,「会」是多方面的会合,二者可以参合着运用,但在「括囊杂体」的时候,要进行「铨别」,不能「使雅郑而共篇」,所以说「功在铨别」。在形成多样化的风格倾向时,也可以「节文互杂」,使「宫商朱紫,随势各配」,但是这种百花齐放式的「五色之锦」,还是要「各以本采为地」,意思是说任何丰富多采的风格倾向,都要以它的「本采」,也就是它的「体制」作为基础,这样围绕着「本体」来进行的声调和辞采的配合,都要顺着自然之势,而且以主导风格为中心,纔不致「使总一之势离」。例如「史论序注」,可以有多样化的风格倾向,然而它的主导倾向总是论据充实,要言不繁。在这一前提下,并不妨碍「
百花齐放」。这就是「定势」。
以上为第二段,说明写作过程中,定势规律、原则的具体运用。
桓谭称「文家各有所慕,或好浮华而不知实窍〔一〕,或美众多而不见要约」。陈思亦云:「世之作者,或好烦文博采,深沈其旨者;或好离言辨句〔二〕,分毫析厘者。所习不同,所务各异。」言势殊也〔三〕。
〔一〕 范注:「桓谭语无考,当在《新论》中。」「实核」即「核实」。
《抱朴子外篇》卷四十《辞义》:「夫才有清浊,思有修短,虽并属文,参差万品;或浩瀁而不渊潭,或得事情而辞钝,违物理而文工,盖偏长之一致,非兼通之才也。闇于自料,强欲兼之,违才易务,故不免嗤也。」
〔二〕 《校证》:「『句』原作『白』。案《声律》篇云:『双声隔字而每舛,迭韵离句而必睽。』《章句》篇云:『离章合句。』《
丽辞》篇云:『魏晋群才,析句弥密,联字合趣,剖毫析厘。』皆与此『离言辨句』意相近。『句』『白』形近致误耳。」
范注:「陈思语无考。」
潘重规《读文心雕龙札记》:「按『白』疑当作『句』,形近之讹。《练字》篇亦引陈思言:『扬马之作趣幽旨深,读者非师传不能析其辞,非博学不能综其理。』又《丽辞》篇云:『至魏晋群才,析句弥密,联字合趣,剖毫析厘,皆与离言辨句之旨合。』」(见《制言》四十九期,一九三九年二月)
《杂记》:「案『白』字疑当作『句』,形近而误。」
《礼记学记》:「一年视离经辨志。」「离经」,分经文的句逗。「离言」犹断句。
〔三〕 《文赋》:「夸目者尚奢,惬心者贵当。」《校释》:「末言好尚一殊,体势因异,此就习尚言也。」
刘桢云:「文之体指,虚实强弱〔一〕,使其辞已尽而势有余,天下一人耳,不可得也〔二〕。」公干所谈,颇亦兼气〔三〕。然文之任势〔四〕,势有刚柔,不必壮言慷慨,乃称势也〔五〕。
〔一〕 《校证》:「『虚』字原脱。徐引谢在杭云:当作『文之体指,虚实强弱』。按谢说是,今据补。」
《札记》:「文之体指实强弱句有误,细审彦和语,疑此句当作文之体指贵强,下衍『弱』字。」
范注:「窃案《抱朴子尚博》篇云:『清浊参差,所禀有主,朗昧不同科,强弱各殊气。』疑公干语当作文之体指,实殊强弱,抱朴语或即本之公干也。故下文云:『公干所谈,颇亦兼气。』《诗品》云:『魏文学刘桢,其源出于《古诗》,仗气爱奇,动多振绝,真骨凌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雕润恨少。』案此亦公干尚气之证。」
《校释》:「按此段引刘公干语而正之,公干原文已佚,陆厥《与沈约书》有『刘桢奏书,大明体势之致』语。『体』下疑脱一『势』字,此句当作『文之体势贵强』。『指』、『弱』二字衍,『实』又『贵』之误。」
郭晋稀改作「文体之势,实殊(依范注校增「殊」字)强弱」,注云:「作『体指』义不可通。本篇论体势,指或势之音讹也,故校改。陆厥《与沈约书》:『刘桢奏书,大明体势之致』,可以证也。本篇下文又云:『然文之任势,势有刚柔,不必壮言慷慨,乃称势也。』亦申述此文,三用势字,亦可为证。」
《校注》:「『实』下似脱一『有』字。原文作『文之体势,实有强弱。』」《诸子》篇:「两汉以后,体势漫弱。」
〔二〕 刘桢对富于气势的作品特别推崇,故云:「使其辞已尽而势有余,天下一人耳,不可得也。」
〔三〕 郭注:「《风骨》:『公干亦云:孔氏卓卓,信含异气,笔墨之性,殆不可胜。』原文亦不可考。大抵刘桢本有论气势之文,今已亡失耳。」
曹丕《与吴质书》:「公干有逸气。」《诗品》谓刘桢「仗气爱奇」。
〔四〕 《孙子势》篇:「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其战人也如转木石。」「任势」,就是运用有利的势,首先是顺应固有的自然趋势。
〔五〕 王金凌:「刘桢认为势既有力的含意,力总是以强为佳,因此主张文学风格亦以阳刚为佳。刘勰就针对这一点提出反驳,而说刘桢的意见涉及个性(气)问题。刚的反面是柔而不是弱,文学风格亦然,柔也是力的表现,因此势有刚有柔。」
李德裕《穷愁志文章》篇:「鼓气以势壮为美,势不可以不息,不息则流宕而忘返。亦犹丝竹繁奏,必有希声窈眇,听之者悦闻;如川流迅激,必有洄澓逶迤,观之者不厌。」
又陆云自称:「往日论文,先辞而后情,尚势而不取悦泽。及张公论文,则欲宗其言。」〔一〕夫情固先辞〔二〕,势实须泽〔三〕,可谓先迷后能从善矣〔四〕。
〔一〕 《训故》:「《陆清河集与兄平原书》:往日论文,先辞而后情,尚洁而不取悦泽。尝忆兄道张公父子论文,实欲自得,今日便欲宗其言。」《札记》:「『尚势』,今本《陆士龙集》作『尚洁』,盖草书『势』『絜』形近,初讹为『絜』,又讹为『洁』也。」
范注:「悦泽,谓润色。《与兄平原书》曰:『久不作文,多不悦泽,兄为小润色之,可成佳物。』」「悦泽」,谓悦目的色泽。「张公」,指张华。「宗其言」,信从他的话。
汉焦延寿《易林讼之师》:「凫得水没,喜笑自啄,毛羽悦泽。」
〔二〕 《体性》篇:「情动而言形。」《情采》篇:「为情而造文。」《物色》:「辞以情发。」
〔三〕 范注:「势实须泽,犹言文之体式虽合,而辞句之润色,所以助成文体,安可忽乎!」
陆云自己承认「尚势而不取悦泽」。刘勰则认为气势只是「势」之一种,具有刚性美的气势固然是「势」,具有柔性美而悦人眼目的华泽也是「势」。
〔四〕 斯波六郎:「《周易坤》:『先迷后得。』」
王金凌:「润泽颇不易明,大抵而言,造成润泽须赖三方面的工夫:一为文意委曲,以表现作者温厚之意。二为调适骈散的句法,以使辞气(即诵读的旋律)婉转。三为字质温和,以引起读者平和的感情,避免强烈的煽动性字眼,或庸弱而不起眼的字词。」
又:「刘勰此段义脉是:先以桓谭、曹植的话点明风格(气势)有不同类别。其次藉刘桢的话表明并非只有刚强才算体势,阴柔也是体势的一种。最后则藉陆云的话说明刚势须以润泽调济。」
以上为第三段,评述前人的势论。
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一〕,原其为体,讹势所变〔二〕,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察其讹意,似难而实无他术也〔三〕,反正而已。〔四〕
〔一〕 《序志》篇:「辞人爱奇,言贵浮诡。」
〔二〕 范注:「《通变》篇曰:『宋初讹而新。』齐梁承流,穿凿益甚,如江淹《恨赋》:『孤臣危涕,孽子坠心。』强改『坠涕危心』为『危涕坠心』,于辞不顺,好奇之过也。」
此二句意谓他们作品的体制,是错误的趋势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