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再生缘 - 第 6 页/共 25 页
第十四回 韦勇达拜认母子 熊友鹤寻访仙师
却说尹氏自思:这大王如此美丽端厚,乃大贵之相,我女匹配,可谓得人。小姐见母沉吟,恐有许亲之意,乃扯母亲到旁边低声曰:“女儿断不配绿林。”尹氏曰:“我看此人必是官家子弟,有此才貌,后必大贵,且又年纪相似,正当配亲,又好招军,日后请旨征剿番寇,救父回朝,亦是好处。”皇甫长华着急曰:“母亲怎不知女儿心肠,女儿宁死决不嫁与响马!”大王见小姐面有不悦之意,乃微笑对小姐曰:“俺爱小姐姿容,确令人难舍,但我亦是官家子弟,容貌亦不丑陋,匹配小姐,也不甚玷辱,小姐何必推蒙?”长华曰:“若是家母主意,就是肩挑背负,奴亦不嫌。尔虽官家子弟,奈落于绿林之中,名声不美,奴家愿死,断不受辱。”大王曰:“我不过暂屈此山,待人马壮足,便要受朝廷招安。小姐休要错认我为强徒。”遂对尹氏曰:“愿夫人同小姐到后堂请坐,少停再作商议。”即令二名老成的头目引夫人等到后寨,备好香茶伺候,不许怠慢。大王着喽啰速备花烛,宰羊杀猪,搞赏合山喽啰,尽饮一醉。喽啰大喜,合山百余人忙乱,花烛伺候,杀牛宰羊。
尹氏母女同进后寨坐下,头目送上香茶相请。小姐执意不嫁绿林,夫人劝其顺从,后有好处。正言间,大王已走进来,尹氏母女俱站起身来,各立一边。大王暗向那两个头目丢一个眼色,把手向前一挥,两头目会意,即便起身退出,将门掩上而去。大王笑嘻嘻的向小姐深深作了一揖曰:“多蒙岳母不弃,我与小姐结亲,正是郎才女貌,共效于飞,美妙无穷。”羞得小姐满面通红,低头不语,见大王如此,只道是少年慕色,自己不好意思,遂退下两步,向外而立。韦勇达见桌上有茶,即取一大杯,用袖口拭干,满满斟了一杯茶,伸出一双洁白垂手握着,笑嘻嘻的向小姐曰:“我无物可敬,小姐领着这一杯茶,方见小姐有情。”小姐哪里肯接茶杯,步步倒退旁边。韦勇达只是满面堆笑要敬,只管挨上前来。小姐已退到壁间,无处退步,老羞变怒,伸出玉手,做个驾势曰:“奴家心如铁石,难以动摇。尔若再上来,不是尔死,便是我亡!”说罢,蛾眉直竖,杏眼圆睁,已是变怒。韦勇达忙退回,把茶杯放在桌上,向小姐低声曰:“小姐不须惊慌,奴家亦是女流,与你说笑,何必认真。”那时夫人见小姐变脸,恐怕相斗,正待向前劝阻,忽闻此言,倒吃了一惊﹔向前间曰:“尔明是男子,怎说是女流尸韦勇达即退出关门,方进内,正坐在交椅上,把左足的靴脱下,又脱下绞袜,对面俱是白缓,扯下约有丈余,方露出一只红绞绣金线三寸余平底女靴,正是金莲,细小可爱。尹氏母女见了,惊喜不止,忙问曰:“你是谁家女子?敢在绿林安身,真是好胆量。”韦勇达穿好靴袜,方请夫人上坐,自己与小姐见礼,两旁坐下,曰:“奴乃令先尊的帐前先锋卫焕之女,名唤卫勇娥,并无兄弟姊妹,家父遂叫我武。后因后母不贤,与我不睦,家父系一武榜举人,欲出仕外方,将我寄养叔父卫振祖家中。近因家君与尊父元帅被妖道邪术所擒,朝廷发恼,捉拿元帅家属,因有家父同牛在京,密报我家眷逃走。家叔懦弱,恐要捉家眷累其满门,不敢相留。奴想家父定不降番,不是地方官妄奏,定是奸臣陷害,特打扮男装,欲往登州一探父亲信息。老仆尤慎,负行李先到此,被贼首韩虎杀死。奴见尸骸,一时大怒,力战韩虎二十余合,杀死韩虎。喽啰因山上无主,又见我英勇,恳求我为山寨之主,奴因此住在此安身,招募人马。日后番奴必更加凶恶,朝廷无计可施,那时我人马齐足,奏明愿领兵征番赎罪,救回父亲,以全忠孝。奴本姓卫,故弃行字,只称姓韦,娥字于女流相近,故改名勇达。奴与夫人、小姐正是同病相怜,今可同奴在此安身,待时而动,好去征番。”尹氏惊喜欲狂,连声称赞曰:“不料小姐有此胆量,孤身女子,敢在虎穴之中安身,真正可敬!”韦勇达曰:“此亦情出无奈,望夫人休要泄漏。但夫人怎么不知风逃走,致被钦差所捉。”尹氏亦将尹上卿密书通知,儿子少华逃走,自己情愿死节,女儿愿死孝等情说明。韦勇达曰:“难得夫人、小姐节孝,今可住此,待奴招集人马好汉,一同征番,以救骨肉至亲。”尹氏曰:“住此固好,但外人只道你是男子汉,我母女在此,秽名难当,奈何?”韦勇达曰:“奴自有计。”尹氏曰:“末细贤侄女计将安出?”勇达曰:“可如此如此,就不涉嫌疑了。”尹氏曰:“难得贤侄女妙算。”小姐笑向韦勇达曰:“姊既女流,方才何故言语相挑,使奴一时六神无主,令人胆寒。”韦勇达曰:“奴亦因间明小姐来历,自思吾乃偏将之女,小姐刚直节烈,身入虎穴,毫无俱怯,可敬可敬。”
且说外面花烛合督筵席完备多时,只见大王并不出来。有儿个喽啰私议曰:“大王果然情热,不及待拜花烛,便去成亲。”又有两个笑曰:“郎才女貌,无怪情热,但我等当禀明为是。”即到后寨门裹曰:“启大王,花烛酒席完备,请大王拜堂。”韦勇达曰:“少停便来。”即开门来到聚义厅坐下,吩咐擂鼓升堂。顷刻间,大小头目喽啰齐见礼毕,分次序站立两旁。韦勇达令老成头目往后寨恭请尹夫人、小姐前来。不多时,头目其曰:“夫人小姐已到。”韦勇达起身迎接,亲扶夫人坐在上面,又与小姐分宾主坐下,向各人曰:“我见皇甫元帅的小姐姿容,欲求为婚。难得小姐贞洁,矢志不从。我等同是官家子弟,同病相怜,我故留其在此,招集人马,请旨征番,报答国家。然小姐年庚与我只少一岁,若不当天立誓,拜认夫人为母,小姐为妹,终息嫌疑,众人等以为何如?”众人齐声称羡曰:“难得大王仗义,真是古今罕有。”内中有几个喽啰暗笑,好不知趣,一个美貌妻不要,却愿做大舅,真是痴呆。韦勇达就叫喽啰速备香案。喽啰领命,立刻当天排下香案,夫人、小姐谦恭曰:“我母女有何德能,敢蒙大王如此隆重,难以消受。”韦勇达曰:“若不如此,何以表白名节?母亲休得推蒙。”即对小姐曰:“贤妹请来结拜。”小姐同韦勇达来到香案前,各自拈香,立千斤重誓,结为兄妹,拜了八拜﹔然后行了兄妹礼,二齐上堂,拜见夫人,称为母子。即令把猪羊美酒,赐了合寨头目。喽啰散去,又令赏单洪黄金十两。单洪只得领下,心中暗恨,命中不该得美妻,故遇此头领,愿做大舅。当下令备酒席,在聚义厅上,母子兄妹畅饮,众喽啰亦自招朋结类痛饮,直至黄昏席散。韦勇达送夫人小姐往后寨安身,令锦笺、瑶琴二婢奉侍,自己在前寨安歇,有事方请相议,礼义甚明。韦勇达留心访收英雄,不劫小本经纪广灭,那时乘得胜之师,一鼓征伐吹台山,何难剿灭产成宗曰:“二相言之有理,侯平定番寇,乘势剿灭吹台山。但韦勇达必是皇甫敬亲党,着工部官画皇甫少华形图,颁行天下,不论府州县郡市镇,捉得皇甫少华献官,赏黄金贾百两,知情出首者,赏黄金一百两﹔倘有收留本犯,知情不报,事后发觉,一并同罪。”又赏刑部官并被杀校尉军亲人银两,随后退朝。工部官间明校尉军,知得皇甫少华龙眉秀眼,即画图形,颁行天下,捉拿皇甫少华,真是严紧。只尹上卿却暗恨姊姊无主意,住在山寨,男女混杂,受了秽名,又累得外甥声名更大,难以出头。唯有刘捷暗喜,皇甫少华虽遇大赦,却亦不赦,不表。
且说皇甫少华住在熊浩家中,足步从不出门。熊浩乃富贵之家,闲暇无事,日日与他比武、比箭、操演、饮酒、下棋、谈论兵法。少华心虑母姊天牵受苦,父亲不知生死,且又辜负孟氏、刘氏二妻,以致面无笑容。过了残年,又是新春,熊浩日日酒对相待。早是元宵,是晚熊浩与少华在书房饮酒,庆贺元宵。饮至二更,熊浩曰:“我想番国妖道,专用邪术,此乃英雄无用武之地,朝廷虽有大队官军征剿,终是无益。日后番寇必更加猖狂,我与你乃一勇之夫,亦难取胜。我想如今番寇尚未强悍,你与我同往名山,拜个异人,学习武艺道法。日后侯朝廷着急,你我一同请旨征番,先破妖道邪术,其余番军易破。那时救了伯父回朝,又可受封显爵,岂不是好。”皇甫少华曰:哥哥说得有理,但异人云里来雾里去,哪里去寻异人传授异法。”熊浩曰:“我闻得本省武昌省城南门外,离城将有二百里路光景,却有一座名山,名唤黄鹤山,山中有一位道人,号黄鹤仙翁,道行清高,在那里修道。屡有人前往拜问吉凶,赤有前去学道。若是度诚有缘者,他即令人引路,上山相会,所言祸福,无不应验。倘不虞诚,或是无缘,一到那里找寻,唯有一片荒郊草地,终年寻访,莫道难见仙翁,连那座山亦无踪迹。我同你皮诚前往,或得相会,赤未可知。”少华大喜曰:“既有此人,当往寻访、但仁兄乃富家,许多产业,数十万家资无人掌管,况嫂嫂年轻,且又怀孕,怎肯放哥哥前往访仙?哥哥断难同往。”熊浩曰:“不然,我家管理帐目,各家人俱皆妥当。我若出门,家务银钱可交与老仆吕忠掌管。还有岳父徐仰善,年虽五旬余,尚自壮健,账务极精,家资办有数万,更有子孙料理家里事,岳父闲暇无事,他离此不过二三里路,数日到我家巡视一次,自可无事。若说拙荆,才虽中等,却深明大义,若说此事,他必不恋恩爱,劝我访道。至分娩之事,自有岳母女婢照应,我虽在此,亦不晓得生产事情,放心前往。”皇甫少华曰:“到底要与嫂嫂议妥方可。”熊浩称是,遂入内见徐氏,坐下曰:“我有一要务与贤妻相商,不知你意若何?”徐氏曰:“相公要事,只管说。”熊浩便说:“番寇猖狂,我欲同义弟吕陵往仙山访仙学法,日后好得征番立功,封妻荫子。吕陵恐贤妻不从,特来相商。”徐氏曰:“若论夫妻情份,本难分手日久,此乃证事,要怎敢阻当。但妾怀孕在身,日后生产无人照顾,家事未知嘱托何人?”熊浩曰:“娘子临盆,可请岳父母前来照顾﹔家事可托吕忠执掌,再烦岳父不时到来查点,便可停当。”徐氏曰:“既如此,办当见妻父母说明方好。”熊浩曰:“少不得请岳父母前来相议停当,方好起程。”即出厅令家入押两乘轿去请岳父母前来。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为功名英雄苦练 图美媳太郡进表
却说熊浩令家人押轿起身,不多时,徐仰善同妻胡氏已到,熊浩夫妻迎接入内拜见。茶毕,徐仰善曰:“贤婿唤我夫妻到来,有何事体严熊浩说明访仙立功之事,烦岳父母不时到舍,代查帐目,日后小婿若得寸进,自当重谢。”徐仰善尚未答言,胡氏吃惊曰:“贤婿身系武举,自有正途功名出身,何必寻访虚妄的神仙?丢下许多家产,夫妻又无穷的恩爱,且小女身怀六甲,贤婿如何放心远行?依我主意,还是在家受享现成的富贵,何必抛妻离子,寻取非份的功名。”熊浩曰:“岳母有所不知,若照科制的功名,实难荣显。若剿番寇回朝,封妻荫子,岂不是一劳永逸,显见大丈夫有惊天动地奇才?”胡氏曰:“且待与小女相商定夺。”熊浩退出,胡氏问徐氏曰:“女儿意见若何?”徐氏曰:“此乃荣宗耀祖的正事,女儿只得任他前去。”熊浩进来,女婢进上酒看,岳婿母女一齐同饮。徐仰善对熊浩曰:“贤婿既要访仙学法,须要速回为妙。”熊浩曰:“小婿若遇异人,得些道法,随即回来,求取功名,焉有耽搁?今已议定,数寸便要起身,再报二位大人知道。”徐仰善应允,夫妻上轿仍回家中。熊浩即定五日后起程,嘱托妻子好生照看家里,保养身体,又嘱托掌家家人守分,凡有出入账目,须要登记明白,候我回来查盘有赏﹔又把家用出入账务,交与吕忠执掌,并吩咐小婢,小心侍奉主母。
次日,熊浩并少华道家打扮,饱餐毕,别了众人,自有许多叮吁。出门上路,免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不数日已到武昌城南门外百余里,并无客店,就在村间借宿。问起寻访仙迹,村人曰:“虽此处有仙寄迹,我等不曾一见,这是难事,劝客官休寻苦辛。”皇甫少华、熊浩曰:“我等虔诚,特来访道,虽有数月,办无悔心。”村人曰:“我们好意劝你,你若不信便罢。”熊浩曰:“不是不信你言,实因访道心切。”是晚饱餐宿歇。次早各备干粮,往僻处寻访,莫道有神仙,连行人也断绝。饥饿吃千粮,夜间即在林中宿歇,不管虎狼蛇蝎,真是郊行野宿,并无悔心。但是一片旷土山林,哪里去寻访仙迹?粮尽即往林间再办,一连访了七八日,一日寻至中午,忽见前面有一座山,虽不高大,远远望见苍松翠竹,清舆可爱。熊浩大喜曰:“连日寻访,并无山岭,今日忽有此山,莫非神仙怜我苦心,点化相会么?”少华曰:“你看此山景清幽,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必有异人寄迹此间。可速寻访,必有奇遇。”
二人踊跃向前,只见半山中来了一位道童,年可十四五岁,头梳双譬,身穿水墨道袍,笑脸叫曰:“来者莫非熊举人、皇甫少华么?”二人大惊,向前一躬到地曰:“正是,弟子唤熊浩、皇甫少华,望乞教导法术,以便破番,保国安民。”那道童闪过一边,欠身曰:“二位贵人,休要认错了。我因服侍师父,忽命我下山来,说熊举人、皇甫公子寻访,可引来相见。我见二位,故来动间,实是家师吩咐,与我无干。”熊浩曰:“令师何名?此处是何地名?”童子曰:“此处地名黄鹤山,家师人称为黄鹤道长便是。”二人大喜曰:“我等特来访寻令师,可引我进见。”道童曰:“待我引路。”二英雄踊跃同道童上山,迂回曲折,早见一座观门,院门上悬一匣,写的‘黄鹤楼’三字。从小门进内,见中间白石帝道,两旁有着奇花异草,猿鹤往来,并不怕人。道童引到殿外,曰:“二位少待通报。”
二人停了一会,只见道童出来曰:“家师有请。”二人整衣同进,转弯拐角,来到一座楼,一张乌木柴楼梯。二人上楼,楼上金碧交辉,八卦座上,坐的一位老道,苍颜古貌,鹤发童颜,两眼炯炯,看着有光,头戴七星道冠,身披白绞鹤鳖。二人下拜曰:“弟子等不量狂妄,欲求师傅传授道法,以立功勋。”道人曰:“二位请起,难得尔等忠心为国访道,誓破番国立功,但你们时运未到,在此且训练弓马武艺兵书。候番寇该败,贫道即赠尔宝贝下山,成就你等富贵,但可惜房中琴瑟别调。”按道人知熊浩之妻徐氏之寿不久,虽生子熊起风,后中状元,奈产后即亡,不能与熊浩相会,故说此话。皇甫少华忙问道:“师父此言,莫非弟子的妻室改嫁他人么?”道人曰:“孟氏乃贞烈女子,何必多虑。”熊浩疑而间曰:“依此看来,莫非弟子的妻室有失?”严道人曰:“非也,天机不可泄漏,久后便知,不必多疑。”二人亦只得一心学道,并无异志。从此在山用心学习武艺,略闲暇,即讲究兵法、道人只传二人六甲,趋吉越凶,奇门小术而已。
自前日山东巡抚冒奏皇甫敬降番,差官奉旨往湖广捉拿皇甫敬家眷进京处斩,时刘捷已写书差家将垦夜飞报次子刘奎璧。奎璧见书大喜,合府男女皆知皇甫家满门处斩之事。江三嫂一闻此言大惊,忙到晓云阁密报刘燕玉说:“皇甫家满门处斩,谁知你生母阴魂颠倒,托梦叫与少华订婚,岂不误了小姐终身大事?”刘燕玉闻言,吓得痴呆失措,停了一会,垂泪曰:“谁知吾母托梦,误我终身!”江三嫂劝曰:“小姐不必多虑,且喜此事并无外人知道,日后国丈或是太郡定然与你配下良缘,何必忧伤?”刘燕玉泣曰:“三嫂差矣,奴幼读诗书,岂不知妇人守一而终?我既奉母命与皇甫郎订亲,虽丈夫不幸灭亡,我不能同死已为不义,自当终身守节不嫁,方尽妇道。怎肯改嫁负心?但不知孟小姐可能守节乎?”江三嫂骇然曰:“小姐非孟小姐可比,孟小姐乃明嫁正婚,守节易明,你乃私自订婚,守节实难。国丈问你何事守节,你却如何回答?”小姐曰:“万一父亲迫嫁,我惟一死,以明全节,断不作失节之妇。”江三嫂知小姐节烈,恐其自尽,慰曰:“吉人天相,小姐如此节烈,或者天遣皇甫公子知风逃走,日后还有团圆之日。小姐不须挂念,听天由命罢。”小姐曰:“万一不幸,惟有死而已。”
光阴似箭,早是元旦,合府文武官员多来与太郡贺喜。闹热数日,已是正月初六日,早饭后太郡与刘奎璧在后堂议论家务,太郡偶然想起一事,对刘奎璧摇头曰:“我儿今年已是十七岁,怎么一些人事不晓得,岂不可笑。”刘奎璧曰:“孩儿何事不诸,请母亲说明。”太郡曰:“我是公侯官家,一向只因你年轻,我系女流,府上从未曾点过花灯,以庆升平。今你年长,不日就是元宵佳节,亦当叫几名灯匠,买新样花灯,庆贺闹热,显烛门梯才是。你竟不思此事,明是不谱人事。”奎璧曰:“骇几无时不思花灯热闹之事,但恐被人耻笑,说是我何等人家,不自思量,敢点花灯?”太郡不悦曰:“满朝富贵,半出刘门,我们庆点花灯被人耻笑,未知何人可点?”奎璧曰:“只因孩儿尚未定亲,恐外人说我无力娶妻,还妥点甚花灯,故恐人谈笑。”太郡闻言大怒曰:“吾屡欲与你订婚,你俱推蒙不许,累我至今无有媳妇,自觉有愧。我不怪你便好,你还敢说出此言,莫非为娘无力娶媳么?”奎璧曰:“非孩儿不娶,奈孩儿立愿,若非孟氏为妻,孩儿情愿不娶。”太郡寻思,皇甫少华如今满门已亡,那孟士元乃诗礼之家,女儿若要改嫁,恐人议论,倘不改嫁,误了终身大事。我今不若作个好人,奏上朝廷,赐婚孟氏,亦免外议改嫁之羞,又使孩儿欢喜。主意已定,又对奎璧曰:“汝既迷恋孟氏姿色,待我具表与尔姊姊,求朝廷降旨,将孟氏赐儿为妻,孩儿心愿若何?”奎璧大喜曰:“若得孟氏为妻,心愿已足。但表内不可实言孩儿只中二箭失脸,只说儿与少华俱中三箭,孩儿先射,少华后射,孟士元因皇甫敬乃现任官,威风较大,将女儿许配皇甫少华,实为不公,如此启奏,孩儿方有体面。”
太郡即令人照奎璧言语,具了表章,另修一书付刘捷,说明求主赐婚事情,可将表章进与皇后,转求天子赐婚。奎璧即叫家人刘升,赏了路费,嘱曰:“尔可备快马,垦夜进京,若见国丈,只说我先中三箭,孟士元敬他现任官威风,将亲许配皇甫家,切不可实言。”刘升领命,随备快马包袱,星夜赶路。直至正月尽,那一日早饭后,进了京城,直到刘国丈府,将马缚住,来见把门人,说明来历。把门人来见刘捷裹明,刘捷着他迸来。刘升进见刘捷,拜见毕,遂将表书一并呈上曰:“太郡有书表,请国丈一看。”刘捷将表放在案上,只将书拆开看过,大喜曰:“如此赐婚,方显国戚的势力。刘升,你路上辛苦、可到后面饱食安歇,另日奏去。”刘升往后衙而去。刘键入内,对吴淑娘说出备细:“你来早可带表入官,启请娘娘,下旨赐婚。”吴淑娘应允。
到了次早,吴淑娘梳妆毕,换了衣裙,执了玉勿,带了太郡的表章上轿,来到后宫门下轿。把门太监迎见曰:“吴姨娘莫非要见娘娘么?”吴淑娘曰:“正是,未知圣上可在官?”太监曰:“圣上在朝末回,娘娘现在正官。”吴淑娘步行,来到昭阳官前候旨。把宫门太监进宫奏曰:“启上娘娘,今有国舅姨娘吴氏在宫门候旨。”刘后大喜。按刘后为人仁孝宽慈,即令宣进。太监出来对吴氏曰:“娘娘有旨宣召。”吴淑娘执勿进宫,至殿上俯伏奏曰:“臣妻吴氏朝见,愿娘娘千秋。”皇后曰:“卿平身赐坐。”吴淑娘谢恩,坐在旁边绣凳,宫女奉送茶来。皇后曰:“姨娘久不进宫,未知家中母亲、兄弟、妹子可好么?哀家甚是挂念,奈深宫似海,不能面见父母,未知满门安乐否?”吴淑娘奏曰:“仰仗娘娘福庇,国丈太郡壮健,满门至亲俱皆清吉,毋庸圣虑。只因二国舅尚未定婚,太郡特请娘娘奏主赐婚。”说罢,就从袖内取出表章跪送。太监接表,放在案上,皇后着惊问曰:“太郡好无打算,大哥夫妻远镇北边,二弟年已十七、理当早娶,以便伏侍太郡,因何姻缘未定?”吴淑娘奏曰:“娘娘看表,便知委曲。”皇后拆表细看,心知二弟三箭必有不全,故孟士元许亲皇甫家,乃曰:“原来御弟心恋孟氏姿容。但皇甫敬降番,全家罪在不赦,孟士元将女错配,其女已误终身。待哀家奏准赐婚,以定孟氏终身,并满御弟痴念。你回见我父,早晚自有佳音。”吴淑娘称谢辞别,皇后曰:“难得姨娘进官,待赐宴回去。”吴淑娘谢曰:“多承厚恩,但国丈在府悬望,不敢延停。”皇后曰:“既如此,姨娘且回,改日再进宫走走。”吴淑娘退出,从后宫门上轿回府。刘后将表章藏在袖内,停了一会,内监报曰:“万岁回宫了。”皇后便执玉笏迎接圣驾,成宗曰:“御妻平身。”皇后立在旁边,成宗下擎进宫,皇后朝拜毕,赐坐旁边。侍女奉茶,各卸下御服坐定。皇后笑而不语,成宗问曰:“御妻为甚不言而笑?”皇后立起欠身曰:“适才老母在云南家中奏事进表,臣妾故此为笑。”成宗曰:“未知太郡所奏何事,御妻可即奏来。”皇后曰:“请陛下赦罪,臣妄方敢续奏。”成宗曰:“赦卿无罪,只管奏来。”皇后袖中取出表章,官女呈上御前。成宗接表看过,沉吟一会,微笑对皇后曰:“卿可看此表,乃是谁词。孟士元乃兵部尚书,总辖文武官,岂不知国丈官高,胜过皇甫敬?且尔弟先中三箭,孟士元将姻缘配与皇甫家,岂不俘礼?至于后射之言,一发谎词。”
未知成宗如何发落,下文分解。
第十六回 成宗帝曲意赐婚 祁丞相孽缘强合
却说成宗对皇后曰:“看此表必尔弟三箭不全,孟士元特将伊女匹配皇甫少华,尔母此表,必有诈词。有甚难办?”皇后忙奏曰:“陛下果然圣明,臣妾亦疑有诈。但念孟氏错配皇甫少华,已误终身,伏乞陛下俯念弱弟痴情,恩赐完婚,使孟氏得全名节,以遂终身大事,办感陛下皇恩。”成宗曰:“近来武士回报,前差刑部官捉皇甫敬家眷进京,不料逆子皇甫少华知风逃走,只捉得伊母尹氏并伊姊皇甫长华解京。路过吹台山,贼寇韦勇达杀死官军,劫去尹氏母女,占山为寇,满门大罪,在于不赦。孟氏错配,已误终身。朕今赐与国舅为妻,非止国舅心满意足,而孟氏亦免重婚恶名。但国舅尚是白丁,朕若赐婚,亦不光彩,如今加封刘国舅为镇国大将军。”皇后谢曰:“陛下如此施恩,臣妻满门感激不浅。但孟士元诗礼传家,虽降诏主婚,恐孟氏不奉婚诏。乞陛下再遣一重臣,带诏前去,孟士元方肯奉诏。并求陛下着弟刘奎璧完婚十二日后,着大臣带刘奎璧进京供职,使妄手足再得相会。”成宗曰:“如此足见御妻友爱之情意。”就着太监秉笔,太监依皇后的口气草诏。又决定着左求相祁盛德前往主婚,十二日后带刘奎璧进京供职。内监写诏完毕,呈上御前。成宗看罢,用印封缄,交与内监孙福,并带镇国大将军封敷衣冠,往付左本相祁盛德。内监先往求相府交付,后到国丈府交了皇后密诏,方回官缴旨。
刘捷看了皇后密诏,即备下程仪六百两,上马来到左丞相府。当下递帖,开了中门步入,分宾主坐下。茶罢,刘捷谢曰:“孺子姻缘,劳动老木师返往跋涉。下官何以报答。”祁相曰:“老夫奉旨主婚,怎敢言劳?况是成全两家美事,是有喜酒吃的,正当效劳。”刘捷曰:“还有一事要紧,虽是奉诏赐婚,孟士元前已受过皇甫家聘礼,恐推辞不肯奉诏。乞老太师鼎力,方能成就。”祁承相曰:“老夫奉旨主婚,怕他逆旨不成?且皇甫家罪在不赦,今主上赐婚,孟氏亦免再嫁之嫌,乃是造化,岂有不从之理。”刘捷谢曰:“全仗老太师玉成。”即将程仪送上,曰:“区区菲仪,聊申敬薄,幸乞晒纳,足感盛情。若成亲后,相烦带小儿迸京,恩德如山。”祁承相曰:“老夫自带令郎进京,不须挂虑,盛赐决不敢受。”刘捷再三摧让,祁汞相只得受了。刘捷辞别回府,写书令家将赶回,使孩儿欢喜,好待接诏。
且说祁本相恐沿途地方官破费,只带十余人随从,收拾行李,背在马上,一路赶紧,至三月二十已到云南云州府。合省官员忙出绒迎接,一面备公馆伺候。众官出城二十里,早已相遇拜见,祁相来到接官亭吃茶,对众官曰:“老夫奉旨,要到刘国丈府与国舅开读沼书。可令人报知,伺候翅接。”地方官即令人报知刘奎璧,备下香案。不片刻,祁相已到,刘奎璧奔出跪下,众官分立两旁。祁相展开诏书读毕,乃是加封镇国大将军,兼赐孟丽君完婚。刘奎璧好不扬扬得意,谢恩毕,当堂穿戴了将军衣冠,然后请祁相坐在东首上面,众官坐在左边,自已坐在右边。茶毕﹔祁相曰:“老夫难以久延,国舅须速择附近吉日,行聘完亲,便同老夫进京面君。”奎璧领命曰:“太师可在此安歇。”祁相曰:“不须费心,改日吃喜酒罢。”随即辞别,上轿往孟府。
且说孟士元自见京报,知皇甫敬被擒,捉拿家眷,恐女悲伤,密嘱孩儿不可泄漏。孟丽君料必有凶,屡问征番实信,不及详情。孟士元只推水面征战,难以侦探,并无京报。孟小姐屡对苏映雪曰:“公公征番,必有大凶,故此父亲不肯实言,未知终身如何结局。”苏映雪亦不知其细,只劝吉人自有天相,不须扰虑。这一日孟士元闲暇无事,忽听女婢在楼下叫曰:“县府差人来报,称祁本相带诏,须臾便到,请大老爷伺候迎接。”孟士元暗吃一惊,慌忙下楼,来到后衙,只见公子已穿了公服。孟嘉龄问曰:“祁相莫非来捉妹子么?”孟士元曰:“正不知何事?”即穿了公服。忽又报祁相驾到。孟士元父子立在府前,只见祁相坐在轿中,并无背诏。孟士元父子奔到轿前一躬,口称:“卑职父子,不知太师驾到,有失远接,伏乞恕罪。”祁相在轿中答了半礼曰:“劳老先生父子远接,老夫何以消受?”孟士元让祁相轿先进中门,父子随后方入。祁相直到庭中下轿,众官就在府中下轿迸内。孟士元请祁相坐在上面,家人献茶毕,祁相就对孟士元曰:“老夫特来与令嫂恭喜,现有沼旨,请孟先生观看,好备嫁妆。”回顾役人,道:“把诏书送与孟先生一看。”孟府家人接来送与孟士元,嘉龄忙上前同看诏书,止不住心头火发,将诏书交还从人。孟士元对祁相曰:“老丞相,此事尚容商议。”祁相闻言不悦曰:“老先生有何相议?”孟士元即把刘奎璧只中两箭实情言明,道:“卑职已受皇甫少华聘礼,不料刘国丈助子为恶,举荐皇甫投征祷,忽又报皇甫敬降番,弄得家破人忘,今又仗皇后势力,奏主赐婚。虽强弱不敌,我乃诗礼之家,岂有一女而受二夫之理,尚容商议。”祁相面上变色曰:“你我既为大臣,朝廷赐婚,谁敢不遵?且老夫又难交旨。若早完亲,方尽臣子之职。”孟士元见祁相变脸,又怕欺君罪大,只得答曰:“卑职非敢逆旨,实惧闲议,蒙一女受两家聘礼之羞。”祁相方才和颜悦色曰:“先生错了主意,今皇甫家罪在不赦,令媛有误终身﹔且刘国舅才貌双全,况是圣上主婚,有何闲议?今老夫即回公馆,待刘家择日,再来通知,完亲后十二日,便要国舅进京奉职。公须速备嫁妆,免临时慌乱。”孟士元曰:“多蒙太师执教,难得太师远到,待备酒与太师接风。”祁相曰:“不劳先生费心,另日领情。”说罢,辞别上轿。
盂士元父子送众官去后,方退入后衙,只见韩夫人。孟小姐,苏大娘并媳妇方飞凤俱在后堂伺候消息。孟士元父子进来,一同坐下。韩夫人问曰:“祁相前来,有何事故?”孟士元对小姐曰:“一向不敢对女儿说皇甫家事实,恐尔伤心,今事已临头,不得不说。”遂将山东巡抚具奏皇甫敬、卫振宗被妖术所擒,归番邦为官,现引番军攻城,主上听信,差官往湖广捉拿皇甫少华,满门处斩等情言明,道:“因恐尔震惊,故不说。”小姐曰:“莫非刘捷奏主,说我是皇甫家媳妇,特差祁相拿我进京同斩?女儿与婆婆同死无恨!”孟士元曰:“今幸皇后奏准朝廷,将尔赐婚配与刘奎璧,故娄祁相主婚。我想刘奎璧才貌不逊皇甫少华,今又加封镇国大将军,定亲即为夫人,我儿须当顺从,一则可免欺君逆旨,二则可完终身大事。”孟小姐闻言,气塞胸膛,叫声:“气死我也!”一跤跌倒,昏绝于地。苏映雪暗恨命苦,梦中既已拜订婚之约,今虽皇甫少华满门灭亡,誓必守节。止不住泪下滔滔,忙同孟家满门上前叫了半晌,孟小姐方醒,拭泪曰:“公公身居大臣,怎肯降番,始累满门至亲?谅必被禁番邦。此必刘捷父子串通山东巡抚冒奏,以便夺婚,今仗皇后势力,奉主赐婚。公公满门实由我而死。我恨乃是女流,不能手刃刘贼父子之首,以与丈夫雪仇,怎肯失身于逆贼?不若一死,以明贞节。”孟士元劝曰:“今幸有皇上主婚,可无外议。”孟小姐哭曰:“爹爹此乃良言,但女儿岂不晓得女守一节,重若泰山。女儿自有打算,断不砧辱祖先。”说罢,仍然泪下。韩夫人对苏大娘曰:“烦大娘与令媛劝小女回阁,不可悲伤。”苏大娘母子扶了小姐,回阁而去。
孟嘉龄见妹子退出,谓父母曰:“儿想此必刘捷父子定计,谋害夺婚。我等若听从结婚,却亦辱及祖宗!不若上表奏主,就将小春庭放火,谋害皇甫少华不遂,因而挟恨,托父亲举荐征番等情及今冒奏夺婚等情奏明。此表一上,天子方知委曲,或者收回旨意,亦消我们怨气。”孟士元摇头曰:“不可,古云‘识时务者为俊杰’,皇甫家何等势力,一旦被害,合家被捉。我若上表,就是欺君逆旨,先已有罪。况刘奎璧的才貌与皇甫少华不分甲乙,今已封官,与你妹子结亲办无玷辱于我,何苦冒险,以惹不测。”孟嘉龄曰:“若如此怕事,何苦做官,惹此闷气?不若辞官,退处林泉,却亦干净。”孟士元不悦曰:“时势使然,不得已耳!尔何必多言。”孟嘉龄见父发恼,遂不再言。韩夫人曰:“待我劝女儿顺从,方好备办妆奁。”孟嘉龄夫妻回到自己房,谓曰:“家父如此怕事,依我主意,便与刘捷碰一高下,纵然革职,亦无所恨。”方氏劝曰:“公公主意,亦出于无奈,但姑娘性烈,若闻此语,岂不自尽?你我只宜苦劝姑娘顺从为妙。”孟嘉龄终是少年负气,只是叹息而已。
且说孟小姐回阁只是哭泣,苏大娘百般苦劝,那里肯听。苏映雪痛恨刘奎璧入骨,只不敢说出,亦只悲泣。二人茶饭不吃,孟士元夫妻好不着急,正在房中议论,恐怕女儿夜间自尽,即叫小婢荣兰入房来,孟公夫妻嘱曰:“小姐性烈,恐夜间自尽,我等难以提防。你今夜不能安寝,须要跟候小姐,不可稍离,挨日间自有苏大娘母女照应,你方可安眠,若得小姐无事,我自有重赏。”荣兰曰:“小婢自当小心提防,决无差错。”即下楼去。及至黄昏,女婢呈上酒饭,孟小姐哪里肯吃,苏大娘无计可使。及上灯后,苏大娘密嘱荣兰留心照顾,母女回房安睡。
且说荣兰跟随小姐,坐至二更后,劝曰:“夜深了,请小姐安睡,免得伤了精神。”小姐曰:“我有心事,怎能睡下。你不必伺候,速去睡罢。”荣兰曰:“小婢那敢忍心独睡,愿随小姐相伴。”孟小姐寻思,我若自尽,徒死无益,不若把首饰收拾,密同荣兰女扮男装,假扮主仆进京,变卖首饰,捐纳京监﹔幸本年正是乡试之期,若得侥幸,来年会试再得高中鼎甲或二甲,便在朝居官,除了刘捷父子,代夫报仇,又好救拔丈夫满门,后流芳百世,岂不是好!但刘奎璧怎肯干休,必上表奏称我家匿女欺君,我父岂不有罪?又转一念曰:苏映雪却亦美貌,且能作文吟诗,虽比不得我,亦才貌双全,况又姻缘未定,待我临行时写书,教我父亲把苏映雪充作奴家代嫁,便可抵塞。我必侯临嫁方逃,使他难以推辞。主意定了,遂不悲伤。孟小姐曰:“荣兰,尔乃我心爱女婢,料无泄漏之理。”荣兰曰:“小婢多蒙小姐相待,犹如至亲骨肉,凡有言语,自当秘密、怎敢泄漏于人?”小姐曰:“此事你若泄漏,我惟一死而已。”
未知说出何事,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七回 孟小姐画图慰亲 刘国舅备聘逞势
却说荣兰对孟小姐曰:“多蒙小姐恩待,有如骨肉,有言岂有泄漏之理?小姐不妨实说,免使小婢惊恐。”孟小姐曰:“我今欲与尔一同女扮男装,作为主仆,把所有首饰带往路上变卖,进京捐纳京监,入场考试。若得高中,来春春阉再侥幸,便可居官除剿奸贼,救夫满门,那时夫妻团圆,方遂吾愿。”荣兰慌曰:“小姐说得好容易,莫道求取功名,就是此处往北京,不知几千里路,小婢闻之,亦觉胆寒?小姐乃金枝玉叶,怎到得北京?”小姐曰:“此乃薄命所致,然我们既扮男装,虽天涯海角,亦可到得,何愁北京遥远。”荣兰曰:“难得小姐贞节,皇天庇佑,但你我衣服何处而来?”孟小姐曰:“今乃夏天时候,我自己现存绞缎纱罗,尔与我相帮,赶做几件衣服,却是容易。来日我多发数银两,与尔兄赵寿,诈说公子叫他立买一双靴,尔侯他买回,拿来交我。至于你的衣服,你兄定然有余,你来日偷取一套衣服靴袜前来,有何难处?”荣兰曰:“偷取农靴,却是容易,但使我兄买靴,恐我兄往间公子,岂不败露?”孟小姐曰:“你有所不知,凡托人买物,务须多发银两,使其有余带回,自然无话。银两不足,买靴不下,方要回来取足,此乃人之常情。来日我多给银子与尔兄,自然无话。”荣兰曰:“小姐料得有理,但日间祁相到来,老爷已应承完姻,今小姐忽然逃遁,刘奎璧必奏老爷匿女欺君,老爷怎当得欺君大罪?小姐须当打算,免累老爷。”
小姐曰:“此事我亦思量停当,待我临行,写一书荐苏映雪代嫁,刘奎璧与我素不相识,定信为真,就可无话”。荣兰叹曰:“难得苏姑娘前生种下福田,能得良缘,真是造福。”孟小姐曰:“你说苏映雪造化,依我看来,他未必肯代嫁。”荣兰曰:“苏映雪乃小户人家,若嫁刘奎璧,入门就是夫人,小姐怎说他不肯代嫁?”孟小姐曰:“苏映雪和我情重,不忍分离,必求家父把他同嫁皇甫少华为妾﹔况苏映雪深有义气,见我被刘奎璧迫走,定然愤恨,焉肯嫁与刘奎璧?”荣兰曰:“小婢知道此乃小姐念旧之心,苏映雪受享刘府富贵,分明是他的造化。”小姐曰:“我但愿自全名节,父兄免祸,我愿已足,还管甚么造化。此事尔叨不可泄漏,除此别无计策。”荣兰曰:“小婢知道,安敢多言。今已夜深:须当安睡。”小姐称是,各营安歇。
到了次日起来,夫人恐女儿自尽,一夜睡不合眼。次早间荣兰曰:“小姐昨夜甚时方睡,可曾啼哭?”荣兰诈言曰:“小婢百般苦劝,至黄昏后便不悲伤,初更后即便安睡。”夫人闻言,心中稍安。正言间,适遇媳妇方氏前来,夫人曰:“贤媳可同我往劝姑娘,免其悲伤,我方好备办嫁妆物件。”方氏领诺,婆媳同上幽香阁门口。孟小姐梳妆已毕,忙出接母嫂入房坐下。夫人曰:“前年比箭定亲之时,我曾见刘奎璧与皇甫少华面貌无分上下,今既奉旨匹配,亦算嫁得其人,女儿不必悲伤。”孟小姐曰:“女儿非嫌貌美丑,因受皇甫家之聘,今乃改嫁刘门,惹人耻笑,故此伤感。”夫人曰:“女儿此言差矣,既有圣旨主婚,谁敢多言?女儿知诗识文,怎说这混话。”小姐假作笑容,答曰:“女儿实恐改嫁失节,故此羞愧。初尚未知圣旨主婚,梗无重娟之嫌,今既知道,任从爹爹母亲主意便是。”夫人只道女儿真意,满心欢喜,即同媳妇下阁回房。孟士元父子花在书房侯信,就间曰:“女儿可还悲伤么?”夫人笑曰:“女儿虽是能巧,终属年轻,孩子气,易于欺骗。”就把方才安慰言语一一说明:“女儿不但不悲,且有喜容。”孟士元大喜曰:“女儿既不悲伤,我就好办嫁妆。”夫人称是。孟士元随退出,命家人备办嫁妆。
且说孟小姐送母亲下楼去后,即开箱取出绞罗,亲自裁剪,取出针线,同荣兰动手作起男衣,毫无悲伤。早饭后,取出五两银子,与荣兰往付他兄买靴。不一时买了一双小靴。荣兰送上阁来,孟小姐看过收藏,主婢用心赶傲男服。午饭后,孟小姐哨荣兰可去偷取尔兄的衣服靴袜,荣兰曰:“这却容易,待缓日偷取,何须此时着急。”孟小姐曰:“凡事多有不凑巧,倘临时取不到手,误事不小。”荣兰曰:“说得是,待我取来,即下阁去,不多时取了一付巾伟衣袜缎靴。”笑嘻嘻曰:“各物取足了。”小姐喜曰:“此物已到,临行好打扮男装,不用忧心。”遂即收存。
忽苏映雪到房门口,见小姐安心同荣兰制作衣服,暗恨枉有满腹经纶,全无节烈,真是官家女子,更加无情。即跨进门。孟小姐迎接曰:“姊姊请坐。”二人见礼坐下。苏映雪曰:“老爷已唤八名成衣匠在花楼赶做行嫁衣裙,何须小姐亲自动手。”孟小姐曰:“总是闲暇无事,自做几件合意的衣服又何妨。”苏映雪暗恨:枉称千金小姐,真是负心女子!便不去看,故不知是男子衣服。当下苏映雪闷闷退出。
至二十四曰:小姐同荣兰赶做男衣,早已做完。早饭后,祁相驾到,孟士元父子迎接到了堂上,见礼坐下﹔茶罢,祁相曰:“刘国舅定三月念八行聘,四月初二完娶,老夫特送日期前来。”即着人家把日帖送上。孟士元看过,曰:“劳烦太师宪驾,卑职父子何以消受。”祁相曰:“理当效劳,临娶老夫再来。”遂辞别入城。
孟士元将日帖带入,通知众人。荣兰报知小姐,小姐曰:“且待三月三十日起身,须于五更方妥。”荣兰曰:“何不预先逃走?”小姐曰:“我于五更逃走,次早即是初一,使苏映雪限期已迫,难以推辞,方肯代嫁。”荣兰曰:“苏映雪乃小户之女,有此良缘,求之不得,焉有推辞之理?”小姐曰:“尔不知苏映雪乃忠义之女,他恨刘奎璧逼婚,怎肯嫁他?久后尔自明白。有一件,我一出门,未知何年救出丈夫。方能与父母相会,为双亲思念,如何割舍,我意欲留一形图,免得双亲牵肠挂肚,你道如何?”原来孟小姐棋琴书画无不精通,其中丹青最是入精。荣兰曰:“此举甚妙,免太夫人挂念。”小姐即令取过颜色盒来,开了菱花镜,对面描画面容,伤感曰:“奴家命苦,数千里之遥方到北京,又不知何年得完良缘,完了终身,再会双亲?真是古今第一薄命人,言之肠断!”说罢,珠泪盈盈。荣兰曰:“小姐既要留图安慰双亲,切不可悲泪,方能画得相似。”小姐泣曰:“际此远游之时,虽铁石之人,也要伤心,教奴怎不伤感?”荣兰曰:“图画须似平日形容方好,今日悲泣,即不相似,留下何益?若要画图形﹔须忍住悲伤,和颜悦色才好。”小姐曰:“说得是。”乃忍住悲苦,强作欢喜,细细画图。至日午画完,取过细看,不觉吃惊,问荣兰曰:“此图像否?”荣兰曰:“小姐画笔比画工更加秀媚,且又相像。”孟小姐看图,仰天长叹曰:“苍天苍天!我孟丽君如此花容,流落天涯,真是红颜薄命,千古皆然,良可悲夫!”小姐即取笔题一首诗于画图之上,略叙求功名之意,半行半楷,真是银钩铁画。其诗曰:
风波一旦复何磋,品节羹堪玉染暇!
避世不能依膝下,全身聊作寄天涯。
纸鸳断线飘无际,金饰盈囊去有家。今日壁间留形影,他年螺譬换乌纱。
孟小姐题毕,又写一封荐书以与父母,云欲全节,入山访道,不能侍奉双亲。苏映雪容貌与女儿不分上下,诗文精通,可堪代嫁等语。写完封好,将书并图诗藏在一处箱内锁好,谓荣兰曰:“我今各物藏在一箱,起身之时把书画放在桌上,衣服更换,即便出走,免致误事。”荣兰曰:“小姐办事周全。人所难及。”恰遇苏映雪忽然步进房来,小姐起身迎接曰:“姊姊请坐。”苏映雪见礼坐下,见楼窗大开,只道孟小姐无情,不顾名节,还有心玩花,即间曰:“小姐好得清闲,在此赏花。”小姐知其话里藏机,有讥刺之意,乃长叹:“不过借此聊以解忧耳!”苏映雪曰:“小姐身为夫人,正当赏花,况小姐牙貌兼全,刘奎璧又系好色之徒,一入刘门,夫妻必定恩爱,何忧之有?”小姐曰:“此乃不得已之事,尚不知谁与他恩爱,姊姊久后便知矣。”映雪哪知有代嫁之举,一心只怪孟小姐不守贞节,厌于答问,遂辞回房﹔暗恨刘奎璧陷害丈夫,立心守定皇甫少华,断不别嫁,启此郁郁饮撅成病。
孟士元夫妻赶备衣服妆爸,不觉已是三月念八日行聘吉期。刘府预先张灯结彩,备下千金聘礼,衣服缓缎,俱各从厚。合府文武官员俱来庆赘,惟有秦布政痛恨入骨,因自己官单,不能为皇甫家雪恨,遂托病不出。早饭后,祁相到,众官同刘奎璧迎入坐下。不移时,各聘礼排列,祁相辞了众官,上轿时音乐喧天,押了许多聘礼,花炮连天,鼓吹动地,好不闹热。万民俱说孟士元不义,一女怎受二聘。亦有晓事的说,此乃圣旨主婚,不得已之事,但孟士元亦不该受此聘礼。押到孟府,孟士元父子接祁相入内,聘礼排列满堂,尽是珠宝对象。孟士元请祁相到花厅坐下,令呈上筵席。祁相苦劝曰:“老夫年迈,酒力不佳,且到家的酒是必要领的。老先生谅情,盛席只好心领。”孟士元应允。家人收了聘礼,回聘各礼物亦皆丰盛。
孟士元夫妻令女婢将刘府所送的风冠鲜袄,首饰绫缎,俱搬上楼去,与小姐收藏,使女儿欢喜。女婢俱送上楼,荣兰连声称赞,小姐俱收入箱内。停了一会,荣兰密对小姐曰:“刘家首饰值银不少,何不拣好的收入行囊,以便路上好使用。”小姐曰:“非义之财,立誓不取。况我囊中对象,值镶不下千余金,使用有余。”荣兰赞曰:“小姐仗义,不取非义之财,真是难得!苏映雪姑娘真正造化,小户女子得此许多钱物受用。”小姐笑曰:“尔说他受用,我只怕气死了他的性命。久后你自方知我料事不差。”荣兰不信,从此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