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炀帝艳史 - 第 15 页/共 21 页

炀帝听了满心欢喜,又取了许多金钱赏赐百姓,然后上船。众百姓得了厚利,一发无远无近都来种树,哪消两三日工夫,这一千里的堤路早已青枝绿叶,种的像柳巷一般。清荫覆地,碧景参天,风来袅袅生凉,月上离离泻影。后人读史至此,有诗单道隋堤之妙,曰:两堤杨柳绿丝丝,记得隋皇新种时。 低压龙舟金作缕,乱牵红袖锦堆枝。 万条舞影留烟织,千里飞花当雪吹。 今日夕阳春系马,风风雨雨不胜悲。 炀帝同萧后凭栏而看,满心欢喜。因说道:“垂柳之妙,一至于此,竟当得一条漫天青幔。”萧后道:“青幔哪有这等风流潇洒?”炀帝道:“昔秦始皇封禅泰山,一时风雨骤至,无处躲避,幸亏五株大松遮盖。始皇以为有功,就封它为五大夫松。朕今日游幸江都,亏了这些柳树遮蔽日色。亦大有功,朕要赐他一个外官职衔,却又与众臣难辨,朕今就赐它御姓,姓了杨罢。”萧后笑道:“陛下赏草木之功,亦自有体。”炀帝大喜。随叫近侍取纸笔,就御书“杨柳”两个大字,叫左右挂在树上,以为旌奖。又传旨众人,以后都要叫它做杨柳,不许单叫柳树。萧后道:“今日陛下得了这个同姓的功臣,也该庆贺。”随命左右看上酒来,奉与炀帝。炀帝接酒笑道:“真可当得一个功臣。” 饮了几杯,随命击鼓开船。船头上一声鼓响,众殿脚女依旧手持着锦缆,走上岸去牵挽。然这一回亏种了这两堤杨柳,碧影沉沉,一毫日影也透不下来,又时时有清风扑面吹来,甚是凉爽可人。这些殿脚女,自觉快乐,不大费力,便一个个逞娇斗艳,在堤上嬉笑而行。炀帝看见殿脚女走得舒舒徐徐,毫无矜持愁苦之色,心下十分欢喜。因说道:“此皆虞世基教朕种杨柳之功也,不可不赏。”随叫左右取黄金百两,彩缎十端,御酒十樽,赐与虞世基。又排宴在龙舟上召十六院夫人与众美人,都来赏玩。炀帝吃到半酣之际,不觉淫心荡漾,遂带了袁宝儿,到各龙舟上绕着雕栏曲槛,将那些殿脚女细细的选看。只见众女子绛绡彩袖,翩翩跹跹,从绿杨影中行过,一个个都觉风流可爱,忽看到第三只龙舟,只见一个女子,更生得十分俏浚但见:腰肢柔媚,似风前垂柳纤纤;体态风流,如春后梨云冉冉。一双眼,秋水低横;两道眉,春山长画。白雪凝肤,而鲜妍有韵;乌云绾髻,而滑腻生香。金莲款款,而行不动尘;玉质翩翩,而过疑无影。莫言婉转都堪死,更有销魂不在容。 炀帝看了大惊道:“这女子娇柔秀丽,有西子、毛嫱之美,如何杂在此中?”袁宝儿道:“万岁真能赏鉴,这女子果与众人不同。”炀帝看了又看,相了又相,就倚着栏杆立了半晌。萧后良久不见炀帝,便叫朱贵儿、薛冶儿来请去吃酒。炀帝哪里肯来,只是目不转睛的贪看。朱贵儿请炀帝不动,只得报与萧后。萧后笑道:“皇帝又不知着了哪个的魔了。”遂同十六院夫人,一齐都到第三龙舟上来看。只见那女子果然娇美异常。萧后说道:“怪不得陛下这等注目,此女其实有几分颜色。”炀帝笑道:“朕几曾有错看的!”萧后笑道:“陛下且不要忙,远望虽然有态,不知近面何如,何不宣她上船一看?” 炀帝大喜、随叫人去宣。不多时,宣到面前,炀帝起初不过只见她风流袅娜的态度,及走到面前,画了一双长黛,就如新月一般,更有明眸皓齿,黑白分明,一种芳香直从骨髓中透出,炀帝看了,喜得眉欢眼笑,忍不住对萧后说道:“不意今日又得这一个美人。”萧后笑道:“陛下该享风流之福,故天生佳丽,以供赏玩。”炀帝随问那女子道:“你是何处人,叫什么名字?”那女子羞涩涩的答道:“贱妾乃姑苏人,姓吴,小字叫做绛仙。”炀帝又问道:“今年十几岁了?”绛仙答道:“十七岁了。”炀帝道:“正是妙龄。”又笑问道:“曾嫁丈夫么?”绛仙听了,不觉害羞,连忙把头低了下去。萧后笑道:“不要害羞,只怕今夜就要嫁丈夫了。”炀帝笑道:“御妻倒像个媒人。”萧后道:“陛下难道不像个新郎?”众夫人道:“妾们少不得会有亲酒吃了。” 大家笑说了一会,不觉天色已晚,炀帝传旨叫泊船。一声金响,锦缆齐收,众殿脚女都走上船来。须臾之间,左右排上夜宴。炀帝与萧后并坐在上面,十六位夫人列坐在两旁,众美人都侍立在左右,歌的歌、舞的舞,大家团团欢饮。炀帝吃几杯,一心只系恋着吴绛仙,恐怕冷落了她,欲要叫她来坐,又因众美人都是侍立,不好意思。拿着酒杯儿,只管沉吟,萧后见这般光景,早已猜透八分,因说道:“陛下不必沉吟,新人比不得旧人,吴绛仙才入宫中来,何不叫她就坐在陛下的旁边,吃一个合卺卮儿!”炀帝被萧后一句道破他的心事,不觉哈哈大笑起来。萧后随叫绛仙斟了一杯酒送与炀帝。炀帝接了酒,就将她一双尖松松的手儿牵了,说道:“娘娘赐你坐在旁边好么?”绛仙道:“妾贱人得侍立左右,已为万幸,焉敢坐。”炀帝大喜道:“你倒知礼!坐便不坐,酒难道也吃不得?”遂叫左右斟了一杯赐与绛仙。绛仙不敢推辞,只得羞羞涩涩的吃了。 众夫人见炀帝有几分狂荡,把持不定,便都凑趣。你奉了杯,我献了杯。不多时,炀帝早有几分醺然之意。每吃一杯,就将绛仙脸儿细看一回。萧后看了,只是微微冷笑。炀帝又吃得几杯,忍耐不住,便立起身来,一只手挽着绛仙的肩头,竟往后宫去寝。萧后见了,也有些心下不喜,又不好说出,只得勉强又与众夫人吃酒。却说炀帝到得房中,就是得了一件异宝,千欢万喜,将绛仙抱到龙床上,百般狂肆。绛仙娇啼婉转,苦不能胜。这一夜受用,真个是:春魂欲断凭谁续,花魄揉残不自持。 休讶荒唐云雨事,巫山入梦已多时。 炀帝因绛仙柔滑如脂,抱在怀中就是软玉一般,不忍放手。次日直睡到晌午,犹不肯起床。还是绛仙说道:“妾蒙万岁收录,少不得时时随侍,若垂爱太过,恐怕娘娘见罪。”炀帝道:“娘娘是再也不吃醋的。”绛仙道:“虽不吃醋,也要各尽其礼。”炀帝道:“这也说得是。”方才起身来梳洗。萧后见炀帝日午不起,心下不大欢喜,走来说道:“陛下初幸新人,正好穷日夜之欢,如何这时节就起来?”炀帝道:“绛仙柔媚可人,朕昏昏贪睡,不觉起迟,御妻休罪。”萧后心下虽然不喜,然晓得炀帝性儿,不敢十分作恶。只得勉强笑说道:“得此美人,以安圣怀,妾心不胜之喜,如何言罪!”炀帝大喜。因回头对绛仙说道:“我说娘娘贤德,今何如?”萧后笑道:“陛下也不要太赞过了,且看后来何如?”大家齐笑起来。遂回到殿中去吃早膳。 正是: 丈夫不好色,妇人自不妒; 好色有同心,妒亦非无故。 不知绛仙后来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木鹅开河金刀斩佞 词曰: 濯世清襟,撑时硬骨,试问世人有几?欲火难浇,柔魂易荡,大半愿为情死。饿心馋眼,况又遇明眸皓齿。既得花调柳笑,怎不莺怡燕喜!谩道好非君子,犹恐怕消他不起。管什鼠有皮,人而无礼!只恨子规声急,催促春光归去矣。满目繁华,忽焉如洗! 调寄《天香》 却说炀帝同萧后正吃早膳,只见十六院夫人都走过大龙舟来向炀帝说道:“陛下昨夜幸新美人得意,妾等特来称贺。”炀帝笑道:“昨夜美人还是新的,今日已弄做个旧美人了。”萧后笑道:“陛下今日若肯起早些,还是半新不旧的美人。”大家听了,都一齐笑将起来。炀帝道:“绛仙别处犹可,朕最爱她这两道长蛾眉画得有趣。”说未了,忽一个黄门来奏道:“波斯国差人献螺子黛候旨。”炀帝大喜道:“来献的恰好,正好赐与绛仙画长蛾眉。” 遂一面传旨,着礼部官款待夷人,就一面叫近侍将螺子黛打开,取了一斛,赐与绛仙。此时绛仙因起迟了,还在里面梳洗,未曾出来。近侍捧着螺子黛,就要送将进去,炀帝叫住近侍道:“你对她说,这螺子黛乃外国宝物,画眉最绿,故独赐与她画长蛾眉,叫她快画完了出来与大家赏玩。”近侍领旨,忙送了进去,就将炀帝的言语一一对绛仙说了,就要等绛仙同出来回旨。绛仙说道:“画眉还有半晌,你哪里等得同去?”近侍道:“不同去如何回旨?”绛仙道:“这不难。”就在御案上取了一幅笺纸,信笔写了四句诗,递与近侍说道:“你先拿去回旨,说我随后即来谢恩。”近侍忙将诗献与炀帝。炀帝展开一看,却是一首绝句。 云: 蒙恩赐螺黛,画出春山形。 岂是黛痕绿,良由圣眼青。 炀帝看了大喜道:“又有这般才思,真美人也!”遂将诗传与萧后及众夫人看。众人看了,无不称奇羡美。炀帝道:“绛仙诗句清新,不减汉时班婕妤,朕意下也要将他拜为婕妤,不知御妻以为何如?”萧后道:“拜婕妤固当其才,只是闻她曾许嫁玉工万群为妻,恐怕外官听了不雅。”炀帝晓得是萧后不肯,便不做声。不多时,绛仙收拾完了,走将出来,先向炀帝谢了恩,后拜见萧后与众夫人。绛仙昨日还是草草妆束,今日既经炀帝幸过,便珠膏玉沐,更觉鲜妍;又兼螺子黛画了双蛾,真个容光飞舞,飘飘欲仙。炀帝看了,心下十分宠爱。 绛仙立了一歇,便要照旧去充殿脚女。炀帝道:“朕既幸过,如何又去牵缆!”绛仙道:“今日有风,只消在船上持楫。”炀帝想一想说道:“也罢,朕正要看你持楫的风流态度;只持这一次,以后就不消了。”绛仙领旨便要去持,炀帝道:“且不要忙,可赐酒三杯以助兴。”绛仙饮了,炀帝又说道:“昨日原派在第三只龙舟上。今日可升为龙舟首楫,就在朕坐的这一只上罢。”绛仙谢了恩,便柳嫣花媚的走到船边,照众殿脚女,也持一把镂金兰楫,逞弄划水之态。真个一经雨露,便不寻常。这一回比昨日大不相同,众殿脚女看着她就如登仙一般。因听得炀帝喜他画得长蛾眉有趣,遂大家也都学她画将起来。 正是: 西施爱捧心,东邻便效颦。 借问越溪女,承恩有几人? 炀帝同萧后众夫人凭栏观看,见绛仙袅娜轻盈,就似一枝映水芙蓉,与众殿脚女自是不同。因说道:“古人云:‘秀色可餐’。以朕看来,如绛仙这般颜色,真可以疗饥矣。”萧后道:“果然秀美。”炀帝又看了一会,爱之不已,不觉诗兴发作,遂朗吟持楫篇一首,以赐绛仙。吟道:旧曲歌桃叶,新妆艳落梅。 将身傍轻楫,知是渡江来。 炀帝吟完,遂叫左右抄了,分头传与众殿脚女,叫她们念会了,一齐当做吴歌唱起来。左右领旨,忙传与众人。哪消半个时辰,众殿脚女早已念会,一齐打着吴下的乡音,唱将起来。唱了一遍,又唱一遍。炀帝听了,满心欢喜,遂传旨召回绛仙说道:“朕要拜你为婕妤,怎奈你许嫁玉工万群为妻,恐外官听了不雅;如今只封你做崆峒夫人罢。”绛仙道:“如何叫做崆峒?”炀帝道:“因你有了丈夫,就取空同你一场恩爱之意。”绛仙笑笑,谢了圣恩。自此以后,炀帝在船上日日宠幸绛仙,时刻不离。舟行了十数日,将到雍丘地方,忽见虎贲郎将护缆使鲜于俱来奏道:“前面雍丘地方,河窄水浅,行舟甚难,伏乞圣旨定夺。”炀帝道:“一样掘的河道,为何此处独浅?” 随传旨宣麻叔谋与一班臣子来问。不多时宣至,麻叔谋奏道:“臣定的界限,都是一样阔,一样深,不知为何浅窄,连臣也不知。”宇文达忙替他回护道:“想是地脉灵又长起来。”炀帝道:“地脉哪里长得这等快!这都是开河的丁夫偷工躲懒,不曾挖得妥当。如今浅住,却怎生区处?”麻叔谋道:“容臣再去开挖,将功赎罪。”炀帝道:“若只一处还易为力,只怕前途还有浅处。”宇文达道:“须先差人一路探试,若有浅处,便作速叫人开挖,省得圣驾到了,又要耽延。”炀帝道:“卿言有理。”就要差人去探试。黄门侍郎王弘忙奏道:“前面宁陵、睢阳地方,水势紧急,人又不能下去,篙又打不到底,怎生探试得明白?”炀帝道:“如此却将奈何?” 君臣们思想了半晌,皆无计策。只见翰林学士虞世基奏道:“微臣倒有一法,可以探试明白。”炀帝忙问道:“卿有何法?”虞世基道:“可制些大木鹅,下边却用一丈二尺长的铁脚,从上流头放下,木是浮的,铁是沉的。若有淤浅,必然阻住不行,只消教人但看木鹅止处,便是浅处。”炀帝大喜道:“此法甚妙,还是学士有才。”随传旨着右翊将军刘岑,制造铁脚木鹅,一路探试浅处。刘岑领了旨意,随即制造起三十只木鹅,从上流头一排排放将下去。自家却坐了一只小船,随从探看。果然有些妙处,下边略有些淤泥碍着铁脚,便齐齐的歇在中流,任是水势紧急,却也冲他不动。刘岑于浅处都定起桩来记了,方才叫人拿起木鹅,另放一路,细细探来,也有浅三五丈的,也有浅十数丈的,也有浅一里二里的,刘岑都一一记号明白。 自雍丘探至灌口,总共一百二十九处淤浅,随开明地方,报知炀帝。炀帝大怒道:“怎便有许多淤浅,明明是丁夫们侮慢上命,不尽心开掘,致误朝廷大事。不严法处死,何以震压天下,何以泄联之恨!”遂传旨着刘岑于木鹅住处,将两岸不尽心开挖的丁夫,根究查明,尽数倒埋于岸下,教他生做开河夫,死为抱沙鬼,不许私放一人。炀帝旨意一下,两班无数臣僚就如泥塑木雕,谁敢为民请命,谏止一声!任凭炀帝大行惨毒之事。 正是: 容悦偏多术,谗谀便有才。 若为民请命,钳口不能开。 刘岑领了旨意,点起一万兵士,到淤浅之处。哪里去根究,如何得查明!也不管是他开不是他开,也不问谁尽心谁不尽心,只苦了近两岸住的百姓。但凡贴着淤浅,都拿将来用麻绳捆了,活活的挖个坑儿,倒埋在岸下。埋了一处,又埋一处,这一百二十九处又活埋了五万余人。 正是: 荒淫既如彼,惨杀又如此。 不必问天心,天心可知矣! 麻叔谋见坑杀了许多人,也有几分寒心。遂连夜摧督人夫,千方百计将淤浅之处开掘通了,请龙舟进发。炀帝因船上有了一个绛仙,日日只是穷淫极欲,贪欢爱笑,故不十分催促程途,一日行三十里也罢,二十里也罢,十里也罢。因此,麻叔谋得有工夫,将多处的淤浅掘开。一日到了睢阳地方,炀帝忽想起耿纯臣奏有天子气,如今挖断了,想必可以消除,因召麻叔谋问道:“睢阳地方曾掘去多少城廓,几许人家?”麻叔谋因回护城池得了三千两金子,心原是虚的,又见炀帝突然问起,十分着忙,又不好说谎,口里结塞了一会,方才应道:“睢阳的城廓人家,俱未敢掘动。”炀帝听了,便微微有些怒色,说道:“朕原有旨,要挖断龙脉,为何俱不敢动?”麻叔谋道:“陛下的旨意,小臣焉敢不遵!只奈睢阳一带,地脉甚是灵显,往往有鬼神保守,不可干犯,若要掘动,必有不祥之事。臣不得已,故曲为回护。”炀帝大怒道:“朕为天子至尊,百灵皆当听命,有什么不祥之事?怎么信暗昧鬼神,倒将圣旨违了!这等看来,这河道一定迂回远了。” 麻叔谋没得回答,一时间要遮饰,只得谎奏道:“睢阳城廓虽已回护了,河道其实不远。” 原来麻叔谋自从开了这条河道,炀帝以为有功,甚加宠眷,故于河道淤浅,只难为丁夫,并不罪及麻叔谋。今听他说,河道不远,心下便有几分回意,因想一想说道:“若是河道不远,其罪也还可赦。”遂叱退麻叔谋,随差刘岑去查看远也不远。刘岑领旨,坐了一只小舟,用步弓随弯就弯的丈量将去,又从城中心一路量回,两边准折一算,足差二十里远近。次日奏知炀帝。炀帝大怒道:“差了二十里路,还说不远!明明欺朕,此中定有情弊。”遂一面差人将麻叔谋拿下,睢阳狱中监了,一面急宣令狐达来问其备细。原来令狐达自上疏恼了麻叔谋,麻叔谋在炀帝面前谮说他不尽心开河,只是假惜民之名以市己恩,故炀帝序开河功绩,并不曾赏及令狐达。令狐达因知麻叔谋为炀帝宠信,有权有势,故不敢辩明,只得含忍在心。这一日,也是冤家路窄,恰恰炀帝宣他来究问。 正是: 只道自能言,谁知人有口! 当时任我谗,今日听他剖。 令狐达见了炀帝,便奏说道:“陛下不问,臣也不敢上奏。麻叔谋自到了宁陵县地方,便大为不法之事,起初因夜见林中有赤光,贪以为宝物出现,独自去寻来,不期被鬼风吹了,故患头痛。蒙陛下差医官来看,因说要吃羔羊方好,便日日叫各乡村小民来献。下马村一个大盗,叫做陶榔儿,因要回护祖坟,遂将人家小孩子偷来斩去头足,蒸熟了当做羔羊来献。麻叔谋吃了,以为美品,便替他回护祖坟,只叫他偷孩子以为报恩。可怜这宁陵、睢阳一带的小孩子,都被他偷吃完了。到睢阳地方,因家奴黄金窟,受了民间三千两金子,便擅改了河道。”炀帝大怒道:“难道有这等事情!”令狐达道:“陛下若不信,现有小孩子的骨榇为证。”遂叫跟随将收藏的骨榇挖了,抬到龙舟边,请炀帝亲验。炀帝看了,十分大怒道:“怎敢如此妄为!罪不容于死矣!”又责令狐达道:“你既晓得,为何不上疏奏明?”令狐达道:“臣为他食小儿,连上了三疏;为他受金子改河道,又上了一疏。前后共上了四疏。俱被中门使段达扼定,不肯进呈。百姓苦不过,进京告御状,又被段达每人痛责四十,解回原籍问罪。此皆历历可查,非臣不奏。”炀帝听了,怒恨不已,随传旨差刘岑去搜麻叔谋行李,看有何赃。 刘岑去不多时,即将麻叔谋囊橐中收藏的金银宝物,尽行呈到御前。炀帝亲同众臣子一一检看,其余金银不论,只见三千两金子,还未曾动。又见献留侯的白璧也在里面。检到底下,忽检出一颗历朝受命的玉玺来。炀帝看了大惊道:“此事却又奇怪!?众臣子不知就里,俱各竦然而问。炀帝道:“此宝乃朕传国玉玺,前日忽然不见。朕在宫中,寻觅遍了,并无踪影。朕因自家收藏不密,也不好对众卿说的,不期却在他囊橐之中。这些金子与白璧还是小事,朕这颗国宝,如何得落他手!”宇文达奏道:“必是遣人偷盗来的。”炀帝道:“宫闱之中,至深至密,哪个就有这样手段!”令狐达道:“陶榔儿兄弟三人,俱是大盗,飞檐走壁如神。人家孩子日夜有人看守,他还偷来,又何怕宫闱深密!以此看来,这国宝一定出榔儿之手。”炀帝大惊道:“陶榔儿有这般手段,今日盗朕的国宝,明日便可盗朕的首级矣!危哉,险哉!早是今日天败其奸,犯露出来,若再养成,后当为害不校”遂传旨着荣国公来护儿、内使李百药、太仆卿杨义臣,三人就在睢阳城中,另置衙门推勘麻叔谋并拿陶榔儿全家,审问盗国宝等情,务要尽法。三个大臣,同领了旨意。随差一个郎将,带领一千军校,飞马到下马村,连村围了,捉拿陶榔儿全家。真个是天网恢恢,一报还一报。陶榔儿全不知消息,被众军校围住了村口宅门,合族大小共计八十七口,都被拿住,不曾走了一人。还有许多党羽,也被捉来,同解到睢阳城里。 正是: 当时偷去瓮中鳖,今日拿来釜里鱼。 一报到头还一报,始知天网不曾疏。 来护儿同李百药、杨义臣三人,在睢阳城中择一个大衙门坐了。奉起圣旨,先提麻叔谋来,审问盗国宝情由。麻叔谋道:“不消三位大人费心,食小儿,为医病;改河道,畏神灵;受金子,从民便也,原俱是有的。只是国宝委实不曾偷盗。”来护儿道:“既不曾偷盗,为何得在囊中?”麻叔谋即将掘入铁墓遇偃王赐玉印的情节,细细说了一遍。来护儿道:“此乃鬼神虚谬之言,无有凭据,如何回得圣旨?”因念同官体面,遂不动刑,依然监了候旨。随后将陶榔儿兄弟三人,并家奴黄金窟拿将进去,严刑拷打,要他招盗国宝情由。陶榔儿起初犹抵辩不认,后来受不过刑法,只得将无作有,一一招成。 黄金窟被打昏了,连送白金千两与段达拦阻奏疏,也都招将出来。来护儿审问明白,遂逐款开了,同李百药、杨义臣回奏炀帝。炀帝细细看了,大怒道:“段达为何也这般作弊!”遂叫段达到面前问道:“朕以你为心腹之人,故升你为中门使,管出入奏章,你如何受他白金千两,便欺瞒朕躬?”段达吓得汗流浃背,一字也不能说出。忙将纱帽除下,只是俯伏在地下叩头不已。炀帝因念当初谋夺东宫,十分亏他,故不忍加害。遂传旨道:“段达受贿欺君,本当斩首,姑念旧有功劳,免死降官为洛阳监门令。一应奏章事情;俱着虞世基带管。”段达得饶了性命,再三谢恩而去。 炀帝随问宇文达道:“麻叔谋如此不法,当拟何罪?”宇文达道:“麻叔谋有大罪四条:一不合食人之子,二不合受人之金,三不合擅改河道,四不合偷盗国宝。据法当用极刑处死,以警奸贪。但其子孙或诛或免,此望圣恩裁定,臣等不敢预拟。”炀帝道:“麻叔谋有四大罪,难免刀下之苦。”即着来护儿监督腰斩。其子孙姑念开河有功,俱免收戮。陶榔儿全家枭首示众,其余党羽尽流远方。来护儿领旨,随带领军士来监中取麻叔谋一干人犯。却说麻叔谋,虽然下狱,还恃炀帝宠幸,未必便死。这一夜忽梦见一个童子,自天上飞下来,对麻叔谋说道,“将军认得我么”麻叔谋惊讶道:“像是认得,却思量不起。”童子道:“我乃宋襄公与华司马遣来的。”麻叔谋道:“正是,正是!但不知来此何干?”童子道:“宋襄公与华司马感将军回护城廓之功,去年所许二金刀,今日特遣我送来。”麻叔谋道:“金刀却在何处?”童子将手向外一指道:“那不是金刀来了!” 麻叔谋急抬头看时,被童子推了一跌,忽然惊醒,却是南柯一梦。醒来腰项间隐隐痛疼。麻叔谋方才慌了,对家人说道:“此梦不祥,我的腰项恐不能保矣。”说未了,早有许多军士拥进监来,将麻叔谋并陶榔儿全家,俱用大绳绑了,一齐驱至河口。大家都面面相觑,眼中流血,追悔无由。来护儿读了圣旨,一声鼓响,众军士将麻叔谋颈下一刀,腰下一刀,斩为三段,方应验了二金刀之说。陶榔儿全家俱枭首示众。 正是: 谩道陶家坟墓好,试看麻老二金刀。 奸人纵有千般计,到底难逃这一遭。 炀帝既斩了麻叔谋、陶榔儿,不知又有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静夜闻谣清宵玩月 词曰: 世事不可极,极则天忌之。试看花开烂漫,便是送春时。况复巫山顶上,岂堪携云握雨,更上最高枝。莫倚月如镜,须臾残蛾眉。“俣靼х诅梗蛳嗨肌<焙硪鬃恚衲芤顺っ矗看蚱莆甯让危臀乙缓粒思世潇K恐裆性谑遥驯凰舜怠? 调寄《水调歌头》 却说炀帝腰斩了麻叔谋,枭示了陶榔儿,削贬了段达,睢阳、宁陵一带的百姓闻知,尽鼓掌称快道:“只说天没眼睛,谁知也有今日!”男男女女都到河边来看。见了尸首,你一砖,我一瓦,顿时打成肉酱。炀帝因民心快畅,知道为食子之故。随差刘岑将麻叔谋私受的三千两金子,分赏众百姓,以慰民情。众百姓得了金子,都一齐叩谢,欢声振地。炀帝望见,亦觉欢喜。只看众百姓散去,方才退入船宫。萧后接住问道:“此事如何处了?”炀帝即将斩麻叔谋、百姓快乐及赏金子的事说了一遍。萧后道:“麻叔谋食小儿、盗国宝,其实该斩。怎样保护睢阳城池,却也是罪?”炀帝道:“御妻记不得了?昔时耿纯臣曾奏睢阳有天子气,故叫他凿损龙脉,以除灭此气;他回护城池,便不伤龙脉,岂不是罪?”萧后道:“原来为此!妾倒也忘记了。但不知这天子气,端的有无?”炀帝道:“据耿纯臣是这等说,连朕也不知。”萧后道:“陛下自识天文,今又近在睢阳城下,晚间何不登龙舟阁上,观看一回,便知此等事情,是虚是实。”炀帝道:“御妻之言有理。” 随叫安排夜膳,酒只略饮几杯,也不叫吴绛仙、袁宝儿们来劝,只等一黑便登阁望气。不多时,红日西沉,早换上一天星斗。此时乃四月尽间,夜气正清,炀帝与萧后同登舟阁之上,四周一望,月虽未上,只见银汉斜横,疏星灿烂,一派夜景,其实清幽。 有诗为证: 露下烟消夜气清,星河指槛转分明。 令严万乘不闻语,野鹤惊舟时一声。 又云: 野旷天低云影薄,危栏隐隐接高辰。 不知明月在何处,落落疏星来照人。 炀帝同萧后灯也不点,悄悄的凭栏而坐。起初还似黑暗,略坐了一歇,便觉明亮。炀帝因得紫烟传授,晓得些星辰步位,便用手一个一个指示与萧后看。萧后看了,却又问长问短。二人闲话了半晌,渐近二更。此时河里,虽有万余龙舟,两岸虽有无数军马,只因炀帝性暴法严,无人敢犯他的旨意,故四下静悄悄,绝无一人敢言语喧哗。炀帝徘徊良久,四下里观看,并不见什么天子气出现。因笑对萧后说:“尽信书,不如无书。这些腐儒之谈,安可尽信?”萧后道:“今日看了,方见明白;若不如此,终久有些疑惑。”二人又立了一回,渐渐风露逼人,有个凉意。二人正要下楼,忽听得岸上隐隐有悲泣之声。炀帝忙移步到栏杆边来细听,却不是悲泣,乃是人在岸上唱歌,声音唱的凄惨,却就像哭泣的一般。先还觉远,又听了一歇,渐渐的歌到船边,竟听得明明白白。 其歌道: 我兄征辽东,饿死青山下。 今我挽龙舟,又困隋堤道。 方今天下饥,路粮无些少。 前去三千程,此身安可保! 寒骨枕荒沙,幽魂泣烟草。 悲损门内妻,望断吾家老。 安得义男儿?焚此无主尸。 引其孤魂回,负其白骨归。 炀帝细细听了大怒道:“此歌明明怨朕征辽游幸,不爱惜军士,什人敢高声大气,竟到朕龙舟边来唱?”随即叫左右近侍快赶去拿祝左右领了旨,二三十人作一阵忙往下跑。跑到船外,尚听见歌声未完。及赶上岸看时,莫要说人,就连鬼影也没一个。二三十个内相在两岸上分作四头乱赶。不一刻,各龙舟上听得有旨拿人,众内相就有三五百,都灯笼火把,一齐跳上岸来,四围赶捉,哪里有一毫踪影?炀帝大惊道:“却又作怪!歌声还未曾了,朕就叫人去拿,如何这等躲的快,就没一毫形迹?”又叫人到各营去寻,众内相寻了一回来奏道:“各营俱静悄悄的,哪里有一人动静!”炀帝又问道:“你们众人可曾听见歌声?”众内相道:“奴婢俱明明听见,赶到船外,还隐隐歌声未绝。及走上岸,就不见了。” 炀帝沉吟了半晌,对萧后说道:“莫非是鬼,怎敢来讥诮寡人!”萧后见炀帝彷徨着急,只得好言劝解道:“宇宙中古往今来,奇奇怪怪,何所不有!俗语说得好:‘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歌声任他是人是鬼,只不睬他,他自然消灭。就是耿纯臣奏天子气,以今日看来,气在哪里?”炀帝道:“御妻言虽有理,只是朕心终有些狐疑不安。”大家乱了一会,不觉一钩残月,早从东山上吐出。萧后见了说道:“此时月出有四更多了,阁上风露重,请陛下且去安寝,管这些有声无形的事做什!”炀帝没法,只得依着萧后走下楼来,又吩咐众人道:“你们还要去寻,只怕倒躲在草里或近水之处。”众内相答应了,炀帝方退入寝宫去睡。众内相领了旨意,不敢怠惰,忙又上岸到各处寻觅,就像见鬼的一般,东张张,西望望,你来我去,大家乱纷纷只闹到大天白亮,方才住手。 正是: 谣声岂出凡民口?字字分明上帝心。 寄语君王不须捉,举头何日不予临。 炀帝虽然去睡,这一夜毕竟恍恍忽忽不能安寝。次日起来,萧后知道炀帝心下不畅,忙叫吴绛仙、袁宝儿来随侍。二人走到面前,略与炀帝说几句没要紧的闲话。炀帝满肚皮犹疑,早不知不觉冰消了一半。 正是: 见面即生喜,开言便不嗔。 君王何以乐?赖有解愁人。 绛仙与宝儿,也不管炀帝心下有事没事,只是笑吟吟讲他戏耍的话儿。炀帝插在中间,混了半晌,哪里还记得什么歌声!再过一歇,萧后排上酒来。大家欢饮一阵,便依旧昏昏沉沉,只思量快乐。欲心一荡,就如野马一般,何处去挽缰收辔?今日吴绛仙,明日袁宝儿,早起朱贵儿,晚间韩俊娥,或是这院夫人,或是那院宫女,炀帝在五百一十只大龙舟上串来串去,就如穿花的蝴蝶、戏水的鸳鸯,无一日不甜蜜蜜在个中领略。这些美人,不是丝竹管弦将炀帝迎来,就是锦绣绮罗将炀帝引去。一路上穷奢极欲,比在西苑中更胜。锦帆过处,香气闻数十里远近,说不尽的繁华富贵。 正是有话即长,无话即短。炀帝在龙舟中正天长地久的受用,早不知不觉的到了江都。众臣忙报知炀帝。炀帝大喜道:“朕的游兴,还未曾遍,忽然到了,有趣有趣!此皆开河兴龙舟之功也。”遂传旨一面打扫离宫,一面收拾车辇,明日就要登岸。众官领旨,各各分头打点。一日百事俱整理齐备。到次日,炀帝依旧同萧后乘了逍遥宝辇,众夫人、美人依旧坐了七香车,众内相依旧骑了马,众军士依旧旌旗招展,鼓乐喧天,将车驾迎入离宫。原来炀帝前一次来时,带得人少,离宫便觉宽大好住;这一回宫娥无数,如何居住得下?炀帝与众妃妾一齐拥入,顿时将一座离宫,填塞得密满。炀帝与萧后住了正宫,众夫人分居了傍宫,吴绛仙、袁宝儿一班宠妾,俱住在后宫楼上。其余美人宫女,或是前轩,或是后殿。住不下的,连亭台池榭里都分散开了。 住便住了,炀帝十分不快。随即宣宇文达、虞世基、封德彝几个心腹大臣来商议道:“这一所离宫,如何容得许多妃妾?朕当日原要在芜城中起造宫苑,因匆忙回去,故未曾如愿。今日合宫既都到此,再无不起盖之理!卿等可火速料理,免叫朕挤塞在此不畅。”宇文达道:“陛下明旨,臣等敢不竭力。但恐工、户二部及郡县钱粮,一时不能凑手。”炀帝道:“不要拘定工、户二部,不管天下,但有钱粮,俱可调用。如有违旨者,便拿来处斩。”宇文达道:“若得如此,便不难矣!但不知这宫苑要如何起盖?”炀帝道:“也不要十分太大,只照西苑式样就罢了,只以速完为主。”群臣不敢再奏,只得领旨而出。遂一面差人天下调取钱粮,一面审视地形,一面采选料物,一面召集工匠。话休絮烦,左来右去,只苦了这一带的百姓。不半年早又造成一所穷奢极侈的宫苑。原来这宫苑,就连在一处,前面是宫,后面就是苑。苑中也有十六所别院,苑外东边因有一块闲地,形势极高,又盖了一所月观。进宫去的路上,又造了一道大石板桥。苑旁边又挖了一个九曲池,十分有趣。后宋文人苏辙有诗一首,单感叹九曲池之事。 诗云: 嵇老清弹怨广陵,隋家水调寄哀音。 可怜九曲遗音尽,惟有一池春水深。 宇文达等造完了宫苑,忙奏知炀帝。炀帝大喜,随即乘辇来看。到了宫苑中,只见楼台富丽,殿阁峥嵘,一层层都是锦装绣裹,一处处无非玉映金辉。也有十六院,又添出月观与九曲池,比西苑倍觉有许多幽奇景致。炀帝看了喜之不胜。随即传旨,将萧后与众夫人、美人,一齐都移入宫来。萧后原住了正宫,众夫人、美人,仍旧照十六院分开,惟吴绛仙独赐他住于月观。其余殿脚女,都发入月观,就当做宫女供用。炀帝宫苑分派即定,便日日带领许多美人,各处去寻山问水,览胜探奇,无一时一刻能离了妇人与酒杯丝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