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炀帝艳史 - 第 19 页/共 21 页
第三十六回下西河世民用计赐双果绛仙献诗诗曰:祸福有先机,天心夫岂微!
如何明眼者,屈指古今希
又云:
恩情虽在我,离合实由天。
谩道鸾胶好,无由续断缘。
话说李渊闻有诏囚执问罪,惊慌无措。见世民说有计可救,忙问道:“汝有何计可速速言之。”世民道:“圣旨既下,进皆死途,退无生路。惟昨日之言,可以免祸。”李渊道:“此事非同小可。幸而成功犹可,倘事不济,岂不受万世骂名?倒不如赴诏而死,还不失君臣大义。”世民道:“大人差矣!世治守经,世乱用权,当今天子荒淫,万民愁苦,若举义兵而东,如大旱时雨,不数载而帝业成矣,有何不济!安肯受单车之囚,自取灭亡!”李渊低头不语。世民又说道:“事已至此,若不早决,死亡在旦夕也。”李渊犹豫不能决。忽左右又报道:“使臣已到了。”李渊一发着忙,不敢出来接旨。只推暴得重病,不能起床。先着属官邀使臣公廨住下,候病好开读。使臣因李渊兵权在手,无法奈何,只得住下等候。世民说道:“此等计策,正好延捱时日;若不速建大计,身膏斧钺终不免也。”
李渊不肯听,退入后堂,一连数日不出。使者再三催逼,李渊无奈,只得私集几个心腹将士来商议。众将士齐说道:“公子之议,允合天心人意,明公不可不从。”李渊道:“本非盛德之事,奈今进退无计,正须从之耳。”众将士皆大喜,便要商量动手杀使臣。忽左右来报道:“老爷恭喜,朝廷又有诏书到了。”李渊道:“诏书又到,多是催逼,有何可喜?”左右道:“诏书不是催逼,乃是赦老爷之罪,仍着火速讨贼,以赎前罪。”李渊听了,方才欢喜。安排香案出来接旨。接过诏,随修一道表文,付两个使臣带到江都去谢恩,又治酒管待使臣。使臣公事毕,忙辞回复旨不题。却说李渊见炀帝已赦其罪,便不思量起兵。世民又乘间说道:“时不可失,机不再来。前日推病不接旨,机关已露,祸不旋踵而至。大人何不早早为计!”李渊道:“今日奉诏讨贼赎罪,岂可复生他想?”世民道:“当今烟尘四起,盗贼遍天下皆是。大人奉诏讨贼,贼可尽乎?贼不能尽,则大人之罪,依然在身,即能尽贼讨平,而功高招忌,身益危矣。大人不可不深为之虑。”李渊沉吟半晌道:“容吾思之。”遂退入后堂。
正是:
臣节休悲不克终,天心属意便当从。
但须怀取忧民意,揖让征诛一样功。
李渊思量了一夜,次日唤世民说道:“吾一夕思汝之言,亦大有理。今日行之,破家忘躯亦由汝,化家为国亦由汝。”世民道:“大人既承天命,便当速定大计。”李渊随请裴寂商议道:“吾儿世民苦苦劝我起义兵,今不得已而从之;但恐力薄,不足扫群雄而安天下。”裴寂道:“晋阳士马精强,宫监积蓄巨万,代王冲幼、关中豪杰皆属意明公。明公若鼓行而西,抚有长安,正如探囊取物耳,更何忧哉?”李渊道:“不知将士之心若何?”裴寂道:“群情已协,惟候明公发令,便可长驱也。明公若不信,只消聚集众将士,公共谋议,人心便可见矣。”李渊道:“公言有理。”遂传令召集一班谋臣智士来议事。不多时召至。李渊道:“当今人主荒淫无度,盗贼群起,百姓坐于涂炭。我欲建救民之计,不知诸公以为何如?”问未完,只见大理司直夏侯端出位打一恭,说道:“今帝座欲移,天心有属,必有真人崛起。某观参墟得岁,其应已在明公。若肯建救民之计,天意良不虚矣。”
言未毕,又有一人出位大声说道:“天辅有德,若不乘机速发,将来必有后悔。”李渊视之,乃司马许世绪也。因问道:“不发有何后悔?”许世绪说道:“隋政不纲,天下无主,辅世长民,必须有德。今明公手携五郡之兵,身据四战之冲,天且姓氏以应民谣。若收揽英俊,为天下倡大义,帝王之业,一举可定也。倘无奇计,拘挛小节、迁延不发,一旦为高材捷足者先得之,宁无后悔?”司铠武土奇与勋卫唐宪等,纷纷出位,俱劝李渊起兵。李渊见众人同心合义,共谋大事,满心欢喜,遂决意兴师。因说道:“诸公既如此见推,焉敢有辜众望!誓必扫清寰宇,以拯斯民。”众将齐说道:“若得如此,则天下幸甚!”李渊遂传令,一面挂招军旗,招纳豪杰,一面开仓赈济贫民,大行仁义之事。百姓欢悦,不旬月招集得附近郡县人马,共有二十五万。
李渊大喜,又与世民商量,自号为大将军;以裴寂为长史,掌理记录,参赞军务;以刘文静为司马,议论军情,运筹帏幄;以唐俭、温大雅为记室,备修词命,主行文檄;以刘政会为司寇参军,随理机密,以备顾问;以崔善为司户参军,占候风云,卜推敌贼;以张道源为户曹参军,掌理军数,前后提调;以姜谟为司功参军,审察地势,排军布阵;以殷开山为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叠桥;以长子顺德为骁卫,攻城略地,剿杀成功;以刘弘基、窦琮、王长谐、姜宝谊、杨屯俱为左右统军,如有缓急以备救援。其余文武,俱随才授任。以次子世民为领军都督,统管三军。分拨已定,便择日出师,先旁略郡县,后取关中。真个是旌旗招展,盔甲鲜明,进退坐作,井井有方,十分强盛。
后史官有诗赞之曰:
隋室日沦亡,英雄起晋阳。
谶图先应李,民志已趋唐。
旗展龙蛇动,营开罴虎张。
试看时雨沛,一扫正封疆。
李渊一面发檄文,布告天下;又遣刘文静为使,交结突厥为援,竟领兵杀奔关中而来不题。
却说炀帝见天下搅乱,心绪不宁;又贬了袁宝儿、吴绛仙,无人消遣,情景愈觉不畅。每日只勉强寻些事儿,饮酒作乐。一日与萧后在宫中小饮,只有朱贵儿、杳娘、罗罗随侍,饮到半酣之际,炀帝说道:“闷酒吃不下去,我们行一个口令儿何如?”萧后道:“最妙!就请陛下起令。”炀帝道:“朕要就眼前人名,拆一字为二三字,要顺文理,取可离可合之意。说得来大家贺一杯,说不来自罚三巨觞。”萧后与众美人都说道:“妙,妙!”炀帝道:“朕就取杳娘的‘杳”字为十八日。”萧后用手在案上写了看道:“十八日合来果是个‘查’字,说得有理,该贺。”大家同吃了一杯。炀帝道:“朕说过,该到御妻了。”萧后一时想不起,因说道:“不必论先后,有的就说罢,容妾再想一想。”炀帝道:“既是娘娘要想,你们有的就说。”杳娘道:“妾就取罗罗的‘罗”字为‘四维’,不知可好?”炀帝道:“好一个四维。亏你亏你!也贺一杯。”大家又吃了一杯。罗罗道:“好的都说了去,妾没得说,情愿罚一杯罢。”炀帝道:“此令无甚深意,胡乱说一个,只要通得去便罢,何必先罚!”罗罗笑道:“妾就取朱贵的‘朱’字,为‘八牛’何如?”炀帝道:“也罢也罢!大家也吃一杯。”朱贵儿道:“妾就取皇帝的‘皇’字为‘白主’罢。”炀帝笑道:“略勉强些,也还赖得去,准了准了。”大家吃完了酒,只少萧后不曾说。炀帝道:“御妻思久,定有妙意。”萧后道:“妾一时说不出,就步武陛下,单取个‘李’字为‘十八子’罢。”炀帝见说李字,沉吟半晌道:“‘李’字离合之意虽说好,但座中无李姓,殊觉不切。”萧后道:“要取在座之姓,只剩妾一‘萧’字,怎生离合得来?”炀帝道:“离合不来,许御妻添除罢。”萧后道:“若许添除,便除去上边草头半个,左边添一水旁,凑成一个‘渊’字何如?”
炀帝听见先说李字,已有十分不快;又见说出渊字,不觉怫然变色。你道为何?又因兵权属于李渊,又见前日推病不肯接囚执之诏,心下十分疑忌。今恰恰道出他的姓名,以为谶语,故怫然变色。萧后见炀帝失惊作色,因说道:“妾说的不好,愿罚一杯。陛下何须惊怪!”炀帝叹一口气道:“此天意耳,非御妻之过也!”萧后犹漠然不知。正要再问,忽几个掌朝太监慌慌张张来报道:“万岁爷,不好了!唐国公李渊,率领关右一十三郡兵马,在晋阳招纳豪杰,赈济穷民。天下英雄,望风皆归。又北连突厥,兵威十分大振。今杀奔关中,西京旦夕莫保,伏望圣旨定夺!”炀帝大惊道:“李渊果然反了,吾不知此事宁有鬼神耶?何先验若此!”萧后道:“李渊既反,西京必然有失,如之奈何?”炀帝道:“朕前已遣高德儒为西河郡丞督兵讨贼,今只消差人再加一道敕书,着他并拿李渊至江都问罪。”萧后道:“既如此,宜速不宜迟。”
炀帝随传旨兵部,着高德儒火速进兵征讨李渊。兵部领了旨意,忙差人连夜飞马传到西河来。且说高德儒,乃亲尉校尉,原无才智,自报彩鸾之瑞,得骤升朝散大夫,渐以谗谄得幸。不期太原反了刘武周,差他为西河郡丞,征讨群贼,不敢推辞,只得赴任。到了西河,见四境兵戈扰攘,十分畏惧。每日只闭城困守,哪里敢征讨谁人。不料李渊又兴义师,移檄四境征兵,远近豪杰风从云屯,民心向慕如水就下。不旬月,聚集人马二十五万,长驱而西,直指关中。高德儒探知消息,吓得魂不附体。料不敢议战,只准备作坚守之计。忽兵部报马传旨催他进讨李渊,慌得手足无措。欲要进讨,自知势力不及;欲要闭城紧守,又怕违悖圣旨。正踌躇不决,忽哨马来报道:“李世民领兵二万,飞奔西河而来,人马十分骁勇,请老爷钧旨定夺。”高德儒惊慌不已,忙聚集众将商议。
正是:
螳臂挡车势不支,虎临羊穴自然危。
笑他谗谄奸贪辈,安敌堂堂仁义师!
不多时,众将齐集。高德儒说道:“目今唐兵压境,尔诸将有何妙计,可以破敌?”只见阶下闪出一人,高声说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有何妙计?不过操练精兵,开城迎敌耳。”高德儒定睛一看,认得乃部将廖元也。因问道:“迎战固是,但唐兵势大,如何抵挡得住?”廖元道:“主帅奉诏讨贼,安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某虽不才,愿假精兵三千,必斩李世民之首,掷于麾下。”高德儒见廖元说得雄壮,满心欢喜道:“得将军如此,吾无忧矣。”遂发精兵三千,付廖元操练,准备出城迎战。次早报唐兵已临城不远下寨,廖元忙领了三千人马出城,也扎了一个营盘。高德儒亲自在城头略阵。两阵对圆,唐阵上拥出一位少年公子,头带束发金冠,身穿镗猊细铠,手执定唐宝刀,生得天日之姿、龙凤之表,果然是一个创业天子,比众不同。怎见得?
但见:
隐隐君王相,堂堂帝主容。
薄云残雾里,行处显真龙。
两边排列着一班战将,都金盔耀白,剑戟横空,十分整肃。廖元远远望见,知是李世民,忙兜马出阵,厉声高叫道:“来将莫非李世民?”世民答道:“汝是何人?既识大名,何不早早纳命。”廖元道:“吾乃高德儒部将廖元。汝父子乃天子至戚,世受国恩,委以重权。今不思报补,反领兵犯境,是何道理?”世民道:“朝廷被汝等奸佞盅惑,以致天下倒悬。吾起义兵救民,皆顺天心人望,岂汝小人所能知也!”廖元大怒,挺枪便刺。世民侧首,闪出一员大将殷开山,举宣化斧劈面相还。战不数合,殷开山拨马便走。廖元以为战胜,招动军士,一齐掩杀过来。
李世民看见,忙把令旗一展,忽一声号炮齐响,左胁下涌出一员大将刘弘基,右胁下涌出一员大将长孙顺德,将隋兵冲作两段,首尾不能相顾。殷开山复领兵杀回,廖元情知中计,忙拼死命杀回。比及杀出重围,三千军士,早已损伤大半。高德儒望见,不敢领兵救援,只得开放城门,让廖元败入,然后紧紧关上。唐兵追至城下,一声炮响,将城四面围了,日夕攻打。高德儒十分忧惧,又聚集众将商议:“廖元恃勇取败,几失此城。如今唐兵四下围绕,进战不能、退守无计,却将奈何?”参谋宋仁说道:“战与守俱恨众寡不敌,必须求一支救兵,内外夹攻,方可解围。”高德儒道:“燕地薛世雄与吾交最厚,若求救于他,三日之内,必肯统兵相救。但恨团团围住,谁能杀出重围,前去求救。”廖元说道:“某愿前往,将功赎罪。”高德儒道:“层层都是唐兵,如何可去!”廖元道:“只须半夜缒下城去,悄悄偷过唐营,便好前去。”高德儒大喜道:“此计甚妙,但事不宜迟,便可速行。”随修文书付与廖元。又叫众军士,用长绳将廖元乘黑夜系下城去。廖元自缒城之后,一去三日,并无消息。高德儒在城中十分焦躁,每日上城窥望。
但见唐兵围得铁桶相似,毫不见燕军动静。到得第四日,将约二更时候,忽听得城外金鼓震天,杀声动地。高德儒慌忙登城观看,只见城下火炬接连,就如白日一般,火光中廖元带领着一支人马,尽打薛世雄旗号,杀得唐军纷纷倒退,竟奔城下而来,大叫道:“薛世雄救兵已至,快快开城。”高德儒认出廖元,满心欢喜,慌忙上马出城迎接。才至壕边,忽背后突出一将大叫道:“佞贼哪里去?吾殷开山等候久矣。”高德儒忙回头看,见是唐将,吃了一惊。急要回马入城,早被殷开山舒开猿臂,轻轻提过马去。众军一涌进城,谁人抵挡得住?原来廖元缒城偷走,被唐兵捉住,搜出文书,知是求救,要斩廖元。廖元事急,情愿投降。故李世民将计就计,令廖元假作薛世雄人马赚哄城门,先着殷开山伏于壕边,以便抢入。高德儒仓促之中,不辨真假,故被世民一鼓而下西河。
正是:
兵家多妙算,实实与虚虚。
愚昧无知者,徒教社稷墟。
次日李世民入城安民,殷开山缚高德儒来见。世民细细数骂道:“汝指野鸟为鸾,以欺惑人主而取高官,乃侥幸小人。今日被擒,有何理说?”高德儒道:“某虽不德,乃朝廷大臣。尊公起义兵,不过为救民耳,焉可诛戮大臣,以伤仁望?”世民道:“吾起义兵,正为诛佞人也,岂可留此谗谄之辈!”遂令军士牵出辕门,斩首示众。可怜高德儒以献媚得官,何等兴头,终不免刀头结果。
正是:
当时野鸟指为鸾,全仗区区佞得官。
不料明王独诛佞,十年谀谄一朝残。
李世民既取了西河,诛了高德儒,兵威愈觉大震。早有飞马报到江都,报与炀帝。炀帝闻知此信,甚是惊慌。萧后道:“时事渐非,如之奈何?”炀帝低头不语。萧后又道:“两京若失,陛下与妾便无家可归矣。”炀帝沉吟良久,急叹息道:“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有一日之福,且享一日之乐,况天子四海为家,何必定恋两京?”遂同萧后日日只寻取乐事为欢,并不理论国事。一日,炀帝独步宫楼,见四围春山如画,忽思想起吴绛仙,因叹息道:“此春山浓秀,恍如吴绛仙的长蛾眉相似,久不得见,殊令人怀想!”正徘徊间,忽一郎将自瓜州公干回,得合欢水果一双,献与炀帝。那水果乃时新果品,层层垒成,上边俱是玲珑花草,中间却制成连环之状,故名合欢水果,十分工巧。炀帝看了大喜道:“此果名色甚佳,可赐吴绛仙,以见不忘合欢之意。”就叫一个黄门,将水果走马到月观,赐与吴绛仙,立等回旨。黄门领旨,不敢迟缓,上了马,加一鞭,飞奔月观而来。到了观中,只见吴绛仙不梳不洗,悄凭栏杆而立,甚有寂寞不堪之意。后人有《小重山》宫词一首,单道宫女蠲弃之苦,云:一闭昭阳春又春,夜寒宫漏永,梦君恩。卧思陈事暗销魂,罗衣湿,红袂有啼痕。歌吹隔重阍,绕亭芳草绿,倚长门,万般惆怅向谁论?情立,宫殿欲黄昏。
吴绛仙看见黄门手捧一物,匆匆而来,忙问道:“手中何物?你来必有事故。”黄门答道:“皇爷思念贵人,特赐合欢水果一双,以表不忘合欢之意。”吴绛仙闻说,忽愁颜变喜道:“自从遭贬,只道秋风纨扇,再无温暖之时,不意皇爷尚垂恩盼。”黄门道:“皇爷立候回旨,贵人可快快谢恩收了。”吴绛仙惟排香案,向北再拜,谢了圣恩。将合欢水果连盘接来一看,不期黄门走马太急,内中合欢巧妙之处,俱已摇散。吴绛仙看了大惊道:“名为合欢,实不合矣。皇爷以此赐妾,是明明弃妾也。”
说罢,早盈盈流下泪来。黄门忙解劝道:“贵人不必疑心,此果在御前赐来时,原丝毫无伤。只因旨意催促太急,走马慌张,以致摇散,实非皇爷以破果赐贵人也。”吴绛仙道:“好好赐来,到此忽散,纵非皇爷情解,亦乃天意如此,妾之命也。”黄门再三劝慰,吴绛仙终有几分惆怅不喜。黄门道:“贵人且莫过虑,有何言语吩咐,好去回旨。”吴绛仙欲待不传一语,又恐逆了圣意;欲竟自殷勤致谢,一腔幽怨之心,又不能达;欲细细说与黄门,又委曲不能荆沉吟了半晌,忽想道:“如此方好。”因拿出一幅红笺小简,饱染霜毫,尽将满怀心事,题诗一首,封了付与黄门道:“好为妾致谢皇爷。”黄门接了红笺,依旧飞马回宫献与炀帝。炀帝展开一看,只见上面题诗四句道:驿骑传双果,君王宠念深。
宁知辞帝里,无复合欢心。
炀帝看了大惊道:“细观此诗,忧怀百种,离恨千端。朕一团好意赐她双果,绛仙来辞,何悲怨之深也?”因问黄门道:“吴绛仙为何题诗,内有怨意?”黄门情知隐瞒不得,慌忙俯伏在地奏道:“奴婢该万死。”炀帝道:“怎么你该万死?”黄门道:“奴婢因圣旨严紧,走马匆忙,一路将合欢水果摇散,吴绛仙见了,只疑万岁爷有心赐她散果,故题诗微有怨意。”炀帝道:“既是为此,你就该辩明原是整的。”黄门道:“奴婢已细细说明,吴绛仙又道:‘纵非皇爷情解,也是天意如此。’只管嗟咨叹息不已。”炀帝道:“绛仙可谓深于情矣。”随放走黄门,复将诗句颠倒细看。忽又赞叹道:“绛仙不独美貌绝世,只此诗句,意切词工,亦何愧于左贵嫔乎?真可称女中相如也!”正把玩间,忽背后闪出一人,劈手将诗句夺去说道:“是谁淫词?陛下这等称赞!”炀帝猛然回头,吃了一惊。
正是:
意好翻成妒,情深忽作痴。
个中真切处,唯有自心知。
不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水饰娱情鉴形失语
诗曰:
世事忌到头,到头光景恶。
月落影渐昏,花飞红自保
国家残败时,气运自萧索。
鸡鸣开鼎耳,龙流殿角。
莫言草木微,衰荣系强弱。
国事一差池,乾坤便无托。
任他铁石人,到此也错愕。
寄语治世君,盛时当斟酌。
话说炀帝正看吴绛仙诗句,忽背后一人夺去,急回头看时,却是萧后。忙问道:“御妻为何悄悄走来,叫朕吃一惊。”萧后道:“妾走来,何尝悄悄?还是陛下用心在诗上,不曾看见。”炀帝笑道:“诗虽然看到,实不曾用心。”萧后也将诗细细看了,说道:“陛下好意赐她双果,她倒将这怨词来侮慢陛下,还只管思想这贱婢怎么?”炀帝道:“不是侮慢,其中有个缘故。”就将黄门马急摇散双果的话对萧后说。萧后道:“侮慢也罢,不侮慢也罢,只要陛下当得起,妾不管这些闲事。今日乃上巳佳辰,杜宝学士制成水饰图经十五卷,皆备言水中之事;并献黄衮所造水饰七十二种,皆以木人为之。木人长二尺许,衣以罗绮,装以金碧,内有暗机,尽能运动如生。其余禽兽鱼鸟,无一件不穷极天人之巧。妾已陈设在九曲池中,欲请陛下去游览一番,不期陛下又思想吴绛仙,未有闲心肠去行乐。”炀帝笑道:“御妻专会取笑,怎见得朕没心肠!”遂同萧后上辇,竟望九曲池来。
到了池边,只见众宫人内相,早将许多水饰,都排列得齐齐整整。原来那水饰,用十二只方船装载,一船一船,次第而排。船上木人,或傍山,或临水,或据磐石,或据宫殿,装成七十二般故事。船一移动,则木人笙箫弦管齐齐奏乐,皆成美曲。或为百戏,抡枪舞剑,百般跳跃,与生人无异。又有妓船十二支,杂于水饰船中,亦皆木人制成,专司行酒。每一船一木妓擎杯,立于船头,又一木妓执壶斟酒于旁,又一木妓撑船于梢后,又二木妓荡桨于中央,围绕送酒,循环奉觞。每到客位前,便停船不去,献上酒来,候客饮干,方才移动。酒若不完,终不肯去。机械悉在水中,绝看不见,真个是穷神入圣,十分巧妙之极。
有诗为证:
木茑飞去争言巧,鸭杓能回尽道奇。
何似池头陈水饰,神工鬼斧夺天机。
炀帝细细看了,满心欢喜道:“世间如何有这等巧人?真夺天地之造化矣!”遂叫移酒席到池边,同萧后并座而观。只见那水饰一船一船的流将过去,都装扮着一桩桩、一件件近水的故事,共有七十二般,其实巧妙。你道是哪七十二般?
第一、乃神龟负八卦出河,授于伏羲;
第二、乃黄龙负图出河;
第三、乃玄龟衔符出洛水;
第四、乃鲈鱼衔图出翠妫之水,并授黄帝;第五、乃黄帝斋于玄扈,凤鸟降于河上;第六、乃丹甲灵龟衔书出洛,授于苍颉;第七、乃赤龙载图出河,授于尧;第八、乃龙鸟衔甲文出河,授于舜;第九、乃尧与舜游河,值五老人;第十、乃尧见四子于汾河之阳;第十一、乃舜渔于雷泽、陶于河滨;第十二、乃黄龙负黄符玺图出河,授于舜;第十三、乃舜与百工相和而歌,鱼跃于水;第十四、乃白面长人而鱼身,捧河图授禹,舞而入河;第十五、乃禹治水,应龙以尾画地,导决水之所出;第十六、乃禹凿龙门;第十七、乃禹过江,黄龙负舟;第十八、乃玄夷苍水使者,授禹山海经;第十九、乃禹遇两神女于泉上;第二十、乃黄鱼双跃,化为黑玉赤文;第二十一、乃姜于河滨履巨人之迹;第二十二、乃弃后稷于寒冰之上,鸟以翼覆之;第二十三、乃文王坐灵沼於鱼跃;第二十四、乃太子发渡河,赤文白鱼跃入王舟;第二十五、乃武王渡孟津、操黄钺以麾阳侯之波;第二十六、乃成王举舜礼荣光幕河;第二十七、乃穆天子奏钧天乐于玄池;第二十八、乃猎于澡津获玄貉白狐;第二十九、乃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第三十、乃过九江鼋鼍为梁;第三十一、乃涤修国献昭王青凤丹鹄,饮于洛溪;第三十二、乃王子晋吹笙于伊水,凤凰降;第三十三、乃秦始皇入海见海神;第三十四、乃汉高祖隐芒砀山泽,上有紫云;第三十五、乃汉武帝泛楼船于汾河;第三十六、乃游昆明池,去大鱼之钓;第三十七、乃游洛水,神上明珠及龙髓;第三十八、乃汉桓帝游河,值青牛自河而出;第三十九、乃曹瞒浴谯水击水蛟;第四十、乃魏文帝兴师,临河不济;第四十一、乃杜预造河桥成,晋武帝临会,举酒劝预;第四十二、乃五马浮渡江,一马化为龙;第四十三、乃仙人酌醴泉之水;第四十四、乃金人乘金船;第四十五、乃苍文玄龟衔书出洛;第四十六、乃青龙负书出河,并献于周公;第四十七、乃吕望钓蟠溪得玉璜文;第四十八、乃钓汴溪获大鲤鱼,腹中得兵铃;第四十九、乃齐桓公问愚公名;第五十、乃楚王渡江得萍实;第五十一、乃秦昭王宴于河曲;第五十二、乃金人捧水心剑造之;第五十三、乃吴大帝临钓台望乔玄;第五十四、乃刘备跃马跳檀溪;第五十五、乃周瑜赤壁破曹瞒;第五十六、乃澹台子羽过江、两龙负舟;第五十七、乃甾丘与水神战;第五十八、乃周处斩蛟;第五十九、乃屈原遇渔父;第六十、乃卞随投颍水;第六十一、乃许由洗耳;第六十二、乃赵简子值津吏女;第六十三、乃孔子值洛河女子;第六十四、乃秋胡妻赴水;第六十五、乃孔愉放龟;第六十六、乃庄惠观鱼;第六十七、乃郑弘樵径还风;第六十八、乃赵炳张盖过江;第六十九、乃阳谷女子浴日;第七十、乃屈原沉汨罗水;第七十一、乃巨灵开山;第七十二、乃长鲸吞舟。
各船中歌舞递作,又有许多妓船不住往来献酒。炀帝赏玩良久,十分畅快。因说道:“帝王之福,朕与御妻亦享尽矣。”萧后道:“但保得两京无恙,方可谓之全福。”炀帝道:“朕为天子一十二年,朝朝罗绮、夜夜笙歌,若无厚福,安能如此!谅这些鼠窃群盗,安能摇动金瓯?”正说未了,忽东京越王杨侗近侍赵信哭拜于地。炀帝忙问道:“你到此何干?”赵信奏道:“东京亡在旦夕,越王殿下遣奴婢潜身逃遁来奏知万岁爷。”炀帝道:“东京兵马既多,钱量又广,即有李密窥伺,平之亦易,为何这等紧急?”赵信奏道:“万岁爷有所不知,若单拒李密,也还易为。不幸近日抹权皆左仆射王世充执掌,王世充为人奸险,外虽矫饰,内实有阴谋篡逆之心。凡百所为,皆出其意。越王殿下,惟拱手听从,毫不能自主,进退实为狼狈。故遣奴婢奏知万岁爷,伏望早发良臣,前去救援,犹可瓦全万一;若弃而不理,不为李密所夺,定为王世充所有矣。”炀帝道:“朕江都富贵,享之不尽,何必定要东京?既如此危亡,可置之度外勿问矣。”赵信奏道:“先皇爷创业艰难,如何舍得?还须发兵救援为上。”炀帝道:“得失自有天数,岂汝小人所知!”赵信不敢再奏,只得叩一个头退将下来。
炀帝想一想,又叫住说道:“我且问你,西苑中近来风景何如?”赵信道:“万岁不问,奴婢也不敢奏闻。西苑自圣驾东游,内中台榭荒凉,园林寂寞,朱户生尘,绿苔绕砌,十分冷落萧条,无复当时佳丽矣。”炀帝道:“湖海中鱼鸟想犹如故?”赵信道:“余者如故,只有万岁爷昔年放生的那个大鲤鱼,二月内,一日风雨骤至,雷电交加,忽化为一条五色金龙,飞上天去,在半空中盘旋不已。京城内外,人皆看见。”炀帝惊讶道:“那鱼毕竟成龙而去,大奇大奇!”萧后道:“游北海时,妾见他头上有个角度,便有几分疑心,故劝陛下射他,不料天生神物,人力必不能害。”炀帝又问道:“花木一定无恙。”赵信道:“各种俱平常,唯有酸枣邑献的玉李树,近来一发茂盛。”炀帝听见鲤鱼化龙,又见玉李茂盛,不觉打动心事。忙问道:“晨光院的杨梅树比旧何如?”赵信道:“一月以前已枯死矣。”炀帝大惊道:“杨梅果然枯死?”赵信道:“果然枯死。”炀帝忽拍案大叫道:“有这等事!天意乃如此耶?”吓得个赵信汗流浃背,不知为甚缘故。唯萧后知道炀帝素以杨梅合姓,观其荣枯以卜兴亡。今闻其死,不觉失声,慌忙宽慰道:“无情草木,何关人事,陛下岂可认真!”炀帝道:“事虽无据,亦自恼人,东京纵不残破,朕也无心归矣。闻得江东风景秀美,丹阳、会稽、永嘉、余杭一带山水奇特,朕欲另治宫室,徙都丹阳,同御妻恣意,以娱此身,料天下必不能舍我为君也!”萧后道:“江东虽僻,晋、宋、齐、梁、陈五代,皆相继建都,风景想亦不恶,陛下之言是也。”
炀帝大喜,也无心复理水饰,竟出便殿,召集群臣商议道:“两京皆为盗贼所据,朕不愿复归,意欲退保江东,以为子孙之计,不知众卿以为何如?”虞世基奏道:“退保江东,不独立子孙万世之业,而以逸待劳,又可俟中原之自定,诚救时权宜之妙算也。”炀帝大喜,随传旨:“丹阳重治宫阙,再挖新河以通永嘉、余杭,限不日要成大功。”传旨未毕,只见御阶下闪出一人,俯伏在地奏道:“江东何可守也?望陛下再思。”炀帝视之,乃门下录事李桐客也。因问道:“江东五代建都,为何不可守?”李桐客奏道:“江东卑湿,土地狭隘,岂天子建都之所?五代偏安,已为五世笑,陛下巍巍天子,奈何效之?况禁卫士卒皆关中之人,日夜思归甚切,若再过江,安保其不为乱!以臣愚见,圣驾宜速返长安,会集勤王之兵,东诛李密,西扫李渊,克复两京,方见圣君贤主之作用也。”炀帝道:“朕岂不知两京易复,但朕不欲北归,汝安得逆朕意也。”李桐客再要奏时,早有御史陈立出班劾之,说道:“圣论已定,在廷大臣尚不敢议,李桐客小官,何得越职而忤圣意!当谪官以警其余。”炀帝准奏,即削李桐客官职,谪居岭表,不许复还。
正是:
谀言能得主,忠口易休官。
谩道今日好,须知结局难。
炀帝既贬了李桐客,群臣遂领旨,开河的开河,治宫殿的治宫殿,各自去虐民祸国不题。却说炀帝退入后宫,甚觉无聊,欲要到月观、迷楼去游戏,又因萧后不允,遂带领宫人去游雷塘。原来雷塘在江都西北,虽无奇特山水,然平原旷野,树木交加,蓊然蔚然,别有一种疏性赏心之处。炀帝游赏良久,颇觉快畅,遂与众美人尽兴痛饮。饮到半醉之时,忽说道:“此处地脉丰隆,两京既失,就死埋于此,却也无妨。”众夫人皆惊说道:“万岁贵为天子,春秋正盛,何出此言!”炀帝笑道:“偶戏言之,不足听也。”大家依然又饮,只吃到日色沉西,方才起身还宫。
炀帝此时已有十分酒意,不喜乘辇,骑了一匹逍遥马,带领两个内相,竟自放辔先归。行到半路,忽然见一所台榭,松柏阴森,十分茂盛;墙垣虽则半颓,然规模阔大,不像个民间园圃。因问道:“此是何处?”内相答道:“此乃吴公宅,叫做鸡台,乃春秋时吴王夫差行乐之处。”炀帝道:“朕倒从不曾游,今既相遇,何不入去一观!”遂跳下马,步行入来。只见内中虽然荒芜,尚有玩月楼、藏春阁、养鱼池、驯鹤径、木香亭、樱桃圃许多游赏之处。炀帝一层一层的看将入来。将到大厅,忽听得内中有人笑语,忙抬头一看,只见一人软翅纱巾,团花氅衣,同一艳妆妇人,在里赋诗饮酒耍子。看见炀帝,遂迎下阶来说道:“陛下别来无恙?”炀帝定睛一看,原来是陈后主与张丽华也。炀帝一来酒醉,二来精神恍惚,便记不起往日之事,因笑道:“卿与贵妃,为何在此?”陈后主道:“与陛下会晤不远,特在此相候。”炀帝遂同走入厅来,只见案上杯盘狼藉,笔墨淋漓,因笑说道:“卿与贵妃这等受用,樽前得何佳句?何不献朕赏鉴!”陈后主道:“因前陛下开河功绩,为万世之利,聊述短章,宣扬圣德。但词俚意鄙,恐不堪御览。”炀帝道:“卿才华藻,何必太谦。”陈后主随于袖中取出一诗献上。炀帝接了细看,只见上写道:隋室开兹水,初心谋太赊。
一千里力役,百万民咨嗟。
水殿不复返,龙舟成小虾。
溢流随陡岸,独浪喷黄沙。
两人迎客至,三月柳飞花。
日脚沉云外,榆梢噪瞑鸦。
如今游子俗,异日便天家。
且乐人间景,休寻海上槎。
人喧舟舣岸,风细锦帆斜。
莫言无后利,千古壮京华。
炀帝看了一遍,见内中言言带讽,字字含讥,便大怒道:“死生,命也;兴亡,数也,汝安知我开河为后人之利?”陈后主道:“殿下不必怒,臣在江南,只造得临春、结绮、望仙三阁,便以为太侈。殿下即当恤民节俭,致治在尧舜之上,为何土木繁兴,荒淫不已,亦为此太侈之事?大抵人生天地,幸得为君,自然各图快乐,当时何见罪之深也?三十六封书,使人至今怏怏不悦,殿下宁不记忆乎?”炀帝道:“汝何人?今日尚敢呼我为殿下!”陈后主笑道:“今日与昔日何异?便呼一声殿下,却也不妨。”炀帝忽醒悟道:“陈叔宝死久矣,汝乃鬼也,何得在此迷人?”遂大声叱之,倏忽之间,陈后主与张丽华寂然不见。炀帝吃了一惊不小,连酒都吓醒,痴呆了半晌。此时天色渐晚,炀帝不敢再游入去,慌忙上马离了吴公宅,竟自还宫,对萧后说知此事。萧后劝慰道:“巍巍天子,此等亡魂,何足畏也!”炀帝道:“虽不足畏,然亦非祯祥之事。”萧后道:“陛下在东京北海上亦曾相遇,数年以来,有甚不祯祥?”炀帝道:“御妻言之有理。”
口虽如此说,心下终有几分不安。萧后忙又将酒来劝。炀帝勉强吃了几杯,自觉神情萧索,遂叫宫人将镜来照。宫人取了一面菱花宝镜送到炀帝面前。炀帝随低头一照,只见形神憔悴,满脸上都是酒色之气。自惊讶道:“何以消瘦若此?”萧后凑趣道:“正所谓渣滓日去,清虚日来也。”炀帝细视良久,忽自抚其颈叹息说道:“朕这般一个好头颈,不知谁当斫之!”萧后大惊失色道:“陛下是何言也!”炀帝又仰天大笑道:“御妻好不达,贵贱苦乐,人递为之,亦复何伤哉?”左右近侍闻此言者,无一人不惕然惊讶。
正是:
良心不泯时时见,天理难消处处明。
谩道世人都是矫,人之将死见真情。
炀帝不以为异,只索酒与萧后对饮。只吃到酩酊之时,方才住手去睡。怎奈心绪多端,睡不多一歇,便又醒来;醒在床上,无聊无赖。正唤醒萧后,要以云雨消遣,忽听得宫门之外隐隐约约,就像有人唱歌,其声甚悲。炀帝惊讶道:“是谁唱歌?这等凄楚!”遂侧耳细听。听了一歇,模模糊糊,不甚明白。随披了衣服,起来细听。走到帘栊之下,只见几个宫人围着一个宫人,听她唱新歌。那宫人立在中间,也不慌也不忙,改口唱道:河南杨柳谢,河北李花荣。
杨花飞去落何处?李花结实自然成。
那宫人唱了一遍,众宫人齐声称赞。炀帝心下大惊道:“杨花李花,分明指我与李渊。一成一败,见乎辞矣。宫闱之中,何有此歌?”连忙走出叫那宫人来问。宫人原是无心唱了耍子,不期炀帝叫住问她,惊慌无措。炀帝道:“不要惊慌。我且问你,此歌是谁教你唱的,还是你自家编了唱的?”宫人答道:“此歌乃道路儿童听歌,非贱婢自编。”炀帝道:“儿童之歌,你何由得知?”宫人道:“贱婢有个兄弟在民间闻得,流传入宫,故此得知?”炀帝询知是实,忽大叫道:“罢了,罢了,此天启之也!此天启之也!”萧后听得炀帝叫唤,忙起来问道:“陛下为何不悦?”炀帝道:“歌声可恶,殊令人忿忿!”萧后道:“无根之言,何足信也?不如去安寝罢。”炀帝道:“此等光景,教人如何安枕?怎生帖席?唯酒可忘忧耳。”众宫人听得,半夜里又慌忙取上酒来。炀帝也不逊让,拿起大杯,没好气的往口中乱吞。一连吃了三四杯,愈觉怒气冲冲,又立起身来在殿上走了数遍,又仰首向天咄咄了几声,依旧去拿酒吃。又吃了两杯,情景无聊之极,忽大声歌唱起来。歌道:宫木阴阴燕子飞,兴衰自古谩成悲。
他日迷楼更好景,宫中吐艳恋红辉。
炀帝歌罢,禁不住凄凄楚楚,两目中流下泪来。萧后忙劝慰道:“陛下为何这等悲切?”炀帝道:“朕亦安能自知?岂天不欲朕欢娱耶!”萧后道:“陛下歌中之意,妾殊不解。”炀帝道:“御妻休问,他日当自知也。且痛饮灯前,消此长夜,成败祸福听于天矣。”说罢拿起酒来又饮,直吃到沉沉烂醉方扶到宫中去寝。
正是:
运去多方见谶,哀来无故兴悲。
总是天心好恶,岂曰人力能为!
炀帝睡去,不知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观天象袁克进言陈治乱王义死节诗曰:纯中一片心,大节三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