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炀帝艳史 - 第 13 页/共 21 页
黄金窟领了主人之命,连夜望东京而来。到了段达私宅前,先将官书投上。段达接书,看知来意。又见写着白金千两,将黄金窟叫入后堂。黄金窟见了段达,忙磕了一个头,随将白金铺在地上说道:“家爷因一路民刁,开河甚难,久失修候。今聊具代仪些须,以表敬意。望老爷笑纳。”段达道:“你家老爷开河辛苦,我时常相念,正愧无以为情,如何倒以厚礼见惠!就是书中所说的这些小事,你老爷与我们这等相厚,自然要用情,如何好收礼的?”黄金窟道:“薄礼不足展敬,望老爷勿拒。只是这些刁民若得重处一番,便是老爷的厚恩了。”段达想一想说道:“我若不受礼物,你老爷倒转疑心。我权且收下,你回去多拜上老爷,只管放心开河前去,凡事都在我身上。莫说几个百姓的御状,就是参劾的表章,也不与他传上。”黄金窟道:“若是如此,感恩不浅。”段达一面叫人收礼,一面叫款待黄金窟酒饭,一面打发回书。黄金窟领了回书,竟到宁陵县来回复麻叔谋,不在话下。
迟了两日,只见宁陵与睢阳的百姓,乱纷纷都到东京来,御状就似雪片一般,都是告麻叔谋蓄养大盗陶榔儿,偷盗孩子作羔羊蒸吃,一路被盗孩子三五千人,白骨如此,惨莫可言,伏乞追究等情。段达收了御状,随叫众百姓来审道:“麻爷乃朝廷大臣,焉肯为此参毒之事?皆是你这起刁民,要阻挠河工,故造此诬言毁谤。”众百姓道:“小人们乃穷乡下邑的百姓,又无坟墓田地与河道相碍,何苦要阻挠大工?小人们只为自家的儿女受此惨祸,故来鸣冤!”段达道:“胡说!两三岁的孩子,日间必有人看管,夜间必有父母同寝,如何得能家家偷去?就偷了三五千人?这等诬言,不问可知。若不严治,刁风愈炽。”遂不由分说,将众百姓每人毒责四十,解回原籍问罪。
正是:
世法陂如此,人心惨莫言。
乾坤空浩大,无处吐民冤。
不知众百姓毕竟如何结局,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司马施铜刑惧佞偃王赐国宝愚奸诗曰:尽道小人奸狡,偏予独笑他痴。日向利名寻死路,昏昏认作便宜。不得希贤希圣,自甘为魅为魑。〖苛└屯方剑匮├锫袷坏┘樾鄱际咕。舅9橇羝ぃ炕叵氪忧案还螅闪芗负问保?
调寄《何满子》
话说段达自受了麻叔谋的贿赂,便不管好歹,倒将那些告御状的百姓,每人痛打四十,押回原籍问罪。可怜众百姓有屈难申,只是叫天叫地的啼哭,一路上也不知死了多少。麻叔谋闻知此信,大喜道:“处得痛快!”心下一发没有忌惮。遂日夜叫陶榔儿去偷孩子。陶榔儿先还暗暗去偷,后来得了志,竟明明抢劫,毫不在意。一边偷来,便一边蒸熟去献。旧时的骨骸还掩藏了,恐人看见;如今竟四下乱投,全不骇怕。众百姓无可奈何,只得家家打一个木柜,把孩子锁在中间,大家围绕看守,保得一日无事,便举家欢喜,众亲皆来庆贺。若稍疏虞,就被偷去,百姓们苦莫能言。打听得令狐达为人耿直,只得约齐了众人,来见令狐达,将这些苦楚下情,细细哭诉一番,求他转达劝止。
令狐达见了,甚是不忍,因说道:“这事情我尽知道,时常相劝,他哪里肯听!除非上疏奏明,又恐怕伤了同官体面。今既到这个田地,也说不得了!你们好好回去,我明日即上本替你们鸣冤。”众百姓大喜,拜谢退出不题。却说令狐达真写了一道表文,细细开列麻叔谋的过恶。叫人暗暗赍到东京呈上。谁想段达受了贿赂,竟高高搁起,并不奏闻。令狐达等不见消息,遂一连上了三疏,就如石投水中,全没有影响;欲要到京面奏,却又不敢离任。心下又气又恼,遂暗暗叫人将小孩子的骨榇,收藏在一处,以为后日证见。
正是:
九重一有私人蔽,便似天阍叫不开。
收骨且留功罪案,待他不幸一齐来。
按下令狐达收藏骸骨不题。却说这条河道挖至睢阳界口,若要一直掘去,就连城廓人民都要掘坏;若要回护此城,便要迂回二十里路。麻叔谋倚着圣旨在上,哪管什么人民,竟一直定了界桩,刚刚从城心中挖过。慌得满城百姓儿啼女哭,郡县官员又不敢禀。城中豪富之家,闻知麻叔谋残忍而贪,大家遂共凑了三千两金子送他,要回护此城,只恨无个进路,却说麻叔谋一日正催督丁夫,忽左右报道:“前边大林子中,有一所古墓拦路,不敢轻挖,乞钧旨定夺。”麻叔谋亲自来看,只见墓旁立着一碑,上镌着:“宋司马华元之墓”。麻叔谋道:“亡国之臣,管他做什!”遂叫丁夫挖去。才挖得七八尺深,便是一间石屋。屋中有漆灯明亮,照见里面的棺柩帐幔都宛然如新。麻叔谋惊讶道:“宋到如今,二千余年,如何还不烂坏?”忽一阵风来,再看时,早已化成灰烬,只有正中间四四方方一件东西,挺然不坏。麻叔谋忙走到面前去看,原来是一个小石碑儿,上有两行石铭,说道:睢阳土地高,竹木可为壕。
若也不回避,奉赠二金刀。
麻叔谋看了道:“这都是惑人的诈言,何足深信,可尽情挖去。”众丁夫一齐动手,不多时,将一间石屋竟挖成了一条河路,相去睢阳城只有十数里。此时日已黄昏,麻叔谋还要催督人夫连夜挖去。忽然一阵麻木,浑身困倦起来,慌忙退入营中去歇息。到了床上,还不曾合眼只见一个使者,绿衣花帽,忙走将来说道:“大王在殿上立召将军,有事商议。”麻叔谋恍惚之中,不知所以,只得起身随他前去。忽到一处,宫殿巍巍,俨然一王者之居。那使者竟将麻叔谋领到殿前,麻叔谋抬头一看,只殿上早有一人坐在中间。怎生模样?但见:面方耳大,眼细眉长。一双手长垂过膝,三缕髯低压过脐。眸子飞日月之光,肩臂耸虎龙之势。衣衮龙之绛绡,非王即帝;戴进贤之冠冕,乃圣乃神。
麻叔谋见威仪严肃,不敢环视,慌忙拜伏于地。那王者亦起身答礼。麻叔谋拜罢,那王者说道:“寡人乃春秋时宋国襄公,奉上帝之命,坐镇此土,已经二千年矣。今汝主为游佚开河,便要挖伤城郭,寡人不得不为民守护,故请将军来商议。若能保全此城,则满城老小皆荷将军之厚德矣。”麻叔谋道:“此事乃皇上之命,小臣不过奉旨效力,怎敢擅移河道?”襄公道:“就是护城,亦非寡人私意。盖因上帝有命,此地五百年后当笃生五者,建万世之业,岂可因一人荒佚游乐之故,倒把一条真正龙脉穿凿坏了。”麻叔谋道:“大王为五百年后王者,便要回护城池;当今天子之命,却教小臣休以违背!”
正说未了,忽见左右报大司马华元要进见。襄公叫宣。不多时,左右引入一人,身穿紫罗袍,头戴金幞冠,生得龙眉广颡,须卷如虬,面貌十分凶恶。参拜过襄公,便指着麻叔谋问道:“此何人也?”襄公道:“此乃阿摩差来开河的麻都护,司马可与相见。”麻叔谋便要上前施礼,华元全然不睬。转身对襄公说道:“臣闻此人乃奸佞之徒,不当加以礼貌。”襄公道:“寡人因要他回护城池,故屈体相待。”华元道:“护城之事,他曾允否?”襄公道:“寡人再三致上帝之命,他只是推辞不允。”华元道:“臣原晓得他乃愚昧之人,只知贪财好利,虐害小民,哪里知上帝之命。主上只该严刑重法,痛加拷打,他才知惧;若以礼相待,他一发狂妄起来。”襄公点首道:“司马之言有理。”因问道:“拷打刑法,不知何者最苦?”华元道:“他刑虽重,俱只伤得皮肤。此人心术不正,当以铜汁烧溶,从口中灌入,叫他肠胃俱烂,此为第一。”襄公依允,遂传旨道:“众武士何在?”只见阶出拥出两班武士。怎生打扮?
柳绿包巾抹额,茜红短袄随身。黄金罩甲起鱼麟,挺带腰间束紧。《裆膊皇饫鞴恚盟菩咨瘛R簧汉缺隳萌耍す蔷〕伸捶邸?
众武士一齐出来禀道:“大王有何使令?”襄公道:“麻叔谋不遵上帝敕命,汝等可将铜汁烧化,灌他肠胃。”众武士齐吆喝一声领旨,遂一阵跑上殿来,将麻叔谋不由分说横抱倒曳的扯下阶去,把衣冠先剥一个干净,下边只存一条裤子遮体。又将径寸粗的麻索将他绑在铁柱之上,拿一把大铁勺,将铜汁烧得沸滚,一个武士拿起来,就要往麻叔谋口中直灌。吓得麻叔谋魂飞魄散,就如杀猪一般,连声吆喝道:“大王饶命,愿保城池。”众武士哪里管他死活,见他叫得紧兜嘴,便是两掌。还亏襄公道:“且住,听他叫些什么?”众人禀道:“他叫道‘饶命,愿保城池’。”襄公道:“他既愿保城池,且放他转来。”众武士领旨,方才把绳子解了。麻叔谋挣得起来,浑身上下早已绑得麻麻木木,半晌行动不得。襄公又叫将衣冠还他。麻叔谋虽穿了衣服,然心胆俱已吓碎。走上殿来,哪里还敢之乎者也!称陛下,道微臣,竟直直的跪在地下说道:“情愿回护城池,只望大王饶命。”华元看了笑道:“这样愚人,只等刑法临身,方才骇怕。”襄公道:“既肯回护地脉,也就罢了。”随叫请起。
麻叔谋走起来,慌慌张张,便要辞出。襄公道:“你既肯护城,便是有功之人,当赐你黄金三千两。若再执迷不悟,下次拿来,性命不能保矣。”随叫前使者照旧送出。麻叔谋因心慌胆怯,只要脱身,哪里敢细问,连声喏喏而退。及走到外面,心渐渐放了,便想道:“明明许我三千两金子,如今却在哪里?”因问使者道:“方才大王说的金子,想是叫你拿着。”使者笑道:“谁拿金子?”麻叔谋说道:“方才大王明明说,当赐黄金三千两,如何赖得没有?”使者又笑道:“将军不要忙,这金子有个下落。”麻叔谋道:“有下落却在何处?”使者道:“都在睢阳百姓家,明日就有人来献。”麻叔谋道:“百姓献的,如何当得大王人情?”使者道:“这叫做阴注阳受,因阴间注定了,阳间才有人送来。”
麻叔谋犹不醒悟,还只管金子长,金子短的絮聒。使者道:“将军且不要问金子,那些武士又来拿了。”麻叔谋听见武士来拿,又吃了一惊。猛然惊醒,却是南柯一梦。梦虽醒了,形神颜色,自觉憔悴了一半。痴痴呆呆过了一夜,到次早方才起来,只见家奴黄金窟带领着两个人,抬了两个油坛,悄悄的走到面前说道:“这二人乃睢阳城中百姓,恐挖河伤损城池,合城豪富之民,只有一百八十户,共凑了黄金三千两,情愿献与老爷,求老爷开恩回护此城。小人不敢自专,故引这两个为首的来见老爷。”那两个百姓跪在地下,慌忙磕头说道:“求老爷天恩,救合城的性命。”麻叔谋心下惊讶道:“果有三千两金子,则昨夜之梦,不可不信。”想起梦来又怕,见了金子又喜,不由他不要保护城池。因对二人说道:“为你们要安居,倒叫我违背圣旨。我若不依,又说我执法,如今往西南穿去罢,只是造化了合城的百姓。”那两个百姓听见肯了,便连连磕头道:“蒙老爷天恩,真是代阴功。”麻叔谋道:“依便依了你们,只是不许在外面胡讲!快去罢!”两个百姓道:“蒙老爷厚恩,感佩不尽,还敢讲些什么!”遂叩头而出。麻叔谋见百姓去了,遂叫黄金窟将黄金一坛一坛的拿进里面。打开一看,果然是:累累赤气惊贪眼,耀耀精光动欲心。
试问古来名利客,几人到此不情深。
麻叔谋既受了黄金,遂传令将睢阳城中的界桩拔去,却将河道改往西南转转折折而掘,只掘过了刘赵村,方才照旧向东挖去。这一逶迤,足远了有二十余里。令狐达见麻叔谋改移了河道,又闻知受民间黄金,心下恨怒不过,又写了一道奏疏,叫人去上。怎奈段达把持定了,半字儿也不能到炀帝面前。麻叔谋晓得了,一发放肆起来。一路上横行无忌,并不将令狐达放在心上。一日挖到彭城地方,又有一座大坟拦路,四周松柏森森,十分茂盛。麻叔谋看了,随叫乡民来问道:“这是何人的坟墓?”乡民道:“远近相传,都叫他做偃王墓,但不知是何代帝王。”麻叔谋道:“自周汉以来,并没有什么偃王,想是分封的亲王了。不要管它,可尽力掘去。”众丁夫得令,一齐动手。才掘下去三四尺,便挖不动。麻叔谋道:“一个泥土之地,又无石块,如何挖不动?再不用力的,捆打四十。”
众人听说要打,便大家没性命的举起锹锄,往下乱筑。不筑犹可,筑狠了,只听得下面铮铮有声。大家慌忙住手观看,原来是一所生铁铸成的坟墓,十分坚固,任百般锥打,毫莫能动。麻叔谋看了道:“你们不要乱打,虽是生铁铸成,也须有门;寻着了门,便容易打了。”众人沿着铁墓挖将下去,向东南角上,果然露出两扇石门。用手推时,里面却关得紧紧。众人便要将锹锄去锥打,麻叔谋忽想起大金仙的石墓,百般锥打,俱不能开,后来还是以礼拜求,方才开了。今又见是一所铁墓,料不是寻常陵寝,必定有几分神气,锥打必定无用。遂叱退了众人,独自一个走到墓前来看。看了一会,没法区处,只得朝着墓门深深一揖,祷祝道:“我麻叔谋奉旨开河,路遇仙茔,不能前进。伏乞尊神降鉴,此乃朝廷之事,开放墓门,容某别选高原,迁葬遗蜕,庶为两便。”祷祝罢,忽见两扇石门轻轻闪开。麻叔谋满心欢喜,往里一看,只见内中天光云影,朗然透亮,不似墓中景象。遂举步走将进去。却也作怪,才走进去,那扇门儿,早依然关上,跟随众人。见麻叔谋拜开了墓门,走将进去,忙来跟时,墓门已闭上多时。众人慌做一团,说道:“明明两扇石门开了,怎么老爷才走进去,却又闭上?这分明是被鬼迷了,青天白日,如何有这样灵鬼?这进去,多凶少吉,怎生区处?”也有用锥凿打门的也有用石头撞墓的,大家乱做一堆不题。
却说麻叔谋进得墓门,四下一看,原来不是坟墓,却是一条白石砌成的大路,两边都种着绝高的杉树,树外便是粉墙围绕。往前望去,隐隐约约,就如有宫阙一般。心下虽有几分惊疑,却见这等齐齐整整,便也不甚骇怕。遂信步往前观看,走不上五七十步,只见两个青衣童子,对面迎来说道:“麻将军,如何此时才来?偃王等候多时了。”麻叔谋着惊道:“仙童何以知我姓氏?”二童子笑道:“当朝贵人,如何不知。”麻叔谋又惊又喜,遂跟定童子,向前走来。过了一道石桥,便望见门楼。不多时,早到了宫前。只见殿阁巍峨,十分弘丽。怎见得?但见:朱门隐隐,紫阙沉沉。琉璃瓦耀日辉星,玳瑁梁冲云压汉,香飘合殿九重深,烟锁飞甍千丈起。巍然焕然,锦绣模糊;庄如肃如,珠玑错落。罘思拥陛,分明乃天子宸居;金马当门,果然是帝王宫阙。
麻叔谋随了二童子,直到殿前。童子说道:“将军稍待,容进去通报。”童子去不多时,只见正殿许多侍卫簇拥着一位贵人出来。那贵人头戴着一顶通天玄冠,身穿着一件大红衮服,垂缨佩玉,明明是一个王侯气象。麻叔谋望见,知是偃王,忙倒身下拜。偃王也答半礼。拜罢,偃王传旨叫赐座。麻叔谋道:“大王在上,微臣焉敢坐!”偃王道:“有事相托,请坐了好讲。”左右随取过一颗锦墩,放在旁边,麻叔谋依旨坐了。偃王说道:“寡人不幸,这所陵寝实当河道之中。将军奉旨开河,其权在手,若能为寡人保全,实山岳之大幸也。”麻叔谋欲要承应,恐怕迂曲了河道,日后难回旨意;欲要不允,又恐怕像宋襄公一般,发起怒来,讨个没趣。
正沉吟未及答,偃王又说道:“将军不必踌躇,寡人也不虚劳将军,若肯保全,当以一至宝相酬。”随传旨叫取宝来,送与将军。只见左右将一个四四方方的朱红盒子拿到麻叔谋面前,麻叔谋打开一看,却是一方玉樱上面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乃是帝王传国受命之宝也。麻叔谋接宝在手,因说道:“大王圣谕,非臣不遵,但恐得罪于当今皇上。今既蒙大王再三吩咐,微臣虽死,亦当竭力保全。但只是这颗玉玺,乃帝王传国之宝,小臣何以克当。”偃王道:“此宝非轻易可得,必有天下者,方才能遇,今日送与将军,将军可好好收藏,日后自有应验。”麻叔谋大喜道:“小臣能常保富贵,已为侥幸,如何敢有他望?偃王道:“将军虽不望,然此乃天数,决不能逃。当再三保惜,此刀刀之兆也。”麻叔谋道:“微臣愚蠢,不知刀刀是何缘故?”偃王道:“此乃天机,安可说破?将军但准备受用,明岁自然便知。”麻叔谋满心欢喜,忙拜谢受了玉玺,就要辞出。偃王道:“将军公冗在身,不敢久留,但所托坟墓,万望保全。”麻叔谋道:“大王请放心,小臣回去,即叫丁夫照旧筑完。偃王道:“若得如此,感将军之德多矣。”仍复叫两个童了送将出来。
才走到廓下,只见许多官吏在那里造册籍。麻叔谋问童子道:“这些人造什么册籍,这等慌忙?”童子答道:“造的是天下盗贼的册籍。”麻叔谋道:“方今天下太平,哪有盗贼,要造册籍?”童子道:“数日之前,上帝有旨道:“新天子五年后当立,先要着盗贼群起杀戮一番,然后大定。故要造册籍以便稽查。”麻叔谋既得了国宝,又听见说新天子五年后当立,心下暗暗欢喜道:“莫非我有天子之分?”遂走进廊房,将那些造成的册籍,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一处一处写得甚是分明。
上写着:
杨玄感起兵于黎阳;
翟让起兵于瓦岗寨;
刘元进起兵于晋安,僭称皇帝;
刘武周起兵于山后;
林士弘起兵于豫章;
朱粲起兵于南阳,僭号楚帝;
汪华起兵于新安;
罗艺据守于幽州;
李子通起兵于海陵,僭号楚王;
高开道据守于北平;
张长悬据守于五原;
邵江海起兵于岐州,僭号新平王;
周洮据守于上洛;
杨士林居守于山南;
徐圆朗据守于兖州;
薛举起兵于金城,僭号西秦霸王;
杨仲逵据守于豫州;
张善相据守于伊汝;
王要汉据守于汴州;
郭子和起兵于榆林,僭号永乐王;
王德仁起兵于邺,僭号太公;
李义满据守于平陵;
綦公顺据守于青莱;
窦建德起兵于河间,僭号长乐王;
淳于难占据于文登;
徐师顺占据于任城;
蒋弘度占据于东海;
王须拔起兵于定恒,僭号漫天王;
杜伏威起兵于淮南,僭号吴王;
王薄据守于齐郡;
蒋善合占据于郓州;
李密起兵于洛阳,僭号魏公;
左才相起兵于齐郡,僭号博山公;
田留安据守于章丘;
张青持据守于济北;
臧君相据守于海州;
冯盎据守于高罗,僭号总管;
梁师都据守于朔方,僭号大丞相;
殷恭邃据守于舒州;
周法明据守于永安;
苗海潮据守于永嘉;
孟海公占据于曹州,号录事;
周文举据守于淮阳,号柳叶军;
梅知岩据守于宣城;
邓文进据守于广州俚酋;
杨世略据守于循潮;
冉安昌据守于巴东;
宁长真据守于郁林;
萧铣据守于巴陵。
麻叔谋看了,大惊道:“如何有许多盗贼?”众官吏说道:“这才几个,还有许多,未曾造完。”麻叔谋还要再看,二童子说道:“天色晚了,不宜耽搁。”麻叔谋只得依了童子走出。不期才走到门前,忽然一阵阴风扑面卷起,只见阴风中有无数小孩子的鬼魂,一齐拥来说道:“麻叔谋哪里去?还我命来!”麻叔谋看见,吓得魂不附体。
这正是:
奸人不畏天,杀人当儿戏。
狭路上相逢,却从何处避?
不知众孩子鬼魂将麻叔谋围住,毕竟如何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王弘议选殿脚女宝儿赐司迎辇花诗曰:天子风流不让仙,看花特地泛龙船。
绿荫两岸垂杨度,红袖千行锦缆牵。
丽胜西池羞穆主,富于牛斗笑张搴。
君王岂不欣欣乐,只是斯民实可怜。
却说麻叔谋,才走出偃王的阙门,忽见阴风里有无数小孩子的鬼魂,拥将来讨命。麻叔谋吓得面如土色,心胆俱碎。幸亏两个童子,将他扯到一间屋里,说道:“且躲一躲,再作区处。”麻叔谋着了忙,急急往里便走;走得进来,童子就关上了门。原来这间屋,没有窗牖透亮,里面竟然是黑暗暗的,一毫也看不见。那些小鬼魂,赶到门外,见门关了,就守着门,乱叫:“麻叔谋还我命来!”麻叔谋惊慌道:“这些小冤家,怎生得去!我几时方能回营?”童子道:“将军不要慌,这里边有一个方便门儿,送你去罢。”麻叔谋道:“门在哪里?”童子道:“这里来。遂将手拽着麻叔谋的衣袖而行。
麻叔谋心下又慌,屋内又黑,地又不平,在里面走一步跌一跌。童子说道:“开了门,将军就快跑,不要被他们看见,又抄近路来赶。”麻叔谋道:“这个不必嘱咐,若有一线生路,我自然就急急跑了。”童子道:“如此方好。”遂跌跌倒倒将麻叔谋领到一层门边,一个童子把门扇曳开,一个童子即拦腰往外一推,说道:“还不快跑,更待何时!”麻叔谋因内中黑暗,不曾防备,被童子这一推,隔门限翻了跟斗,一跤跌将出来。那两扇门儿,早已双双关上。麻叔谋因怕鬼魂来赶,着了忙,也不敢看是何处,爬起来,忍着痛,就往前跑。还未曾动脚,只见许多人拥将来,一齐吆喝道:“好了!老爷出来了。”麻叔谋又吓了一跳,众人慌忙扶起。再抬头看时,方认得是自家的跟随人役,心下才稍稍放了。
然着这一惊,却也不小,心下就如擂鼓一般乱跳,痴痴呆呆,宁定了半晌,神志方才清楚。再细看时,乃知就是墓门之外,心下暗暗想道:“又不是半夜三更,又不是做梦,如何朝廷一个臣子,青天白日,明明着鬼!”因问道:“我入墓去,你们怎么不跟着进来。”众人道:“老爷拜墓时,叫小人们走开;及墓门开时,老爷脚才进去,那门随即闭上。小的们急急赶到,已无路可入。小的们着了慌,用锥击门,将石打墓,毫厘莫想得动,慌忙了这一日,也不曾住手。幸老爷吉人天相,又重生出墓。”麻叔谋思量一歇,晓得是神明灵验,不干众人之事,遂不追究。因传令道:“这铁墓料难开掘,可照旧用土填好,另定河道。”众丁夫听了令,倒将铁墓重新收拾好了。麻叔谋回营安息了一夜,到次日起来,另画了一条河道,往正南上绕去,迂回有一里之遥,方才照旧向东开掘。麻叔谋因受任日久,在路耽延,恐怕炀帝见罪,过了彭城,遂不分晓夜的开掘。
正是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因一路无辞,不月余,竟把这条淮河掘做通渠。麻叔谋见河工已成,满心欢喜,遂一面写表飞奏炀帝,一面检点人夫,序功请赏。初起手下丁夫原是三百六十万人,今只剩得一百一十余万,早死亡伤损过二百五十万人。节级队长原是五万人,今只剩得二万七千人,已死亡过二万三千余人。其余供饮食老幼妇女,零零星星,剩不上二三万人。这一场河工,总算将来,共死亡过天下将三百万人。
正是:
贤君圣主为民悲,杀一无辜便不为。
何事坑人三百万,只图几日宴游期。
麻叔谋见死亡太多,便不开报名数,只葫芦提请功请赏。又分出令狐达在淮扬收拾未了的残工,自家便乘驿连夜进京,面见炀帝复旨。炀帝大喜道:“淮河既通,广陵可安然而游矣。卿功殊不小也!”麻叔谋道:“此皆陛下福德所致,鬼神效灵,小臣不过效拮据奔走之劳,何功之有!”炀帝道:“河既挖完,可即引水入淮,以看深浅何如。”麻叔谋领了旨,依旧带众丁夫,将孟津口一顿掘开。果然孟津的水势,比内河高有几丈。口一掘开,那水便翻波作浪,滔滔地往内河奔来,自河阴、大梁、汴梁、陈留、睢阳、宁陵、彭城一直向东,竟达于淮。不两日,清波荡漾,早成了一条有源有尾的淮河。
正是:
治水禹王力,开渠炀帝功。
共为千载利,仁惨不相同。
炀帝见河渠已成,喜不自胜。遂召集群臣商议道:“河渠既成,便要打造龙舟,不知多少只数,方够供用。”丞相宇文达出班奏道:“头号龙舟,须造十只,以为陛下与娘娘们的行殿;二号龙舟,须造五百只,与十六院夫人并众美人嫔妃乘坐,以备陛下不时的游豫;其余杂船,须造得一万只,方够这些中官及应役有司来往之用。”炀帝大喜道:“卿言甚有条理,不知谁人可当此任?”宇文达道:“黄门侍郎王弘,此人谨慎多才,若一意委任,自能不日奏功。”炀帝依允,遂批旨着王弘就江淮地方,制造头号龙舟十只,二号龙舟五百只,杂船一万只。钱粮各州县取给,限三月完工;完工日,另行升赏。王弘领了旨意,不敢怠慢,忙到江淮地方,发文书各州县,派造龙舟。也有造三百只的,也有造二百只的,也有造一百只的,俱照州县大小分开。那州县官员,又照上、中、下户,派与百姓。也有大户一家造一只的,也有中户三五家共造一只的,也有下户几十家共造一只的纷纷派开。怎奈龙舟要造得富丽,每一只动辄要上万的银两,方能造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