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炀帝艳史 - 第 18 页/共 21 页

巫山岂少留浓梦,只恐留时云雨憎。 话说炀帝同萧后在月观,半夜里追论往事,良久方寝。次日起来说道:“昨夜光景清幽,殊快人意。”萧后道:“亏柳青与雅娘,这一段点缀得有趣。”不多时,吴绛仙、袁宝儿与众美人俱走来,闻知此事,都笑做一团。炀帝随叫过柳青与雅娘来问道:“你二人有何情趣,昨夜那等高兴?”二人跪在地下没得说,只是嘻嘻的笑。萧后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各得其乐也!陛下哪里就断得他们没情趣?”炀帝笑道:“就有也是些干清寡趣。”大家又笑了一回,炀帝方将二人放起,说道:“不要因他们误了我们这样好天气,且商量到何处去饮酒方畅。”萧后道:“此观中最疏敞有趣,何必又思别处?”炀帝道:“正是。”就有个留住念头。只见袁宝儿说道:“迷楼中绿肥轩看新绿,倒也应时。”炀帝道:“朕倒忘了,还该去看新绿。”遂传旨绿肥轩排宴,就要往迷楼中去。原来这月观与宫相连,虽赐吴绛仙住,萧后可以据得。炀帝若在月观,少不得要与萧后同寝;若到迷楼,乃淫荡之处,姬妾众多,未免近狎,不便后祝故萧后只愿炀帝在月观中游玩。 谁知炀帝一心却要到迷楼去淫纵,听见袁宝儿说看新绿便就着机儿要去。萧后,不知炀帝有心,只恨袁宝儿多嘴。此时虽不说破,腹中却有二十分不喜。袁宝儿出于无心,见炀帝依了她的主意,便欢欢喜喜,叫人打点。不料萧后在旁冷眼相看,只道她恃宠骄矜,更加不快。不多时,众宫人打点停当来请。炀帝就要同上辇去,萧后道:“妾不去罢。”炀帝道:“御妻为何不去?”萧后道:“妾去恐怕众美人游的不畅。”炀帝道:“御妻说得好笑,朕与御妻同乐,怎么管他们畅不畅?”萧后道:“不是妾多管他们不畅,陛下如何得畅?”炀帝笑道:“御妻倒也多心,朕哪里是这样人。”萧后笑道:“妾本要凑趣,陛下倒疑妾多心。”大家又笑了一会,方才同上辇望迷楼来。到了绿肥轩前,只见落红满地,树树枝上,都换了碧玉般初生的嫩叶。炀帝临轩一望,果然是黄深绿浅,十分可爱。怎见得? 有诗为证: 春去应无几?园林事已非。 乍观红寂寂,一望绿依依。 叶叶含烟嫩,枝枝带雨肥。 谩愁颜色浅,流影更芳菲。 炀帝赏玩良久,大喜道:“新绿倒这等好看,就如美人脱去艳服,换了浅淡妆束一般,别有一种风情,令人目爽。”萧后道:“果然清幽,胜于月观中多矣。袁宝儿之功多矣。”须臾排上宴来,二人并坐而饮。众美人一齐歌舞,袁宝儿因见萧后言语有醋意,知道怪她多嘴,哪里还敢做声,只随众歌舞献酬。众美人见袁宝儿不开口,大家也不敢十分多讲。炀帝饮了半晌,虽与萧后说些闲话,然不见众美人调笑,殊觉冷淡。再饮得数杯,便有几分醉意。随立起身来到各处闲走。原来这迷楼中,最是委曲,转一转便另开一个世界,虽相去咫尺,却急忙寻觅不见。 炀帝闲走了一会,等萧后望不见,竟转到一层幽房中,叫一个宫人悄悄将袁宝儿唤来,说道:“你今日为何没兴?”袁宝儿道:“因有兴多嘴,说了看新绿,惹娘娘怪到如今未了,哪里还敢有兴!”炀帝道:“娘娘不曾说什么,如何就知是怪你?”袁宝儿道:“娘娘先说恐怕众美人不畅,又说不如月观多矣,又说看新绿是妾之功,不是怪妾是怪哪个?”炀帝道:“怪也凭她,有朕做主,料不敢十分难为你;且出去将她耍醉了,送她还宫去,好让大家快活吃酒。”袁宝儿道:“要耍娘娘吃酒,须叫吴绛仙他们去,妾是不敢;倘然识破,一发怪深了难处。”炀帝道:“这也说得是。”遂叫宫人又将吴绛仙叫了来,说道:“朕急欲同你们畅欢一番,不期日日都被娘娘恋定,你可出去灌她一醉,好送了回去。”吴绛仙说道:“万岁不要没情,娘娘平日待妾等最好,岂可因今日一句讥诮之言,便生冷淡之心。”炀帝道:“朕也不是冷淡,只要同你们玩耍,娘娘在此,未免不便,故有此意。”吴绛仙道:“万岁与妾们朝夕皆可玩耍,何必在此一时工夫,定要灌醉了娘娘。” 正说未了,“呀”的一声门响,萧后忽然走到面前。原来萧后忽不见了炀帝,初犹道是去净手,过了一歇不见来,方疑心是躲。一歇儿又不见了袁宝儿,再一歇又不见了吴绛仙,心下便愤然不快,随亲自到各处来找寻。正寻不见,不期事有凑巧,才走得几步,忽见一个狮子猫,赶着一个蝴蝶儿乱扑;那蝴蝶儿翩翩地往前飞去,狮子猫紧紧的在后面赶来。萧后遂信步随着猫与蝴蝶走来,偶到了一层幽房,听得里面隐隐有人说话,急忙用手推开门看,只见袁宝儿立在一旁,吴绛仙站在炀帝面前,指手划脚地说话。刚刚听得“灌醉娘娘”四字,只道是吴绛仙算计她,哪里知原是一团好意?便忍不住大声嚷道:“吴绛仙,我待你也不薄,为何在背后算计要灌醉我?”炀帝与吴绛仙、袁宝儿猛看见萧后突然走来,先觉有十分没趣,又见萧后发出话来,甚不好处。吴绛仙虽然说的都是好话,心下不慌,但一时没有答应,又不好分辩是炀帝要灌醉,我在此劝;又不好推不曾说,只得低了头不敢做声。 萧后见吴绛仙不做声,一发认真了是算计她,便又嚷道:“你们整年累月,在此受用,我半字儿也不管闲事,那些碍暇,倒要将我灌醉!”炀帝没奈何,陪着笑脸说道:“御妻不要错怪了人,其实不曾说御妻什么。”萧后道:“好端端饮酒,不是说妾,陛下三人却私自在此何干?”炀帝道:“朕因醉了,散步至此,偶与宝儿、绛仙相遇,何敢谈论御妻!”萧后道:“妾亲耳听见,亲眼看见,又不是谁人搬唆是非,如何赖得没有?”炀帝道:“话虽说了两句,实是称赞御妻贤德之处。”萧后道:“若肯称赞,倒不要将妾灌醉了。”炀帝道:“‘灌醉’二字,有个缘故。朕因自家醉了,故对绛仙说道:‘娘娘全不曾吃酒,须灌醉了方不辜负这样好天气。’绛仙道:‘娘娘待我们最厚,怎敢大胆灌醉?’不期御妻走来,只听见‘灌醉’二字,不由不作恼。”萧后道:“恼有何用?千不是,万不是,总是自不该来讨人奚落。”炀帝道:“哪个敢奚落御妻?御妻不要多心。”萧后道:“妾原不肯来,也是陛下自不是假意邀来,倒误了与二位美人这半日快活。妾再不早去,只等着灌醉了方走,便太觉没趣。”说罢竟抽身要回去。吴绛仙慌忙说道:“娘娘请息怒,贱妾等蒙娘娘何等看觑,时时感激不尽,焉敢在背后说长道短,此心惟天日可表,望娘娘细察。”炀帝又帮说道:“吴绛仙实乃好意,朕可以代她发誓,看来都是朕的不是了。望御妻宽恕罢!”萧后虽然不快,见炀帝再三小心,也没法奈何。只得说道:“既不是说妾,倒是妾误听了。”正说未了,忽一个内相来奏道:“光禄寺造成玉薤酒献来,现在宫外等旨。”炀帝大喜道:“献来得正好,快开了,待朕与娘娘赔礼。”内相领旨。不多时开了酒,又排上宴来,众宫女忙忙斟了献上。只见那酒果然清香异常,十分可爱。怎见得? 有《西江月》一首为证: 玉瓮酿成醺,小槽滴出珍珠,光浮琥珀漾珊瑚,不异琼奖仙露。味冽好和兴趣,清香可助欢娱。不醒不醉暖模糊,添得芳春无数。 炀帝看见玉薤酒清香扑鼻,爱之不已。随满斟一杯奉与萧后说道:“御妻不要恼了,朕陪罪罢。”萧后接酒说道:“只望陛下免嘲笑足矣,如何言罪。”炀帝道:“何曾嘲笑御妻?说杀也不肯信。只是朕已谢罪,御妻干此杯,再不消题了。”萧后道:“既蒙圣谕,安敢再言。”遂将酒饮干,也斟一杯奉与炀帝说道:“妾狂瞽不能曲揣圣意,尚望陛下海涵。”炀帝饮干,吴绛仙又斟一杯跪下奉与萧后道:“妾犯嫌获罪,望娘娘赦宥。”萧后忙扯起说道:“我一时听差了,倒辜负美人好意。”又赐酒一杯,大家同饮干了。炀帝同萧后方才入座。众美人歌一回,舞一回,依旧欢然而饮。 正是: 情到深时妒亦深,不情不妒不知心。 妒来尚有情堪解,情若痴时妒怎禁! 原来这玉薤酒,味醇而性冽。饮到口里清香可爱,吃下肚去但觉有些微醺之意,再不能沉酣烂醉。炀帝与萧后痛饮半晌,何止百杯千盏,情愈觉豪畅,并不见十分醉态。炀帝大喜道:“此酒色又清,味又美,多饮又不伤人,真酒之宝也!朕得此,可谓欢乐场之一助。”也是合当有事,正说话间,忽听得流莺一声,啼过轩去,那莺声真个啼得又娇又媚,十分好听。 真个是: 花边啼过柳边迷,如管如簧高复低。 斗酒双柑何处听,一声流丽入香闺。 炀帝听见忙说道:“莺声倒啼得流丽可爱,我们何不携酒到绿烟亭上去一听,也是快事。”萧后道:“有趣有趣。”袁宝儿说道:“二三月间乳莺好听,此时绿肥红瘦,莺声老矣,听它有何趣味?”炀帝笑道:“时候虽过,其声尚自呖呖,怎见得就老,便去听一听何妨?”吴绛仙笑道:“万岁既不嫌老,何妨一听?”遂叫众内相打点去听。谁知说话无心,听话有心。萧后见大家你也说老,我也说老,又都哂笑不已,只以为有心借莺声打觑她,满心大怒。欲要当面发作,料道有炀帝在前,嚷闹不行;遂推有事,走起身上了辇,竟还宫中而去。炀帝正要携酒去听莺,忽宫人来报道:“娘娘大怒还宫去了。” 炀帝着惊道:“又来作怪,好好吃酒,为何竟不辞而去!”吴绛仙与袁宝儿俱惊呀道:“这是为何?”只见杳娘说道:“不消说了,一定是袁姐姐方才说莺声老,娘娘疑心嘲笑她,故含怒而去。”炀帝道:“是了,是了!一定是这个缘故。”袁宝儿着忙道:“妾无心说莺,娘娘如何认话!若果如此,却怎么区处?”炀帝道:“不要管她,且去听莺吃酒耍子。”袁宝儿道:“这个使不得,娘娘既恼了,急须去解方妙;若竟自不理,无心倒做了有心。娘娘那时要加害于妾,却将奈何?”炀帝道:“依你说,难道朕又回去求她?”吴绛仙道:“必得如此才好。”炀帝犹捱了不肯就行,被袁宝儿、吴绛仙再三催逼,方才上辇还宫。到了宫中,竟不见萧后来迎。炀帝直入寝宫,只见萧后连衣睡在床上,全然不睬。炀帝走近面前问道:“御妻为何事怪朕,竟不别而还?”萧后道:“妾虽老,也是个中宫皇后,袁宝儿那贱婢,安敢巧借莺声讥诮于我!”炀帝陪笑道:“御妻不要着恼,她也是一时戏言,出于无心。”萧后道:“怎么无心?她倚着陛下的宠幸,明欺我难为她不得,故敢这等放肆。陛下虽然爱她,也不要只管奚落于妾,伤了朝廷体统。”炀帝笑道:“御妻何出此言?妃妾们不过叫她们供耳目之玩,有什么宠幸,就敢在御妻面前放肆!”萧后道:“她焉敢放肆,皆因陛下不将妾在心,故至如此!”炀帝笑道:“御妻倒也好笑,为何又缠到朕身上来了。也罢,就认做朕的不是。朕既来陪礼,御妻也该好了。”遂亲用手将萧后扶起。萧后虽然恼怒,当不得炀帝曲意周旋,气也渐渐平了。因说道:“不是妾侮触圣心,袁宝儿、吴绛仙欺妾太甚,其实可恨!陛下既要笃夫妇之情,除非绝了这两个贱婢,妾方甘心。”炀帝道:“御妻不消恼,朕只是不用她便了。”萧后听说,才欢喜走下床来。 炀帝虽满心要到迷楼去,然到此田地,开口不得,只得叫看酒来吃。不多时,排上宴来,萧后要与袁宝儿、吴绛仙打斗,酒席之间,便拿出少年的风流手段,尽情与炀帝调笑戏耍。炀帝不觉吃得大醉,同入鸳帏而寝。炀帝与萧后一连欢畅了数日,大家渐渐忘情,便一个一个,依旧召众美人来侍宴。先召韩俊娥,次召杳娘,再召妥娘、朱贵儿,召到临了,连吴绛仙、袁宝儿也都召来供用。忽一日,有越溪野人献耀光绫二匹,绫上花纹突起,光彩射人,十分奇异。炀帝大喜道:“此绫何处得来?这等精美?”遂叫野人来问。野人奏道:“小人乃越溪人,偶乘小舟过石帆山下,忽见岸上异光飞舞,只道是宝物,忙舍舟登岸去看。到了放光处,不见什么宝物,只有野蚕茧数堆,遂收回叫小人女儿织成衣穿。忽夜梦神人说道:“此野茧不可轻看,乃禹穴中所生,三千年方得一遇,即江淹文集中,所称璧鱼所化也。丝织为裳,必有奇纹,可持献天子;若轻贱天物,必有大罪。”醒来犹不深信,不料织成绫子二匹,果有奇纹突起,光彩射人。遂取名叫做耀光绫。因忆神语,不敢自私,特来献上万岁。 炀帝听了大喜道:“原来有许多奇处,朕就知非等闲之物。”遂厚赏野人,叫宫女拿进宫来。萧后看见,满心欢喜道:“果然好两匹绫子,天生云锦不过如此;做件衣裳穿穿,倒也有趣。”炀帝道:“御妻要可就拿去收了。”萧后大喜道:“多谢多谢!”也不曾拿,也不曾收,因有别事,遂走了开去。不期萧后才走开,吴绛仙与袁宝儿便走来,看见耀光绫,俱惊喜道:“是哪里来的这样好绫?”炀帝道:“是越溪野人献的。”遂将野茧出处缘故,说了一遍。二人十分欢喜,将绫子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爱了又爱,不忍放手。萧后虽说要,却不曾拿去,炀帝只认做没什要紧;又见二人恋恋不舍,一时凑趣,遂说道:“你二人既喜,就每人赐你一匹。”二人不知是萧后要的,满心欢喜,慌忙谢恩受了。 正是: 莫道君王心不私,偷情换趣哪有移! 分明许与光绫子,又作新恩赐爱姬。 宝儿与绛仙得了耀光绫,便欢欢喜喜,拿去收藏。及萧后来时,龙案上已不见了绫子,忙问道:“陛下赐妾的耀光绫,放在何处?”炀帝佯作惊道:“耀光绫朕赐御妻,御妻不要,朕已又赐别人。御妻为何复问?”萧后含怒道:“此绫妾深爱之,谁说不要?”炀帝转埋怨道:“御妻既要,何不就收了去?却丢在此处,朕不知又误赏赐了人,却怎生区处?”萧后见炀帝说得慌忙,便信以为真,心下还不甚恼。因问道:“赏了哪个?”炀帝自觉口涩,回答不出,捱了半晌,方应道:“总是朕的不是,误赏了人,御妻何必细问。”萧后道:“误赏也罢,毕竟是谁,何妨明讲?”炀帝被逼不过,只得说道:“方才吴绛仙、袁宝儿二人走来,只管翻弄,朕一时没主意,遂赏了她去。”萧后听见又是此二人,哪里还忍耐得住!急得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气昂昂的大怒道:“陛下欺妾太甚!专一宠这两个贱婢,欺压于我,是何道理?”炀帝忙劝道:“哪里敢欺压御妻?总是朕一时糊涂,失于检点,御妻不要多心。”萧后道:“袁宝儿要看新绿,便依她看新绿;吴绛仙要灌醉我,反说我错听;大家打觑妾老,又说是无心。这都罢了,方才两匹绫子,明明是妾要了,却故意赐给两个贱婢,以羞辱于妾。妾虽丑陋,也是一朝王母,倒受辱于两个贱婢,叫妾何以为人!” 说罢,便嚎啕大哭起来。炀帝慌得左不是,右不是,再三劝慰,哪里肯祝没法奈何,只得叫宫人去召十六院夫人来劝。众夫人闻召,都来说道:“陛下也忒忘怀,贱妾等不瞅不睬,忘怀罢了;怎么连许了娘娘的绫子,也忘怀又赐别人?”炀帝笑道:“朕央众妃子来劝解娘娘,倒乘机儿讥诮起朕来。”众夫人齐笑道:“讥诮陛下,正是解劝娘娘。”因对萧后说道:“万岁也是一差二误,娘娘不要恼罢。”萧后带哭说道:“什么一差二误,怎再不差与别人,偏只差在这两个贱婢身上?”炀帝道:“朕实是差了。这耀光绫,御妻若要,如今取回,却也不难。”萧后道:“取回来也不香了。只杀了这两个贱婢,方才泄我之气。”秦夫人暗暗对炀帝说道:“只是这等空劝,娘娘之气如何消得?陛下可将二美人暂贬一贬,方好收头。”炀帝低头沉吟,犹舍不得。秦夫人道:“贬不过是个虚名,消此一时之气;过一两日,娘娘气平了,便好召回。” 炀帝没奈何,只得依着秦夫人,传旨将吴绛仙贬回月观,袁宝儿贬入迷楼,俱不许随侍。因对萧后说道:“贬了二人,御妻便可见朕的心迹了。”萧后道:“贬虽贬了,只怕心中还有些放不下。”众夫人齐说道:“万岁既贬了她两个,娘娘再要搜求,就太过了。”萧后方才拭泪不语。众夫人忙叫取酒。须臾排上宴来,众夫人各奉一杯说道:“万岁与娘娘满饮此杯,闲话再不消题了。”炀帝吃干说道:“朕再没得说,只怕御妻还要多心。”萧后道:“妾倒不多心,只怕陛下要多事。”众夫人笑道:“多心多事,皆为多情耳。”大家说说笑笑,你一杯,我一盏,依旧又欢然而饮。 正是: 花争调笑柳争嗔,难得风光处处亲。 谩道消除心上恨,须知断绝意中人。 自此之后,萧后与炀帝时刻不离,绝不放炀帝到月观、迷楼中去游,每日家只在宫中行乐。一日,炀帝乘萧后午睡未起,遂独自信步到后宫闲耍。才转过一架绣屏风,只见一个美人梳妆正完,手持着两面宝镜在珠帘下细细照看,左顾右盼,十分风流俊俏。后人有诗单赞美人帘下对镜之妙云:妆成不自喜,鸾镜下帘随。 影落回身照,光分逐鬓窥。 梨花春对月,杨柳晚临池。 已足销人魄,何须更拂眉! 炀帝看那宫人生得烟轻月瘦、雪韵花妍,百般娇媚,心下又惊又喜道:“宫中哪里又来了这一个美人!”忙走近前仔细一看,认得是萧后心腹宫婢罗罗也。原来这罗罗披发时,炀帝就注意爱她,后来长成更觉美丽。萧后恐怕炀帝见了宠幸,故将她藏在后宫,不容见面。不期这一日恰恰撞着。炀帝吃惊道:“罗罗长成了,倒这等鲜妍,可喜,可喜!”罗罗忙将宝镜放下,袅袅婷婷磕了一个头。炀帝随用手挽起问道:“为何许久再不见你?”罗罗答道:“万岁倒还记得贱婢!”炀帝道:“怎么记不得,你披发时,朕最爱你这一双眼生得秀美,今日春山远黛,斜簇双蛾,种种风流,又不独一秋波矣。”罗罗谢道:“贱人陋质,焉敢当万岁嘉评。”炀帝一边说着,一边遂走进帘来坐下。罗罗恐怕萧后看见,忙问道:“娘娘在何处?却放万岁独行至此?”炀帝笑道:“朕难道自来不得,定要娘娘放来?”罗罗笑道:“万岁来是来得,只怕放不放还在娘娘。”炀帝笑道:“你这妮子就看得朕这般骇怕,你且过来耍一耍,看朕怕也不怕?”遂用手来抱罗罗,罗罗慌忙推辞说道:“娘娘实在何处?万岁虽不怕,贱婢未免要怕。”炀帝道:“实对你说罢,娘娘午睡未起,朕悄地走来,并没人看见,戏耍片时何妨?”遂将罗罗抱入怀中,坐于膝上,百般偎倚。罗罗半推半就,低头不语。 二人正调戏间,忽疏辣辣的一阵风来,将珠帘掀起,就像有人走来一般。罗罗猛然看见,只道是萧后来寻,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跳起身来躲避,连炀帝也吃了一惊。及走到帘前看时,哪里有个人影?再回身看罗罗时,早吓得满脸通红,走不是,立不是,只管失惊打怪。炀帝笑道:“怎么这等胆小!”罗罗慌做一团,哪里答应得出?炀帝看了又爱又怜,一时情兴勃发,就要私幸罗罗,忙近前来抱搂。罗罗慌躲开说道:“这个使不得,娘娘知道,不当稳便。”炀帝道:“娘娘此时睡熟,哪里便得知道?”罗罗道:“娘娘多心,一醒便要来寻,倘然撞见,这羞惭怎当!”炀帝缠了一歇,见罗罗不肯顺从,因笑道:“好一个痴东西,朕一团好意,却这等千推百阻,殊可笑也!”罗罗闪来闪去,只不敢近身。炀帝忽见案头有笔砚,遂信手题诗四句嘲之,说道:个人无赖是横波,黛染隆颅簇小蛾。 幸得留侬伴成梦,不留侬住意如何? 炀帝题完,遂念与罗罗听。罗罗听了,说道:“万岁恩宠,岂不望沾,但恐娘娘得知,未免又是吴绛仙、袁宝儿之续也。”正说未了,忽见萧后悄悄的走到面前问道:“你二人在此何干?”二人惊慌无措。 正是: 并立虽无事,相依若有情。 任他湘水碧,亦自洗难清。 不知萧后撞来,炀帝与罗罗毕竟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来梦儿车态怡君裴玄真宫人私侍诗曰:谩道车为态,休言肉作床。 纵然来好梦,也不及黄梁粱。 又云: 世已归新主,君犹认旧臣。 不须三叹息,天道善人亲。 话说炀帝正调戏罗罗,忽被萧后撞来问道:“陛下,在此何干?”炀帝笑道:“朕因御妻睡熟无事,偶闲步至此。忽遇罗罗,朕无心戏她两句。她遂认以为真。千推万阻,慌得颜面俱红,殊可笑也!”萧后道:“陛下自幼爱她,难道无心;她既得逢君,为何推阻?”炀帝道:“不瞒御妻,实是如此。”萧后将罗罗一看,只见脸上红一会,白一会,甚是羞惭,心下愈觉不信。便嗔说道:“妾又不管,便实说何妨?”炀帝笑道:“御妻若不信,幸有诗为证。”遂将写与罗罗的诗句递与萧后。萧后接了一看,见后有“不留侬住意如何”之句,心下方才释然欢喜。回对罗罗说道:“不意你倒这等有规矩。”罗罗道:“贱婢下人,焉敢乱娘娘宫闱雅化?”萧后道:“非此诗,则尔之心迹何由得明?”炀帝笑道:“罗罗心迹既明,则朕之心迹亦明矣。”萧后笑道:“陛下的心迹明倒明了,只是有些不尊重。”炀帝道:“朕若尊重,便不显罗罗的好处了。”大家正说笑间,忽一个太监慌忙报道:“西京代王差一近侍,有紧急表文奏上。”炀帝随展开一看,只见上写着:留守西京代王臣侄侑,稽首顿首奉表于皇帝陛下:自圣驾南迁,忽有景城人刘武周杀马邑太守王仁恭,得众万余,袭破楼烦郡,进据汾阳宫,十分强盛。前又掳略宫女,赂结突厥;突厥得利,遂立武周为定杨可汗,兵威益震。近又攻陷定襄等郡,自称皇帝,改元天兴。又与上谷贼宋金刚、历山贼魏刁儿连和一处,甚是强横。目今又斩雁门郡丞陈孝意,窃据离宫,大有雄吞天下之心。侄侑懦弱,又无精兵良将,西京万不能守,屡疏求救,未蒙天鉴。今亡在旦夕,特遣宦臣面叩天颜。伏望皇上念先皇社稷之重,早遣能臣,督兵援救,犹可支大厦之倾;倘再延时日,则关右一十三郡,非国家有矣。侄侑仓惶无措,谨具表上闻。不胜时刻待命之至! 炀帝看了大惊道:“朕只道是一班鼠贼,为何结连胡奴,这等猖獗起来?”遂驾临便殿,宣虞世基众文武来商议道:“西京危亡至此,尔等何不在意!”虞世基奏道:“刘武周原系小贼,皆因边将无才,不用心剿捕,故养成其势。今必须严责边将,再遣在朝亲信大臣,保守西河重地,则长安自无虞也。”炀帝道:“边将是谁?”宇文达道:“关右一十三郡兵马,皆卫尉少卿唐公李渊提调。”炀帝大怒道:“李渊乃独孤太后从子,与国有亲,朕故付以边疆重权,何得丧地折兵,养成贼势?其罪不容诛矣!”遂传旨着使臣赍诏至太原,囚执李渊来江都问罪;又传旨差朝散大夫高德儒为西河郡丞,多调兵马,内保西京,外讨群贼。众臣各各领旨而去不题。 却说炀帝退入后宫,萧后忙接住问道:“西京事体如何区处了?”炀帝道:“朕已遣高德儒领兵前去救援,料不日可恢复矣。”萧后道:“刘武周结连突厥,其势浩大;高德儒庸愚之辈,怎生救援得来?”炀帝笑道:‘御妻不须忧虑,天下大矣,朕有东京以为根本,江都以为游览,尽够朕与御妻行乐。便失了西京,亦不过只少得长安一片土,也不伤十分大事,何必恼乱心曲!且取酒来饮,以尽眼前乐事。”萧后不敢再言,真个叫左右看上酒来。二人相对而饮。 正是: 江山社稷原无用,土地人民值几何? 只有樽前一杯酒,时时刻刻要消磨。 炀帝与萧后正笑谈饮酒,忽又一个内相来奏道:“东京越王遣近侍有表文奏上。”炀帝忙展开一看,只见上写着:留守东京越王臣侄侗,稽首顿首奉表于皇帝陛下:去岁杨玄感兵反黎阳,蒙遣将宇文述、屈突通以彰天讨,幸已败亡。但玄感虽死,而谋主李密统有其众,愈加猖狂。先夺回洛仓,后据洛口仓,所聚粮米尽遭其掳。近又遍张檄文,毁辱天子,攻打东京,十分紧急。伏乞早发天兵,以保洛阳根本;如若迟延,恐一旦有失,则圣驾何归?臣侗不胜急切待命之至!外檄文一道,附呈御览。 炀帝再将李密檄文展开一看,上写道: 大将军李密,谨以大义布告天下:隋帝以诈谋坐承大统,罪恶盈天,不可胜数。紊乱天伦,谋夺天子,罪之一也;弑父自立,罪之二也;伪诏杀兄,罪之三也;迫奸父妃陈氏,罪之四也;诛戮先朝大臣,罪之五也;听信奸佞,罪之六也;开市骚民,征辽黩武,罪之七也;大兴宫室,开掘河道,土木之工遍天下,虐民无已,罪之八也;荒淫无度,巡游忘返,不理政事,罪之九也;政烦赋重,民不聊生,毫不知恤,罪之十也。有此十罪,何以君临天下?可谓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荆密今不敢自专,愿择有德,以为天下之君;仗义讨贼,望兴仁义之师;共安天下,拯救生灵之苦。檄文到日,速速奉行! 炀帝看了大惊道:“李密何人也?来窥伺东京。又出此狂言,罪不容于死矣。”欲要调兵救援,却又没有良将。思量了一歇,遂将表文放下,沉吟不语。萧后道:“东西两京受困,天下事亦自寒心。”炀帝忽长叹一声道:“天意若在朕,鼠贼安能为也,两京自然无忧!且将酒来饮,莫要负此好景。”众宫人忙斟巨觞献上。炀帝因心下不畅,勉强连饮数杯,要解愁闷。怎奈酒不解真愁,吃来吃去,情景终觉索然。 正是: 天下已如冰与雪,君王犹把酒杯浇。 谁知玉液都倾尽,一种真愁不得消。 自此以后,两京告急文书,就如雪片一般乱纷纷都打到江都来。炀帝无可奈何,只是将酒与萧后众美人强自支撑。口里虽说些大话,然寸心中甚不能自安。每日里也不冠裳,但头戴幅巾,身穿短衣,在宫中百般淫纵,以为消遣,一日与萧后同寝后宫,忽思量往事,睡不能安。在床上左一翻,右一覆,毕竟不能合眼。半夜里复穿了衣服,走起来同众美人到各处闲行。步了一会,殊觉无聊。众美人要解圣怀,只得又将酒献上,炀帝强饮几杯,带些酒意,又拥了众美人去睡。先同杳娘睡一歇,睡不安,又换了朱贵儿;同朱贵儿睡一歇,睡不安,又换了月宾;换来换去,总睡不安。才蒙胧一霎,又忽然惊觉。炀帝十分焦躁,又要换韩俊娥来睡,韩俊娥道:“万岁要得安寝,必依妾一计方可。”炀帝道:“你有何计?”韩俊娥道:“须叫众美人奏乐于外,不许停声,万岁枕妾寝于帐中,包管成梦。”炀帝道:“这个容易。”遂叫众美人笙箫弦管,先奏起乐来,然后同韩俊娥同入帐中而寝。韩俊娥到得帐中,但见流苏乱战,兰笋频摇,枕席之间,嘎嘎有声,就如云雨一般。哪消一刻工夫,炀帝早已甜甜睡去。 正是: 痴魄全仗笙歌慰,荡魂多亏佳丽怡。 不是玉人车作态,宫中哪有梦来时。 炀帝沉沉一觉,直睡到次早红日三竿,方才醒来,众美人奏乐犹不曾祝炀帝大喜,对韩俊娥道:“朕得一夜安寝,皆美人之功也。”韩俊娥道:“得慰圣心,妾之幸也。安敢言功!”炀帝披衣而起,方叫众美人住乐。自此以后,遂做成个定例,夜夜皆要如此,方得睡着。若换了一人,便彻夜不寐。虽与萧后恣行淫荡,睡到半夜之后,必要韩俊娥抱持而寝,方得沉沉睡熟。炀帝由此甚爱俊娥,时刻不离。因说道:“朕亏俊娥方得成梦。”遂另赐一名叫“来梦儿”以为宠荣。只有萧后心下不快,暗暗叫人窥看韩俊娥用何法得能安寝。众宫人打听回道:“韩俊娥临睡放下帐幔,不知用何妙法,只见床帐摇动,就如交会一般。不多时万岁爷便鼾呼而睡。” 萧后再三思量,不得其意。一日乘炀帝不在面前,遂私唤韩俊娥问道:“万岁爷苦不能睡,美人能曲意安之,心有善媚之术。可明对我说。”韩俊娥答道:“贱妾蒙娘娘宽恩,得侍御床,衾稠之内,淫亵之事,焉敢渎奏!”萧后道:“是我问你,非你之罪也,便说何妨!”韩俊娥欲待不言,恐萧后见怪。只得说道:“万岁爷圣心好动不好静,前次妾从游江都时,万岁在何安御女车中行幸宫女,见车行高下,女态自摇,便十分畅快。近又在迷楼御童女车中昼夜纵欲,皆是车摇女动,享天然之乐,习以为常。今安眠寝榻,支体不摇,又加戎事惊心,故不能寝。妾非有善寝之术,不过窃效车中态度,使万岁四体摇动,所以安然而寝也。”萧后道:“你虽非善媚,迎合上意,用心亦太过矣!”韩俊娥道:“妾非迎合,皆善体娘娘之意也!”萧后笑道:“我之意非汝所能体也!且去且去!” 韩俊娥自知失言,不敢再语,随默默而退。萧后心下暗想道:“皇上爱悦车态,从未说出。韩俊娥便能细细揣摩,令其宠幸,不在袁宝儿、吴绛仙之下,若不早早谮去,明日说破车态由我而止,皇上重想迷楼,其害不校遂屡屡在炀帝面前,谈论韩俊娥的过失。一日,打听得炀帝将进宫来,便假作悲伤之状,背倚着雕栏凄凄惶惶堕泪。见炀帝走来,只推不知。炀帝看见忙问道:“御妻有何事萦心,这般烦恼?”萧后随转过身来拭泪,答道:“妾遭蒙圣恩,待罪中宫,有何烦恼?”炀帝道:“御妻明明堕泪,如何掩饰得过?”萧后道:“说来陛下未免要疑心妾妒,不如忍些气恼罢,说他怎么?”炀帝道:“朕与御妻,何等恩爱!还说这等客话,有什缘故,何不明对朕言?”萧后道:“韩俊娥欺妾太甚,妾忿恨不胜,又不敢明言,故在此伤心堕泪。”炀帝大惊道:“韩俊娥最得御妻之爱,朕故一向留在宫中,陪伴御妻,就是今日宠幸她,又因看御妻面上,不知为何反欺御妻?”萧后道:“韩俊娥平素极小心谨慎,妾故爱她;不期近日得了枕席之功,蒙陛下钦赐嘉名,宠冠一时,日夜不离,她便放肆起来,在妾面前,十分无礼。又笑陛下好静不好动,又怪陛下恩宠不隆,又夸口道:‘陛下非她断不能合眼而睡。’又说陛下许她夺妾之位,妾故忿恨凄凉。只望陛下念夫妇之情,与妾作主。”炀帝大怒道:“这贱人怎敢如此无礼?”又沉吟半晌道:“韩俊娥朕见她也还老实,此言莫非有误?”萧后道:“疏不间妾,妾就知陛下宠眷正浓,此言说了必定生疑,故隐忍不言,今果不出妾所料,可叹可叹!”说罢,又堕下泪来。炀帝忙止住道:“御妻不必悲伤,朕哪里是宠幸她?只因图一觉好睡,故离她不得。既是这等狂妄无知,朕定当去她,必不令御妻受气。”萧后道:“若得如此,则妾幸甚。”过了数日,萧后见炀帝与韩俊娥夜夜安眠,十分相得,并无贬去之意,又乘间对炀帝说道:“前日之言,陛下想忘之矣。”炀帝道:“御妻之言,如何得忘?但恐去之不能安寝耳。”萧后道:“陛下肯去俊娥,妾包管陛下有安寝之术。”炀帝道:“倘不效奈何?”萧后道:“若不效,再诏俊娥,有何难哉?”炀帝道:“御妻之言有理,即当去之。”过了两日,炀帝犹豫不决。萧后又来催促道:“俊娥日出谤言,陛下若舍她不得,倒不如去了妾罢。”炀帝明知是萧后妒忌,不关俊娥之事,当不得萧后再三催逼,没奈何,只得将俊娥贬入迷楼,不许随侍。 正是: 谩道君恩似水流,须知妒忌苦为仇。 可怜抱里温和暖,一夜凉风便似秋。 萧后既去了韩俊娥,满心快畅,便邀炀帝同寝。炀帝睡半晌,醒半晌,终有几分思想俊娥;但碍着萧后,总不敢提起。一日闲坐无聊,忽对萧后说道:“朕许久不到迷楼,偶思一游,不知御妻允否?”萧后答道:“陛下要游,有何不可?妾当奉陪。”遂同炀帝并辇,望迷楼中来。炀帝初意原要离了萧后,去寻袁宝儿、韩俊娥行乐,不期萧后同来,又不好推辞。到了迷楼中,不得十分畅意。游了半日,愈觉思念俊娥、宝儿,一时忍耐不住,诗兴发作,遂取笔砚在迷楼东南柱上题诗二首,以表相思之怀。 其一云: 黯黯愁侵骨,绵绵病欲成。 须知潘岳鬓,强半为多情。 又云: 不信长相忆,丝长鬓里生。 闲来倚楼立,相望几含情。 炀帝题完,萧后看了微哂道:“陛下有所思邪,有所怨邪?将置妾于何地?”炀帝道:“朕无所思,亦无所怨,只因连日国事不宁,故信笔写怀,却与御妻无涉。”萧后道:“西京近日不知如何?”炀帝道:“朕前日差人囚执李渊来江都问罪,为何还不见到?”萧后道:“李渊与国有亲,为何要囚执问罪?”炀帝道:“朕因有亲,升他为太原留守,督领关右一十三郡兵马,专兵讨贼。今被刘武周雄据离宫,进不能征,退不能守,若不拿来问罪,何以警诫边士?”萧后道:“原来为此!”正说未了,旁边忽转过王义来奏道:“李渊如何拿得?一拿李渊,社稷危矣!”炀帝道:“李渊不能讨贼,自然要拿,怎么就危社稷?”王义道:“李渊固有大罪,但兵权在手,万岁优诏督其后效,或者尚思图报;若差官囚来问罪,李渊未必纯忠。彼度势不能免,倘据太原也叛逆起来,是又添一刘武周也,岂保全社稷之计?臣愚憨不识忌讳,伏望天恩加察。”炀帝想一想道:“汝言殊有理,但囚执李渊之诏,前已差人去了奈何?”王义道:“这不难,万岁只消再发一道诏书,赦其旧罪,责其新功便了。”炀帝连连点首,遂传旨驰驿赦李渊之罪,仍着其火速进兵讨贼,以赎前愆。各官领旨不题。 却说李渊自领弘化郡提调关右兵马,便日以讨贼为事,选兵练将。后因差他开河,他不忍虐民,托病辞了。又因民谣图谶,皆言李氏当王天下,炀帝无故杀了李金才一族,恐疑忌到他,便深自晦藏。曾有相士史世良相李渊道:“公骨法非常,异日必为人主。愿自保重,勿忘鄙言。”李渊闻之甚喜,次子世民,生得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乃命世奇才。因见隋家天下败坏,盗贼蜂起,遂结纳豪杰,阴有图天下之心。恐李渊不从,遂与素所善晋阳宫监裴寂商量道:“隋政乖乱,天下愁苦,我欲起义兵,乘时东下,以救斯民倒悬,但恐吾父不从,乞贤公善言劝勉;若能挽回父意,后日富贵当共之。”裴寂道:“当今国乱民疲,正汤武受命之时,公子之言,允合天心人意。尊公固执,吾当设计劝之,公子可勿虑也。”世民道:“贤公有何妙计?”裴寂向世民附耳道:“只消如此而行,不患其不从矣。”世民大喜而退。 裴寂次日设席晋阳宫,差人来请李渊。李渊素与裴寂交好,闻请即来。二人相见,裴寂并不提起世民之事,只以酒相劝。李渊吃到沉酣之际,裴寂道:“闷酒难饮,有二美人,不识可乎?”李渊笑道:“知己相对,正少此耳,有何不可!”裴寂遂叫左右去唤。不多时,内中环佩叮当,麝兰香霭,走出两个美人来,生得十分佳丽。李渊定睛一看,果然是:花嫣柳媚玉生香,镂月裁云浅淡妆。 自是尘埃识天子,非干云雨恼襄王。 二美人到了筵前,随参见李渊,李渊慌忙答礼。裴寂就叫取两个坐儿,坐在李渊侧首。李渊酒后糊涂,竟不问来历,因见二美人佳丽,便放量快饮。二美人曲意奉承,裴寂再三酬劝,李渊不觉顿时大醉。裴寂不放李渊回去,就留在宫,暗暗叫二美人陪伴去睡。李渊醉后把持不定,竟同二美人任情云雨,在宫中宿了。 正是: 倡义兴师自有名,何须私侍乱宫庭。 谩言济变权宜计,一代淫讦化灰成。 又云: 花能索笑酒能亲,更有蛾眉解误人。 莫笑隋家浪天子,乘时豪杰亦迷津。 李渊一觉醒来,见被中拥了两个美人,忽想起昨夜之事,心下惊疑道:“此晋阳宫中,安有美人?”连忙问道:“汝二人是谁?”二美人笑道:“大人休慌,妾二人非他,乃宫人张妃、尹妃也。”李渊大惊道:“宫闱贵人,何以得同枕席?”张、尹二妃道:“圣驾南幸不回,群雄并起,裴公属意大人,故令妾等私侍,以为异日计。”李渊大惊,慌忙披衣而起,说道:“裴玄真误我。”遂要忙忙趋出,才走到殿前,裴寂早迎将入来,说道:“深宫无人,明公何故这等惊慌?”李渊道:“虽则无人,心实不安。”裴寂道:“英雄为天下,哪里顾得许多小节。”随叫左右取水梳洗。李渊梳洗毕,裴寂又看上酒来同饮。 饮到数杯之后,裴寂因说道:“今主上无道,百姓困穷,豪杰并起,晋阳城外,皆为战常明公手握重权,二郎已阴蓄士马,何不举义兵,伐暴救民,建万世不朽之业?”李渊大惊道:“公何出此言?欲以灭族之祸加我耶?我李渊素享国恩,岂可变志?”裴寂道:“当今上有严刑,下有盗贼,明公若守小节,危亡无日矣。不若顺民心,兴义兵,犹可转祸为福。此天授公时,幸勿失也。”李渊道:“此事难料,公慎勿再言。吾奏知皇上,恐取罪未便。”裴寂笑道:“昨夜以宫人私侍明公者,正恐明公不从,为此急计耳!若事发,当并诛也。此皆与二郎斟酌已定,故敢如此,非孟浪之举也。明公宜听从之。”李渊道:“吾儿必不为此,公何陷人于不义也?”正说未了,只见旁边闪过一人,头戴束发金冠,身穿团花绣袄,慌忙说道:“裴公之言,深识时务,大人宜从之。”李渊仔细一看,乃第二子世民也。因大惊道:“逆子,汝亦出此狂言,吾当执汝以告官。”世民道:“儿睹天时人事,天下已非隋有,故为此言。大人若肯听从,外揽豪杰,内抚百姓,北招戎狄,右收燕赵,济河而南,以据秦雍,此汤武之业也。大人若不肯从,必欲执儿告官,儿亦不敢辞死。”李渊道:“吾岂忍告汝,但我堂堂臣子,必不为背君之事。”世民道:“大人差矣,古书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当今皇上,日造宫室,荒淫酒色,天下受其虐害不已。大人若起义兵,拯苍生于倒悬涂炭之中,正英雄救民之事,非背君也。”李渊道:“天下大事,岂可轻议?慎勿狂言,以取大祸。”世民不敢再言。裴寂道:“公子之言,诚当今急务。明公宜思之,不可忽略。”随又奉上酒来。李渊被二人说得恍恍惚惚,心下不安,吃了几杯,便辞别回府。不期事有凑巧,才到得府中,还不曾坐稳,早有探事军人来报道:“老爷,不好了,朝廷怪老爷不能讨贼,遣使臣赍诏来单取老爷到江都去问罪。天使旦夕就到,乞老爷上裁准备。”李渊听了,吓得魂不附体,忙唤众将官商议。 只见旁边转过世民说道:“大人不必惊慌,儿有一计,可保无虞。”只因这一计,有分教:南北江山,一朝换主。 正是: 亡国多由荒主,开基必有贤君。 一到天心改变,自然人事纷纾 不知世民毕竟有何妙计,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