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炀帝艳史 - 第 10 页/共 21 页
宫中三二月,景物百般新。
娇鸟天然曲,佳人自在春。
水波青荡漾,山色紫嶙峋。
闻道过湖去,龙舟箫鼓陈。
炀帝与萧后、众夫人在龙舟中把帘幕卷起,细细的赏玩那些山水之妙。又叫新选的美人来歌舞作乐,欢欢笑笑。不多时,早游过了北海,到了三神山脚下,大家一同登岸。正待上山,忽听得波心里跳跃的水声响亮,齐回头看时,只见海中一个大鱼翻波逐浪游戏而来。起初犹在中间扬鼓鬣,后渐渐逼近岸边。炀帝见那鱼有些古怪,便不上山,转同萧后走回海边来看。那鱼见了炀帝,就如认得一般,也不避去,也不沉入,只管在岸边水面上游来游去。炀帝定睛细看,却是一个大鲤鱼,有一丈四五尺长短,浑身上锦鳞金甲,照耀在日光之下,就如几百万点金星。
真个是:
非现非潜跃在渊,半波半浪戏长川。
分明已具龙鳞甲,只待风雷便上天。
炀帝见那鱼生相有些奇异,又长又大,心下也有几分惊讶。又见它游来游去,再不肯沉入水中;又是个鲤鱼,与“李”字音义相同,心下着实不畅。看了半晌,狄夫人忽指道:“陛下看那鱼额上隐隐像有一个红字一般。”炀帝再细看时,只见那鱼额上,是朱红写的一个“角”字,偏在半边。炀帝看了又看,忽然想起说道:“原来就是此鱼。”萧后忙问道:“此是何鱼?”炀帝道:“御妻记不得了?朕昔日曾与杨素在太液池钓鱼,有一个洛水渔人,持一尾金色鲤鱼来献。朕见它有些奇相,就放在池中。后来虞世基凿海,要引入活水,遂与池相通。不知它几时便走到海中,养得这般大了!”萧后道:“陛下如何认得?”炀帝道:“朕放入池时,因它无名,曾将朱笔题‘解生’二字在额上。今日‘生’字俱已浸去,只有‘解’字半边一个‘角’字在上,岂不是它?”萧后道:“鲤鱼有角,非凡物也!陛下不可不知。”炀帝笑道:“朕为天子,岂不知此?待联展屠龙之手,除此心腹之患,与御妻看。”随叫近侍取弓箭。近侍们忙到蓬莱山餐霞殿中,取了一张气胎雕弓,几支赤茎羽箭,奉与炀帝。炀帝接弓在手,引箭当弦,展起袍袖,觑定了那鱼肚腹之上,“飕”的放一箭去。说时迟,行时快,箭刚发去,忽然水面上卷起一阵风来,刮得海中波浪滔天,就像有几百万鱼龙在波中踊跃的模样。浪头的水沫直喷上岸来,连炀帝与萧后、众夫人衣裳,尽皆打湿。吓得众人一个个都魂飞魄散,往后倒退。
正是:
天生神物不寻常,弓箭如何得中伤。
好笑君王不思忖,翻叫波浪溅衣裳。
炀帝被风浪扑面卷来,吓了一惊,立脚不定,慌忙与萧后、众夫人避入殿中。因说道:“此鱼虽大,不过还是一鲤,又未成龙,如何能作这般大风大浪?”萧后道:“此鱼虽未成龙,定然是个龙种,决非池中物也。”炀帝道:“朕方才箭刚发去,风浪就起,也不知可曾射着?萧后道:“若是射着,决不能起这样风浪。”炀帝道:“昔日杨素倒曾劝朕杀它,以免后日风雷之患,朕不曾听,岂知今日果应其言。”众夫人道:“纵是成龙,也无甚大事,何足介意!”大家又谈论了半晌,波浪方才宁静。炀帝吃了这惊,也无兴上山游览,依旧同萧后、众夫人上龙舟往北海摇回。方登南岸,只见中门使段达俯伏在地,奏称有紧急表文奏上。只因这一奏,有分教:天下兵权,尽归真主;宫中歌舞,迷杀昏君。
正是:
天心一有属,人事便分张。
一任君王忌,名偏达未央。
段达不知有何表文来奏,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袁宝儿赌歌博新宠隋炀帝观图思旧游诗曰:君德虽云否,苍天亦毒哉!
笙歌令耳障,锦绣引情呆。
任彼荒淫性,成他奢侈才。
江山将尽矣,犹送美人来。
又云:
社稷已摇动,君王只好游。
才听新柳曲,便想古扬州。
世事何时了,人情不肯休。
兴亡多少恨,明月照邗沟。
话说炀帝与萧后等游北海回来,方才上岸,只见中门使段达俯伏在地,手捧着几道表文奏道:“边防有紧急表章,臣不敢耽阻,谨进上御览定夺。”炀帝笑道:“当今四海承平,万方朝贡,有什么紧急事情,要这等大惊小怪!”遂叫取上来看。左右慌忙先将第一道献上。炀帝拆开看时,上写道:“为边报事:弘化郡以至关右一带地方,连年荒旱,盗贼蜂起,郡县不能御治。伏乞早发良将,剿捕安集,庶不至猖獗等情。”炀帝道:“天下这等太平,如何还有盗贼!这都是郡县官员假捏虚情,后日平复了好冒功请赏。”萧后道:“此等之事,虽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陛下只遣一员能将去剿捕便了。”炀帝取第二道表文来看,却是吏、兵二部“为推补事:关右一十三郡盗贼生发,郡县告请良将。臣等会推得卫尉少卿李渊,才略兼备,御众宽简得中,可备弘化郡留守,提兵剿捕盗贼,伏乞圣佛定夺”。炀帝看了,就批旨道:“李渊既有才略,即着备弘化郡留守,总督关右一十三郡兵马,剿除盗贼,安集生民,俟有功另行升赏,该部知道。”炀帝批完,即发与段达。段达因见是边防紧急事务,不敢耽搁,随即令跟随传与吏、兵二部去了。
炀帝才批完,猛想起李渊是陇西人,又姓李,恐怕应了天文与谶语,如何反假他兵权?心下只管沉吟,欲要追回成命,又见疏已发出;欲要改委一人,又因一时没有良将。也是天意有定,炀帝正踌躇未决,段达忽又献上一道表来。炀帝慢慢的展开看时,却是长安令献美人的奏疏。炀帝见了,心下一喜,就连李渊的事情都忘记了。因问段达道:“既是献美人,美人却在何处?”段达奏道:“美人现在苑外,未奉圣旨,不敢擅入。”炀帝即传旨叫宣。不多时,将美人宣入院中。那美人见了炀帝与萧后,慌忙轻折纤腰,低垂素脸,俯伏在地。炀帝将那美人仔细一看,真个生得娇怯怯一团俊俏,软温温无限驻骚,比那些脂唇粉面,大不相同。
有诗为证:
浣雪蒸霞骨欲仙,况当十五正芳年。
画眉窗下骄新月,掠鬓风前斗晚烟。
桃露不堪争半笑,梨云何敢压双肩。
更余一种憨呆态,销尽人魂实可怜。
炀帝见那女子生得十分娇情,满心欢喜,因亲用手将她扶起,问道:“你今年十几岁?叫什名字?”那美人答道:“妾姓袁,小字叫做宝儿,今年才一十五岁。妾家父母闻知万岁选御车女,故将贱妾献上,望圣恩收录。”炀帝笑道:“放心,放心!决不退回。”遂同萧后带了宝儿,竟到十六院来。众夫人见炀帝新收宝儿,忙治酒来贺。大家又吃了半夜,单送萧后还宫。炀帝就留在院中与宝儿宿了。原来宝儿年纪幼小,犹未谙风情,与炀帝交欢,当不得蜂揉蝶采,做尽了百般娇怯。炀帝满心畅快,愈加怜惜。次日起来,就赐她为美人。自此以后,行住坐卧,皆带在旁边伺候,倒有十分宠幸之心。宝儿却无一点恃宠之意,终日只是憨憨的耍笑,也不骄人,也不作态,炀帝更加爱她。就是十六院夫人,也都喜她温柔款。炀帝又叫乐人教她歌舞吹唱,也是她福至心灵,教着便知,学着便会。不多时,歌喉舞态,比众美人更觉有几分轻扬婉转之妙。
一日,炀帝在院中午睡未起,袁宝儿私自走出院来,寻着朱贵儿、韩俊娥、杳娘、妥娘众美人去耍子。杳娘道:“这样春天,百花开放,我们去斗草,何如?”妥娘道:“斗草左右是这些花,大家都有的,不好耍子,倒不如去打秋千,还有些笑声。”韩俊娥道:“不好不好,秋千怕人子,我不去。”朱贵儿道:“打秋千既不好,大家不如同到赤栏桥上去钓鱼罢。”袁宝儿道:“去不得,倘或万岁睡醒寻我们时,却如何晓得?莫若还到院后去演歌舞耍子,还不误了正事。”大家都道:“说得是。”遂一齐走进院来,同到西轩中坐下。一递一个,把那些新学的词曲共唱演了半会。朱贵儿忽然说道:“这些曲子,只管唱它,没有什么趣味。如今春光明媚,你看窗前的杨柳青青,好不可爱。我们各人,何不自出心思,即景题情,唱一支杨柳词儿耍子。”杳娘说道:“既如此,便不要白唱。唱得好的,送她明珠一颗;唱不来的,罚她一席请众人,何如?”美人都道:“使得,使得。”妥娘道:“还该哪个唱起?”朱贵儿道:“这个不管,但有的就先唱。”说未了,韩俊娥便轻敲檀板,细啭莺喉,先唱道:杨柳青青青可怜,一丝一丝拖寒烟。
何须桃李描春色,尽出东风二月天。
韩俊娥唱罢,众人都称赞道:“韩家姐姐唱得这样清妙,真个是阳春白雪,叫大家如何开口!”韩俊娥道:“姐姐们不要笑我,少不得要罚一席相请。”说未了,只见妥娘也启朱唇,翻贝齿,娇滴滴唱道:杨柳青青青欲迷,几支长锁几支低。
不知萦织春多少,惹得宫莺不住啼。
妥娘唱毕,大家又称赞了一会。朱贵儿方才轻吞慢吐,嘹嘹呖呖唱将起来道:杨柳青青几万枝,枝枝都解寄相思。
宫中哪有相思寄,闲桂春风暗皱眉。
贵儿唱完,大家都说道:“还是贵姐姐唱得有些风韵。”贵儿笑道:“勉强塞责,有什么风韵在哪里?”因将手指着杳娘、宝儿说道:“你们且听她两个小姐姐唱来,方见趣味。”杳娘微笑了一笑,轻轻的调了香喉,如箫如管的唱道:杨柳青青不挽春,春柔好似小腰身。
谩言宫里无愁恨,想到秋风愁杀人。
杳娘唱罢,大家称贺道:“风流蕴藉,又有感慨,其实要让此曲。”杳娘道:“不要羞人,且听袁姐姐的佳音。”宝儿道:“我是新学的,如何唱得?”众人道:“大家都胡乱唱了,偏你能歌善唱的,倒要谦虚。”宝儿真个是会家不忙,手执红牙,慢慢的把声容镇定,方才吐遏云之调,发绕梁之间,婉婉啭啭的唱道:杨柳青青压禁门,翻风挂月欲销魂。
莫夸自得春情态,半是皇家雨露恩。
宝儿唱了,大家俱各称赞。朱贵儿说道:“若论歌喉婉啭音律不差,字眼端正,大家也都差不多儿。若论词意之妙,却是袁姐姐的不忘君恩,大有深情。我们皆不及也!大家都该取明珠相送。”宝儿笑道:“朱姐姐休得取笑,得免罚就够了,还敢要什么明珠。羞死,羞死!”杳娘道:“果然是袁姐姐唱得词情双妙,我们大家该罚。”众美人正争嚷间,只见炀帝从屏风背后转将出来,笑说道:“你们好大胆,怎敢瞒了朕在这里赌歌。”众美人看见炀帝走来,都笑将起来说道:“妾们在此赌胡诌的歌儿耍子,不期被万岁听见。”炀帝道:“朕已听见多时矣。”原来炀帝一觉睡醒,不见了宝儿,忙问左右,左右对道:“在院后轩子里与众美人演唱去了。”炀帝遂悄悄走来,将到轩前,听到众美人说也有,笑也有,恐打断了她们兴头,遂不进轩,倒转折过轩后,躲在屏风背后,让她们耍子。故这些歌儿,俱一一听得明白。当下说道:“你们不要争论,快来待朕替你们评定。”众美人真个都走到面前,炀帝看着朱贵儿、韩俊娥、妥娘、杳娘四人说道:“你们四个词意风流,歌声清亮,也都是等闲难得的。”又将手指着袁宝儿说道:“你这个小妮子,能学得几时唱就晓得遣词立意,又念皇家雨露之恩,真个聪明敏慧,可爱可喜也!”宝儿也不答应,只是憨憨的嘻笑。炀帝又道:“你们倒耍得有趣,都该重赏。”遂叫左右取吴绫蜀锦,每人两端。宝儿加赏明珠二颗。说道:“你既念皇家的雨露。朕皇家雨露,不得不偏厚于你。”宝儿与众美人都一齐谢恩说道:“万岁评论极公。”
炀帝大喜。正要叫看宴,忽见王义来奏道:“萧娘娘见木兰庭上百花盛开,遣臣请万岁御驾赏玩。”炀帝对众美人说道:“木兰庭上,倒也有些景致,朕昔时日日在里面游戏。自从有了西苑,倒许多时不曾去游。今日既是花开,萧娘娘来请,朕就请你们大家去一赏,却也是片时的的行乐。”众美人道:“妾等之幸也!”炀帝大喜,遂起身带了宝儿等五人,同上玉辇,竟回宫来。萧后接住说道:“妾偶见木兰庭上万花齐放,故差王义迎请陛下一赏。”炀帝道:“朕久不到此,正要一游,不想御妻有同心也。”二人一边说,一边走,须臾之间,早到了木兰庭上。炀帝四围一看,只见千花万卉,簇簇俱开。真个是皇家春色,十分富丽。怎见得?
但见:
殿庭弘敞,窗户玲珑。双双乳燕,乱逐珠帘;簇簇夭桃,分遮绣幕。锦屏列阆苑名花,玉砌堆瑶池异草。东风杨柳正妆成,迟日海棠初睡起。凤阁春深,千门里一群娇鸟啼花;龙楼日暖,半空中百丈游丝绕树。蝴蝶香浓飞不起,流莺声滑叫还低。真个是皇家富贵如天地,御苑繁华胜万方。
炀帝与萧后带领着众美人,四下里游赏了半会,方才到庭上来饮酒。饮了数杯,萧后因问道:“陛下在苑中作何赏玩?却被贱妾邀来。”炀帝道:“不曾作什么。朕偶然睡起,只见他们五个躲在院后轩子赌唱歌耍子,被朕窃听了半日,倒唱得有趣味。”萧后道:“怎样有趣?”炀帝遂把众美人如何唱,如何赌,与自家如何评定,都一一对萧后说了。萧后因看着众美人说道:“你们既有这等好歌儿,何不再唱一遍,待我听一听,看万岁爷评定的公也不公?”炀帝道:“有理有理!也不要你们白唱,唱一支,朕与娘娘饮一杯。”众美人不敢推辞,只得照旧将杨柳词儿,一家一个,又重新唱了一遍。萧后俱称赞不已。末后轮到袁宝儿唱时,炀帝正要卖弄她“皇家雨露”之句,留心侧耳而听。不想她更逞聪明,不袭旧词,又信着口儿唱道:杨柳青青娇欲花,画眉终是小宫娃。
九重上有春如海,敢把天公雨露夸。
炀帝听了,又惊又喜道:“你看这小妮子,专会作怪!她因御妻在此,便唱:‘九重上有春如海,敢把天公雨露夸。’这明明是以宫娃自谦,见她不敢专宠之意。”萧后大喜道:“她年纪虽小,倒有些才情分量。”因叫到面前,亲自把一杯酒递与她吃,说道:“你小小年纪,倒知高识低,晓得事务。既念皇恩,又不敢夸张,真可谓淑女矣。”又将自带的一副金钏取下来赏她。宝儿谢恩受了,也不做声。只是憨憨的嘻笑。炀帝大喜,一连满饮了数杯,不觉微有醉意。遂起身到各处去闲耍,偶走上殿来,只见殿中间挂着一幅大画。画上都是细泥金笔画的,也有山水,也有人物,也有楼台寺院,也有村落人家。炀帝见了,便立定脚细细而看,半晌并不转移。萧后见炀帝注看多时,恐劳神思,便叫贵儿去请他饮酒。贵儿去请,炀帝也不答应,只是注目看画。萧后见炀帝请不来,又叫宝儿拿了一种新煎的龙图细茶,送与炀帝吃。炀帝只顾看画,并不接茶。
萧后见炀帝看得有些古怪,连忙立起身,慢慢的走到面前,徐徐问道:“这是哪个名人的妙笔?”炀帝道:“哪里名人,什么妙笔!”萧后道:“既不是名人妙笔,陛下何劳这般爱他,恋恋不舍?”炀帝道:“朕哪里是爱这幅画儿,只是思想旧游之处,故越看越觉有些伤神。”萧后道:“这画上是何处?乞陛下说与妾知。”炀帝道:“这画乃是一幅广陵图,朕见此图,忽想起广陵风景,故有些恋恋不舍。”萧后道:“此图与广陵可有几分相似?”炀帝道:“若论广陵山明水秀,柳媚花娇,那一段秀美风景,这图儿如何描写得出?若只论地方的宫殿寺宇,形胜之处,一指顾间,都历历如在目前。”萧后就将手指着问道:“此一条是什么河道?有这些舳舻舟楫在内?”
炀帝见萧后问他详细,遂又走近一步,将左手伏在萧后肩上,把右手指着画上细细说道:“这不是河道,乃是杨子江也。此水自西蜀三峡中流出,奔流万有余里,一直竟到海中,由此遂分了南北。古今所谓天堑者,皆由此江得名也。”萧后道:“沿江这一带,都是山川?炀帝道:“这正面一带,是甘泉山;这左边的,乃是浮山。昔大禹王治水,曾经此山,至今山上还有一个夏禹庙。左边这一座,却叫做大铜山,因汉时吴王濞在此处铸钱,故引得名。那背后一带小山叫做横山,昔昭明太子曾在此处读书。这四边散出的是,乃是瓜步山、罗浮山、摩诃山、狼山、孤山等处,俱是广陵的门户。如今在画中看来,不过只见些形迹。若到广陵一望,真个郁郁葱葱,甲天下之秀美。”萧后又问道:“中间这座城池,却是何处?”炀帝道:“这叫做芜地,又叫做古邦沟城,乃是列国时吴王夫差的旧都。旁边这一带水,也是吴王凿了护此城池。此城居于广陵之中,大得这些山川拱卫。朕意要另建一都于此,以便收揽江都秀气。”萧后道:“这小小一城,如何容得天子建都?”炀帝笑道:“御妻在画上看了觉小,若到那里,尽宽尽大,可以任情受用。”因以手指着西北一块地方说道:“只此一处,便有二百余里,与西苑大小争差不多。朕若在广陵建都,此处定要造十六处宫院,与西苑一般。”又四下里乱指道:“此处可以筑台,此处可以起楼,此处可以造桥,此处可以凿池。”炀帝说到兴豪之际,不觉手舞足蹈,欣然快畅起来。
后人有诗感之曰:
隋家天子爱风流,抛掷江山意浪游。
情到动时持不住,心当放处岂能收。
纷丝飞絮茫无定,野马尘埃乱未休。
识得繁华成梦后,夕阳衰草已含愁。
萧后见了笑道:“陛下只如此说说,便有喜色,若陛下真建都于此,还不知何等快乐!”炀帝忽然又长叹一声说道:“朕前日幸江都时,便要在此建都,不期回京,日有万机,羁绊此身,竟将岁月都蹉跎过去,久不能遂朕之心。”说罢,便觉有惨然不乐之意。萧后道:“陛下乃天下之主,就要去一游,也是易事,何必便愁苦起来!”炀帝道:“朕为天子,岂不知游幸易事!但患道路迂远,一去便有千里之遥。到了那里游赏不得几时,记念御妻,又要思想回来。去一千里,回来又一千里,只管在道路上奔波,殊为不便。又且独自一个游览,亦觉寂寂寞寞,没有十分兴趣。”萧后道:“既如此,陛下何不挈带贱妾,并领了十六院夫人、众美人,同去一游,岂不胜概!”炀帝道:“朕实有此心,只奈这是一条旱路,沙尘扑面,车马劳顿,御妻如何吃得这样辛苦!”萧后道:“妾闻有四十九座离宫别馆,一路上俱有住扎,哪里便见得辛苦!”炀帝道:“虽有离宫别馆,只在晚间住了歇宿,日间不得一程一程要往前进发,那些车尘马足的劳攘,甚是闷人。再带领了许多妃妾们,七起八落,如何得能个快活!”萧后道:“陛下所虑极是。何不寻一条水路,多造些龙舟,则妾等皆可安然而往矣。”炀帝笑道:“若有水路,也等不到今日。朕又何消这样算计!”萧后道:“难道就没有一条河路?方才那条扬子江,恐怕有路可通?”炀帝笑道:“太远太远,通不得,通不得。”萧后道:“陛下不要这般执拗,明日宜群臣商议,或者别有水路,也未可知。今日且去饮酒,莫要只管愁烦,为后日的风光,倒误了眼前的行乐。”炀帝笑道:“御妻之言是也。”遂携了手,依旧到庭上来饮酒。
正是:
欲上还寻欲,荒中更觅荒。
江山磐石固,到此也应亡。
不知与群臣商议,毕竟有什河道,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耿纯臣奏天子气萧怀静献开河谋诗曰:为德浑无象,昏迷便有形。
色心如野马,欲念似风萍。
鏊足撑难起,雷声唤不醒。
只余歌与舞,相对眼偏青。
又曰:
国家谁最毒,独有小人臣。
行险唯求利,贪功不顾名。
是非三寸舌,黑白一张唇。
天下已枯骨,犹思问水滨。
话说炀帝与萧后要思想水路游幸广陵,再无计策,在木兰庭上饮了半晚酒方散。次日起来,正要聚集群臣商议,忽一个小黄门来奏道:“司天监台官耿纯臣,口称有机密事要面奏万岁。”炀帝笑道:“最是这些台官,专会轻事重报。有什么机密事,要他来奏。”萧后道:“陛下一见知。”炀帝遂起身上辇,竟坐了便殿,宣耿纯臣进见。
耿纯臣到了殿前,望见炀帝,先行过那五拜三叩头的大礼,然后俯伏在地奏道:“微臣职司占验,连见天象有异,不敢不奏闻陛下。”炀帝道:“天象有何变异?赐卿平身,慢慢的奏上。”耿纯臣道:“臣观得睢阳地方,不时有王气隐隐吐出,直上冲于房心之间。或结成龙纹,或散作凤彩,此名为天子之气。事关国家运数,臣不敢不奏闻。”炀帝道:“朕闻山川皆能吐气,况气乃虚无缥缈之象,如何便定得吉凶!”耿纯臣道:“气虽虚无缥缈,其实有凶有吉,种种不同。”炀帝道:“你就说有哪几种不同。”耿纯臣道:“有一种似烟非烟、似云非云,郁郁纷纷,现红黄二色,状若龙形,这叫做瑞气;瑞气见,则人君当有祥瑞之事。有一种白若练絮,晦昧不明,乍有乍无,其状类狗,这叫做妖气;妖气见,则天下不有大丧,即有兵变。有一种中赤外黄,有丝有缕,若欲随风飞舞之状,这叫做喜气;喜气见,则朝廷有非常之喜。有一种状若长虹,冲天直上,中吐赤光润泽者,叫做胜气;胜气见,则天子威加四海。有一种状若人形,而白色蓬蓬不动者,叫做尸气;尸气见,则其分野之下民,当有流离伤亡之灾。有一种赤纹飞舞,团团曲曲,有如冠缨之状,或如笔锋牙笏之状,皆叫做宰相气;所见之方,当出贤相。有一种如虎如豹,如熊如罴,精光四射若火者,叫做将军气;所见之方,当出名将。唯此团团如盖,青、黄、赤、白、黑五色皆备,或现龙纹,或结凤彩,方叫做天子气。其余还有金银之气,珠玉之气,剑气、蜃气,种种不同。臣故敢冒死上奏。”
炀帝道:“这些气,从古来也曾有人应验否?”耿纯臣道:“历历皆验,如何没有?昔周昭王时,有五色云气贯入紫微,其年昭王南狩,不意被楚人诈献胶舟,遂溺死于汉阴,此一验也。汉高祖未发时,隐于荒砀山泽中,常被吕后寻着;避到一处,又被吕后寻着。
高祖惊问其故,吕后道:‘但是到处,皆有五色云气罩在上面,故能寻着。’后范增劝项羽杀高祖,亦说道:‘吾使人望其气,皆成龙纹五色,此天子气也,急击之勿失。’后高祖果然成了帝业。此又一验也。梁承圣四年,庾秀才讨梁主说道:‘去年八月太阴犯心中星,今年又有赤气贯于北斗,恐有大兵入江陵。’不久后魏遣宇文护,竟灭了魏国、杀了梁主,此又一验也。还有张华丰城的剑气,卞和荆山的玉气,此皆载在史书,斑斑可考,非妄诞之言也。望陛下审察!”炀帝道:“古来帝王称贤称圣,未有过于伏羲、神农、尧、舜、禹、汤、文、武者,何不闻有天子气见?偏是后世这些中主,倒有许多奇异!”耿纯臣道:“古来圣帝明王,皆有祥瑞,但不定是天子气耳。故伏羲时有龙马负图于河;大禹时有神龟献书于洛;尧舜时荚生于阶下;文武时凤凰鸣于歧山。种种都是上天垂象,再没个无祥瑞的圣君。”炀帝道:“既是睢阳有天子气,则睢阳地方当出天子。卿既能望气,必能识人,朕就差卿到睢阳地方去,察访一察访何如?”耿纯臣道:“气虽先见,其人尚未生也。叫臣何处去访?”炀帝道:“几时方生?”耿纯臣道:“自古明良之兴,皆以五百为期。以此度之,五百年后当有真人生于其地,愿陛下早早修德禳之。”
炀帝听了,忍不住大笑道:“卿忒苦虑了些,五百年后的事情,便这般着急。”耿纯臣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臣职司占验,见有此气,不敢不奏。”炀帝笑道:“卿但能观天文,却不料理人事,人生宇宙间,一岁之中,也不知多少变迁,况五百年后之事,如何能预期明算?或者朕后世子孙,徒都于此,也未可知。卿且退去,安心做官受用,不要替古人担忧。朕还有别事商量。”因看着左右近侍,嘻嘻哂笑,羞得个耿纯臣面颊都红,唯唯的退出朝去。
正是:
忠臣虑国在千年,荒主图身只眼前。
莫怪说来全不听,祚长祚短实由天。
又云:
谈天论理争嗤腐,虑本图根尽笑迂。
试吊兴亡千古上,蓍龟四体几曾诬?
炀帝见耿纯臣退出,随宣丞相宇文达、翰林学士虞世基、内使舍人封德彝、司农卿宇文弼、朝散大夫高德儒诸大臣便殿议事。不多时,都宣到殿前。朝贺毕,炀帝便开言说道:“朕有一事,要宣诸卿来商议,不期被耿纯臣这个腐儒缠了半日,只管说睢阳有天子气,要朕修德禳他。及朕细细询问,原来却说的五百年后之事,岂不好笑。”宇文达奏道:“腐儒不达世务,往往捕风捉影,当为实中,大言不惭。若不是圣上宽恩,此时已不保首领矣。”炀帝道:“朕念他是先朝旧臣,又且老迈,故不加罚。”宇文达奏道:“陛下宣诏臣等,不知有何旨意?”炀帝道:“语云‘登泰山而小天下’。朕自游江都之后,觉天下的山川花柳皆无颜色,故芜城一片土往往劳人梦想。朕昨日在木兰庭上饮酒,偶见一幅广陵图,忽然想起旧游,情兴勃勃,故宣卿来商议。”虞世基道:“陛下思忆广陵,只消发车再一游幸,何等必要费圣心筹算!办镜鄣溃骸坝涡夜淌且资拢皇请薮永词懿坏眉拍〗绣ィ晕び沃疲聪诱庖惶鹾德防腿列量啵槐阃础H舻靡惶跛罚嘣煨┝郏宦飞襄幸S卫蓝ィ愦罂殡扌摹G涞瓤上赶干塘浚从惺裁春拥劳ǖ霉懔辍!敝诔即鸬溃骸白远┲劣诠懔辏в杏嗬铮允呛德罚⒉晃庞泻拥老嗤ā1菹乱〈仓幌喾⑷朔颍憧汕叭ィ豢鲆宦飞嫌欣牍鸸荩】赏S咦希猿嫉扔藜故呛德肺恪!膘镜鄣溃骸罢庑┕荩抟蜒嵊危粢谰赏德啡ィ蜗肭涞壬塘俊G涞然剐朐偃锊撸亓淼靡惶鹾拥婪矫睢!敝诔嘉潘担愀髅婷嫦嚓铮扪曰卮稹4蠹肄吡艘换幔坏米嗟溃骸俺嫉扔廾粒皇辈荒芡ū洌菹驴硐蓿莩嫉韧顺觯嵬貌坑敫鞯胤焦傧赶覆槊骰刂肌!膘镜垡雷啵娲忌⒊绕鹕硗巳牒蠊惶狻?
却说众臣出得朝门,不敢散去,都一齐到会议堂来商量此事。随又知会各部,不多时,大小官员都会集在一堂。宇文达先说道:“圣上欲游幸广陵,不喜经由旱路,要寻一条河道泛舟而去,故命学生会集列位先生商议,不知有何妙策?”众官一齐说道:“别事还可参得智谋,这河道之事,千有余里,明明白白,有便有,无便无,非人谋所能添设。只消烦工部河道衙门先生,将地理志书查一查便见端的。”当下有工部河道官出位说道:“有便有一条水路,只是道途迂远,风波凶险,圣驾如何去得?”宇文达忙问道:“莫管迂远凶险,且说这一条路由何处而去?”河道官说道:“再无别路,除非从洛水转入黄河,再从黄河转入大海,由海中东入于淮河,方能到得广陵。算起程途,将有一万余里;又且孟津一带水势紧急,沧海中波浪拍天,如何敢蹈引圣驾,出此不测之渊!”宇文达道:“虽然险远,必不可往,但只是圣意谆谆,有此一条路儿,明日大家便好塞责回旨。”大家都说道:“老大人见教极当。”遂齐打一恭,各各散出不题。
却说炀帝退入后宫,萧后接住便问道:“耿纯臣所奏何事?”炀帝道:“这腐老儿殊可笑,说睢阳有天子气见,五百年后当生真命天子,叫朕早修德禳他。”萧后笑道:“五百年后天子,便先有气见,像陛下当代帝王,其气遍满宇宙矣。”说罢,二人嘻嘻哂笑。只见王义奏道:“臣闻圣贤从不虚生,气机皆有先兆。昔关门令尹,望见紫气东来,便知有贤人出关,后老聃果至。汉陈太丘携子侄过访荀朗陵父子,太史便奏五百里内德星聚。荆轲刺秦,则长虹贯日;严子陵足加光武,则客星犯帝座。由此观之,耿纯臣之言,未必无所据也。陛下亦当加察。”炀帝道:“有据无据,当察不当察,只消宣袁紫烟来一问便知。”随即叫宣袁紫烟。
不多时,袁紫烟宣至。炀帝问道:“今日台官耿纯臣奏睢阳有天子气见,不知果然有无?”袁紫烟道:“果然有之。”炀帝道:“既有,妃子何不奏朕?”袁紫烟道:“此事虽有,然逮远不在萧墙,非陛下所宜忧也,故妾不敢渎奏,以乱圣怀。”炀帝点头道:“妃子之言是也。”萧后道:“陛下且放开这五百年的远话,不知今日商量的水路何如?”炀帝道:“与群臣商量了半日,再商量不出,如今领旨去查,多分也不能有。”萧后道:“事不可知,众臣既去查,一定还有别路,且待他们回了旨意,再作区处。”炀帝道:“朕性最不能耐,但念头动了,便焦躁难过。”萧后道:“就到江都,也过是游幸耍子,陛下何苦思量未来,误了眼前。闻得第十五绮阴院中,晚花新柳,十分可人,何不到花下去叫袁宝儿、朱贵儿,唱几个新词游赏一番,多少快乐,何必这般抱闷!”炀帝笑道:“御妻倒会排遣,也说得是。”遂同萧后驾辇,竟到绮阴院来。到了院中,院主夏夫人接住,同到各居去游赏。只见鸟啼花落,日淡风恬,春夏之交的光景,真个清幽可爱。怎见得?有《风入松》词一首为证:莺声未老燕初归,嫩绿新肥。谩道春还红瘦也,留春还有花枝。架上蔷薇开处,枝头梅子酸时。〔缓慌粘俪伲眉哑凇8醒罨ǚ陕海槁溆⒑彀追挤啤=坑笆笔倍哑觯柘阏笳笄忠隆?
炀帝赏玩多时,心下十分快畅。因对萧后说道:“早是御妻邀来赏玩,不然便将这样好风光都错过了。”夏夫人忙安排上宴来,炀帝饮了数杯,忽问道:“袁宝儿众人如何不见?”众内相听了慌忙去叫,却都不在院中。只得分头各处去寻。寻了半晌,一个个方才慌慌忙忙,乱走将来。炀帝见她们举止失常,便问道:“你这几个小妮子,躲在何处?这半日方才走来,却又这般模样?”众美人料道隐瞒不过,只得一齐跪下说道:“妾等在在仁智院山上看舞剑耍子,不知万岁与娘娘驾到,有失随侍,万死万死!”炀帝道:“是谁舞剑?”袁宝儿说道:“是薛冶儿舞剑。”炀帝道:“薛冶儿从不曾说她会舞剑,敢是你们说谎?”萧后道:“谎不谎有何难见,只叫薛冶儿来一舞,便知端的。”炀帝点点头,先放了众美人起来,随即叫内相去叫薛冶儿。不多时,叫到面前。怎生打扮?只见她:穿一件淡红衫子,似薄薄朝霞剪就;系一条缟素裙儿,如盈盈秋水裁成。青云教绾,头上髻松盘百缕;碧月充作,耳边斜挂一双。宝钗低金凤飞,绣带轻飘彩鸾舞。梨花高削两肩,杨柳横拖双黛。绝无尘气,恍疑天上掌书仙;别有风情,自是人间豪侠女。
炀帝见薛冶儿,便说道:“你个小妮子,既晓得舞剑,如何不舞与朕看,却躲在背后卖弄。”薛冶儿答道:“舞剑原非韵事,今日被众美人逼勒不过,偶然舞了耍子,聊话一时之兴,有何妙处,敢在万岁与娘娘面前施展。”炀帝笑道:“美人舞剑,乃千古美观,如何反说不韵!”萧后道:“自谦之词,不得不如此。”炀帝道:“谦不谦,且舞一回与朕看。”萧后道:“舞剑壮事,须先赐酒三杯,方才有兴。”炀帝笑道:“御妻十分凑趣。”随叫左右斟酒赐与薛冶儿。薛冶儿不敢推辞,饮了酒,只得取了两口宝剑,走到阶下,也不揽衣,也不挽袖,便轻轻的舞将起来。起初时一往一来,还袅袅婷婷,就如蜻蜓点水,燕子穿花,逞弄那些美的姿态;后渐渐舞得紧了,便看不见来踪去迹,只见两口宝剑寒森森的,就像两条白龙在上下盘旋,再舞到妙处,剑也看不见,人也看不见,只见冷气飕飕,寒光闪闪,一团白雪在阶前乱滚。炀帝与萧后看见,喜得眉欢眼笑,拍手打掌,称好道妙,叫不绝口。薛冶儿舞了半晌,忽然徐徐收住,恍如雪堆销尽,忽现出一个美人的模样。薛冶儿舞罢,轻轻将双剑放下,气也不喘,面也不红,丝发一根也不散乱,阶前并无半点尘灰飞起。走到面前,依旧是衣衫楚楚,笑容可掬。
真个是:
能臻化境真难测,会到精时妙入神。
试看玉人浑脱舞,梨花满院不扬尘。
炀帝将冶儿唤到面前,用手去她身上一摸,却又香温玉软,柔媚可怜,就像连剑也拿不动的,心下十分欢喜。因对萧后说道:“冶儿美人姿容,英雄伎俩,非有仙骨,不能到此;若非今日,朕又几乎错过。”萧后道:“果然难得!陛下不可不饮。”遂叫左右进上巨觞。炀帝因心中欢乐,也不推辞,左一盅,右一盏,只管大嚼。吃到酩酊之时,竟忘了萧后在座,遂将冶儿抱入怀中,取笑戏耍。萧后见炀帝有醉幸冶儿之意,遂暗暗的起身去了。炀帝醉后全不料理,只与冶儿说说笑笑,接杯交饮。这一夜只吃得十分大醉,就留冶儿同在绮阴院宿了。
正是:
莫诧君恩漆与胶,须知遇合有前茅。
阶前不是龙蛇舞,宫里安能鸾凤交。
炀帝次日醒来,问冶儿道:“昨夜娘娘如何回宫去的?”冶儿道:“娘娘见万岁醉了,遂暗暗起身回去。”炀帝沉吟半晌,恐怕萧后怪他,忙梳洗了,就上辇回宫。才到午门,只见宇文达领了一班文武,正来回旨。炀帝遂不退入后宫,竟坐便殿问道:“卿等曾查明什么水路?”宇文达对道:“据河道官,虽查有一条河道,只是迂远凶险,恐非圣驾临幸之地。”炀帝问道:“却是何处?”宇文达道:“这条路,要从洛水转入黄河,黄河转入大海,再从海中东入淮河,方能到得广陵。此去路途万有余里,又有孟津、沧海之险,臣等不敢擅便,伏乞圣旨裁度。”炀帝闻奏,沉吟了半晌,又问道:“除了这条,可还有别路?”众臣一齐奏道:“并无别路。”炀帝道:“既无别路,只得要往此去。”宇文达道:“陛下要由此路,须敕下工部,大大的多造些海船,下边用木筏屯土,土上造船,船上盖起宫殿,方可避得风涛之险。”炀帝道:“此法甚妙。”遂要传旨着工部造船。只见班部里闪出一个大臣,头戴豸冠,身穿秀衣,手执象简,忙忙俯伏在地,奏道:“这一条路如何去得?”炀帝定眼一看,不是别人,乃萧后之弟萧怀静也,现任谏议大夫之职,又是国舅。炀帝一见,便传旨叫平身。因问道:“此路为何去不得?”萧怀静道:“这一条河路,孟津的水势就如倒峡一般,沧海中蛟龙出没,浪头起处与泰山相似。海船虽大,难保无撼荡之忧。陛下在西苑中花迎柳送,犹不欢意,万一遇了逆风,不能前进,孤舟泊在海中,烟水茫茫,陛下却何以为乐?陛下若随带许多宫嫔,旱路尚虑辛苦,如何倒受得海中这般惊怕?其不可去一也。况一往有万里之遥,将约一年,方才到得,若朝中有紧急公事,圣驾却飘流在大海之中,叫臣下到何处来奏闻?其不可去二也。又且海中盗贼甚多,四边非夷即虏,万一有些惊动陛下,又不统兵索将,彼时将何策御之?
其不可去三也。陛下要游幸广陵,不过是揽挹山川之秀,以图行乐,奈何转以万乘之尊,下临不测之地!臣窃为陛下不取也。”炀帝道:“卿之所论最善,但只恨再无一条别路可往。”萧怀静道:“依愚臣短见,倒有一条河路可通广陵,又不险,又不远,又可除灭不祥,不知陛下肯行否?”炀帝大喜道:“卿既有路,何不细细奏上!”只因这一奏,有分教:隋家江山瓦解,又活倾了几百万生灵。
正是:
昏主唯图乐,谀臣唯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