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炀帝艳史 - 第 20 页/共 21 页

同是衣与冠,平时何以辨。 岁寒松柏知,盘错利器见。 不经板荡秋,谁知金百炼。 佞臣好口舌,谀臣好颜面。 求之肝胆中,反覆有如电。 问谁生不迁,问谁死不变? 所以义士心,古今人所羡。 话说炀帝半夜悲歌之后,情景十分萧索。坐便是痴痴,立便是呆呆;就是饮酒欢乐,毕竟不比往时兴豪。虽欲强打精神,当不得今日报盗贼夺了郡县,明日报守将失了城池。中原地土,尽属他人。炀帝料到争他不来,每日只是严旨催治丹阳宫,要徙都江东。旨意日下,并不见告成消息。炀帝等得不耐烦,遂坐便殿召一班臣子来问道:“往时造迷楼十六院,俱顷刻而成;丹阳宫殿,为何这等难造?”封德彝奏道:“往时天下太平,钱粮凑手,又有外国进贡奇花异草,故盖造容易。今因东西两京,被盗贼割据,少了大半钱粮,外国进贡之物,毫厘全无,只靠得江都人民之力,故成功甚难。”炀帝大怒道:“两京盗贼割据,钱粮少些犹可,怎么连外国进贡也都不来!”虞世基奏道:“此皆前日征讨高丽,不曾得胜,故皆效尤,因循不贡。今欲其重驿来朝,必须大发天下之兵,各路征讨。彼畏威怀德,自然进贡。”给事郎许善心奏道:“富强之日,屡岁征辽,尚不能平,此时天下,安得尽平各国?”虞世基道:“外国纵不能平,亦可震压海内盗贼,见得夷道遐荒,尚彰天讨,况近在畿辅之内者乎?此亦御外宁内之一术也。”许善心道:“该征不该征,且不必论。但盗贼充满天下,郡县残破,将土丧亡,兵将从何处去调?”虞世基道:“兵与将原在天下,或势败因而从贼者有之,今若有旨调其征讨胡夷,彼得自新之路,自然来归,何患其无也?”炀帝大喜道:“若得如此,则天下盗贼不战而自孤矣。卿言大是!”遂传旨诏天下,十三道俱要进兵,征剿各胡不朝者。又差封德彝连夜催督丹阳治宫殿,并开河至永嘉,限一月毕工,如再迟缓,定行处斩。 各官不敢再奏,俱领旨而出。到了朝门外,都纷纷拦住虞世基问道:“当今天下,四分五裂,诏书行到何处去?叫谁人领兵?从哪一路出师?调何项钱粮?敢乞老先生指教。”虞世基笑道:“列位先生,好不通变。皇上圣意不安,下官聊以此安之,何必见之实事!只葫芦提应允便了。”众官闻言,俱各默默而退。也不发诏,也不兴师。只有封德彝领了催督之旨,因有钦限,不敢迟缓。连夜过江东,依旧拿出造离宫的旧手段,百般催逼。当日造离宫时,天下犹富庶太平,民虽辛苦,还支撑得来;今民穷财尽,又且兵戈扰攘,再兴开河造殿之役,可怜众百姓苦不能言,十分之中逃窜二三分,死亡二三分,剩不上二三分百姓,终日搬泥运土,磨得项踵都消,筋骨俱碎。封德彝不顾死活,拿出一片狼心,迟了就打,慢了就杀,生辣辣又造起丹阳一所宫殿;又自丹阳以至余杭,开挖成八百里河道。这一场工役,又不知坑害了多少性命。 正是: 否泰有时转,荒淫无日终。 金瓯成瓦解,犹自造离宫。 按下封德彝造成宫殿不题。且说炀帝自知天下搅乱,社稷欲倾,终日闷闷不乐。萧后劝慰道:“国运有一时衰旺,天心未必遽转。陛下且图欢笑,何必十分愁烦!”炀帝忽想道:“御妻此言甚是。天心若在,任他鼠窃狗盗,有何伤哉?今晚登凌霄台一观天象,便可见矣。”原来这凌霄台在西苑中,高有数十丈,台上可望三百里,十分高爽旷阔。众内相听得炀帝要登台观象,慌忙收拾打扫,伺候圣驾。不多时,金乌西坠,碧汉中早换上一天星斗,禁苑中一派夜景,别是清幽。怎见得? 但见: 禁柳烟光弄螟痕,龙楼凤阁乍黄昏。 一声宫漏珠帘下,院院烧灯待至尊。 炀帝见天色已晚,随带了几个内相宫人,竟上凌霄台来。到了台上,四周一望,只见星斗灿烂,银汉分明,夜气甚清。炀帝因得了袁紫烟传授,认得星辰方位。先抬头往紫薇垣中一看,只见帝主旁边现出一颗大星,色赤而芒,闪闪摇动,去帝座只有一尺,便着惊道:“此何星也?这等光芒可畏!”再细细审看,却认他不得。袁紫烟又留在东京不曾带来,欲召台官问,又是半夜,宫中不便。炀帝看了半晌,知道不是好光景,心下十分不快,手凭着栏杆,只是痴痴不语。忽朱贵儿与杳娘走来说道:“娘娘说台上风露冷,请万岁爷回宫罢。”炀帝方才移身下台,到得寝宫,萧后问道:“陛下观得天象如何?”炀帝道:“天象甚觉不妙。且太微垣中,忽见一怪星,又大又放光芒,逼近帝座,不知何名?甚非佳兆。可惜不曾带袁紫烟来,看个明白,殊觉闷人。”萧后道:“天道甚微,一时难窥。此星或是祥瑞也未可知,何必烦恼?明日召台官一问便知端的,且共饮一杯,以消此良夜。”左右随进上酒来,二人相对而饮,饮至夜分方寝。 正是: 人意不为善,天心便作灾。 若要挽天意,须从人心来。 人心不自转,天意何能回? 天意苟如此,江山已矣哉! 次日炀帝起来,即坐便殿召台官来问。原来耿纯臣因年老留在东京,这台官姓袁名克,闻召慌忙趋入。朝拜过,炀帝即问道:“近日天象如何?”袁克见问,随俯伏在地悲哭起来。炀帝道:“朕问你天象,为何悲泣?”袁克道:“星文太恶,臣不敢上奏,故不胜凄怆。”炀帝道:“成败祸福,俱有一定莫逃之数,卿不妨直奏。”袁克道:“臣连见贼星犯帝座甚急,又见日光四散如流血,恐旦夕有不测之祸。愿陛下遽修明德以灭之。”炀帝道:“何以知为贼星?”袁克道:“出入无常,或潜或见者,贼星也。”炀帝道:“为祸大小何如?”袁克道:“星大者祸大,星小者祸校今大而有芒,愿陛下以非常备之。”炀帝道:“想是有关国运。”袁克又泣下道:“迫近帝座,又日光流血,恐为祸犹不独国运也。”炀帝闻奏,默然良久,心下十分不悦。随发出袁克,闷闷独坐,也不退回后宫。坐了半晌,忽见王义立在旁边,因问道:“王义,汝知天下将乱乎?”王义见问,不觉扑簌簌堕下泪来答道:“天下已乱,臣知之久矣。”炀帝道:“汝既知天下已乱,何故省言而不告我?”王义泣而对道:“臣乃远方废民,得蒙上贡以膺圣泽,又因自宫以近龙颜;天下大乱,固非今日之事,履霜坚冰,其来旧矣。臣料大祸,必不能救。非臣不早言,臣若早言,臣死已久,安得随万岁至今日乎?”说罢涕流如雨。炀帝亦怆然泣下说道:“朕自幼无书不读,长于用兵,明于治国,自揣平生无大过失。不知何故,忽酿而成祸?汝可为朕细陈成败之理,纵然无益,亦可知得失。”王义道:“臣口拙不能细奏,愿假笔舌上呈御览。”炀帝道:“有则直言,不必隐讳。”王义惨然领旨而出,炀帝方退入后宫。次日,王义尽将炀帝平生过失,录成一疏,奏与炀帝。炀帝展开细看,只见上写道:备役驱使臣王义稽首顿首,奉表于皇帝万岁:臣本南楚侏儒,幸逢圣明为治之时,故不爱此身,愿从入贡。幸因自宫,得出入左右,积有岁时。浓被恩私,侍从乘舆,周旋台阁,皆逾素望。臣虽至鄙至陋,然素性酷好穷经,颇知善恶之源,略识兴亡之故。又且往还民间,周知利害。深蒙顾问,故敢舒诚沥血,次第敷陈。自万岁嗣守元符,休临大器,圣神独断,规谏弗从,自发睿谋,不容人献。大兴西苑,两至辽东,开无益之市,伤有用之财,龙舟逾于千艘,宫阙遍于天下;兵甲常役百万,士民穷乎山谷;征辽者百不存十,死葬者十无一人;帑藏全虚,谷粟涌贵;乘舆四出,行幸无时;兵人侍从,常役数十万:遂令四方失望,天下为墟。方今有家之村,寥寥可数;有人之家,寂寂无多。子弟死于兵役,老弱困于土泥;死尸如岳,饿殍盈郊;狗彘咽人之肉,乌鸢食人之余;臭闻千里,骨积高原;血膏草野,狐兔尽肥。阴风吹无人之墟,野鬼哭寒草之下。目断平野,千里无烟,万民剥落,莫保朝昏。父遣幼子,妻保故夫;孤苦何多,饿荒尤甚。乱离方始,生死孰知?仁主爱人,一何至此!陛下恒性刚毅,谁敢上谏?或有鲠臣,又令赐死。臣下相顾钳结,以自保全,虽龙逢复生,比干再世,安敢议奏!左右近侍,凡阿谀顺旨,迎合帝意者,皆逢富贵;万岁过恶,从何得闻?方今盗贼如麻,兵戈搅攘,社稷危于春雪,江山险于夏冰;生民已久入涂炭,官吏尽怀异心。万岁诚思:世事至此,若何为计?虽有子房妙算、诸葛奇谋,亦难救金瓯于已破也!近闻欲幸永嘉,不过稍延岁月,非有恢复大计。当时南巡北狩之神武威严,一何销铄至此!又闻诏征不朝,虽天子威灵,然时事已非,谁为用命?不过涂饰眼前耳目,究竟于天下无补。两京将失,欲行师则兵吏不顺,欲行幸则侍卫莫从。当此之时,何以自处?万岁虽欲发愤修德,加意爱民,然大势已去,时不再来,天下已难复得。所谓巨厦之倾,一木不能支;洪河已决,掬壤不能救。臣本远人,不知忌讳,事已至此,安敢不言!臣今不死,后必死兵;敢献此书,延颈待荆伏乞圣明采择,臣不胜死生荣幸之至! 炀帝细细看了一遍又看一遍,说道:“汝言虽则有理,然自古安有不亡之国,不死之主乎?”王义大哭奏道:“万岁今日至此,犹蔽饰已过。万岁常言:‘吾当跨三皇、超王帝,下视商周,使万世不可及。’今日请看时势,车辇尚不能回,能跨三皇乎?能超五帝乎?能下视商周乎?能使万世不可及乎?”炀帝听了,不觉泣下数行,说道:“汝真忠臣也,言何退切若此,朕悔之迟矣!”王义道:“臣昔不言,诚爱生也;今既奏明,死复何憾!愿以此身,报万岁数年知遇之恩。天下方乱,愿万岁努力自爱。”遂磕一个头,滋泣辞出。炀帝只道是悲伤感悟之意,也不在心。不料去不多时,忽有几个内相来报道:“王义退出,大哭一场,自刎死矣。”炀帝听了,大惊道:“有这等事?是朕负王义也!王义真忠臣也!”不觉潸潸泪下不止。萧后劝道:“王义既死,悲伤无益。”炀帝道:“朕看满廷臣子,皆高爵重禄,曾无一人能如王义,真可痛惜!真可痛惜!”随命有司具礼厚葬。 正是: 忠孝本性成,爵禄不能得。 嗟彼满廷臣,几人能死国! 炀帝既葬了王义,悲伤不已。萧后劝解道:“此乾坤何等时,为欢尚恐不足,况乃戚戚忧乎?”炀帝忽醒悟道:“御妻之言有理,时势既不能挽,忧之徒乱人心。不如急急寻欢,受用一日,便宜一日。”遂传旨一切国事,俱不许渎奏,如有报两京消息者斩。一面大排筵宴,召十六院夫人共饮,又叫众美人一齐奏乐,要作胜游。须臾,众夫人齐集。左右献上酒来,殿上八音并举,炀帝与萧后放量痛饮。 真个是: 苦中作乐终非乐,悲里寻欢未必欢。 好似处堂群燕雀,嘻嘻只顾一时安。 大家饮了半日,忽秦夫人说道:“院中今春桃花开得灿烂,陛下有兴去一看否?”炀帝道:“怎么没兴?”随叫移宴院中,亲同萧后众夫人往看。到了花下,只见高一树,低一树,或临水,或沿溪,或倚石,或背檐,无数桃花开成一片红锦。炀帝看了,不觉想起往事,说道:“桃花茂盛,不减东京清修院矣。”秦夫人道:“清修院不知何日重游?”炀帝忽叹口气说道:“重游想无日矣。”萧后道:“世事固不可知,勤王之师一集,自然扫清群贼,迎请圣驾北归也。”炀帝道:“普天下虽皆臣子,义士能有几人?朕也不望勤王,为一日天子,且畅饮一日美酒。北归也可,不北归也可,一听之天矣。”说罢声容俱惨,连连索酒而饮。饮了数杯,不觉酣然。大叫:“拿纸笔来,待朕题诗。”左右慌忙奉上。炀帝信手写词一首道:琼瑶宫室,金玉人家,珠帘开处碧钩挂。叹人生一场梦话,休错了岁岁桃花!奈中原离黍,霸业堪嗟。干戈满目,阻断荒遐。梨园檀板动新雅。深痛恨,无勤王远将銮舆迓,须拚饮、顾不得繁华天下。 炀帝题完,叫众美人宫女,歌唱起来。萧后与众夫人听了,都不觉凄然泪下,说道:“本欲为欢,陛下何吐辞之悲也!”炀帝亦堕泪道:“朕亦不知其然而然,殆天意乎?”遂罢宴不饮。忽近侍报封德彝治丹阳宫成,缴旨,现在午门外候驾。炀帝大喜,随驾临便殿召见。封德彝奏道:“臣奉圣旨严行催督,今幸宫殿俱已造完。新河由丹阳至余杭,计八百里,亦俱开成。惟候圣驾择日幸临。”炀帝大喜道:“卿有干才,能如朕意,其功不小也!”遂传旨各有司并侍卫衙门,俱要整顿车驾军马,限一月内择日迁都丹阳宫,并游幸永嘉,有迟延不备者斩。又命近侍取许多金帛表礼,赏赐封德彝。封德彝谢恩辞出,炀帝退入后宫不题。且说旨意一下,各有司俱纷纷打点。内中有几个郎将,一人复姓司马,名德勘,一人姓元名礼,一人姓裴名虔通,皆关中人氏。因思乡欲归,见炀帝有旨又要渡江游幸永嘉,心下十分不愿。大家聚集在禁营中商议。司马德勘说道:“我等离家数载,日夜思乡。近闻刘武周雄据汾阳宫,又闻李渊打破关中,不知家中父母如何,妻子如何?寸心中苦不可言!今有诏又幸永嘉,这一去南北阻隔,是再无还乡之期也,为之奈何?”元礼道:“永嘉必不可去,莫若会齐禁兵,将此苦情奏知主上,求免渡江之役。”裴虔通道:“此非算也!主上荒淫无道,只图酒杯妇人快乐,江山社稷尚且不顾,岂肯管我等苦情!以我愚见,不如瞒了主上,私自逃回西京,与父母妻子相见,岂不干净!”司马德勘与元礼齐应道:“此言甚善。”遂要打点作逃归之计。不想路上说话,草里有人,早被一个宫人听见,忙报知炀帝道:“郎将司马德勘、元礼与直阁裴虔通,三人在禁营说西京盗贼强横,思念家乡,都打点要逃遁还乡。奴婢偶然听见,敢奏知万岁。”炀帝听了大怒道:“朕有旨不许人言国事与两京消息,你为何敢来渎奏?况郎将直阁,皆朕亲信侍卫之人,安有逃遁之理!不杀汝何以绝此妄言!”遂叫左右牵出打杀。可怜宫人一片好心,无由分说,白白打死。 正是: 国家气运衰,忠言自不听。 若肯听忠言,何以陨其命。 炀帝既打杀宫人,众内相虽再听见,也不敢管闲事。内中有一郎将姓赵名行枢,闻知其事,心甚不安。遂私自来拜一人商议。那人复姓宇文,名智及,现在少监,执掌禁兵。见赵行枢来拜,慌忙迎入。赵行枢说道:“将军知众军士近日之意乎?”智及说道:“不知也。”赵行枢道:“众军士不肯随驾渡江,纷纷商议,俱欲逃归。吾亦欲如此,特来请教。”宇文智及道:“若依此计,性命俱不保矣。”赵行枢惊问道:“为何性命不保?”宇文智及道:“主上虽然无道,威令尚行。若私自逃奔,不过只身,又无军士;朝廷得知,遣将追捕,却何以应之?岂不弃此性命!”赵行枢道:“若如此,却将奈何?”智及道:“今隋纲不振,天下英雄并起,四海盗贼蜂生。我与汝所掌禁兵已有数万。依吾之见,莫若因众人有思归之心,就中取事。或挟天子而令诸侯,或诛无道而就有道,皆可成万世业也,安肯为亡命徒耳?”赵行枢大喜道:“闻公言诚所谓拨云雾而睹青天,令人爽然悟矣。敢不拜教!”宇文智及道:“虽如此说,但恐人力不齐。尚须得二三同心,共匡大事,方可万全。”赵行枢道:“司马德勘与元礼、裴虔通既欲逃归,定有异志,何不邀来共谋?倘肯顶力,人力便齐矣。”宇文智及欢喜道:“公言是也!”随差人去请。不多时,三人请到。相见礼毕,赵行枢先开口说道:“主上不日游幸永嘉,诸公行李打点的如何?”司马德勘道:“逃归之议,人人皆知。公犹问幸永嘉行李,何相欺也?!”赵行枢道:“非欺公也,聊相戏耳!”裴虔通道:“既称同官知己,何必戏言?主上钦限严紧,若要逃归,须急急收拾行李;倘迟延落后,恐生他变。”宇文智及说道:“逃归虽好,但路途遥远,非一步可到。主上遣兵追捕,却往何处躲避?” 司马德勘三人闻言,皆相顾错愕道:“我等实不曾思量及此,却将奈何?”赵行枢道:“诸公勿忧,宇文将军已有妙计在此,但恐诸公心不齐,不肯从耳!”裴虔通三人齐说道:“我等皆关中人,日夜思归,寸心俱断。既有妙计,安敢不从!如有异心,不得其死。”赵行枢大喜道:“得诸公如此,复何忧也!”遂将宇文智及之言,细细对三人说了。三人俱大喜道:“将军等既图大事,吾三人愿效一臂之力。”宇文智及道:“列位将军,若肯同心戮力,不患大事不成矣!”司马德勘道:“校尉令狐行达、司马文举,皆吾心腹之人,邀来皆可助用。”赵行枢道:“既是心腹,多一人得一人之力,便可请来。”司马德勘随差人去请。不多时,二人齐至。司马德勘将前议实说了一遍,二人俱道:“列位将军之命,敢不听从。”宇文智及大喜道:“众人志向既同,吾事济矣。但禁军数万,非可轻举妄动,必须立一人为盟主,大家听其约束,方有规模不乱。”司马德勘道:“吾举一人可为盟主。”赵行枢忙问道:“此人是谁?”只因说出这人,有分教:兵临寝殿,血溅宫庭。 正是: 肘腋非无祸,萧墙亦有仇。 君王须慎德,敌国在同舟。 不知二人举谁为盟主,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宇文谋君贵儿骂贼 词曰: 兴衰如九转,光阴速,好景不终留。记北狩英雄、南巡富贵,牙樯锦缆,到处遨游。忽转眼斜阳鸦噪晚,野岸柳啼秋。暗想当年,追思往事,一场好梦,半是扬州。可怜能几日花与酒?酿成千古闲愁。谩道半生消受,骨脆魂柔。奈欢娱万种,易穷易尽,愁来一日,无了无休。说向君、如不信,试看迷楼。 调寄《风流子》 话说众郎将议立盟主,司马德勘首举一人,赵行枢忙问是谁,司马德勘道:“吾遍观众人,虽各有才智,然不足以压众,唯宇文将军令兄讳化及者,及许国公之子,见任右屯卫将军之职,气概雄豪,方可为也。”裴虔通与众人齐说道:“非此人不可,司马将军言之是也。但事不宜迟,便可速行。”遂一齐到宇文化及私室来见。 原来宇文化及乃宇文述之子,为人色厉内荏、好贪多欲。当日闻众人来见,慌忙接入问道:“诸公垂顾,未知有何事故?”赵行枢说道:“今主上荒淫酒色,游逸过度,弃两京不顾,又欲再幸江东。今各营禁军,思乡甚切,日望西归,皆不愿从。我等众人意欲就军心有变,于中图事,诛杀无道,以就有道,此帝王之业也!必须立一盟主,钳束军士。众议皆以将军位尊望重,可为盟主,故特来奉请。”宇文化及闻言,大惊失色,慌得汗流浃背,忙说道:“此灭族之祸也,诸公何议及此?”司马德勘道:“各营禁军,皆我等执掌,况今人心摇动,又兼天下盗贼并起,外无勤王之师,主上势已孤立,谁能灭我等之族!”宇文化及道:“外虽如此,满朝臣子岂无一二忠义智勇之士?倘倡义报仇,却将奈何?诸公不可不虑。”裴虔通道:“吾观在廷臣子,皆谄谀之人,不过贪图禄位而已,谁肯倾心吐胆,为朝廷出力!即间有一二人,忠者未必有才,才者未必能忠。只一杨义臣,忠勇素著,近又削职去矣,谁能与我等为仇?将军请放心为之,万无一失也。” 宇文化及又沉吟半晌道:“公言固是,但主上大驾在此,玄武门骁健宫奴,尚有数百人,纵欲为乱,何由得人?倘先知觉其事,我等难免诛戮也!”众人闻言,一时答应不出,俱面面相觑。只见宇文智及说道:“此事何难?宫奴皆司宫魏氏所掌,魏氏最得主上亲信,今只消多将金银贿结魏氏,叫他请主上驱放宫奴;主上在昏聩之时,必然听从。宫奴一放,再无虑矣。”众人皆大喜道:“此等谋算,不减汉之张子房,何忧大事不成也!”宇文化及说道:“既蒙诸公见推,今不得已而从之,祸福唯命也!”众人大喜道:“得将军俯从众望,可计日而富贵矣!”裴虔通道:“大议既定,便事不宜迟,须先贿结魏氏,请放宫奴。”宇文化及道:“谁人可往?”令狐行达道:“某不才愿往。”遂领了许多金银帑帛,潜身送与魏氏。原来这魏氏乃一妇人,专掌司宫之职,管领着一班骁勇宫奴,守卫玄武门,以备不虞。这日得了众人许多贿赂,便入宫奏于炀帝道:“玄武门守御宫奴,日日侍卫,再无休息之期,甚觉劳苦。伏乞圣恩放出一半,令其轮班替换,分值上下,则劳者得逸,逸者不劳,实朝廷休息军士之洪恩也。”炀帝道:“这些宫奴,日日守御,亦殊太劳,又且无用。就依汝所奏,放出一半,其余分值上下,以见朕体恤军士之意。”魏氏忙叩头谢恩道:“万岁爷洪恩,真天高地厚矣。”炀帝大喜道:“待朕亲制一诏,使各营军士咸知朕意。”遂命近侍取过笔砚,信手写道:“寒暑递用,所以成岁功也;日月代明,所以均劳逸也。故士子有游息之谈,农夫有休息之节。咨尔髦众,服役甚勤,执劳无担埃溢于爪发,虮虱结于兜鍪。朕甚悯之。俾尔休番,从便亿戏,无烦方叔滑稽之请,而从卫士递上之文。朕于侍从之间,亦可谓恩矣。故诏。” 魏氏领了旨意,随将宫奴放出一半,令其轮班更换。众宫奴得此一空,便都懈怠躲避,不来守御。司马德勘等闻知此事,皆暗暗欢喜。遂同裴虔通密召禁军晓谕道:“今主上不恤群下,流连忘返,纵欲无度;两京残破,不思恢复。又欲东幸永嘉,若再从其巡游,则尔等老死于他乡,父母妻子,此生不能见矣。今许国公宇文将军,欲倡大义,指挥左右,复返长安,与尔等息其劳苦,不知尔等众人心下肯听从出力否?”众人说道:“某等离家数载,日夜思归,况主上荒淫无已,我等劳苦无休。将军若倡大义,提挈还乡,我等唯命是从。”司马德勘等大喜,遂定约于四月中,举火为号,内外接应,共图大事。 正是: 民为水兮君为鱼,水如枯涸鱼何居? 谩夸万乘威权重,须信一民能胜予。 又云: 从来兵将犹如火,戢治无方便自焚。 试看隋家劳士卒,纷纷攘攘共谋君。 按下众人议定日期动手不题。且说炀帝在宫中,国事全不理论。每日只打点要徙都丹阳,再幸永嘉,以图欢娱。一日,与萧后同游十六院,多饮了几杯酒,因是四月天气乍长,一时困倦起来,就在第十院中龙榻上,投身而睡。才蒙胧睡去,恍惚之中,忽见越国公杨素青衣小帽走来奏道:“陛下好受用!整整一十二年,今日才来,叫臣等得好苦!”炀帝猛抬头看见,吃了一惊,忙问道:“与卿久别,为何这等模样?不知等朕有何事故?”杨素道:“陛下还不知,当时遣张衡入侍寝宫,与假诏杀太子,二事俱发矣,今日单等陛下来三曹对案,看是何人之罪?”炀帝道“此皆卿设谋不善,朕有何罪?”杨素道:“谋虽是臣设,然皇帝是谁做?主意是谁出?陛下如何推得这等干净!”炀帝道:“是卿也罢、是朕也罢,此乃往事,今日为何提起?”杨素道:“陛下快活的日子多,往事想都忘怀了。臣也不与陛下细辩,只同去,自有人与陛下见个明白。” 炀帝初犹捱住不肯去,被杨素催逼不过,只得随杨素而来。到了一处,仿佛就像西京仁寿宫的模样。走到阶前,往上一看,只见正中间,端端正正,坐着一人,头戴冲天冠,身穿蟠龙绛袍,十分严肃。炀帝心下暗想:“如何又有一个皇帝在此!”忙定睛一看,却认得是先皇文帝也。吃了一惊不小,转身往外便走,脚才移动,只听得文帝大叫道:“杨广哪里去?不来见我!”炀帝吓得魂魄俱无,手足失措。只得走进殿来,俯伏在地说道:“儿久违膝下,时切孺慕;不期今日复睹慈颜。”文帝怒骂道:“你这杀父畜生,已到今日,尚敢花言巧语欺谁?”炀帝道:“篡逆之谋,皆杨素、张衡二人所设,与儿无干。”杨素忙说道:“谋虽臣设,臣设谋却为何人?这还赖得,难道奸父妃,也是老臣?”炀帝羞得满面通红,无言回答。文帝骂道:“你这畜生,罪恶滔天,不容于死!今日相逢,焉能饶你!”遂向近侍手中,取了一口宝剑,亲自起身来斩炀帝。炀帝吓得汗流浃背,魂不附体。正无计奈何,忽屏风后面,转出一人拦住道:“陛下息怒,且慢动手。”炀帝忙抬头一看,乃独孤皇后也。连忙叫道:“母亲快救儿性命!”文帝遂缩住手问道:“斩此不肖畜生,御妻为何拦阻?”独孤后道:“阿摩罪固当死,但上帝已有案在皇甫君处,陛下焉可轻斩!且放他回去,少不得要明彰天罚。”文帝犹怒气不息道:“既如此,只是好了这个畜生!且去且去!”炀帝听了一声叫去,犹如拾到了一条性命,哪敢再言,慌忙趋出。直走到宫外,心下方才稍定,却又认不得归路。正踌躇间,忽背后一人叫道:“杨广哪里去?快还我命来!” 炀帝急回头看时,只见太子杨勇,手提一把大钢刀,大踏步赶来,吓得魂魄全无。正待上前分剖,杨勇怒气冲冲不管好歹,举起钢刀照顶梁骨斫来。炀帝躲闪不及,吆喝一声道:“不好了,吾死也!”杨勇的刀才下去,只听得头顶上一声响亮,现出一个怪物,生得十分丑恶,张牙舞爪,如虎般竟扑杨勇。炀帝偷眼一看,非熊非罴,却是一个牛大的老鼠。炀帝又着了一惊,忽然惊醒,吓得满身上冷汗如雨。萧后看见炀帝神情怪异,忙斟了一杯香茗奉上,问道:“陛下为何惊悸?想是有什梦兆。”炀帝定一定神说道:“朕得一梦,大是不祥。”萧后道:“有何不祥?”炀帝就将梦中所遇,一一细说了一遍。萧后道:“梦寐乃精神所结,此皆陛下注意两京、追思先帝,故有此梦。”炀帝道:“头上飞出大鼠,不知何故?”萧后道:“或者应在四方,这些鼠贼当平耳。”炀帝道:“纵是贼平好兆,朕也几乎惊杀!” 此时天色已晚,院中掌上灯来。院妃吕夫人又排上宴来,大家依然又饮。饮不多时,忽听得宫门外喊声震地,就如军马厮杀之状。炀帝遂同萧后走出院外来看。只见东南上一派火光烛天,照耀的满天通红。炀帝着惊道:“此是为何?”随叫众太监去探望。众太监领旨,忙要跑到宫外去看。才走到宫门口,只见直阁裴虔通领了许多军士拦住宫门问道:“列位要往哪里去?”众太监道:“奉旨看是哪里火起,为何有许多人声呐喊?”裴虔通道:“乃城东草房中失火,外面军民救火,故如此喧嚷。列位不必去看,即以此回旨便了。”众太监信以为真,便都车转身跑到第十院来报与炀帝。炀帝道:“原来是草房中失火。”遂不放在心上,仍旧同萧后众夫人到院中去饮。大家饮得沉沉酣酣,方回正宫去寝。 正是: 酒杯岂是存身地?裙带应非避世常 何事愚君不思忖,临危犹向此中藏! 炀帝一觉醒来,天还未明。只听得一派杀声喊入宫来,不知何故?慌忙叫人去看。原来司马德勘与赵行枢、裴虔通约定日期,内外举火为号,各领禁军团团将皇城围祝各要害之处,俱着兵把守。见天色微明,便领了数百骑,一齐杀入宫来。此时骁勇宫奴,俱被魏氏放出,无一人在宫。各殿守御将士,皆为裴虔通等诏谕去了。唯有屯卫将军独孤盛与千牛备身独狐开远二人,这一日正守宿内殿,听得外面军声闹嚷,情知有变。独孤盛忙率了千余守宿兵士出来迎敌。刚遇着司马德勘杀将入来,独孤盛拦住大骂道:“背君逆贼,休得无礼,有吾在此!”司马德勘道:“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今圣上荒淫无度,游逸虐民,我等倡大义诛杀无道,汝何不反戈相助,富贵共之?”独孤盛大怒道:“主虽无道,君也,汝何人?敢妄希富贵!不要走,吃吾一刀!”遂举刀劈头砍来。司马德勘挺枪相迎。二人战未数合,忽裴虔通从左掖门杀来。独孤盛不曾防备被裴虔通斜刺一刀,将头斫下。众军看见主将被杀,哪有心恋战?又无处躲逃,都一齐喊叫起来。司马德勘与裴虔通乘势乱杀,闹得宫中就如鼎沸一般,好不惨毒! 正是: 郎将与禁兵,驱役如草芥。 一旦反操戈,祸有天来大。 独孤开远听得独孤盛被杀,欲要再引兵来战,又虑众寡不敌,只得转进宫来,要请炀帝亲出督战,以弹压军心。此时炀帝已闻知兵变,惊得手足无措,忙叫将阁门紧紧闭上。独孤开远到了阁门,见门紧紧关闭,事在仓促,也分不得宫闱内外,遂同众兵齐声喊奏道:“贼兵变乱入宫,军心惧怯,请万岁天威亲临督战,则众贼必然震慑。臣等效一死战,则祸乱可顷刻定也。”内中传旨道:“万岁爷龙心惊怖,不能临战,着将军等尽力破贼,当有重赏。”独孤开远奏道:“万岁不出,则贼众我寡,臣等虽肝胆涂地,亦无用也。请圣驾速出,犹可御变;若再稍迟,贼兵一到,便玉石俱焚,悔之不及矣!”内中又传旨道:“圣驾安肯轻临不测?且暂避内宫,着将军努力死守。”独孤开远奏道:“此时掖庭已为战场,贼兵一到,岂分内外?万岁往何处可避?若不肯出,社稷俱不能保矣。” 说罢,首触阁门,嚎啕痛哭。近侍忙报与炀帝。炀帝惊慌得目瞪口呆,听得独孤开远竭力苦请,便要出来。萧后忙拦住道:“众兵既已为乱,岂认君臣!陛下出去,倘战不利,如之奈何?莫若暂避宫中,天色亮了,百官闻之,少不得有勤王之兵,那时便好区处。”炀帝道:“有理有理。”就要去躲。此时慌慌张张,也没工夫梳洗,蓬着头,止同萧后并两三个美人,竟躲入内宫一座西阁中去。独孤开远在阁门外,哭叫了一会,见内中并无消息,情知炀帝不肯出,事不能济。因回顾左右大叫道:“众人有忠义能杀贼者随我来!”众兵见炀帝不出,料敌不过,无一人敢应,皆渐渐散去。独孤开远正无法奈何,只见喊声动地,司马德勘、裴虔通、令狐行达一班贼党,俱杀奔阁门而来。独孤开远挺枪大骂道:“逆贼终年食朝廷厚禄,今日乃敢反耶?”裴虔通亦骂道:“我等杀无道以就有道,乃义举也。尔不识天命,徒自取死。”举刀劈面斫来,司马德勘与令狐行达俱一齐动手,大家混杀一常独孤开远纵然骁勇,当不得贼兵人多势众,如何搪抵得住!不多时,已为乱兵所杀。后人有诗单赞其忠义云:叩阁孤忠在,临危独力支。 谩嗟身被戮,终是烈男儿! 众人既杀了独孤开远,便一齐领兵涌到阁门。见阁门紧闭,便不管好歹,乒乒乓乓登时打开,竟往内中杀入。吓得众宫人、内相魂胆俱丧,这里躲死,那里逃生,都乱窜做一堆。司马德勘等杀入寝宫,不见炀帝,便领兵各处寻觅。怎奈宫中深远,左一会,右一会,哪里寻觅得了!大家寻到永巷中,忽然撞见一个美人儿抱了许多宝物,要往冷宫去躲,被裴虔通一把拿住问道:“主上今在何处?若不实说,一刀两段。”那美人初还推说不知,见裴虔通举刀要杀,势头不好,料想回他不过,只得说道:“望将军饶命!皇爷实躲往西厢阁中去了。”裴虔通询知是实,方才把美人放了。同众人一涌径到西阁中来。到了阁下,听得上面有人声,知是炀帝。令狐行达遂拔刀先登,众人相继而上。只见炀帝与萧后相对垂泪,炀帝看见众人便说道:“汝等皆朕之臣,朕终年厚禄重爵,给养汝等,有何亏负于汝?却为此篡逆之事,相逼于朕!”裴虔通道:“陛下只图自乐,并不体恤臣下,故有今日之变。” 炀帝无言可答。只见背后转出朱贵儿来,用手指定众人说道:“圣恩浩荡,尔等安得昧心?不必论终年厚禄,只三日前,因虑汝等侍卫春寒,诏宫人装裹絮袍絮,以赐汝等。万岁亲身临视催督,数千袍只两日就令完工。前日赐汝等,汝等岂不知也?圣恩如此,尚谓并不体恤,是无人心也!”炀帝遂接说道:“朕不负汝等,何汝等负朕也?”司马德勘道:“臣等实负陛下;但今天下已叛,两京皆为贼据,陛下归已无门,臣等生亦无路。且今日已亏臣节,虽欲改悔,其可得乎?唯愿得陛下之首,以谢天下!”朱贵儿听了大骂道:“逆贼焉敢口出狂言!万岁纵然不德,乃天子至尊,为一朝君父,冠履之名分凛凛。汝等不过侍卫小臣,何敢逼胁乘舆,妄图富贵,以受万世乱臣贼子之秽名!趁早改心涤虑。万岁降旨赦汝等无罪。”裴虔通道:“骑虎之势,安得下也!汝掖庭贱婢,何敢巧言相毁!”朱贵儿大骂道:“背君逆贼,汝倚兵权在手,辄敢弄兵禁庭!今日纵然不敌,然隋家恩泽在天下,天下岂无一二忠臣义士,为君父报仇!勤王之师一集,那时将汝等碎尸万段,悔之晚矣!”令狐行达大怒道:“淫乱贱婢,平日以狐媚蛊惑君心,以致天下败亡,今日乃敢巧言毁辱义士,不杀汝何以谢天下!”遂挥乱兵一齐动手。朱贵儿大骂道:“人谁无死?我今日死万岁之难,香名万世,不似汝等逆贼,明日碎尸万段,也不免臭名千载!”骂不完,乱兵刀剑早已齐上。可怜朱贵儿玉骨香魂,都化做一腔热血。后人读史到此,有诗悲之道:须眉男子偏为逆,柔脆佳人知报恩。 世事不堪三叹息,千秋万岁吊芳魂。 令狐行达既杀了朱贵儿,便一手执剑,一手竟来要扶炀帝下阁。炀帝见杀了朱贵儿,惊得魂不附体;又见来扶下阁,慌得大声叫道:“扶朕有何事,这等相逼?!”令狐行达道:“吾不知有何事?汝只去见许公。”炀帝道:“今日之事,是谁为首?”司马德勘道:“普天同怨,何只一人?”炀帝捱了不肯下阁,被众兵一齐上前推拥而行。炀帝原不曾梳洗,被众人推来推去,弄得蓬头跣足,十分狼狈。萧后看见如此形状,赶上前抱住放声痛哭道:“陛下为了半生天子,何等富贵!不期今日落在众奸人之手!这般模样,妾心痛不可言!”炀帝亦大哭道:“今日之事,料不能复活矣!只此就与御妻是永别了。”萧后哭道:“陛下先行,妾尚不知命到何时,料亦不能久矣!”令狐行达大叱道:“许公有命,便可速行,哭有何益!”炀帝与萧后犹把持不舍,被众兵分开萧后,拥逼炀帝往前殿而去。 正是: 十年富贵穷天下,一旦刀兵不保身。 自是天心压淫乱,非干侍卫敢欺人。 众人拥逼炀帝而去,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弑寝宫炀帝死烧迷楼繁华终 词曰: 天子至尊也,因何事,却被小人欺?纵土木繁兴,荒淫过度,虐民祸国,天意为之。故一旦宫庭兵变乱,寝殿血淋漓。似锦江山,如花宫女,回头一想,都是伤悲。何如仁义主,恭与俭、为民节省膏脂。创立千秋事业、万世洪基,痛欲穷奢侈,为欢不足,亲躬道德,乐也无涯。试看黄唐虞夏,熙熙。 调寄《风流子》 话分两头。且说司马德勘等,一面逼勒炀帝出殿,即一面带领甲兵,迎请宇文化及入朝为政。此时天色才明,宇文化及闻知消息,惊慌得抖衣而战,半晌不能言语。裴虔通道:“将军不必迟疑,大事已成,请速速入朝,以理国政。”宇文化及见事已至此,料道推辞不得,只得内里穿了暗甲,外面蟒袍玉带,打扮得齐齐整整,就像汉平帝时的王莽,汉桓灵时的董卓、曹瞒,满脸上都是要篡位的模样,同众人竟入朝来。到了殿上,一班贼党,都齐齐来参见。宇文化及说道:“今日之事,须先聚集文武百官,令知改革大义,方可震定中外人心。”司马德勘道:“将军之议有理,可速发令,晓谕百官。”宇文化及遂传出令来道:“大小文武百官,限即刻俱赴朝堂议事,如有一人不至者,定按军法斩首示众。”众文武闻知消息,吓得魂魄俱无;欲要会齐讨贼,一时又无兵将。观禁兵重重围住皇宫,料已有定谋,敌他不过;欲要逃走出城,又见各门俱有人把守不放;欲要闭门不出,又恐逆宇文化及的将令,差人来捉,没处躲避;欲要入朝顺贼,又不知炀帝消息如何,恐事不成,难免诛戮。 大家你捱我、我捱你,你打听我的举止,我打听你的行踪。捱了好一会,早有几个只顾眼前、不管身后、看势使风的官员,竟穿了吉服,入朝来贺喜。一个走动,便是两个,两个来了,便是三个、四个,络绎不绝。不消半个时辰,这些文武早来了十分之九。众官到了朝中,只见宇文化及满脸杀气,端端正正立在殿上。司马德勘、裴虔通、赵行枢一班贼党都是戎装披挂、手执利刃,排列两旁。各营军士,都刀斧森森,分作三四层围绕阶下,好不怕人!众官看了,一个个都吓得战战兢兢,吐舌相视,谁敢轻发一语?宇文化及说道:“主上荒淫酒色,重困万民。两京危亡不思恢复,又要徙都丹阳,再幸永嘉。此诚昏愚独夫,不可以君天下。军心有变,皆不愿从,吾故倡大义以诛无道,举行伊尹、霍光之事。汝等当协力相从,以保富贵。” 众官俱面面相觑,不敢答应。只见众官丛中,先闪出二人,各朝上打一恭说道:“主上无道虐民,神人共怒;将军之举,诚合天心人望,某等敢不听命!”众人一看,原来一人是礼部侍郎裴矩,一人就是内史舍人封德彝也。都暗暗惊讶道:“主上所为荒淫奢侈之事,一大半皆此二贼在中间引诱撺掇。今日见势头不好,就变转脸来争先献媚,诚无耻之小人也!”都咨嗟叹息不已。 正是: 十年谀谄宠何深?一旦危亡势便侵。 闲吊世间谁最险,大行不似小人心。 宇文化及见封德彝说得凑趣,满心欢喜道:“汝等既知天意,便不愁不富贵矣。”正说未了,只听得宫后一派人声喧嚷啼哭而来。将到面前,只见炀帝蓬头跣足,被令狐行达与许多军士推推拥拥,十分狼狈,不像模样。 宇文化及远远望见,甚觉焦急不安。恐怕到了面前,不好打发;又恐怕百官见了动念,遂忙忙挥手止住道:“何必持此物来?快快领去。”令狐行达便不敢上前,依旧将炀帝簇拥进寝宫中去。司马德勘恐宇文化及要留炀帝,忙上前说道:“势不两立,姑留不得。”宇文化及道:“此等昏君,留之何益?可急急下手。”司马德勘得了令,忙到寝宫来对炀帝说道:“许公有令,臣等不能复尽节矣!”遂拔出剑来,怒目相视。炀帝叹一口气说道:“我得何罪?遂至于此!”贼党马文举说道:“陛下安得无罪?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则穷兵黩武,内则纵欲逞淫。土木之工,四时不绝;车轮马迹,天下几遍。致使丁壮尽死锋刃之下,幼弱皆填沟洫之中。四民丧业,盗贼蜂生。专任谀佞之臣,一味饰非拒谏。过恶历历不胜数,何谓无罪?”炀帝道:“朕好游佚,实负百姓,至于汝等,高位重禄,终年荣宠,从未相负,今日何相逼也!”马文举道:“众心已变,非一人所能论恩仇也。” 炀帝正要再言,忽抬头只见封德彝慌慌张张走进宫来。你道为何?原来宇文化及知道封德彝乃炀帝心腹佞臣,今日头一个又是他先趋附,心下疑他有诈。因心生一计,对他说道:“昏君过恶,犹不自知,汝可到后宫,细细数说一遍,使他死而无怨,便是汝之功也。”封德彝欲待推辞,见宇文化及甲兵围绕,倘然一怒,性命难保;欲要进宫数说炀帝,却又难于见面,不好启齿。心下暗想道:“宁可做面皮不着?性命要紧!”遂应道:“将军之言是也,某愿往。”随即拿出小人心肠,竟大踏步往入后宫。 正是: 廉耻人人皆有,奸臣何独无之! 只要保全富贵,不妨抓碎面皮。 炀帝看见封德彝忙忙走来,自以为待他极厚,只道是好意前来解救,连忙叫道:“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封德彝到了面前,徉徉说道:“陛下穷奢极欲,不恤下民,故致军心变乱,各怀异心。今事已至此,即死谢天下犹为不足,教臣如何可救?”炀帝见封德彝也说出这等话来,心下不胜忿恨,遂大叱道:“侍卫武人,不知君臣名分,敢于篡逆犹可;为何汝一士人,读诗书、识礼义,也来助贼欺君!况朕待汝不薄,乃敢如此,诚禽兽之不如也!”封德彝被炀帝痛骂了这一顿,羞得满面通红,无言可答,只得默默而退。 正是: 君王纵无道,臣子岂应求! 谩道一身富,难当满面羞。 此时宫内的宫人内相,逃的逃、躲的躲,俱各寻生路,不知去向。炀帝跟前,唯幼子赵王杨果,乃吕妃所生,才一十二岁,跟定不离。见炀帝蓬头跣足,仓惶无计,便扯住衣服,号淘痛哭,不能住声。炀帝亦哭道:“汝父不德,今日不能保身,与汝童稚无干。汝可速去!”赵王哪里肯去,扯着炀帝,只是痛哭。裴虔通道:“左右是死,哭杀也不能生,何不早早动手!”遂走上前,扯过赵王照头一剑,可怜金枝玉叶的一个王子,竟死在逆贼之手。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