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炀帝艳史 - 第 17 页/共 21 页
月宾见炀帝睡了,心才放下。又怕醒来缠她,不敢十分睡着,只朦朦胧胧的捱了一夜。到得次早,日影才照上窗纱,便悄悄地爬了起来穿好衣服。又不敢走远,就在锦幔里面立了一会。炀帝一觉醒来,余兴未已,还有个找零之意。忙向被窝中一摸,早已不见了月宾。忙爬起身子看时,只见月宾不言不语地立在旁边。炀帝见了,又好恼,又好笑,假意地作嗔说道:“你这小妮子好大胆,也不等朕睡醒就先爬了起来,既是这样害怕,昨日谁叫你这般应承?”月宾说道:“小婢自知万死,然情非得已,只望万岁饶耍”一边说,一边就跪下去。炀帝原是爱她,又见她这般模样,更觉可怜。连忙穿了衣服,走下床来,将月宾搀住,说道:“昨夜之事,就依你饶了;今夜若再如此,便饶你不得。”月宾道:“万岁肯饶,除非饶了今夜;若只是昨夜,便亦不要万岁饶了。”炀帝笑道:“饶了你便要弄嘴。”二人笑说了半晌,方同到镜台前去。梳洗毕,左右进上早膳。炀帝就叫月宾同吃。刚吃完了,见一个太监来报道:“前日献转关车的何稠又来献车,现在宫外候旨。”炀帝听了,即到大殿上来见。
何稠朝见毕,随献上一架小车,四周都是锦绣帷幔,底下都是玉毂金轮。炀帝看了,便问道:“此车制得精工小巧,倒也美观,不知有何妙处?”何稠道:“此车无他妙处,只是行幸童女最便。”炀帝问幸童女有何便处,何稠道:“此车虽小,却是两层。幸童女只消将车儿推动,上下两旁,便有暗机,碍其手足,毫不能动。又且天然自动,全不费行幸之力。”遂将手一一指示与炀帝看。炀帝看了,大喜道:“卿之巧思,一何神妙若此!”因问道:“此车何名?”何稠道:“臣任意造成,未有名也,望万岁钦赐一名。”炀帝道:“卿既任意而造,朕复任意而乐,就取名叫任意车吧。”随传旨照项升一样,也赐何稠五品官职,以酬其劳。何稠谢恩退出不题。却说炀帝得了此车,快不可言,哪里等得到晚?随即推到绣闼中来哄月宾,说道:“何稠献一小车,倒也精致可爱。朕同你坐了,到各处去闲耍。”月宾不知是计,随走上车儿。炀帝忙叫一个内相推了去游。那车儿真制得巧妙,才一推动,早有许多金钩玉轴,将月宾手足紧紧拦祝炀帝看了笑道:“有趣有趣,今日不怕你走上天矣。”随将手来解衣。月宾先犹不知,见炀帝来解衣,忙伸手去搪,哪里动得一毫?方才慌起来,只叫万岁可怜。炀帝笑道:“正好出昨夜之气。”月宾含颦带笑,一段痛楚光景,就像梨花伤雨。软软温温,比昨夜更觉可人。怎见得?
但见:
心惊香玉战,喘促乳莺低。
红透千行汗,灵通一点犀。
虽生娇欲死,带笑不成啼。
谩惜花揉碎,蜂痴蝶已迷。
炀帝因月宾是吴人,说的吴语好听,便口口声声,也学吴语讲话。自家转不称孤道寡,只是侬长侬短。自此之后,淫情愈不可制。便日夜捡有容色的幼女,到任意车中来受用。终日淫荡,弄得那些幼女痛楚难胜,方觉快畅。这个尝过滋味,便换那个;那个得了妙处,又更这个。也不论日,也不论夜,尽着性命,在迷楼中受用。怎奈迷楼中选了三千幼女,这个似桃红,红得可爱;那个像杨柳,绿得可怜。一人能有许多精力,如何得能享荆淫荡的不多时,早已精疲神敝,支撑不来。一日正与幼女观图戏耍,忽有太监来奏道:“宫外有一人叫做上官时,自江外得乌铜屏三十六扇献与万岁。”炀帝道:“什么乌铜屏?快抬进来看。”
太监领旨,不多时将乌铜屏抬入。炀帝定睛一看,只见那铜屏有五尺来高,三尺来阔。两边都磨得雪亮,就如宝镜一般,辉光相映,照得彻里彻外皆明,下面俱以白石为座。炀帝看了大喜,随命左右一扇一扇地排将起来。三十六扇团团围转,就像一座水壶,又像一间瑶房,又像一道水晶屏风。外面的花阴树影,映入其中;又像一道画壁,人走到面前,须发形容,都照得明明白白。炀帝看了十分喜欢道:“琉璃世界,白玉乾坤,也不过如此!”遂叫了吴绛仙、袁宝儿、杳娘、妥娘、朱贵儿、薛冶儿、月宾一班美人幼女,同到中间坐了饮酒取乐。众美人你来我去,一个人也不知有多少影儿。炀帝在中间左顾右盼,但见容光交映,艳色纷飞竟辨不出谁真谁假。因大笑说道:“何其美人之多乎!令人应接不暇。”袁宝儿道:“美人未尝多,还是万岁的眼多。”炀帝大喜道:“眼倒不多,自是这一片柔情多耳。”大家说说笑笑,尽情欢饮。炀帝饮到陶然之际,见众美人娇容体态,映入屏中,更觉鲜妍可爱。一时情兴勃勃,把持不定。遂叫宫人将锦茵绣褥,移入屏中,亲同众美人幼女把衣裳脱去,裸体相戏。众美人这个含羞,那个带笑,你推我,我扯你,大家在屏中,欢笑做一团。那些淫形欲状,流入鉴中,纤毫不能躲避。真个是荒淫中一段风光。有《鹊桥仙》词一首为证:香肌泼墨,玉容染翰,形儿影儿难辨。君王痴眼醉模糊,但只见春光一片。镜中花貌,烟中粉黛,画出莺莺燕燕。娇深媚浅不争些,便胜似丹青无限!
炀帝满心欢畅,因说道:“绘画的春图,不过只描写大意,怎如鉴屏中活活泼泼,神情态度,都摹画出来,真令人销魂欲死也!此铜屏胜似春图何止万倍?上官时之功,不可不赏。”遂传旨赐上官时千金,升官一级。
正是:
只为风流影,全销浪荡魂。
君王拚性命,来博佞臣恩。
不知炀帝得此乌铜屏,毕竟又作何状?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 回方士进丹药宫女竞冰盘
诗曰:
迷花岂不太欢娱?只恐柔魂不耐酥。
天下红颜消未尽,一身白骨已先枯。
要寻死路人偏有,欲觅仙丹世却无。
好色不须求妙药,安排陵寝省工夫。
话说炀帝日日与众美人幼女行乐,怎奈精神有限,一日一日只管疲惫将来。每日家只靠笙歌与酒杯儿挟住,若一空闲,便昏昏思睡。一日初睡起,正在琐窗下看月宾扑蝴蝶耍子,忽一个内相来报道:“蕃厘观琼花盛开,敢奏闻万岁。”炀帝大喜道:“琼花直到今日,方才看着。”随传旨排宴蕃厘观,一面差人宣萧后共十六院夫人到迷楼中来,好同去赏琼花。不多时,萧后与众夫人宣到。炀帝说道:“琼花乃是江都一种异花,天下再无第二株。朕从来不曾看见,今日闻得正在开花,特召御妻与众妃子同去一赏,庶不负江南好景。”萧后道:“琼花名占江都,陛下前一次来,为何不曾看见?”炀帝道:“朕前次来时,刚刚开过,故未曾看见,朕心深以为愧!不期守到今日,一般也有守着的时候。”萧后道:“守便守着了,也亏陛下好耐性儿。”炀帝笑道:“耐不得,却也没法。只好今日到花下多饮几杯,以消年年渴想。”萧后道:“有理有理。”炀帝遂命发驾,自同萧后上了玉辇,十六院夫人及众美人幼女,都是香车,一齐望蕃厘观而来。
正是:
金舆玉辇七香车,络绎纵横道路遮。
试问六龙何处去?蕃厘观里看琼花。
炀帝与萧后,到了观中,进得殿来,只见大殿上供养着三清的圣像。殿宇虽然宏大,却东颓西败,不十分庄严齐整。圣像也都狼狼狈狈,不令人起敬。萧后终是个妇人家,敬信神明。看见圣像,便要下拜。炀帝忙止住说道:“朕与你乃堂堂帝后,如何去拜此土木偶像!”萧后道:“神明赫赫有灵,人皆赖此庇佑,陛下不可不信。”炀帝笑道:“御妻不必论他有灵无灵,且看他的殿宇形象;若能庇人,何不自庇一庇?”萧后道:“神明只恐皮相不得。”炀帝道:“今日且皮相他一遭,看他有何灵显?”因问左右道:“琼花在于何处?”左右道:“在后边台上。”原来江都这株琼花,乃一仙人道号蕃厘,因谈仙家花木之美,世人不信,他遂取白玉一块,种在地下,须臾之间,长出一树,开花与琼瑶相似;又因种玉而成,故取名叫做琼花。后仙人去了,乡里诧为奇怪,遂盖起一所蕃厘观来,以纪其事。此花只有一丈多高,花色如雪,蕊瓣团团就如八仙形状。香气芬芳异常,与凡花俗草,大不相同。故此擅了江都一个大名。当日炀帝与萧后才转过后殿,早远远望见一座高台上,琼堆玉砌地白了一片,异香阵阵扑面飘来,炀帝满心欢喜,对萧后说道:“果是名不虚传,今日见所未见矣。”满肚皮打点到花下去痛饮。不期事有凑巧,将走近到台边,忽然花丛中卷起一阵香风,甚是狂骤。怎见得?
但见:
乱卷非无意,不知谁指挥。
吹来寒扑面,飘去冷侵衣。
细逐浓香舞,纷驱淑气飞。
盖缘花作祟,故此弄春威。
众宫人太监见大风起,慌忙用掌扇与御盖团团将炀帝与萧后围在中间,只等风过,方才展开。炀帝再抬头看花时,只见花飞蕊落,雪白的推了一地,枝上要寻一瓣一片却也没有。炀帝与萧后看了,惊的痴痴呆呆,半晌作声不得。还是萧后说道:“才进去时,还望见满树是花,如何一阵风就都吹落,有这等奇事!”炀帝大怒道:“一树好花,朕也不曾看个明白,就落得这般模样。殊可痛恨!殊可痛恨!”回头又见台上搭起一座赏花时的锦篷,篷中的筵宴俱安排的齐齐整整,两边簇拥着笙箫歌舞,甚是兴头。只奈台上琼花落得干干净净,十分扫兴。
欲要竟自回去,却又辜负来意;欲要坐下饮酒,又殊觉没有情致。沉吟了半晌,心下一发气将起来,对萧后说道:“这哪里是风吹落,都是花妖作祟,不容朕见。不尽情斫去,何以泄胸中之恨!”随传旨叫左右斫去。众夫人忙劝道:“琼花天下只此一株,若斫去,便绝了天下之种。何不留下,以待来年?”炀帝怒道:“这琼花,朕一个巍巍天子,既看不得,却留与谁看?今已如此,安望来年?便绝了此种,有什要紧!”连声叫斫。众太监谁敢违拗,就将仪仗内的金爪钺斧,一齐动手。登时将一株天上少、世间稀的琼花,连根带枝都砍得粉碎。
正是:
琼花本是仙人种,不与庸愚流浪看。
寄语君王休怒斫,香魂满地已先拚。
炀帝既斫倒琼花,也无兴饮酒,遂同萧后上了玉辇,便叫发驾还迷楼。萧后在舆中对炀帝说道:“这花明明看见,忽然就落,莫非是方才戏侮了神明,神明弄神通来显应陛下。”炀帝笑道:“朕为天子,乃人神之主,谁敢在朕面前来弄神通!若果如此,朕就连这所蕃厘观都拆毁了,看他如何?!”萧后道:“这观中乃玄门,与鬼神不同,或者什么仙人来游戏,也未可知。”炀帝笑道:“御妻看得仙人这般容易,哪里就有在观中?”二人正闲论处,忽许多军卫簇拥了一个道人来奏道:“这道人拦了大路,不肯回避,又口出胡言,故拿来请旨。”炀帝将那道人上下一看,只见:穿一件破衲头,七拼八补;戴一顶旧唐巾,前矮后高。绦子腰间,接而复接;麻鞋脚下,穿之又穿。背上药葫芦,大大小小;手中水火扇,缕缕丝丝。虽然是草木形骸,却无一点尘俗之韵;纵然非庙堂气象,倒有几分山野之风。若非教世乞儿,定是度人仙客。
那道人拿到面前,全不为礼。炀帝便问道:“朕一个天子,乘舆所至,神鬼皆惊。你一个游手小民,如何不肯回避?”道人道:“俺方外之人,只晓得长生,只知道不死,哪管什么天子?谁问什么乘舆?”炀帝道:“你既是方外人,不知天子乘舆,就该原在山中修你的心,炼你的性,又到这辇毂之下,来做什么?”道人道:“因见世人贪淫好色,自送性命,俺道人在山中无事,偶采百花合了一种丹药,要救度世人,故此信步来卖。”炀帝道:“丹药有何好处?”道人道:“固精最妙。”炀帝正因精神疲惫,不能快意。听见说丹药固精,就回嗔作喜,连忙说道:“丹药既能固精,不消卖了,可献来与朕。若果有效,朕当重重赏你。”道人道:“这个使得。”遂将一个小小葫芦解下,倾出几粒丸药递与近侍,近侍传与炀帝。炀帝看那丸药,只有黍米大校数一数,刚刚十颗。炀帝笑道:“这药又小又少,能固得多少精神?”道人道:“金丹只消一粒,用完了,再当相送。”炀帝道:“你在何处居住?用完了,好来寻你。”道人道:“寻俺却也不难,只到蕃厘观来问便知。”
说罢竟长揖一声,摇摇摆摆向东而去。炀帝因得了他的丹药,便不与他理论,收好了药,方叫回銮。须臾之间到了迷楼,炀帝与萧后众夫人,同入楼中坐下。因在蕃厘观中不曾吃酒,随叫看宴。不多时排上宴来,大家围坐而饮。饮不多一会,炀帝因得丹药,一心要去试验,便无兴饮酒,巴不得萧后散去,又不好明说,只是连连将酒来劝。指望灌醉了萧后,便好起身。不期自家心里甚急,萧后却转情闲;又有许多夫人,未免也要应酬。你一杯,我一盏,吃来吃去,不多时,炀帝倒先自醉了,倒在席上,不能动弹。萧后忙叫吴绛仙、袁宝儿、众美人扶上转关车,送入散春愁帐中去睡。萧后与众夫人又重新呼卢浮白,直痛饮到日色沉西,方才上辇回宫散去。
却说炀帝酣酣一觉,及睡得醒时,早已漏下二鼓矣。炀帝一醒来便问道:“娘娘几时回宫的?”众美人道:“傍晚方回。”炀帝就要爬将起来,不料人是虚的,又因春睡未解,头才竖起,忽然就要昏晕,慌忙依旧睡下。众美人随取了一杯新茗来吃。炀帝心下急思量要试药,见害起酒来,十分着急。略睡了一睡,毕竟欲火按纳不下,随取一粒丹药,噙在口中,随吸了一口茶去化他。谁想那丹药有些妙处,拿在手中,就如铁硬,及放到舌上,浑如一团冰雪,也不消去咀嚼,早香喷喷化做满口津液。一霎时精神焕发,春兴勃勃,再坐起身子来看时,哪里昏晕?一头宿酒都不知消向何处,精神陡长,比平日何止强壮百倍!炀帝满心欢喜,甚羡丹药之妙。又捱了一会,挡不得满腔火热,便顾不得好歹,伸手将吴绛仙拖了帐中去作乐。尚还不足,更把袁宝儿、杳娘、妥娘、朱贵儿等十数个宠爱美人,俱已幸遍,又传旨宣韩俊娥。原来韩俊娥因萧后要她相伴,故留在苑中,未曾带来。众内相听得要召,慌忙飞马而去。
此时已有四更天气,宫中俱已睡熟,内相隔宫门传进旨去,一层一层,直传到十六院。此时韩俊娥已在梦魂中,忽被宫人唤醒说道:“皇爷有旨,立时宣召。”慌忙走起身来,蒙蒙胧胧穿了衣服,也来不及收拾,就走出宫,骑上马,随着众内相到迷楼中来。炀帝看见韩俊娥衣衫散乱,云髻歪斜,一段睡的光景,甚觉妩媚撩人。一到面前,炀帝随斟一大杯,赐与韩俊娥;韩俊娥饮了,炀帝又叫再斟。韩俊娥一连饮了三杯,炀帝也吃了一巨觞。酒饮完,二人情酣意畅,交颈而眠。这一觉香香甜甜,只睡到日色沉西,方才醒了起来梳洗。及左右排上早膳,众美人走拢来时,宫中又报掌灯矣。大家吃了饭,各处去闲耍半晌。炀帝见没什事做,依旧将丹药噙了一粒。
那丹药真个神奇,噙在口里,哪消半个时辰,便发作起来。药一发作,炀帝便按捺不住,照旧例从吴绛仙、袁宝儿一个个细幸起来。幸到临了,依旧是韩俊娥结局收功;睡到次日,仍旧是傍晚才起。起来只吃了酒饭,便依旧噙了丹药,与众美人淫荡。接连数日,俱是穷日夜之功,以纵淫乐,哪里管江山瓦解,社稷冰消!此时天下,黎阳已反了杨玄感,洛阳已反了李密,马邑已反了刘武周,豫章已反了林士弘,河间已反了窦建德,南阳已反了朱粲,榆林已反了郭子和。其余盗贼纷纷蜂起,不能尽载。羽檄如雪片一般,都乱传到江都来。虞世基知道炀帝恶闻盗贼,但按下不敢奏闻。炀帝满心只道天下有泰山之安,终日只是狂淫浪欲,以图快乐。
正是:
天下已危如累卵,宫中犹恨不风流。
谁知兵燹临身日,一片全尸不可求。
炀帝与众美人日夜尽兴为欢,乐不可言。不期几粒丹药吃完了,精神便照旧消索。再要去狂逞时,哪里还有那般本事。炀一炀便化,换一换就酥。行幸得一度,便有一二日不得鼓舞,殊觉十分扫兴。忽想起道人说在蕃厘观中,忙差前日跟随认得这道人的几个太监,前去寻访取药。众太监寻访不出,只得要回宫复旨。不期刚走出观门,只见对门照壁墙上画着一个道人的像儿,忙近前看时,却与前日卖药的一般模样。手中也拿着蒲扇,背上也挂着葫芦。众太监都着惊道:“原来前日的道人是个神仙!”欲要拿像儿去回旨,却又画在墙上,扛抬不动。忽见旁边题诗四句,遂抄写了来奏知炀帝。炀帝接诗一看,只见上写着:治世休夸天子尊,须知方外有玄门。
赠君十粒灵丹药,销尽千秋浪荡魂。
后写着蕃厘道人题。炀帝看了,又惊又喜道:“原来就是蕃厘仙人,怪道丹药这等灵验!以此看来,前日琼花吹落,一定也是仙人游戏了。”随传旨叫画院官去临摹那个像儿。及画院官到得照壁边要临摹时,那像儿早已渐渐磨灭,须臾之间,不可见矣。众人奏知,炀帝一发惊讶不已。因想道:“前日送荔枝,也是仙人;昨日卖丹药,也是仙人。可见仙人世上原有,何不差人各处去访?或者又遇着一个有丹药的仙人,也未可知。”遂吩咐众内相道:“你们可到各处寻访,不论道人羽士,但有丹药卖的都一一买来,不可错过。”众内相领旨,忙分头四下里去寻访。真个天下事,无假不成真。只因炀帝有旨寻求丹药,早惊动了一班烧铅炼汞的假仙人,都将麝香附子,诸般热药制成假仙丹,来哄骗皇帝。也有羽衣鹤氅,装束得齐齐整整,到门首来献的;也有破衲头,腌腌装做疯魔之状,在街市上卖的。这个要千金、那个要宝换,并没一个肯白送。众内相因炀帝要得紧,又恐是真仙人一时恼了飞去,没处跟寻,只得下高价逢着便收。
不多时,丹药就如粪土一般,流水的送入宫来。炀帝得了,也不管是好是歹,竟左一丸,右一丸的服了,与众美人狂荡。原来那药一味都是兴阳之物,吃下去了倒暖暖烘烘,有些熬炼。炀帝满心欢喜,只认作仙家妙药,今日也吃,明日也吃,不期那些热药发作起来,弄得口干舌燥,齿裂唇焦,心胸中就如火烧一般,十分难过;见了茶水,就如甘露琼浆,不住口的要吃。一日到晚,吃上几百盅犹不畅意,心下着忙,只得宣御医来看。此时巢元方留在东京,不曾带来,只有御医莫君锡闻旨,慌忙到迷楼中来看。看了脉,随奏道:“陛下圣恙,皆由热药服多,五内烦躁,须用清凉之剂慢慢解散,方能万安;又且真元太虚,不宜饮水,恐生大疾。”随撮了两贴解热散火的凉药献上。炀帝道:“朕心烦燥之极,药力恐缓,却将奈何?”莫君锡道:“内用药治,外面可多取些冰盘,放在案上,时时玩视,亦除燥解烦之一术也。”炀帝大喜,随传旨叫取冰。
不多时,取了几大盘冰,放在面前。炀帝细细注视,心下稍稍安些,便行住坐卧,俱不离冰。众美人见了,都去买冰堆作大盘,放在案上,以邀炀帝来游幸。一个买动,个个都买。这迷楼中有千房万闼,无一处不推列冰盘。须臾之间,冰价涌贵。藏冰之家,皆获大利。
正是:
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
死且不复惜,冰盘可知矣!
不知后来又引出何种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王义病中引谏雅娘花下被擒
诗曰:
花愿消磨酒愿酲,不然何以谢柔情。
谩言野老身康健,乐死强他寂寞生。
又云:
春藏月底疑无影,笑过花来忽有声。
不信宫中浪蜂蝶,无香无色也多情。
话说炀帝为丹药所伤,烦燥难当。因御医莫君锡说冰盘可以解除,众美人遂一房房、一院院,都买冰为盘以邀宠幸。一霎时将迷楼上堆得像一个冰窖,走进去凉阴阴、冰森森,十分清爽。炀帝日日注目玩视,又吃解热降火之药,不觉渐渐平复。病虽好了,只是元气虚损,精神疲惫,不能任情淫荡。要去饮酒消遣,才吃得几杯,便昏昏沉沉醉矣。及自醒来,又要头昏眼花害酒,心下甚是不畅,遂传旨召光禄要造一种淡酒陶情。光禄忙奏道:“中国之酒,皆用曲蘖;虽至淡至薄,多饮亦醉,醉深亦玻惟胡人一种玉薤酒,乃是用水谷所制,味醇而性冽;虽多饮亦不醉,虽大醉亦不玻”炀帝大喜道:“此酒最妙!朕记得巡狩蓟北时,虏帐中一班胡女轮流来献,朕放量痛饮,何止千觥万爵,殊不觉醉,真美酒也!可速速造来。”光禄领旨,忙忙去造玉薤酒不题。
却说炀帝因精神虚耗,每日只是昏昏贪睡。一日在夜酣香帐中睡起,正凭栏看花,忽一阵风从鬓发间吹来,吹得肌肤寒栗,慌忙避入帐中,大有畏怕之意。忽长叹一声说道:“朕三五年来,朝朝纵饮,夜夜追欢,从不怕什么春霜秋露。今正当强壮之时,不知何故,忽然精神疲惫,一阵风吹来,便觉有几分寒意。”众美人强解道:“今日春风乍寒,妾等亦觉衣单,非精神之过也。”炀帝道:“天气既寒,亦足怪矣。”言未毕,忽旁边转过王义,俯伏在地奏道:“臣有一言,不识忌讳,望赦臣万死,敢一一奏上。”炀帝道:“有何事奏脱?可细细敷陈,赦汝无罪。”王义奏道:“臣乃远方田野废民,幸入贡得备除扫之役,蒙圣恩怜念,特加宠异,臣不胜感激,故愿净身以图报效。今出入禁闼,常觐天颜,实远人之大幸也!誓不敢以谄谀之言蒙蔽圣聪。臣近来窃睹圣躬,见精神消耗,无复往时充实。此无他,皆亲近女色之故也。”炀帝道:“朕亦常思及此。朕初登及时,精神强旺,日夜为欢,并不思睡。必得妇人女子,前后抱持枕藉,方能合眼,才得入梦。一有所触,便恍然惊悟。今一睡去,便昏昏冥冥,不能得醒,想亦为色欲所伤也。但好色乃欢乐之事,极快心畅意,不知形神何以得疲?”王义奏道:“人生血肉之躯,全靠精神扶养;精神消耗,形体自然衰惫。就如花木一般,必有水土之养,雨露之滋,方鲜妍茂盛;若一失干枯,便憔悴不荣矣。”
炀帝道:“朕虽好近女色,然春秋才三十有余,又非老迈,为何就精疲神耗?”王义道:“人之精神有限,养之则充足,耗之则虚损,原不可以老少论也。故有青年消竭之人,亦有白首康强之叟。臣闻陛下潜龙晋府时,清心寡欲,亲近善人,屏弃女色,故龙体康强,天颜华泽,寒不入、暑不侵,可以通宵无寐。自登大宝之后,垂拱日少,游豫日多,两京十六院及江都迷楼,非蛾眉皓齿不列于前,非笙歌罗绮不拥于后。目所见者,无非佳丽;耳所闻者,无非巧笑。情所钟,心所爱,身所眷恋而不肯顷刻离者,无非此温香软玉,雨残云也。所为若此,欲求其精神强实,安能得也?且从无一时半刻,与贤人君子,谈论道德,以养身心性命。虽逢时遇节,偶一临朝,然坐不移时,便退入后宫与美人妃妾为欢取乐。朝朝彩袖夜夜红裙,非不畅悦圣心。
然古语云:‘蛾眉皓齿,伐性之斧。’日消月耗,安保其不有伤圣体也!故今日怯寒贪睡,不为无故矣。”炀帝道:“汝言虽是,然舍此何以为乐?”王义道:“臣闻昔时有一野叟,独自歌舞于磐石之上,欣欣然乐。有人问他道:“汝既不富,又不贵,何乐如此之多乎?’野叟说道:‘吾有三乐,人皆不知。人生难遇太平世界,吾今不见兵革,此一乐也;人生难得肢体完全,吾今身体康健不有疾病,此二乐也;人生难得享大寿,吾今耳聪目明,年已八十矣,此三乐也。安得不乐?’问者大加赞赏而去。今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名教中无限乐地,仍谓无乐;却舍龙凤之姿,金玉之体,浪荡消磨于花酒,是陛下之保身,转出于野叟下矣!倘调养失宜,一旦疲惫,彼时虽有佳丽,却何以享之?臣窃为陛下不取也。”一时说得情词激切,不觉欷泣下,俯伏在地,悲不能已。炀帝看了亦觉惨然。忙叫左右将王义扶起说道:“汝不必悲,其言容朕思之。”
正是:
为义为忠不论人,隋家岂少股肱臣!
如何泣涕相规谏,只有遐荒一矮民?
又云:
听来字字长沙相,玩去言言国土心。
莫怪朝廷思义士,士如有义自情深。
炀帝被王义极谏一番,心下正要寻思理义,不期又被众美人说说笑笑哄诱了到蕊珠轩去斗百草;斗了一会,依旧又去饮酒;酒吃醉了,依旧又去宣淫纵欲。炀帝虽在沉湎之时,然因王义情词恳恳,谏得激切,未免也有几分回想,又正被色欲弄得疲疲惫惫,也支撑不过。到了次日,爬起来,即唤王义来说道:“朕昨一夜细细思汝之言,甚觉有理。人生不过图畅快此身,若此身不健,虽有富贵,亦不能享。汝真忠臣也!汝真爱我者也!”王义道:“臣谬蒙圣恩宠幸,诚杀身难报。故不避斧钺,上逆天颜;但知之非难,行之为难。望陛下稍加静养,实社稷生民之福。”炀帝道:“汝既道破,朕安忍复为。汝可回到后宫,选一间幽静宫院,待朕回来潜养。内里只用小黄门随侍,宫人彩女一个也不许出入。饮食供应,俱要清淡。”王义领旨,忙到后宫去眩选了半日,选得一间文思殿。内中图书四壁,花木扶疏,甚是幽静。虽然皇城中,却别是一天,尽可怡情悦性。王义选定了,随来回奏炀帝。
炀帝遂与众美人说道:“朕一人乃天下社稷之主,不可不重。因贪欢过度,近来形体殊觉疲倦,今选得文思殿幽静,朕且去调摄些时,待精神充足,再来与你等行乐。”众美人虽然要留炀帝,然见炀帝念头已决,留之不住,只得说道:“万岁静养龙体乃大事,妾等安敢强留?但朝夕承恩,今一旦寂寞,愿假杯酒,再做片时欢笑。”炀帝道:“朕亦舍汝等不得,但念保身,不得不如此;既以酒相劝,可取来痛饮为别。”众美人慌忙取酒献上说道:“万岁今日回宫,不知几时方可重来?”炀帝道:“朕回宫不过暂时调摄,非久远之别。少则一月,多则百日耳!精神一复,即当重来。汝等可安心相待。”说罢,大家共痛饮了一回,又徘徊留恋了半晌,炀帝方才起身上辇还宫。
正是:
儿女情既长,英雄气应短。
不知淫欲坑,几时填得满!
炀帝回到宫中,萧后接住问道:“闻陛下在迷楼行乐甚畅,何忽有移宫静养之意?”炀帝道:“昨因王义再三泣谏,朕想其言大是爱朕,故有此意。”萧后笑道:“此意固善,但恐陛下天纵风流,独宿不惯。”炀帝道:“英雄作事,要行则行,要止则止,有何不惯!”萧后道:“若果如此,诚国家之庆也。”随叫看酒相送。不多时,十六院夫人也都来说道:“闻陛下移宫保养龙体,妾等不胜欣慰,特来奉贺。”炀帝道:“暂避纷嚣,有甚可贺!”萧后随命左右斟上酒来,大家直痛饮到深夜,炀帝方才起身。萧后又叫点了许多灯笼,亲同众夫人送炀帝入文思殿。到了殿门,炀帝说道:“朕就从今日为始,恐怕坏例,倒不敢邀御妻与众妃子入去。”萧后笑道:“只愿陛下始终如一。”遂各各分手回宫苑而去。
却说炀帝到了殿中,只见服御的都是些小黄门,并无一个嫔妃彩女。炀帝因有几分酒意,竟自解衣安寝。次日起来梳洗毕,吃了早膳,独坐无事,随起身到各处看看花儿,又去架上取几册书史来观。怎奈乍谢繁华,神情不定,才看得两行,便困倦不喜。因想道:“静养正好勤政。”随叫小黄门传旨,取多时积累的奏疏来看。不多时,小黄门取了一堆奏疏进来,放于龙案之上。炀帝展开观看,不期头一道就是奏杨玄感兵反黎阳,以李密为谋主,引兵攻打洛阳甚急。炀帝大惊道:“杨玄感乃杨素之子也,如何敢横行如此!洛阳乃东京根本之地,不可不救。”遂批旨遣宇文述、屈突通领兵讨之。再展第二道看时,乃是奏刘武周斩太原太守王仁恭,取兵万余人,自称太守,据住汾阳宫,十分强横。再看第三道,却是韦城人翟让,亡命于瓦岗寨,聚集群盗万有余人,同郡单雄信、徐世皆附之。再看一道,又是奏薛举,自称西秦霸王,尽有陇西之地。再看一道又是奏杜伏威起兵历阳,江淮盗贼蜂起相应。再看一道,又是奏李密兵据洛口仓,所积粮米,尽行夺去。
一连看了二十余道奏疏,皆是奏盗贼反叛等情。炀帝大惊道:“天下如此有许多盗贼,虞世基也该早早奏闻,为何竟不提起!”遂批出旨来切责虞世基。虞世基慌忙具疏回奏道:“传闻盗贼不过是鼠窃狗偷之辈,无甚大事;郡县捕捉,自当殄灭,何足有乱圣心!”炀帝看了,复喜道:“我就说天下这等太平富庶,哪有什么盗贼,不过是鼠辈耳。好笑这些郡县,便奏得猖獗如此!”心下虽然放了,却也没什兴趣。遂把其余奏疏堆在一边,立起身来闲步,东边走一回,又到西边走一回,殊觉无聊。须臾左右排上午膳,炀帝拿起酒来欲要吃,独自一个却又没兴;欲待不吃,又无以消遣。只是勉强一杯一杯的灌将下去。怎奈闷酒难饮,又无人歌,又无人舞,吃不上一二十杯,便颓然醉矣。也不吃饭,就连着衣服,倒在床上去睡。只见袁宝儿来说道:“万岁独居寂寞,长春殿芍药盛开,吴绛仙、朱贵儿众美人已备酒肴,何不前去一游?”炀帝道:“朕去倒要去,只怕萧娘娘得知要笑。”袁宝儿道:“瞒着萧娘娘往后边去就是。”炀帝道:“这个使得。”遂走起身来,随袁宝儿转过后殿,只见一个小黄门,早推了车儿来接。炀帝上车,须臾之间,忽推到长春殿,只见吴绛仙、朱贵儿、韩俊娥、薛冶儿、杳娘、妥娘、月宾一班美人,笙箫歌舞来迎接道:“妾等与万岁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见芍药盛开,聊具一樽,私请万岁来赏玩。”炀帝道:“朕孤寂至甚,正要瞒了娘娘来游,不期汝等多情,大快朕心。”说罢,众美人献上酒来。炀帝因寂寞了一日,遂放量雄饮。
大家说说笑笑,正吃到欢娱之际,忽见萧后从屏风背后转将出来,大声说道:“好静养,好静养!昨晚连殿门也不准我进去,今日却躲在此处饮酒,是何道理?何欺妾之甚也!”炀帝猛然看见,着了一惊,忽然惊醒,却是南柯一梦。连忙爬将起来,早已黄昏时候。心下暗想道:“朕自要静养,为何又做这等乱梦?”又想道:“说便是这等说,还是梦中快活。”又想道:“朕原为保养精神,梦中行乐,却又不费精神,倒不如多做几个好梦,也是快事。”遂照旧倒身去睡,不料酒醒了,翻来覆去再睡不着。翻覆了一会,心下不快,又爬起来东走西走,就如害相思的一般,倒有几份凄凉难过。
正是:
入骨风流病,如何寂寞医。
心猿羁愈跳,意马系偏迟。
荒志应难定,狂魂岂易持。
只愁孤枕上,难度五更时。
不多时,天气昏黑,左右点上灯来。炀帝倚着龙案闷坐,欲要吟诗遣兴,却又情景索然,只得又叫拿酒来吃。众黄门忙将夜膳排上。炀帝没奈何,把闷酒拿着苦捱,才吃得十数杯,早依然又醉,再吃得三两杯,便榻伏在案上,昏昏沉沉睡去。朦胧之间,忽梦见一个女人,生得梨花容貌,杨柳细腰,袅袅婷婷的走到面前,说道:“妾邯郸女也,见陛下独处凄凉,愿荐枕席。”炀帝大喜道:“美人素不识面,何多情若此,真妙人也!”慌忙抱到床上,将衣带松开,不料那美人忽把炀帝往上一推,炀帝不曾防备,连忙将双手去撑,撑了一个空,忽然惊醒,几乎将龙案都推倒。众黄门见炀帝梦惊,慌忙上前扶定。炀帝定了定神,追想梦中女子,甚是懊悔,就有个要到十六院去的意思。忽抬头只见一个小黄门站在面前,止有十六七岁,倒生得唇红齿白,有几分俊俏。怎见得?
有诗为证:
妙年同小吏,姝貌似朝霞。
谩道非佳丽,风流实可夸。
炀帝忽见小黄门俊俏,因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小黄门答道:“奴婢叫做柳青。”炀帝道:“你会吃酒么?”柳青才知道炀帝有意,见问吃酒,慌的不敢做声。炀帝笑道:“不要着慌,朕问你乃好意也。”随叫赏他一杯。柳青不敢推辞,忙磕一个头起来吃了。原来柳青不会吃酒,才吃得一杯酒,早微微地红上脸来。炀帝看了一发可爱,随亲手将他头上的排帽除去,露出一头乌云般的黑发,直披到肩上,更觉可人,因此很得炀帝的宠幸。炀帝这一夜,也不知有多少胡梦乱梦。到了次日起来,梳洗毕,也等不得吃早膳,上了香车,竟望中宫而来。王义闻知,慌忙赶来谏道:“陛下潜养龙体,为何又轻身而出?”炀帝忿然道:“朕乃当今天子,富贵无穷,安能悒悒居于此中?此与幽室何异!”王义奏道:“居此静养,可多得寿耳。”炀帝道:“若只是这等闷闷独坐,虽活千岁,亦何为也!”王义默然而退,不敢再谏。
炀帝到了中宫,萧后接住笑说道:“陛下潜养了这一两日,不知养得多少精神?”炀帝笑道:“精神倒未曾养起,思想欢娱,梦魂颠倒,反不知费了多少精神。”萧后道:“也不必闭宫静养,只是时时节省淫欲,便是养也。”炀帝道:“御妻之言有理。”萧后便要看酒来吃,炀帝道:“朕闷了两日,此处只好吃饭,若要吃酒,还须得个疏旷所在,豁豁心胸方快。”萧后道:“月观中倒久不去游,闻里面蔷薇开得有趣,去看一看何如?”炀帝道:“最妙最妙。”左右排上早膳来,炀帝同萧后吃了,遂同到月观来看蔷薇。到了月观中,早有吴绛仙接祝此时乃四月望后,蔷薇果然开得满架,香气袭人,十分可爱。炀帝又传旨宣袁宝儿一班美人来侍宴。须臾排上酒来,大家共饮,就像离别了许多时,今日才乍会的一般。你酬我劝,倒吃得比平日畅快几分。歌一回,舞一回,整整吃了一日方祝炀帝酒后不放萧后还宫,就留在月观中同祝众美人也不放回。此时天气初热,炀帝不肯入房,就在大殿上铺了一榻,与萧后同寝。这一觉直睡到三鼓后,二人方才醒转。及睁开眼看时,万籁俱静无声,朦朦的月色已照入殿来。炀帝与萧后说道:“月临宫殿,清幽澄彻,朕与御妻同榻而寝,何异于仙!”萧后笑道:“想昔日在东宫时,日夕皆侍奉枕席,如此光景,不以为异。今老矣,不能如少艾亲昵,偶蒙圣恩一幸,真不异仙也。”炀帝道:“朕与御妻,夫妻天长地久,安有老幼之分?”
正说未了,忽听得阶下吃吃笑声。炀帝惊讶道:“是谁在此戏笑?”萧后道:“只怕是哪个美人戏耍。”炀帝慌忙穿上单衣,悄悄地走起来看。走到帘栊前,往阶下定睛一看,此时月不甚明,只见蔷薇花外,隐隐约约有两个人影交动。炀帝望见影儿瘦怯怯的,心下只疑是袁宝儿与谁有私,忙跑下阶来,直到花丛边去擒拿。原来不是袁宝儿,却是小黄门柳青与宫婢雅娘调戏,衣带被蔷薇刺抓住,再解不开,故此笑声吃吃不祝二人抬头,忽看见炀帝跑来,慌做一团,没处躲藏。炀帝看见不是袁宝儿,也不说长短,竟自大笑走回殿来。萧后也穿了衣服,迎下殿来问炀帝道:“是哪个?”炀帝笑道:“朕只当是袁宝儿有私,不期是柳青与雅娘两个调戏。”萧后笑道:“既不是袁宝儿,陛下空费了一番心力矣。”炀帝道:“花荫私会,大是妙境。朕往年在东京十六院中,私幸妥娘时,光景正如今晚相似,风流佳境,历历可想者也。今夜与御妻相对情景,又是后日一段风流佳话也。”萧后道:“往日曾有一夜,在西京太液池纳凉,花荫月影,正如今夜相似,陛下还记得否?”炀帝道:“怎么记不得?朕那夜曾效刘孝绰为杂忆诗二首,念与御妻,御妻只怕倒忘了。”萧后道:“不忘、不忘。”即信口诵道:忆睡时,待来刚不来。卸装仍索伴,解佩更相催。博山思结梦,沉水未成灰。忆起时,投签初报晓。被惹香黛残,枕隐金钗袅。笑动上林中,除却司晨鸟。听之咨嗟云。
炀帝听完说道:“御妻倒还记得不忘,好快日月,回首一思,又是几年事矣。”萧后道:“当时天下承平,故时光易过;近闻得外方群盗蜂起,陛下亦当图之。”炀帝笑道:“御妻何必过虑?人生天地间,其寿能有几何!且图眼前欢笑,后日纵有他变,侬终不失为长城公,御妻亦不失为沈后。今日忧之,不亦过乎?”萧后闻之,默然不语。
正是:
宁可不为天子,安能负此风流。
笑杀杞人邻妇,无端空替人愁。
不知炀帝与萧后,毕竟又说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赐光绫萧后生妒不荐寝罗罗被嘲诗曰:莺喜绸缪燕喜亲,花枝亦愿领芳春。
谁能冷落温柔里,却让风光属别人!
又云:
冷眼角中难放火,热心窝里肯容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