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台全传 - 第 5 页/共 12 页
书中再说那强梁抢了三个美女,喜气洋洋回到本庄,就把护庄桥放下。孟龙劝道:“你们三个美人住了哭,哭也无用。从与不从,任凭你们。快快上岸。”三女道:“啊呀,强盗啊,我们多有亲夫的,皆是英雄。快快放我们回家,太太平平,免了殃祸。若还不送吾们归家,明日他们打到你孟家庄来,把你们杀得鸡犬不留。”孟龙道:“俺看你们年纪皆是轻轻,说得好大话啊。此刻且上岸去,不要心焦,陪俺一同饮酒。若是必欲回家去的,也须等到来朝。今宵暂且欢乐,待俺挨次把兰桥渡过去。”气得那姐妹三个一味哭骂,不肯上岸。孟龙便吩咐喽口罗拖了,跑到家中。一面传令备酒,他便上前摸摸他们三人,劝道:“不要哭了,今宵不乐是徒劳了。吾今与你们三个姐妹一样款待,一样睡觉,若抢不到便罢,既抢了来,任凭你好汉英雄,没处逃的了。快来一同饮酒,四个人一牀睡觉。”三个姐妹道:“呀呸,呀呸,呀呀呸!你这狗强盗!”苏小妹气冲冲一手掌打过来了。孟龙此刻好不心焦,也来打苏小妹。貌多花与刘小妹大家痛骂狗强盗,气得那孟龙没法了,圆睁二目,直竖眉毛,呵呵道:“好大胆的贱人,到了这个所在,还敢这样放肆!过来,把这三个贱人剥去衣服,绑在柱上,用青竹梢抽打。打得他从了方止,伏了方休。”喽口罗们同声答应,如狼似虎的就将三个女人衣服裙剥去,只剩一条单裤,好不可怜!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绑在三根庭柱上,望不得有一个救星到来。那强盗正位朝南坐下,旁边立着喽口罗斟酒。但见走来三个拿青竹梢的人,孟龙向他们道:“这小贱人从也不从?”三女道:“啊呀,强盗啊强盗,若要从你,万万不能。休要痴想,来朝自有人来,少不得剥你皮来抽你筋。”孟龙道:“你们不怕死的么?”三女道:“呀,呸!狗强盗,休要看轻我们三个人,不是那些贪生怕死的,宁可一刀两段,总不肯从你这狗强盗。”孟龙道:“小贱人,骂得好啊!过来与我打起来,看他怕死不怕死!”喽啰答应一声,拿起青竹梢来,分开三处便打。问一句,打一下。可怜他姐妹三人痛得紧急,手足绑牢又难伸缩,粉嫩的肌肤露与众人看见,上下周身多抽打得皮开肉碎,鲜血淋淋,多是银牙咬紧,纷纷落泪,恶骂那无法无天强盗。两边多少喽口罗等,看到此时也伤心了,皆是暗中揩泪,交头接耳,批评道:“既要与他成其美事,何不好好劝呢?如何这般行凶?就肯从也必不从了。”孟龙独自饮酒,喝打逼从,怎奈姐妹三人坚心如铁,愿死不从。苏小妹说:“待吾说出官人名号来,这强盗就要怕了,倘能放吾们三人下来,名节全而又可免灾。”便说道:“狗强盗,你今不要歪了念头,瞎了眼睛,勿认识吾的丈夫,名字叫金台,贝州好汉,人人知晓,就是铁汉英雄他也不介意。你今宵欺我维扬苏小妹,明朝自有人来,怎肯轻恕了你?任凭你三头六臂也不开!”“伊伊伊,哈哈哈,好一个放刁小贱人!拿出金台的名字来吓吾么?别人怕金台的本领高,吾竟不怕他分毫的。他若不来真真造化,他若来了,性命也是难保。把这金台来杀死,岂非污我的钢刀,只用松香引头,架起干柴,火烧他,再将你们小贱人一一柴中抛去,你们到了那时,方知俺的本领高妙。”要知三美的生死,请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访英雄里应外合 临虎穴力救红妆
话说孟龙家里有个买办,名叫马熊,也是贝州人氏。从前贫苦之时,与金台是邻居,幸亏得金台之父时常周济。后首马熊出门谋生,东飘西荡一十二年,到了孟龙家里做个买办。目下,又是两年。彼时,金台只得三岁,近来声名大振,马熊倒也心喜。上夜,马熊听见苏小妹说金台是他的亲夫,就想起前情来。自言道:“从前受他父亲的恩,十四年来未曾补报。古人云:知恩必报为君子,负义忘恩不是人。他的妻子如今身被绑了,吾也当去搭救。”马熊主见已定,便上前去禀孟龙道:“大王既爱美女,须要蜜语甜言劝他们,不可行凶性急。包在小人身上,多则十天,少则八日,管教和顺成亲。”孟龙听说,心中自是喜悦,马熊说话却也中听,说道:“吾把三人交与你,好言好语去劝他们。十天之内若成了亲,赏你黄金白银。”马熊道:“多谢大王。”孟龙道:“过来,把他们放了,穿好衣裙,交与马熊带去。”喽啰们答应一声,立刻就来放了绑,穿好了衣裙,交与马熊。孟龙吃醉,便去安睡。再说那马熊把三女安顿在一间房内坐下,送茶来解渴,顺喉咙就将缘故说明了。姐妹三人心内方安。可惜那粉颈嫩手,浑身肌肤,棒打得血流鲜红,说道:“今遇着恩人搭救,我们时时刻刻记在胸中,日后总有图报,保你儿孙代代荣华。”马熊道:“啊呀呀,言重了。但不知金二官人目下在于何处?”苏小妹道:“现在往山东登州去看斗法。”马熊道:“你们且宽心等几天,待吾日日到江塘上去,买办为由,暗访金二官人便了。若能会见了金二官,待他来做出头椽子。”姐妹闻言,心中大悦。马熊便出去安眠。
次日天明去买办,放船渡过护庄桥,到了江塘,忙上岸去,一路打听,再走到何其家探问。答道:“尚未回家,足下来此为着何事?”马熊说出细情。何其闻言,喜道:“难得足下如此好意,实为罕有。就是吾也在此等候金台回来,便好说与他知。但是孟家庄在江中,虽有船舟,路道不通,四面多有阻隔,如何进得虎巢中去呢?”马熊听说,摇摇手道:“此事何难?在下穿针引线,这般如此,必能成功。”何其哈哈道:“若得如此,三个女子可保无虞的了。金台是早晚必然归来的,足下天天来一回,等会见之后,一同举动,里应外合。”马熊答应了,忙忙辞别,买些物件,放船归去。此日无话。
来朝何其正在梳头,却好金台转来。讲至圣姑姑把金台渡江之后,同了何永儿又往别处去了,金台独自回来。到了何其门首,连扣三声。何其连忙开门,连称:“好了,好了!贤弟里面来。”金台道:“来了。哥哥,小弟奉揖。”何其道:“贤弟请了。”金台道:“哥哥连日好么?”何其道:“为兄的是好的,只是有祸在此。”金兄道:“什么祸在此,敢是人来捉吾?”何其道:“非也,非也。你且坐了,待吾来说与你知。”金台便坐下,问何其道:“敢是有人欺侮你么?抑有人来寻是非么?”何其道:“贤弟啊,只为江中有个孟家庄,庄上有个强盗名唤孟龙,前日自此经过,被他见了三个弟妇,不料这厮顿起不良,要想白要。”金台道:“吓,竟,竟,竟要想白要!哥哥便什么样呢?”何其道:“贤弟啊,吾不依了他,他便用强,统领了八十个喽口罗,狠如狼虎,待到夜深人静之时,明灯亮火来抢。”金台道:“啊呀,难道就听他们抢去么?”何其道:“啊,贤弟,吾焉能就听他们抢去?只是众寡不敌,吾败了,那三位多姣被他一齐抢去,如今多在他庄上。”金台听了,怒冲冲的立起身来,捶捶胸道:“不知孟家庄在何地方?吾亲去问孟龙。”何其听说,便道:“在水当中,用船渡过去。只是庄路不通,四面多有护庄桥阻隔,防巡看守十分严紧。不问什么人,难以过去。”金台便对何其道:“小弟从来不怕凶的,休长他恶志,没了自己的威风。凭他是铁壁铜墙,吾单身进去不怕的。”何其道:“贤弟,休得夸口,没有船只,如何过去呢?”金台哈哈笑道:“哥哥说笑话了。有水必有船的。”何其道:“啊,贤弟,如今是好了。”“有何好处呢?”何其道:“只为孟龙逼勒成亲,弟妇抵死不从,剥去衣裙,绑在柱上,用竹梢抽打。正在可怜之际,走来一个人,名唤马熊,也是贝州人,十四年前万分穷苦,亏令尊照应的。如今他欲将弟妇救出,只因孤单难敌,故而昨日前来问吾,只等你回来,如此这般,就可救得出来。”金台说道:“那马熊倒有如此好心,一发妙啊。”何其道:“啊,贤弟,如今还有一虑。那孟龙力大如山,再有喽口罗帮助,凶狠非凡。吾弟身入重地,如何是好?”金台道:“哥哥这句话不用说的,万马千军多不在吾心上,那数百喽口罗有何介意?”正在说话之间,大娘走出来了。叔嫂便见了礼,三人坐
正在说话之间,大娘走出来了。叔嫂便见了礼,三人坐下说话,方晓得在登莱看斗法,失散了张其、郑千。大娘道:“叔叔,婶婶已如羊入虎口,吾心中日夜不安。若得救回他们三人,吾心中也可宽一宽了。”金台道:“嫂嫂休要着急,只等马熊到来,管叫这些强盗一个个到黄泉路上去。”何其道:“娘子,叔叔腹中饥了,快些备饭。”大娘应声:“是,晓得。”连忙进去安排酒饭。何其同了金台吃着,正在说话之间,扣门声甚急,何其就去开门。一见笑道:“哈哈哈,马兄弟来了。”马熊道:“金二官可曾回来么?”何其道:“回来了。请里边相见。”马熊便随了何其走到里面,金台忙立起来行礼,通了名姓坐下。马熊就道:“啊,二官人,小可于十四年前受过令尊的恩惠,至今未报。出门了一十四年,命运不通,机会不好,权在孟家庄上当买办餬口。只为那孟龙无礼,抢劫了宝眷,逼勒不从,被他吊打。其中有个苏小妹说道,你是他的亲夫,故而昨日特来寻访,快去救出。今朝难得相会,可早些同去了。”金台深深作揖道:“谢谢。”便刻不停留,扎束起来。何其说:“贤弟,看你英雄无敌,孟家庄上人多手多,恐寡不敌众,待吾帮助来帮助,你道如何?”金台道:“吾想你也是男儿,应当自强。为何今日这般腔子,说甚么寡不敌众!你看吾一人独去,若要帮助,即非好汉。只要你少停在江塘接应。”何其道:“这个自然。为兄的在江塘接应便了。”马熊道:“二官人,你到那边须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依计而行。”金台道:“是啊。”便藏了短刀,随了马熊,就跑匆匆到了孟家庄,便认为手足,一同上岸。众喽啰多来问短问长,有的叫:“马大哥。”有的叫:“马兄弟,这个同来的是你何人?”马熊道:“是吾的族分中兄弟,名叫马虎。啊,兄弟,喏喏喏,这多是吾的同伙弟兄,大家见礼,大家见礼。啊兄弟,你在这里坐坐,为兄的去去就来。”金台应声:“是了。”勉强与喽口罗们谈谈客套,书中也不必细述。
说至那强盗孟龙坐在堂中,心内想道:“抢来的三个美女多是年少青春,却是风花雪月多不在意,俺要与他们同宿,谁知愿死不从,全然不想笼中玉鸟。到底年轻初来,不知吾的性子,故而使他们受些苦,自然和顺允从了。却好那马熊来解劝他们,俺只得收了篷,一并交他收领去,良言化导。”那强徒正在思想,阶前马熊来了,说道:“大王在上,小的马熊叩头。”孟龙道:“马熊,三个姣姣可肯回心么?”马熊道:“启禀大王,已经解劝过二分来了,只须再劝两三日,保能灵芝伴牡丹的了。”孟龙道:“啊唷,妙啊。若得姣姣从俺了,赏你一个俏俊丫环,与你为夫妇。这是抬举你啊。”马熊道:“多谢大王,这到不消。惟是小人有一个族中兄弟,名唤马虎,年纪虽小,为人能干。因无机会,特来寻吾觅个头绪。伏乞大王收留差遣,感恩不尽。”孟龙道:“你的兄弟可有什么本领?”马熊道:“文会写字,武会打拳。”孟龙听说,呵呵呵,哈哈哈道:“这也妙极的了。如今何在?”马熊道:“小人斗胆,未经禀明,方才买办同舟而来。现在外面。”孟龙道:“既然如此,唤他进来。”马熊道:“是了。”忙忙出外,领了金台,见了孟龙,立刻怒上心来。马熊就叫:“贤弟,过来叩见大王。”金台想道:“吾是人间大丈夫,今朝怎肯向强徒叩头!”喝声:“休得胡言!”便赶上前来,把强盗拖来道:“孟龙,你这狗盗,大胆放肆,抢人妇女么?”孟龙道:“你是何人,擅敢行凶么?”金台道:“狗强盗,俺是贝州金台,你认得么?”孟龙道:“啊呀,原来金台到了!”吩咐喽口罗快捉马熊,却被金台两拳,起头孟龙痛不可言,喽口罗们不免要来帮助,各拿器械,大家喊说:“捉金台!”那金台本事真好,并勿介怀,脚踢拳打照架,即忙拔出短刀。若有人撞在刀头上,登时首级落地。孟龙也拿刀,大喝:“金台小狗才。”便一刀砍来。金台闪开,将短刀拦腰砍去,孟龙身躯已变了两段。把三百个喽□杀死了大半,其余赴水而逃。那马熊哈哈大笑,说道:“方才这宗杀法,人多吓得死的。如今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了,真正好一个贝州好汉,果然名不虚传也。啊,二官人,你今杀了孟龙,除了万人之害,非但百姓见情,就是地方官府多是得意的。”金台道:“啊,马大哥,这样恶人吾不杀他,乃是地方之大患。”马熊道:“二官人,原算你胆气粗大,英雄好汉,世上无双。一人能杀几百人,你看许多血拌的尸首,待吾来数数头,看有几百颗。”金台道:“马大哥,你莫说这些呆话,谁人有这空功夫啊。孟龙啊孟龙,你这贼强盗,狗强盗,谁叫你无法无天抢女眷!俺今天好像猎人打除恶兽,前来灭你这大虫窠。哈哈哈!吾看你方才何等威武,到了此时一些不动了。”回身叫道:“马大哥,快快去请出女人来。”那马熊去不多时,只见苏小妹向前叫道:“官人啊,自从你到登莱去后,奴在家中时刻挂心,倚在楼窗上望你,不晓得无风起波,这强盗来抢吾姐妹三个,威逼成亲。吾们宁死不允。可恼呀,大家受这磨难,麻绳捆绑了,把青竹打来,痛来好似在油锅里煎。若无这位恩人搭救,已经早早呜呼了。今日难得官人到此,杀这强徒。”金台道:“娘子,喏,孟龙已经身分两段,为何还在此啼哭?与你报仇的了。”貌多花与刘小妹便裣衤任道谢,同了维扬苏小妹上前来看尸骸。看是齐腰分开的,血淋淋,许多喽口罗杀死在地。不觉日已落西,金台便道:“啊,娘子,你看红日归西,早早下船回去罢。”苏小妹道:“是,晓得。”马熊道:“啊,二官人,那孟龙还有一个妻子,名唤尤龙女。若说起这妖娆来,比孟龙的本事更高三分,现在母家,恐他回来吾命难逃。我如今也不能在孟家庄上居住,另寻机缘。”金台哈哈道:“这个地方岂是你的安身之所?同吾去便了。”那马熊是个小见之人,左右无人,忙去收拾些金银财帛,同了金台与那姐妹三人下船而去。且说逃散的喽口罗,不知水性的身丧江中,所存七十多名知水性的,活了性命。看见金台已去,大家重又来说道:“人不见而尸首多,称此机会,金银财物拿些罢。”其中有一个名叫周光,孟龙之宠使,不负主恩,去报尤龙女了,此话暂且慢表。
原说金台把三女救出了天罗地网,一江风送舟行如箭,早到江塘。何其一见,哈哈笑道:“有幸,有幸。弟果然本事高强,当真能说能行,为兄的在此恭候。”金台道:“多谢哥哥。”何其道:“啊,贤弟,孟龙怎样了?”金台道:“杀了。”何其哈哈道:“妙极了。船家摇拢来,就此上岸。”舟子应声:“晓得。”就将船只泊在江边。何其已先备好轿三乘,姐妹三人一同上岸上轿,下了帘子,抬到何其家中。大娘出来迎接,同进内堂行礼。大娘道:“婶婶啊,吾看你们那晚如羊遇虎,幸亏得金台叔叔来到,好似古镜重磨月再圆一般。那强徒杀死了,吾心中好快乐,又与万民除害。”他们姐妹三人,多含羞叫声大姆说道:“那孟龙一刀两段还嫌少呢,恨不得剥他皮筋。”大娘道:“婶婶,如今杀得他脏腑冒出,鲜血满地,也是尽够的了,休得人心不足。待吾去泡茶来。”他三人又道:“多谢大姆。”金台与马熊一齐登岸,多到何其家来,三人见礼,分位坐下。何其开口说道:“贤弟啊,你方才独自往虎穴,为兄的到底心内怀着鬼胎,在那江塘上望见你来了,吾始心宽。”那金台就把大闹孟家庄上的事,从头说与何其晓得。何其哈哈笑,就大开酒筵,三人一桌吃酒,说说闲话。要知尤龙女报仇情由,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贝州好汉聚义英雄结义 水滨恶妇乔妆欲报夫仇
话说金台到了孟家庄,杀死孟龙,力救红妆回至何其家内,大家欢乐,内外摆酒,情投意合。何大娘敬酒说道:“婶婶,自从孟龙抢了你们去,急得吾夫妇没主张。幸喜得金台叔叔到来,单身去剿孟家庄,今朝妯娌重会,大家好不快活。”三人都道:“多谢姆姆。”再谈外面英雄饮酒之间,金台便叫:“何大哥,前日小弟有信一封,交杨豹送往贝州,探望母亲,不知杨豹如何下落?”何其道:“贤弟,杨豹将书送去,可喜伯母身躯康健,惟是丢不下贤弟,时时刻刻挂念。”金台道:“这是金台不肖,未知何年何月方可母子相会呢!”何其道:“啊,贤弟,吾看你气概刚强,心粗胆壮,江湖浪荡,终无好处。与强盗相交不应该的,早早回头另寻机会,自然母子相逢了。”金台道:“哥哥,吾乃有罪之人,现在各处捉拿,立身不定,那里还好去寻机会呢?就是张其、郑千等虽为强徒,非比等闲之辈,与他们相交却也不妨。况且张鸾曾经对吾说过,本朝气数将休,又有真主出世,叫吾暗中招集英雄,结义同盟,拜为弟兄,协力帮扶这真命天子,方能富贵荣华。前日登莱州观看斗法回来,遇见圣姑姑,所说与张鸾相同,莫不是有些应验正中?我犯了法,本朝焉肯饶赦?倒不如招集英雄,拜为弟兄,帮扶真命天子,倘能大事成功,为官作宰,是容易的。”何其道:“这也悉听贤弟,为兄的不敢阻挡。”金台道:“啊,哥哥,但不知杨豹如今往那里去了?”何其道:“贤弟,若问杨豹,吾倒要讲起王则来了。”金台道:“王则便什么样?”何其道:“那杨豹自贝州回来,说起王则,却有许多好处。照顾尊堂,并不怪你,为你倒有许多心事在胸。他爱交朋友,收了杨豹。如今是叫他充了捕役。”金台道:“原来王则不怪俺,倒是俺错疑他了。”马熊在侧,笑嘻嘻道:“二官人,今日方知古语云『画虎画龙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道王则心中见怪你,那知道偏偏他不怪你。”何其便叫:“贤弟,既然王则不来怪你,你何不带了弟妇回转贝州?一则伯母放心,二则弟妇有了安居。婆媳相依,岂不为美?”金台道:“啊,哥哥,你说那里话来?我身犯王法,各路严拿,王则虽然不怪吾,别人那有这条心?假使密通消息,被官知道拿住呢?”何其听说,无言可答。马熊又叫二官人道:“吾想你本事高强,总有拿捉,只消一拳打脱,再行逃走便了。”金台道:“嗄!这却使不得。抗拒官兵,吾罪更重了。不来捉吾,暂且偷闲;倘有人来拿,听其自然。目下,母亲未老,身子安健,况有余粮三两年,吾且在外得一天而过一天,结交四海英雄。”马熊听说,点头微笑,说说谈谈,酒已吃完,暂且慢表。
再说尤龙女回到母家看视父亲病体,不料逐渐沉重,服药总无效验,几日间一命呜呼了。尤龙女痛哭一番,安排成殓已毕。忽见周光来报道:“啊,娘娘,不好了。”尤龙女道:“啊,周光,什么事情,大惊小怪?起来好说。”周光道:“啊,娘娘,自从你出门之后,大王带了八十喽口罗,在何其家内抢了三个多姣,一般绝色美容,逼勒成亲,不肯依从,大王叫剥光了衣服,严刑拷打,打得他们雪白姣姣遍身鲜红。”尤龙女道:“这是大王太凶狠了,疼痛难当,自然顺从的了。”周光道:“一个也不从,却被买办的马熊哄骗大王,好言劝化,自当顺从。大王就将三个美人交与马熊,劝转了心,重重有赏。那晓得马熊口是心非,前去合了一个贝州金台。”尤龙女道:“金台便什么样?”周光道:“啊呀,娘娘啊,金台来到孟家庄上,年纪虽轻,本事高强,与着大王打架,那知竟把大王伤了。”尤龙女道:“住,住,住了。伤了何处?”周光道:“啊呀,娘娘啊,被那金台拔出短刀,把大王齐腰砍断而亡。”尤龙女道:“难道众喽口罗不来帮助的么?”周光道:“娘娘啊,众喽口罗多来帮助,被金台尽行杀死,剩得不多几个,赴水逃散的了。那三个美人多救了去。尸首遍地,甚觉伤心。小人逃得残生,平日之恩,怎敢不报?为此特地前来报知,请娘娘快快登舟回庄,此仇理上应该要报,伏乞娘娘主裁。”尤龙女道:“有这等事么!啊呀,官人啊,吾想你昔日英雄无敌,独占孟家庄,官兵难能剿捕,二十里江面不上公粮,那晓得无端起这祸殃。官人啊官人,做妻的若在家里,决不至于如此的。只是吾不在家,官人受害。金台啊,那三个女人与你何干?要你来做出头椽子,杀吾官人!天大的冤仇,那怕你三头六臂,老娘不在眼里,终要报仇,把你们男男女女多要杀完。周光,吾想金台一定还在何其家里,着你悄悄的出去,打听得的确信息就来报吾。”周光应道:“是了。”再说尤龙女是个极狠的婆娘,便带几个男女下船回家。但见遍地尸骸,多是血迹。看见了丈夫的尸首更伤心了,便嚎啕大哭,把金台大骂。一众丫环多吓慌的了,说道:“吾们大王爷,啊呀做了半生半世的好人,再勿想到要这宗死法。金台只#娘贼如此强横,必要早死的。”一个道:“妹子,可,可是喷咀么?”那个道:“怎么?”一个道:“吾们大王杀人放火,无法无天,应该之至,杀得正好,如何倒拿金台这宗骂法?”那个道:“娼根胡说!吾们大王威镇一庄,气概轩昂,本事高强,除了东京嘉□皇帝,在江西要算小皇帝了。”闲文不表。且说尤龙女吩咐把尸首埋好,周围细看一遍,只等周光到来,要与夫君报仇。
再讲到张其、郑千失散了金台,遇见了浦氏弟兄、花三、华云龙等十几个人,不分日夜回转江西,到了何其家内,见了金台,大家见礼而坐。金台说出大闹孟家庄一事,人人动气,个个咆哮。金台取出白银交付何其,端正酒席,款待众人。饮酒之间,金台说出张鸾与圣姑姑之言,如今要广招英雄,琵琶亭结拜,不知列位意下何如。众人听说,哈哈笑道:“此话不差,英雄总须做英雄的事。但不知真主在何方?”金台道:“啊,列位,如若果应其言,日后举动,目下不可外白。”众人应声“是。”说说谈谈,甚觉有兴。只有马熊无甚话说,心中独虑孟龙妻子,便说道:“孟龙的妻子来了便怎么样?他的本事与孟龙比起来,高得很呢。这须要防备,风波不测,自古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张其听说,呵呵笑道:“此话不必说得。凭你有十个尤龙女,本事高强,吾等总不怕的。他不来便罢,倘若来时,管叫他命难保全。”金台听说,摇摇手道:“不可夸口。自古道:『强人自有强人手,硬树自有硬虫钻。』算他怕吾人众,不敢来寻事,还要防他暗中侵欺女人们。”何其听说,点头道:“金贤弟说得有理。如今必得觅个地安方,安顿开了,然后出门就不妨事了。”张其说:“这也何难?吾有个表叔住在杨家桥,吾把刘小妹寄去他家便了。”郑千说:“吾有个舅母,是个寡居,住在吉祥村。吾把貌多花寄顿他家便了。”只有金台亲友全无,登时闷上心窠了。想把他送到家中,媳妇原该陪伴婆婆的。别个人多去不得,与马熊商量,马熊一口应承,无不尽力。姐妹三人已多晓得。自古云:出嫁从夫。他们虽不是同胞姐妹,只因作伴了一年,一朝分离,个个痛恨强梁。你也悲伤,我也哭泣。书中说不尽他们分袂心话。何大娘苦口解劝,姐妹们没奈何,收拾收拾,三只舟船已早端正好了。看看日已落西,大娘连忙端整夜膳。用完后,天色已晚,明月东升。金台便写了一封家信,重托马熊,送苏小妹到贝州,婆媳相依。若有人问起金台,切不可说在这里。马熊道:“吾自在行人,不消叮嘱了。”那三位多姣大家洒泪,嫩手尖尖提了包裹。刘小妹同了张其,貌多花随着郑千,跑下船,各自开去。金台叫声:“娘子,卑人承蒙不弃,面结同心。只因此时立身不定,故而未成花烛。虽然与你尚未成亲,吾恐怕尤龙女来欺你,送你到贝州去。你须孝敬婆婆,起居诸事,要你当心。不必挂念卑人。”苏小妹泪纷纷道:“官人,奴家虽是烟花出身,却不像寻常娼妓。承恩提拔,一世甘心的了。家中既有婆婆,自当膝下代夫侍奉,诸事应该吾留心的。妇道规礼,略知一二。官人不必叮咛。”正在说话间,马熊已来催促,便拜别何其夫妇,然后金台夫妻拜别,马熊手提灯笼,金台扶了妻子,到水口登了舟,独自回到何其家内。马熊坐在船头上,正直无私。舱内苏小妹只管低头想道:“不幸身为娼妓,幸喜金台来救奴出这苦门,只望安安稳稳成了夫妇,太太平平过此一生。那晓得颠颠倒倒,时时刻刻不安宁的。在孟家庄上几乎打死,全仗马恩人。而今怕着尤龙女,送吾回家侍奉母亲。咳,天啊!但不知何年才成花烛?但不知何日同牀合枕,何时能双双对吃一杯酒,并肩坐下谈心话。若得朝夕相见,就是黄韭淡饭,也是甘心的了。”讲到苏小妹,虽则落过青楼,乃是一个从良的妓女。既与金台做了夫妇,金台怎肯胡乱托与马熊送去呢?万一马熊有甚歹心,岂非叫天不应,入地无门,如何处置呢?一则来金台乃是好汉,英雄胆壮心粗,况且姐妹三人落难之时,若无马熊通信,焉有还在孟家庄?由是深信马熊并无私曲,故而安心托送妻子回去。不知以后何如。
再表金台毫无儿女气味,故而不将妻子挂心,与着众人再吃酒,直吃到月影当头,三更时候,吃得大家酩酊大醉,方始安睡,何其也到房里来,只见妻子嫩手托着香腮,坐在那里。大娘一见官人到来,便满面堆花,立起来道:“官人进来了。”何其道:“卑人进来了。娘子还不安睡么?”大娘道:“官人还未进来,做妻的如何先睡?”何其哈哈道:“娘子啊,吾与你老夫妻,为何今朝如此大客气?卑人是陪伴朋友吃酒,故而冷淡了贤妻,得罪了你。”大娘道:“好说。官人啊,金家叔叔是英雄,听说要结义桃园,拜为弟兄,不知此话真假如何,若是真的,须要提防。据吾看起来,此话大都不成。但愿他们不成,大家多好。倘然此事被朝廷知道了,国法森严,连官人多有罪了。官人啊,你可讲些好话去劝他。”何其道:“啊,娘子,不妨的。”“啊官人,不是做妻的小见,家中有了这班人,日用所需,多要官人的。只怕你几百金容易消磨。”何其道:“娘子,若说这,朋友们大家多有钱财,决不要卑人的。”大娘道:“这便还好。”夫妇二人谈谈说说,安身睡去。
再说张其同了妻子,行了十里路程,时交二鼓,便在杨家桥下停船。才得泊船,只见后头有一只小船摇来同泊。张其问道:“你们什么船?”小船上人道:“我是摇载的。”张其道:“为何泊在这里?”小船上人道:“呀,倒也说得好笑。吾是在水面上趁钱的小船,到处可停,况且此地三日两夜歇的。”张其只得容得同泊,走进舱中,附耳轻轻说道:“娘子,你舟中略坐一坐,待吾上岸去见了表叔,说明其事,然后来接你上岸。”刘小妹摇手道:“官人啊,做妻的此刻甚觉蹊跷,不知为什么肉跳心惊,难过得狠,恐防又有难星了。你若去了,吾在船中无人照管。况且那只小舟来得古怪,倒不如我与官人一起跑罢。”张其道:“既是娘子这样害怕,一同上岸便了。”便拽着刘小妹一同上岸。不过去得半箭路程,张其道:“这里是了。”月光甚好,张其敲门喊道:“表叔开门,小侄张其在此。”里边走出一老年人,嗽了一声,问道:“夜静更深,那个扣门?”张其道:“啊,表叔,侄子张其在此,快些开门。”老人道:“来了。吾道是谁,原来是贤表侄张其到了。”夜来到此,必有缘故,不免待吾来问个明白。一手放下灯台,开了门,只见外边立着二个人,一男一女,那老人看来历不明,满心猜疑,便问张其。要知尤龙女报仇情由,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恶妇三更为刺客 冤魂夜梦托英雄
话说张其之表叔名叫杨坤,做些小本生理,夫妇二人苦苦度日。那日张其夫妇来到家中,拱手上前说道:“表叔还不曾睡么!”杨坤道:“正是。贤侄何来?这位小娘子做什么的?”张其道:“这是侄媳。”杨坤道:“原来是侄媳。里面来。”张其应声:“来了。”杨坤忙将灯照着他们夫妇二人走进来,一同见礼。杨坤妻子一见刘小妹,心中想道:“好一位风流美女,生成杏脸桃腮,年纪不过十六七岁,不知侄儿何处娶得来的?”四人见礼完毕,先是杨坤开口道:“侄儿侄媳,大家坐了。”张其夫妻道:“叔叔,婶婶。”“叔公,叔婆请坐。”杨坤道:“啊,贤侄,与你两年不会,不知景况何如?”张其道:“侄儿是父母双亡,生理全无,一双空手走江河,打拳度日,东去西来,一年多了。”“如此说来,乃是立身不定的时候,那能有此美貌佳人呢?”张其道:“有个缘故,从前小侄在维扬地方,遇见一个贝州好汉名叫金台,本事高强,一个名叫郑千,为人最好。我们三人宛如同胞兄弟。一日至勾栏院中去玩耍,各人讨得一个。”杨坤道:“是妓女了。”张其道:“名为妓女,多是好人家女儿,所以不愿接客,愿从吾们。喏,这位美人叫刘小妹,原从小侄做妻的。只因无处安顿,特地前来与叔叔商量寄住几月,天天日给,侄儿帮贴。”杨坤道:“原来如此。吾是可以的,但不知你的婶婶心中如何。”娘娘道:“啊,官人,吾与你无女无男,眼前正觉寂寞,况且表侄如亲生儿子,尽可担搁。”杨坤道:“贤侄,只是表叔家寒,你是晓得的。无非苦茶苦饭,一日三餐,简慢之处,休要见怪。”张其听说,便与刘小妹道:“啊,娘子,目下卑人在难中,立身不定,把你寄住此地,也叫无可奈何。你耐性过了残冬,叔公叔婆宛比亲翁姑一般侍奉,休要忤逆。诸般勤俭,休要贪懒。闲空时做做女工,目下虽然如此,终有一日兴隆的。”刘小妹道:“是啊,这些话奴家尽行知道的,不用官人嘱咐的。但愿官人无灾无难身子健,断断不要作非礼的事,远处也不可去,常来看看奴就宽胸了。”张其听说,道声晓得,忙在怀内取出银子两封送与杨坤的钱,登时作别他们夫妇二人,又别了刘小妹,下船回去。讲到旁边这只小船,就是周光在内,打听分明,先已开舟回孟家庄报信去了。
再说郑千到了吉祥村时已三更,就在勿姆河头泊船。郑千道:“娘子,略坐一坐。待吾上岸去见舅母说个明白,然后前来接你。”貌多花道:“是,官人就来。”郑千上岸来,忙把柴扉扣了一声,那李寡居夜深纺绩,辛苦惯的,听见有人扣门,便移了灯,轻轻开门。出来一看,道:“原来就是外孙儿。”郑千道:“舅母还未睡么?”李寡居道:“夜作未完,故而未睡。外孙夜静更深,到此何干?”郑千道:“外孙有一庄事情要与舅母商量。”李寡居道:“有甚么事?里面说罢。”郑千道:“来了。”郑千走至里面,深深作了一揖,把前情说个明白。李寡妇心内想道:“老身正少个陪伴,既是外孙要把妻房寄住,吾就留住。”并不推托,一口应承。郑千至船内拽了貌多花,貌多花手内提了包裹,同官人上岸,走进李家。郑千道:“娘子,这位就是吾舅母,你来拜见舅婆。”貌多花道:“舅婆请上,外孙媳妇拜见。”李寡居道:“大娘子少礼,少礼。”便呼腰曲背来扶,细细一看,果然一位如花如玉的少女,人品端庄文雅,全然不像烟花出身,怎么愿与外孙做夫妻?今后有人来陪伴吾,好不乐也。便得意洋洋开口说道:“啊,大娘子,吾年登五十的人了,无男无女,一无依靠,只靠得一只机儿,几个梭子,每日孤单寂寞得紧,消愁解闷的人一个勿有。你今到来,正合吾意。不拘甚么生活,般般有的,你会做即可趁钱。”貌多花道:“多谢舅婆。”李寡居道:“大娘子,吾无儿女,你少翁姑,你不离左右陪伴吾,切不可贪吃懒做无规矩。闲来休得立门前,切不可常倚窗前看野景。”郑千道:“娘子啊,舅婆与你同居住,吾一月两回来看你,万勿挂心。”貌多花含泪应了一声。李寡居连忙扇起风炉来,烹茶与他夫妻各吃一杯,还拿菜酒与郑千,郑千便吃了三杯,取出一个小小银包,叫声:“舅母,那包内有银三十余两,收拾在此,聊充薪水,改日再行取来便了。”一面便辞别李寡妇,回身又别貌多花,下船开船回到何其家中,与众英雄会叙,要安排在琵琶亭上结义,此话暂且慢表。
早又是东方发白,先讲那周光回去报与尤龙女知道,说道:“娘娘,小人奉命打听江塘事情,今探明刘小妹乃是张其的妻子,郑千乃是貌多花的丈夫,苏小妹乃是金台之妻。还有十几个肥大好汉多在何其家内叙会。三更时分,把三个女子三处寄顿他方。小人分身不开,只得随了金台之友张其的船尾而行,见他到了杨家村停泊,同了刘小妹上岸,不多几步到一家人家扣门而进,将小妹寄顿他家,张其下了原船而去。小人打听分明,特来回复。”尤龙女道:“这家人家姓甚名谁,作何生理?”周光道:“这却打听不出。”尤龙女心中暗想:“如若三个贱人从了大王,马熊不能报知金台,金台决然不能到孟家庄。待吾先去杀了三个贱人,然后去杀金台,与丈夫报仇便了。”
那尤龙女真正是个狠婆娘,本事高强,心也不良。眉头一绉,便生一计。你道怎么?他便扮做渔婆去行刺。他在水中过日的人,要这样何难之有?取了一篮鱼,就把周光带去驾了扁舟,离了孟家庄。周光摇橹赶到杨家桥下停泊,只见岸上行人不少。尤龙女道:“啊,周光,那刘小妹存顿的地方呢?”周光道:“娘娘,喏,那边大树旁边平房就是。”尤龙女道:“吓,你在船中等吾,待吾上去问个明白,再作道理。”周光应声是。尤龙女手提鱼篮,一片杀心上岸,口中喊声:“卖鲜鱼!”岸上行人多住步,说:“倒出色,不知那个渔郎的妻子!”一个说:“啊唷,兄弟,大家说你的家主婆至美,也不如这渔婆。”那个道:“啊哥,吾看你专在妇人面上做工夫,窃玉偷香,要算老手,可有本事去撮他一把奶子,摸他一把胸膛,就去买酒请你。”一个道:“兄弟当真么!”那个道:“决不说谎。”一个道:“赖了怎么?”那个道:“妮子赖。”一个道:“如此,你立在此地看清爽。哙!卖鱼娘娘,来来来。”尤龙女道:“吓,那个要买鱼?”一个道:“做兄弟的要买,几个钱一斤?放下了篮。啊唷,好大风!”便伸手就去摸奶,惹得路上行人肉也麻了,便连手撮着尤龙女的腿。尤龙女便夹嘴连腮打过来。一个道:“啊呀,卖鱼娘打吾买鱼客人,王法多勿有了。”尤龙女道:“你要买鱼,竟自买鱼,为何摸吾奶子,撮吾的腿,是何道理?”说话未完,把他肩甲上轻轻一拍,那人负痛而逃,众人哈哈大笑。是不必细说。
且说尤龙女走过西来,一心要报仇,一声一声叫卖鱼,到杨家门首一看,只见里面有一个年老男子,白胡须,手内拿一只竹篮撮米喂鸡。他便道:“老公公,可要鱼么?”老人道:“不要。啊,老婆,外面无人,吾是淘米去了。”尤龙女暗想道:“虽则周光探得明白,然而要自家亲眼认明,免致胡乱杀人。这个老头儿淘米去了,不免吾走将进去,以卖鱼为由,把那刘小妹认明了,然后下手便了。”便走进重门叫道:“要鱼么?”却被杨坤的妻子听见了,他最是贪食,便走出来问道:“篮中鱼有若干?”尤龙女道:“啊,老婆婆,大小鲜鱼只得六七斤。”杨妻道:“肯拆卖么?”尤龙女道:“任从客便。”杨妻道:“既如此,待吾来拣。”尤龙女便放下篮来,杨妻弯了腰,拣了一条活鲤鱼:“啊,大娘子,这条鱼儿要几文钱?”尤龙女道:“老婆婆,这是要上秤的。”杨妻道:“吓,要多少钱一斤呢?”尤龙女道:“若是别人,要十八文一斤,老婆婆要,就明让了两文钱一斤。”杨妻道:“如此,待吾去取秤来。啊呀,秤呢?吓,又是周家借了去了。啊,大娘子,在此坐坐,吾取秤来。”尤龙女道:“就来啊。”杨奶奶便去取秤。尤龙女心内想道:“为何小妖精不见?敢是周光哄吾乱说?却无凭据。嗳,非也!想那周光一向老成,决不哄吾的。”偶意回头,看见里面隐约有一少女,靠着妆台梳头,露出了白臂嫩指,不知他可是刘小妹么?待吾少停问一声。正当思想,杨妻自外边走进来,把秤称了一斤六两鱼,应该二十二文钱,便取了鱼进去,付了钱。尤龙女就说道:“啊,老婆婆,吾有一句不中听的话,在此不知可使得么?”杨妻道:“说来。”尤龙女道:“说也口软,意欲借一马子,出一小恭。”杨妻道:“吓,这也不妨。随吾来。”尤龙女道:“来了。”此刻,欣喜非常,笑嘻嘻的随着杨妻,正好相逢刘小妹梳头已毕,净了油手吃茶,抬头便见了。尤龙女便开口问道:“这是何人?”杨妻道:“侄媳。他是渔婆,吾与他买了一尾鱼,他要借出小恭,所以进来了。”尤龙女趁势上前叫声:“大娘子,渔婆万福。”刘小妹道:“啊呀呀,多礼了。”尤龙女道:“大娘子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刘小妹道:“原不是。”尤龙女道:“贵处那里?”刘小妹道:“广陵人氏。”尤龙女道:“尊姓是?”刘小妹道:“小姓刘。”尤龙女道:“与老婆婆是什么称呼?”刘小妹道:“是表亲。”尤龙女想:这妖娆生得好容颜,怪不得吾官人心爱他,那晓得作怪丫头不肯顺从。刘小妹啊,老娘今日把你暂且宽容一日,还是吾的恩典,管叫你今宵活不到三更,性命在吾手中!小恭已毕,便假意道谢,提了鱼篮回船中吃饭。他杨坤淘了米回来,他妻子叫道:“老公,吾方才用了二十二个青铜买了一尾鲜鱼。”杨坤道:“老婆,这个鱼那里买来的?”杨妻道:“乃是一个渔婆卖的。”杨坤道:“吓,他先问吾要的,吾怕费钱,故而不买,偏偏你与他买了。就叫夫妇不同心,只怕做人家不成。”杨妻道:“呀,啐!有限的钱文,什么大事?又在那里动气。”一日无话。
至月上东升的时候,那尤龙女在船中夜膳吃完,他是强盗妻子,本事高强,裙子不穿,着了短衣,皂帕扎头,衣袖卷起,等到一更光景,便暗带利器,叫道:“周光,你在船中等吾,吾杀了刘小妹一同回去。”周光应声是。他便趁着月光上岸。不多几步早到了杨家门首。”那杨姓平屋甚低,尤龙女本领甚高,便跳上屋去。见一个小小天井,轻轻跳下,四顾无人,俱已睡熟。抬头看见那厢房里到有火光,他便轻步进窗仔细听。但听见姣声叹气道:“咳,刘小妹啊,你好苦命。不幸双亲早故,仃伶孤苦,身入恶地为娼。幸亏贝州好汉金台,同了两个相知至院中,打死了澹台豹,他是如此深山灭虎,救吾姐妹三人从良。只恨这强盗行凶,抢到了孟家庄,逼勒不从,受他的苦。可怜打得满身多伤,又亏得义士马熊通信,金台来剿灭,又防那恶妇尤龙女,不测风波,暗箭伤人,因此姐妹三个分了三处。奴家寄居此间,有什么欢乐之处?未知官人何日能得兴隆,共饮合欢酒。”短叹长吁,声声不绝。外边尤龙女举手一推,房门就开,就踏进来。那刘小妹定睛一看,说道:“渔婆,夜静更深,到此何干?”尤龙女道:“啊,刘小妹,莫把老妇认做渔娘。吾就是孟龙的妻子,特来报仇,先来告你一声。”刘小妹听说,心中慌乱,想到:“原来就是尤龙女,听得说比孟龙本事更高,要来报仇,叫吾今宵怎样是好?”只得开口叫道:“大娘,啊呀大娘啊,金台杀你丈夫不干吾事的口虐。”尤龙女道:“贱人胡说!你姐妹三人从了吾的丈夫,马熊决不通信金台,金台决不来杀吾丈夫。罪之魁,祸之首,多是你们三个贱人。老娘叫做尤龙女,今夜特来报仇。”便一只手抓住小妹的头发,刘小妹着急哀求,那尤龙女便取出钢刀,把刀头点在咽喉边。刘小妹求道:“啊呀,大娘饶命。”尤龙女道:“贱人,你要饶命么?也罢。吾且问你,苏小妹与貌多花现在何处?说得明白,吾就饶你。”刘小妹一想,此话断然说不得,免得二人也死在刀头之上。金台现在何家,他的本事高强,不免骗他到何家去。碰着了金台之面,尤龙女性命必然不保。“啊呀,大娘啊,他们二人多在何其家里。”尤龙女道:“贱人休来哄吾,快快说明。”就将刀尖头在刘小妹不致命的所在搠进一些,绞将转来。可怜刘小妹鲜血淋淋,疼痛非凡,跪倒在地叩求。怎经得尤龙女的尖刀利害,东一搠,西一搠,绞得转来,血流满地,实在可怜。不多一刻,有十几处伤,皮开肉破,银牙咬紧,泪落如珠,疼痛难当,肝肠寸断。尤龙女道:“小贱人,招也不招?快快招来,饶你狗命。如再支吾,就活不成了。”刘小妹道:“索性把吾一刀两段,也罢了。这样零零碎碎的磨灭,实在来不得了。吾也顾不得他二人。”只得说道:“苏小妹送回家去,貌多花住在吉祥村,句句是实情。”“情”字尚未出口,尤龙女又是一刀,刺中小妹咽喉,身躯跌倒,金莲乱摇,可怜一命呜呼矣。“贱人死了么?”拔出尖刀,揩干血迹出门。出去下船,但叫周光摇到吉祥村去,扮做卖线的前去访问貌多花。此话慢表。
先说刘小妹死去,一道冤魂来到何其家内,把梦张其知道。张其正在酣睡,只见刘小妹呆立牀前,纷纷落泪,血淋淋青丝抖散在两边,哀哀哭道:“官人,今日尤龙女夜深人静,把一把尖刀杀了做妻的了。如今又到吉祥村去。官人啊,快去杀却尤龙女,与吾伸冤,感你万分了。若还不信,貌多花也要被杀了。”张其喊一声:“娘子!”但只见一阵阴风,刘小妹去了。张其梦醒,揩眼一看,寂静无声,并不见妻子。叫道:“啊呀,原来是一场恶梦!好奇怪也!方才梦中明明看见刘小妹披发流红,对吾哭道,已被尤龙女杀死,又到吉祥村上去了,不知真假如何,不免说与兄弟们知道。”便坐起来,穿衣取火,上了灯台,叫醒了兄弟们,便细细说梦。听者个个呆了,金台说道:“众兄弟们不必疑惑,只消到杨坤家里看个分明。如果刘小妹身死,吾们飞到吉祥村,拿住尤龙女,杀死便了。”张其道:“金兄弟说得有理。”便乘月而行,洒开大步,匆匆走到杨家,天已明了。呀,你看门儿紧闭,料想无事。正想回身走来,只听见杨坤开门出来,叫喊地方救命,却遇见张其。“啊呀,侄儿来得正好,你的娘子被人杀死了。”张其道:“吓,怎,怎,怎么说!”杨坤道:“啊呀,侄儿啊,说也奇怪,门也不开,不知刺客如何就把你娘子咽喉搠了一洞,可怜死在地上。”张其听说,二目圆睁,怒气满怀。要知貌多花死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尤龙女害人反自害 众英雄大闹吉祥村
话说张其听了杨坤的话,即同杨坤走到刘小妹房中,果见妻子跌倒在地,喉间一洞,确是刀伤,血流尘埃,遍体如冰,凭你神仙难以救转。张其虽是英雄,免不得也哭几声:“啊唷,吾的妻啊,想你德性温存,不贪风月,遇了吾张其。后被孟龙抢去,几乎打死,亏得金台本事高强,救了你们。恐怕尤龙女暗里伤人,因此三处寄住。那知这恶妇心狠,把你杀在刀下。”咬牙捶胸,痛骂一番。杨老夫揩泪,凭他不伤心,见此情形也要伤心的。张其哭罢,便动问他们二人道:“啊叔叔、婶婶,昨日可有卖鱼的来么?”杨坤道:“有的。你婶婶买他一尾鲤鱼的。”张其道:“去了可来?”杨坤道:“没有。”张其道:“他到来行刺,叔叔婶婶可见么?”杨坤道:“唷唷唷,如见了,那里容他行刺?”张其道:“难道行刺之时,一点响动多没有么?”杨坤道:“又来了,若有响声,不拘何事,总要起来看个明白。实在一些些响声俱无,而且门不开,户不开,不知刺客从那里来的。”张其道:“呀,叔叔婶婶啊,那刺客就是卖鱼尤龙女恶妇也。”杨坤道:“侄儿那里知道?”张其就把梦话一一告诉杨坤夫妇。杨坤道:“啊呀,侄儿啊,他来害你娘子,你也该与娘子伸冤。”张其道:“叔叔婶婶,那娘子伏乞料理成殓,吾去报与众兄弟知道。径往吉祥村守候尤龙女,杀了他然后来葬刘小妹可也。”说完便洒步而行。杨坤不得不买棺成殓,此话不表。
再说张其急急回来相会众人,众英雄大怒道:“算来此话果然真的。若还不杀尤龙女,枉为英雄!”便齐心要去报仇,立刻登舟,各藏短刀,径往吉祥村去。先说尤龙女扮了卖线娘子,暗藏利刃,到了吉祥村,天光尚早。东行西走,叫声:“卖花线吓,卖花线。”这边有个张三嫂,好一个勤俭娘娘,专做女工,正是缺线,要央人去买。忽然听得一声卖线,即便开门招招手。尤龙女便走过来,说道:“啊,大娘,要什么线?”张三嫂道:“三个线大红,二个线雪白的。”尤龙女收了钱,把花线递与娘娘,问一声:“这里有个李宅,不知是那一个门?”张三嫂道:“这里姓李的有两家,那一家做木作的,这一家是寡居。”尤龙女道:“多谢你。”那张三嫂关门进去。且说尤龙女听说便向前途走去,曲曲弯弯。到了李寡居门口。只见柴扉半开,忙叫“卖花线啊,卖花线。”连喊几声,并没有人。恶妇心中一想:倘或他们不用线的,如何呢?有了,待吾前去借茶为由,探明便了。若果有貌多花的,今夜更深再来杀他,易如反掌。尤龙女主见已定,将门一推,响铃一响,只见里边一个年老婆婆,同了一个少年女子坐在那里做针指。貌多花听见门响,抬头一看,见一个妇女在门前,即忙立起身来,问道:“娘娘何事?”尤龙女道:“小娘子可要花线么?”貌多花道:“吾们不要。”尤龙女道:“不要么?但吾口渴得很,府上可有茶水,求乞一盏解解口渴,感恩不尽。”貌多花道:“便茶是有的,吾去取来。”尤龙女道:“多谢小娘子。”貌多花走到里面,外面尤龙女头一点,想道:“那女出言各别,与着刘小妹口气声音一样的,莫非就是仇人么?待吾细细问一问。”便走进身躯,把篮放下,李寡居立起来问道:“你这娘子,卖线的么?”尤龙女道:“正是。只为口渴思茶,承小娘子留饮,故而惊动。”李寡居道:“好说。”貌多花道:“啊,卖线的,吃茶。”尤龙女道:“啊呀,多谢小娘子。”便双手捧了茶钟,一口一口顺喉咙不多时吃完了。”又说:“可否再乞香茗一钟?”貌多花便接了茶杯走进去倒茶。李寡居问道:“你这娘子尊姓?”尤龙女道:“姓赵。”李寡居道:“住在那里?”尤龙女道:“住在豹头庄。老娘娘尊姓?”李寡居道:“姓李。”尤龙女道:“小娘子是令嫒么?”李寡居道:“非也,乃是外孙媳妇。”尤龙女道:“令外孙尊姓?”李寡居道:“吾外甥姓郑名千。”正说话间,茶又来,尤龙女吃了,道声多谢,提篮出外。心想道:“认明了门户,黄昏再来,杀了这妖娆。来朝再去杀金台。”名为卖线,沿路走去,此话暂且丢开。
再说众英雄要到吉祥村上去,看看太阳已西,浦氏弟兄摇橹推扳赶路,不敢延挨。那晓得偏遇逆风,摇不上路,个个烦恼。郑千恐怕妻子遭害,便跪在船头上求道:“青天在上,求赐顺风,保全妻子之命,叩头,叩头。”但见岸上一个女子生得十分美貌,立定身躯叫道:“来船可是往吉祥村走去的?趁了吾就有顺风来了。”众人不信:一个少年女子有何本事!无非哄骗搭舟,不要理他。内中有个杨继忠,最爱色,见了女子,口角流涎,便说:“既然摇不上,何不趁了他去,看顺风有没有?”众人称是。就将船拢岸,女人轻轻跨下来。郑千原到舱中坐下,一众英雄多道:“这女人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好黑乌的头发,容颜又无比,叫他坐在船头上罢。少女就坐下去,双膝盘好,嫩手尖尖,搭在膝上,微微露出一双小脚。一众英雄多不开口。那杨继忠便开口道:“小娘子,你家在那里?”女人道:“奴家住在天底下,地头上。”杨继忠道:“啊呀,好好问你,为何如此?”女人道:“吾也是好好回报你的。”杨继忠道:“姓什么?”女人道:“百家姓上有的。”杨继忠伸手搭上肩去,说道:“好趣话啊。”女人道:“啊弥陀佛。”众人一看,只见一个和尚,蜡黄的面孔,立在船头上,那只船倒退转去了。大家吃了一惊,说道:“你是什么东西,在此混帐!”和尚道:“啊弥陀佛,贫僧蛋和尚是也。”众人多道:“久仰法名,是个圣僧。伏乞圣僧略显神通,速赐顺风,感恩不尽。”蛋僧便叫杨继忠立在船头上,他的指头在他手心里写着顺风两字,叫他伸高手,就有顺风来了。若放下来,就不相干了。杨继忠连连答应,伸着一手当篷,顷刻之间好大顺风。蛋僧只为他贪色,所以作弄他的。众英雄个个喝采,果然是佛法无边,神通广大。断忠伸得手臂多麻了,满肚心焦,面孔通红,说道:“手臂酸了。”蛋僧道:“不可收的。”断忠道:“啊唷唷,实在来不得。”蛋僧道:“放不得下来的。”不到一个时辰,已经到了吉祥村。郑千道:“这里是了。”便停了船。蛋僧道:“啊弥陀佛,贫僧上岸也。”但见他上了岸,飘然而去。
再说众英雄停船上岸,一同行走,郑千引道,不多路已到李寡妇门首。红日尚未落山,大家走进去,李寡居认为强盗,高声喊道:“吾是寡居,家道贫苦,没有钱财的。前村大户人家有金银财帛。”郑千听说,哈哈笑道:“舅母因何不认得我!”寡妇听说,揩揩泪道:“呀,啐!吾道何人?是外甥。这许多到此,几乎吓死吾老人了。”郑千道:“啊,舅母,不必惊心,许多人多是吾好朋友。”兄弟们见过了礼,李氏道:“众位到此,有何要事?”郑千道:“啊,舅母,只为张其大哥昨夜得了一梦,梦见刘氏嫂嫂已被尤龙女杀死,随即要来杀吾娘子。”吓得李氏魂魄俱飞,啊呀一声,跌倒在地。里面貌多花急得手足如冰,泪珠滚滚,呼天叫地,肝胆皆裂。郑千扶起舅母问道:“今日可有渔婆来过啊?”李氏道:“没有。”貌多花在里面接口道:“有个卖线妇人来过的。”李氏道:“嗳嗳嗳,吾却忘了,有一个卖线女子,口称渴噪,要讨茶吃,与他吃了两杯茶去的。”郑千道:“可有什么话说?”李氏道:“问你的娘子住居姓氏,吾就老实回他,他就去了。”郑千道:“啊呀,不好了。这个妇人必是尤龙女也。想他今夜必然来的,吾们须当暗里埋伏,齐心捉住。”众英雄多道:“是。”就分派开来,暗暗埋伏,等候尤龙女子到来。郑千告明舅母,休要着急,天大事情有金台在此。夜间灯火休息,免得暗中看不明白。李寡妇说:“既如此,外甥媳妇到吾房中去睡罢。”貌多花战兢兢的,硬道头皮,同了进房,关上房门。大家不睡,桌上点着灯火。
再说那尤龙女等到更深,便短衣卷袖,暗藏利刃。天有月光,灯也不点,单身到吉祥村来。一路行来,这里是了。四顾无人,伸手推门,柴扉紧闭,跳上屋面,轻轻往庭心跳下。周回一看,寂静无声。但见桌上灯尚未息,他便立定身躯,细细一看,想道:“这厢里纸窗中透出灯光来,必定房中是贱人了。”便轻步进前,即忙伸手去推门。呀的一声,吓得房内二人乱抖。众英雄多道:“尤龙女这狗贱人来了么?”便同声喊叫,各拔短刀,大家赶上。尤龙女两个拳头宛如流星一般打将过来。华云龙、浦大、浦二、草桥花三、杨茂林、杨继忠、张其、郑千等十几个兄弟,来一个,败一个,一个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有金台本事高强,挡住这恶妇,喝一声:“大胆贱人,认认俺贝州好汉!”尤龙女开口说道:“狗头,快把姓名通来!”金台道:“贱人听者,俺乃贝州金台是也。”尤龙女道:“贼子就是金台么?杀吾丈夫该当何罪?老娘正要寻你,你却好自投罗网,决不饶你,照打罢!”便一个月里穿梭打过来了,金台一个仙鹤抢蟠桃,一边独虎爬山,一边是双龙过海。尤龙女是倚恃本事无人及得,那知碰着金台本领也大,打了一个时辰不见高低。却被张其捉冷照他腿上一尖刀,便鲜血淋漓,流得满地。尤龙女银牙咬紧,熬痛把金莲飞起,就把张其踢了一交。郑千又将刀砍上去,斩着肩尖上,鲜血直流。尤龙女叫声啊唷,一面将刀撒去,仍与金台交手。说道金台本领甚好,为什么一个妇女打他不过呢?只因尤龙女本领赛过金台,正所谓强人自有强人手。古人说话信不虚也。尤龙女心中暗想道:“多说金台本领高强,贝州好汉一向未曾交过手,今朝才晓得也平常。”金台心中暗暗想道:“吾道捉尤龙女容易的,那晓得凶如狼虎。”看那男女二人竟无胜败,旁边浦大气得极了,就把刀口向上,对着尤龙女两腿当中挑将上去,割破阴门,剖开小腹,鲜血满地,一交跌倒。众英雄赶上前来,你一刀吾一枪,弄得粉骨碎身。可怜如狼如虎的尤龙女,到如今竟未得报夫仇,一命呜呼,魂归地府,与孟龙相会去了。那众英雄哈哈大笑,骂了几声,但见房内二人走出来,满面笑容。貌多花把尤龙女细细看,虽则身亡,看他还恨恨在胸。郑千说:“如今不要恨了。”貌多花道:“啊呀,官人,我恨他杀吾刘姐姐。那恶妇今朝虽死,我恨不得把他皮肉撩开。”张其听说,便同众英雄走近来,那华云龙将尤龙女的衣服剥去,张其就把那行刺的尖刀搠穿心,开了膛,把他那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割将下来。刘小妹在黄泉之下也得瞑目了。各将骨头收拾收拾,抛入庭心井中,揩干得血迹,不必细表。金台道:“啊,列位,吾想尤龙女必非一人到此,定有帮手,不知躲在那里。必须寻一寻,斩草除根,方为妥当。”众人多称有理。便去寻查。云龙开了门,只见一人刚走到江边,他便一声喊道:“来者何人?”那人吓得魂飞魄散,转身飞也奔去。英雄们一同追去,望见那人被树根绊住,跌倒在地。众英雄走来拿住,同声问道:“你这狗头是什么样人?为什么狗头狗脑,必有缘故,快快讲来。”那人道:“啊呀,列位饶命啊。吾是个过路之人,放了罢。”云龙道:“呀,呔!你这狗头若果是过路之人,为何见了俺家就是慌慌张张飞奔回去?必是尤龙女的帮手,快快讲来!若有支吾就活不成了。”便提起钢刀砍将下来。那人头也不抬,浑身发抖,挣不脱身,没了主张。云龙道:“狗头,招也不招?”就把刀背放在他颈上,说道:“狗头,如若再不招来,吾就把你狗头儿割下来了。”那人好不慌张,只得说:“小人名字叫周光,并非帮助尤龙女,他顾我的船,摇到吉祥村的。”云龙道:“胡说,看你身上衣服不像弄船的,明明是孟龙手下杀不尽的喽口罗,是也不是?”又将刀背在他脖上边捺上几捺说:“狗头,说得明白就饶你的狗命,再不从实招来,俺就杀了。”周光无奈,只得说:“小人实是孟龙手下的喽口罗,只为金台大闹孟家庄,小人下水逃脱,报与尤龙女知道。他便叫吾驾了扁舟,要与夫君报仇,他把卖鱼两字做由头,昨夜在杨家桥杀了刘小妹,他还不肯罢休,今日沿村卖花线,访明貌多花在此,等到此刻人静杀美人的,与小人实无干涉。饶吾残生,活几日罢。”云龙道:“住了!你若是个驾船的,只该在船中看守,为何也上岸来,见了俺们慌慌张张飞奔转去呢?”要知周光如何回答,且看下回细表。
第二十回 吉祥村夫妻拜别 贝州城婆媳相逢
讲到周光回说:“只为方才尤龙女上岸,多时不见下舟,故而小人上来打探,刚到得门前,见了好汉,明知不妙,故而逃走的。”云龙道:“孟龙作恶,地方之大害。幸得剿除虎穴,百姓方可安宁。谁要你这狗头前去通知尤龙,又到杨家桥行刺害人?半个罪名是你这狗头了。”周光道:“啊呀,好汉啊,原是小人不好,只求开恩饶命吓。”云龙道:“饶你不得。”便一刀砍了周光。张其拖了身体,郑千提了首级,抛入水中,大家回转。浦大说:“肚中饥了,那个下船去端正酒饭来吃?”浦二说:“吾去了。”便提灯就走,下船去安排酒饭。
书中且说貌多花见他们杀了尤龙,心内方安,遂拜谢众英雄,弟兄个个还礼。多说:“不敢当的。”那李氏尚还心慌,遍身发抖,说道:“啊唷唷,唬死吾也。再不想这个妇人,妇人如此利害,如今杀便杀了,倘然明日外边知道,必有官司之累,如何处置呢?”郑千说:“舅母不要害怕,这个所在地广人稀,没有人知,况且已经收拾,还有那个知道?”草桥花三说:“纵有人知,怕他什么?”浦大说:“孟龙这厮乃国家之大患,几次官兵不能剿除,如今吾们杀得他干干净净,只怕朝廷得知,吾们还有些好处。”你一句,吾一句,时光已如四更。浦二官在着船上,酒饭舒齐,来请弟兄们去吃。饮酒之间,金台说道:“如今尤龙已杀,大事也完,此地不宜担搁,速速开舟,原到何其家内端正琵琶亭结义罢。”多道:“说得有理。”吃完了酒,时交五更。郑千上岸去别貌多花道:“娘子啊,如今尤龙已经杀死,孟家庄上再无人了。你在此且自安心,前日之言你要听的。吾们就要开船去招集英雄结义拜盟。”貌多花答应一声说道:“官人须要九日三回来走一巡,看看奴家。”郑千道:“知道了。”便安慰一番,立刻下船就开。那李氏闭了门,念一声:“弥陀观世音,老身五十余年多是太太平平,从未见过此等样子,唬得吾魂不附体。”貌多花道:“啊,舅婆,受惊了。”李氏道:“唔,唬得半死的了。你可害怕否?”貌多花道:“舅婆啊,起初唬得紧,此刻心稍宁了。甥媳死中重活,最惨伤的是那刘小妹,与奴早晚相亲,那知平地风波,死在尤龙手中。若是生离,还有相见之日,死别如何再会得成呢?”越思越恨,一头说话,纷纷落泪,李氏劝他,总劝不停。此话不题。
原说金台闹了吉祥村,杀死尤龙,开船回转,泊在江塘,天色已晚。上岸到了何其家里,说明其事。何其半忧半喜,只有何大娘舍不得刘小妹,落了几行行凄惶珠泪。张其、郑千到了杨坤家中说个明白,就把棺木觅地权厝,做了记色,日后兴隆好生安葬便了。事毕,别了杨坤回转何家,日日空闲无事,在后庭心中打拳习武,暗招四海英雄,此语书中慢表。列位,讲到金台,若自无罪之人呢,自然把那剿除巨盗的事情禀明地方官,详明上司,自然有些好处。无如现在捉拿的漏犯,恐有损而无益,故而绝不声张,以后少不渐渐晓得。孟家庄上鸡犬全无,剩下来的箱笼对象,地方官吩咐起回藏库,放火烧了孟家庄,报明上司,又出告示:如有人能杀死尤龙夫妇者,禀明本县详请旌表。金台不便出头,所以听其自然。讲到尤龙与周光虽已杀死,还有一只船泊在河头,无人收管。乃有一个乡下人摇回受用去了。
且说义士马熊,为人正直,并无一毫私曲。伴送苏小妹到了贝州金家,不敢露些口气。见了金母,送上家信,金母看毕,将书藏入袖中,即忙请媳妇进来。那苏小妹是一个非比等闲妓女,虽与金台做了夫妇,然而不曾交拜,故有几分害羞,叫不出婆婆二字,又不好别的呼称,只好叫声:“大人在上,苏氏见礼了。”轻轻两袖抹着胸怀。大娘含笑叫道:“贤媳,你已经配与吾儿,应该婆媳之称,如何不叫婆婆,这样通称呢?”扯住不许拜下,惹得小妹桃花两朵,透出香腮,便硬了头皮,只得叫声“婆婆”,乐得金母心花多开,连忙扶住道:“啊,媳妇,这里坐。”小妹道:“告坐。”金母道:“唷唷唷,吾乃小户人家,差不多些罢了,何必如此?”回转头来,叫声:“马官人且在外面坐。”马熊道:“是,吾往街坊上去走一遭,就来吃中膳的。”金母道:“晓得了。”马熊出外不必细说。且说婆媳坐在里边,娘娘细问情由,小妹从头说了一遍。金母才晓得他出身本是良家女子,堕落烟花的,便道:“但是儿在他方,未卜何年可能相逢,把吾媳妇终身担搁了。吾家是个小门户,家计萧条。儿若在家还好,如今久在他乡,不过淡饭粗茶,只好得一天而过一天了。若得吾儿回来,那时就苦尽甘来了。”小妹道:“婆婆说那里话来?媳妇伶仃无靠,几乎一命呜呼。今朝留得浮生,岂不甘心陪伴膝下么?设有差处,休要见责,还求宽恕吾年轻,不知道礼的。”娘娘听说,笑嘻嘻拽了小妹走到里边,说说谈谈,十分得意。少停,杨豹到来,手内拿了一吊钱。讲到杨豹,作事无差,所以王则与他十分合宜,捕班中上了一个名字。大凡做人能干,自然人人道好,衙门中趁钱也来得容易。金大娘乏人照应,杨豹没有父母,故而认为母子,住在金家,早晚照应。一日,杨豹取了一吊钱回家,叫声:“母亲,孩儿回来了。”口中说话,便大踏步气昂昂走的进来。金母正要开口问话,那知苏小妹吃惊不小。因见他长又长,大又大,青面獠牙,小妹一看,心内惧怕,一声“啊呀”跌倒尘埃。金母忙忙扶起,杨豹在旁呆了,笑呵呵说道:“啊,母亲,这是那个?为何如此光景?”金母道:“儿啊,你到外面坐坐,待吾出来说与你知。”杨豹呵呵道:“倒也奇怪。”杨豹走到外堂不表,且说金母扶起苏小妹来,叫声:“媳妇不必慌张。”便细细将杨豹的情由说明。小妹听言心中略定。金母便出来叫声:“孩儿。”杨豹立起身来:“呵,母亲,这个女子那里来的?”金母道:“儿啊,你且不要响,听吾说来。他是杭州苏小妹,扬州的名妓。”杨豹哈哈道:“孩儿在九江何其家内,二弟说过的,与张其、郑千在扬州大闹勾栏院,打死澹台豹,三个美人与三个英雄做了妻子。这个事情孩儿知道的。今日弟妇来此,是二弟同来的还是那个送来的?”金母道:“儿啊,你却不知其细。你的兄弟同了张其、郑千往登州看斗法,不想孟家庄上强徒孟龙把他姊妹三人一同抢去,威逼成亲。他们多不肯从,私刑拷打,十分凶狠,幸喜马熊搭救,往何其家里去通信。登莱兄弟归来,便大闹孟家庄,杀死孟龙,救了三姊妹。恐防孟龙妻子尤龙报仇,因此打发马熊送到家来。你的兄弟至今还在何其家中。”杨豹道:“原来如此。那马熊呢?”金母道:“外面玩耍去了。”杨豹道:“啊,母亲,若说马熊倒是个好人,搭救三人,这等人天下少的。又要劳他路上受风霜,须要好生款待的。”金母道:“儿啊,做娘的正想你回来去买些酒菜,不多时想马熊要来的。”杨豹道:“是,孩儿速去备办了。”便就提了一只篮去买酒菜,遂回来了。金母道:“媳妇不可怕羞,他是吾的干儿子,生成异相。媳妇应该来见个礼。”小妹不敢违命,手捧胸膛,弯腰行礼。杨豹还礼,仔细一看,想道:“果然容貌不凡,金贤弟眼力真好的。”二人相见问安,客套浮文谈了几句,金母便叫:“儿啊,方才桌上的一吊做什么的?”杨豹道:“衙内趁来的,取回来与母亲使用的,收拾好了。”金母道:“做娘的收拾了。”此话不表。
讲到地方官那日要捉金台,这官想道:倘然先被知风,不成其事,下官无处捉拿,如何覆旨?随即传了众兵,大家扮为百姓,临事捉拿,岂不为美?众兵依计而行。离了九江十里路程,到了一片空野地方,安顿了马匹,卸下兵丁服式,扮为百姓,悄悄的在琵琶亭附近,四散埋伏。待到他结义之日,假作观看为由,拿捉金台。此话少表。再说金台原为招摇太大,与大众商议,改叫张文,免生不测。那英雄好汉一日好一日,一天多一天。何其家内存积不下,各寻下处安歇。到了结义之日,多在琵琶亭叙会。独有金台、张其、郑千三人仍在何其家内。到了结义之日,三人吃了早饭,抄前落后而行。张其、郑千先往琵琶亭去了,独有金台拜别了何其夫妇,竟自一人飘然而去。一路行来,听人说道:“关王庙内有个石头陀,那头陀有只罗纹鸟,善讲人言,世上无双。这个头陀真正利害,身高体胖,有人打倒他者,他便甘心拜为师徒,就把罗纹鸟一只、白银五十两送与这英雄。若使三拳打不倒他,输银十两。”有个豆腐店主周小二是认得金台的,便一把拖住金台道:“二官人来得正好。”金台道:“啊,小二,做什么?”小二道:“天色尚早,勿如同你到了关王庙内去玩耍玩耍。”金台道:“关王庙在何处呢?”小二道:“同吾去便了。”金台想道:“众人多说石头陀利害,吾不相信,不知那样利害。此时天光尚早,料想众弟兄还未到齐,不免同了小二官前去试看一回,然后往琵琶亭结义便了。”遂同了小二往前走去。落北一看,是旷野地方,乡间景象。走过一里宽路,但见人挨人挤,闹盈盈。你一声,吾一声,有一个道:“啊哥,吾且问你,这个石头陀到底何处来的?”又一个道:“听得说是四川来的。”有一个道:“到底可有本领的么?”又有一个道:“那说没有本领,昨日七八个大名功多打不动他的。”一个道:“毴娘!这个头陀直豆是头陀了。”但见一群去了,又一队来了,言三语四,拥挤非常。周小二在前面走,金台随在后面。少停,到了关王庙。多说头陀尚未出来。一个道:“悉听这石头陀利害,有准千准万的在此,一拳一个,也打倒他。”那小二领金台在人丛中轧进去。未知那样打倒,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琵琶亭义叙英雄 天海寺普济报恩
说到周小二同了金台走到关王庙内,只见闲人,不知那里看打石头陀。关王宝殿甚是宽大,靠着里面供一位关圣帝君,东边关平捧印,西边周仓提刀。台下周围半拦,不许闲人进内,四个和尚两边经管东进西出。正看之间,只见屏门内走出两个和尚,一个拿只罗纹鸟,一个拿只拜红匣,匣内放着五十两银子。如有打倒石头陀者,就将鸟与纹银送之。只听见鸟声清朗,说:“师父出来。”众人立在两边,多把罗纹巧鸟观看:一身五色毛,翠耳朱眼,式如金鸡,约有二斤重。众人多称:“奇怪,从无鸟会说人言的。”忽闻咳嗽一声,头陀出来,唬得旁人胆怯。列位,你道那个头陀是怎样的?身长一丈有余,腰大扛肩,黑面浓眉,冲额方腮,圆眼大耳,须如板刷,似灰扒,披了头发,上带金箍,身披大红戒衣,足穿白袜棕鞋,虽只是个头陀,到也来得气概。走出来立在中间,说道:“列位居士,洒家石头陀在此。如有英雄三拳打倒洒家者,愿将罗鸟白银奉送。如若打不倒洒家者,要输十两银子。”说完立在一条一尺高的板杌上,宽下戒衣,身体端然。众人喝采,说道:“本领必然好的。吾辈闲人虽多,料想多打不倒他。”众人正在闲谈,忽然走出一个汉子来,名叫张恺,看他身长九尺,生就一张壳脸,圆目竖眉,阔口方腮,须似黑漆,一双馄饨耳,乌缀翦衣,天青鸾带,元色包头,足穿靴子,喝声:“呀,头陀休得无礼。俺张恺在此。”走上前来,挺着腰。头陀道:“啊,居士,如若三拳之内打倒洒家,这个罗鸟白银奉送。”张恺道:“可要悔赖的么?”头陀道:“洒家言出如山,决不悔赖。”张恺道:“啊啊啊,莫说三拳,一拳包你就倒。”头陀道:“足见英雄本领高强,但是三拳不倒如何?”张恺道:“送你十两银子。”头陀道:“可有悔赖的?”张恺道:“君子之言有何悔赖!”头陀道:“如此请打。”张恺道:“来也。”张恺倚恃本领高强,叉手而来,把衣撩起,一拳打在头陀肚上。那知全然不动,又是一拳原不动。此时张恺心焦了。头陀道:“可恼,可恼,居士十两头要拿出来了。”张恺道:“还有一拳。”头陀道:“请打。”张恺想:“一连两拳打他不动着,末一拳谅来不中用的。何不扳他两腿,一定扳得倒的。”便走上前来,拜倒身子,把那两腿就扳,仍旧推不动,摇不动,挣得一身大汗。众人拍手哈哈大笑,张恺无颜,只得逃去。“居士!”头陀道:“不可失信,银子来。”张恺道:“去拿来。”头陀道:“不记帐的。”张恺道:“就去拿来。”头陀道:“哈哈,呵呵,本领全无,也来混帐。”张恺从西边门出去,那东边门外一声高喝,乃是山西皮货客人,仗些气力也想罗纹鸟来的。身子不多七尺长,约有四十岁年纪,苍颜塔鼻,走近前来又喝一声道:“有头发的和尚,啰子来也。”头陀道:“啊,居士请了。”皮货客道:“口罗子有句话与你说明,一拳打倒了你,拿一只鸟五十两银子,两拳打倒陪上一陪,三拳打倒要三只鸟一百五十两银子。”头陀道:“银子也还容易,鸟只有一只,另加五十两抵鸟一只如何?”皮货客道:“这句话也可中听。”头陀道:“但是洒家赔了两倍,居士也该如此。三拳打不倒洒家,居士要出三十两的。”皮货客道:“这个自然。”啰子打过来,这头陀全然不动,皮货客的拳头反开打了身子,倒退了十几尺,几乎跌倒。众人大笑。金台呆立在旁,心中想道:“皮货客今朝要破绽了,三拳打不倒头陀,只怕三十两银子要付出来的。”不说金台心中思想,又说头陀大笑道:“居士如何?”皮货客道:“入死你的秋娘,口罗子又来了。”便走上前来,又一拳头回转,来一个大头圆。料想那末一拳打不倒他了,便回身逃去。头陀道:“居士,还有一拳未打,如何走?”皮货客道:“口罗子去合伙计过来。”头陀道:“二十两头。”皮货道:“口罗子不曾带得银子。”头陀呵呵道:“无量寿佛,罪过罪过。”旁人多道:“这个头陀不是人,必然是个妖怪。还不知是铜皮铁骨,除非要贝州好汉金台来打他倒了。”一个道:“兄弟啊,贝州好汉虽则名冠天下,这样头陀,还怕打不倒呢。”
金台听说,还不动身。那知小二就轻轻扯了金台的袖,低声叫道:“二官人,旁人说你不中用,何不上去打倒这头陀,显显能呢?”金台道:“小二官,身边没有银子,如何去打?”小二道:“二官人稳赢得的。”金台道:“设或输呢?”小二道:“当正输了,也是一溜。”金台道:“这个如何使得?”小二道:“不要紧的。”再三再四的催,金台此刻也没奈何,况且大家笑他无本领,便挺挺胸膛走的进来。许多闲汉笑道:“毴娘,如此的人倘被石头陀吃下去怎样么呢。”小二便说:“你们这等!,瞎眼睛,贝州金台多勿认得么?”多道:“吓吓,这位就是贝州金台?据吾看起来没有本领的。”小二道:“呸,本领生在骨头里的,没有招牌挂的。”闲话不表。且说好汉金台上前便叫:“头陀,休在人前逞能,管教你一下便倒。”头陀呵呵笑道:“居士,吾看你身子短小,气力纵然不大,也要在众人面前献丑么!”金台听说,怒冲冲二目圆睁,挺挺胸膛,叫道:“头陀休笑,俺虽身小无力,只须一拳打得你浑身疼痛,才见俺家手段高了。”旁边这只口罗纹鸟虽是飞禽,灵性是通的,叫道:“快些打,快些打,好往琵琶亭拜兄弟去。”金台听说,心中大悦,此禽亘古难逢。就将袖口捎了,周身暗暗运功,便一拳打着在头陀腹上。那头陀疼痛非凡,两腿一松,便仰面朝天跌倒,口中吐出鲜红的血来。众和尚一见,多唬得了不得,金台便拿了罗纹鸟,还有五十两盛在拜匣中的,得意洋洋走出去了。且说一班和尚闹匆匆扶起头陀,扛到里面,周身冰冷,一句话多说不出,不消五日,一命呜呼的了。且说金台飘然出了关王庙,与小二一同过东,大众分散。小二叫道:“二官人果然大本事,那间屋里去吃一钟茶去。”金台道:“不吃茶了。这两件东西吾不要,却一齐送与你罢。”小二道:“多谢二官人,日日到吾小店里来吃豆腐浆。”二人便分路走了。
先说那贪财的周小二,回家笑将肚肠多疼了。娘子见他如此样子,便问道:“为甚今朝这般快活,莫不是拾了宝贝回来了?”小二哈哈道:“家主婆,你看吾手里这件东西啊,像宝贝。”他娘子道:“路倒尸,不过一只野鸡罢哉。”小二道:“娼你的根,倒是你放只野毴。”他娘子道:“哙,男的到底怎么东西呢?”小二道:“娼根,告诉了你罢。这只蛆虫叫作罗纹鸟,外国飞来,无价的珍宝,能说人言,天下少的。”他娘子道:“你那里来的呢?”小二道:“买来的。”他娘子道:“要可七八个铜钱么?”小二道:“俉个只毴末?这宗贱法?与你说,无价之宝。”他娘子道:“吓,没有行情的?”小二道:“有怎么行情?”他娘子道:“没有行情的末,你也买勿起哙!”小二道:“朋友送的。”他娘子道:“如此,待吾来出空了鸡笼养他,喂点豆渣他吃吃。”小二道:“毴,千人的路倒尸。”他娘子道:“啊唷,为何这等骂法?”小二道:“宝贝呀!那说养在鸡笼里呢?”他娘子道:“如此,请他家堂里去。”小二道:“娼根,豆渣猪吃的,如何好喂宝贝吃?”他娘子道:“如此,去兑点人参他吃吃。”小二道:“有吾在此,勿要你管帐,这只拜匣里有五十两银子,去收拾好。”他娘子道:“路倒尸的,见了鬼,只怕五十个卵子。”夫妻两人闲话不表。列位,未知罗纹鸟到底出在那里?乃是唐朝武则天娘娘手内有个陕西秀才,名唤罗均,生得风流美貌,年少青春。其年,长安赴试得中状元。武则天娘娘十分得意,将他召进宫中,欲图欢乐。状元抵死不从,反加痛骂。娘娘大怒,将他斩为肉酱,抛入长江,血肉相凝,变成此鸟。善会人言,周身毛片分为五色,犹如罗纹一般,故而叫作罗纹鸟。夜则栖身林下,日则四野觅食。武娘娘手内到今的,是不死之禽。石头陀输与金台,金台送与周小二,周小二养在家中。未知如何了局,在后再表。
那日喜逢天气晴朗,英雄们陆续到琵琶亭来,一总共有七十二人。亭中叙会,各通名姓。张其把礼物安排,红烛辉煌,只有金台未到。少刻来了,与大众施礼,细细一观,大半是初会,不曾相识。众英雄正在通名道姓,只见亭外高声大喊而来:“呀,汰!贝州金台那得擅敢在此叙众犯法?俺乃是杨方,容你不得,特来拿你!”众人吃了一惊。金台不慌不忙走出来,抬眼一看,只见一个大汉,身高九尺,年约四十光景,头戴映绿方巾,身穿大红袄,银红滚裤,腰束跳包,足登靴子,跟了十多个家丁,同声喊:“捉金台。”金台叉手问道:“足下尊姓大名?府居何处?”那人道:“俺乃冀州杨方是也,田楷门下的徒弟。快快受擒,免俺动手。”金台道:“吓,原来是田楷门下的徒弟,怪不得如此狂妄。俺家身犯王法,自有人来拿捉,吾与你并无怨仇,休得如此。”杨方道:“金小子,若是别人容你得过,俺家容你不得。家将们,与吾拿下了。”家丁们同声答应,走了上前来,多说:“捉金台。”金台全然不在眼里。拳头起处,跌的跌,滚的滚,有的立在旁边发抖。杨方大怒,便一拳打将过来,金台回打过去,杨方招架。两下交拳虽是龙虎斗一般,半边的好汉多看呆了,说道:“这个杨方倒也有些本事,且待金台抵当不住,吾们然后上前帮助便了。”那金台也不要人帮的,到底杨方本事歹些,虽只打不过金台,奈他不肯投降。那经得金台是天生本领,竟把杨方打倒。狠狠的拳头在背上再打,杨方只得哀求饶命,才能放手。即忙逃去,十六个家丁随同去了。一径回家安排,要来报仇,以后书中再表。
那七十二人英雄,多赞金台本领世上无双。正想结义之时,但闻喝道:“捉金台啊,不要放走了。”列位你道又是何人?就是任虎廷鸣金为号,五百雄兵把一座琵琶亭围住捉金台。金台见了官兵,明知不妙,说道:“要命者大家走啊。”便两个拳头打将出来。众人随了金台一齐动手,把那亭外的兵丁一个一个打得四散奔逃。这些盟拜物件一齐掀在地上。任总兵吩咐军士们道:“金台是个首犯,不可放走,快快追上前去拿住,大家有赏。”那五百兵丁各拿器械,上前追去,好一似流星赶月。金台回头一看,只见风卷烟尘扑面沙。不是金台胆怯,只因王法如雷,倘被捉牢到京,要吃一场苦了。金台一死何足惜呢?倒是一个好汉名声倒了霉了,故而只得逃走。一口气逃到一个荒郊野地,忙忙躲避。那官兵只管向前追去。金台暗中窥见官兵前头去,才得宽心。独自一人羞惭满面。呀!那边乌丛丛的,不是人家,必是寺院,不免上前去弄些汤水吃吃,再作道理。便信步前行,看看都是冷清的,走了二里路时,已红日西沉。呀,原来一所寺院。山门紧闭,寂静无声,不知什么寺名,上有金书匾额,待吾看来,“天海禅寺”,看那庙貌巍峨,必然是个大丛林。又只见西首开一扇侧门,向里边走去,曲曲弯弯,走进去又有一重门。举手一推,却是虚掩在那里。便轻轻再走进去。正走之间,只见一个和尚走出来:“阿弥陀佛,居士何来?”金台道:“啊,和尚,在下张文,只因路过宝剎,口干,欲乞一茶,未知可否?”和尚道:“居士啊,这里十方之所,礼当饮留,说什么肯与不肯!里边少坐。”金台道:“来了。”金台跟着和尚走进去,只见一个庭心,甚是宽大,青石阶沿,六扇长窗开着四扇,甚属清雅。新式花梨桌椅,沿墙摆一只小长台,有些时花在瓶中半含半开,屏对多是名人手笔,不染一毫尘,无俗气,闷心人到此也能开怀的。和尚道:“居士少坐,待贫僧去取茶来。”金台道:“有劳。”和尚道:“好说。”那和尚去不多时,香茗就到。金台正在吃茶,又有一个和尚来到斋中,见了金台便一个礼。金台还礼,便问法名。那和尚便说:“普济。吾听居士的口音可是贝州人氏,细认面貌竟像,不知是也不是金台么?”金台听说,吃了一惊,想这和尚因何知吾名字?他的口音吾也听得出,分明也是个贝州人。吾今慢说真名真姓,未知他是那样的人?金台主见已定,启口便叫声:“和尚,若问小子,原是贝州人,但是名姓不同,可是和尚认差了么?”那和尚又把金台仔细一看,哈哈大笑,说道:“居士休来瞒吾,的确无疑是金好汉。与吾是乡亲,为何不肯说真名姓,要瞒小僧呢?”金台道:“啊,和尚,你因何认得吾的?说与吾知道。”和尚道:“小僧是贝州出身,俗家姓赵,小名天宝,父母双亡,六亲无靠,又无行业,穷苦不堪,做了一个字的买卖。三年前犯了血案,拿住了,蒙金头儿暗中释放,吾就逃到此地为僧。常想起当年的事,欲报洪恩,总不能够。今见尊容,毫无二样,定是大恩人了。”金台听说,心中想道:“说起来原有的,吾何必瞒他呢?”便道:“金台乃是吾的正名。”和尚听说忙忙下跪道:“今朝难得恩人到来,叩个头儿正该当的了。”金台连忙双手扶起对坐。和尚便问来意,金台一一告诉。和尚听说,叫声:“恩人,非是小僧埋怨,你不该爱交朋友,抛撇萱亲,身犯王法,见识差了。”金台称是。下卷书中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