跻春台 - 第 38 页/共 57 页

假先生招毕,官命丢卡,受尽私刑。后如柏进县把卡和了,方才松刑。   却说杨如柏回家,把子受冤招案情由告知妻子。其媳王氏兰珠,乃王大方之女,美丽贤淑,兼能孝亲敬夫,忽闻丈夫丢卡,哭哭啼啼总要进县去看,奈无人陪,遂回娘家请父陪去。这王大方素爱滥酒,往往醉后发疯,佃业耕种,也有千串多钱。见女来请,次早一路进县。走至卡门,花点小钱,禁子引进,见夫身唾乱草,两眼哭肿,一脸惨黑,喊道一声“夫呀!”就气哑了,半晌方才说话。二人抱头大哭道:   见夫君肝肠断,珠泪滚滚话难言。   只说夫妻长相伴,谁知遭冤在禁监。   想苦命好颠连,夫妻配合已两年,   同肝共胆,誓海盟山。   你为啥要会教个甚么书,团个甚么馆,当个甚么师,想个甚么钱?   我也曾常把你劝,莫教学免造孽冤。   谁知你硬心肠,钻进钱眼眼,套这孽圈圈,到如今遭了命案,身坐卡间。   见你那憔悴脸面,枯槁色颜,叫为妻如何过得意,怎么想得穿?   呀!夫呀夫!   你教书虽未尝耽搁几天,十多日也要归来歇一晚,回家换衣衫。   从今后形影单,小腰徒减,宝镜空悬。   泪湿枕衾无人见,怀抱琵琶懒弄弦。   怕的是,相思成空,叹鸳鸯,各一边。   夫呀夫!   你须要放耐烦,莫把愁恨挂心间。   虽然今日招了案,妻回去求公公,上省与你诉寒冤。   有一朝,孽消罪盈,苦尽生甜,自然要拨云见青天,夫妻又团圆。   兰珠哭罢,即将所带咸菜奉与丈夫,又拿钱一串与夫零用,辞别回家。   中途有一腰店,父女进去过午。大方割半斤肉,打八两酒,兰珠忧气,未吃一点。大方曰:“可惜好菜,又莫酒了,这才莫趣味。”说了两句,兰珠叫他再添四两。吃了未走一里,大方就立足不稳,其女扶起又走半里,酒疯已发,倒在地下人事不醒。兰珠坐地守着,声声叫喊,谁知越喊越睡得浓;用手去拉,好似稀泥一般,拉又拉不动。看看天黑,兰珠心慌,想走又怕,急得眼泪双流。   忽来两个和尚,见田下无人,上前调戏,兰珠喊骂。二僧商量,用帕勒口,把手反剪,背起就走。这二僧乃是真武庙的,一名通清,一名通静,其庙距此有十多里路。二僧换背回庙,兰珠已气逼将死,即用姜汤灌活,锁于房中,去办一饭。把饭办好,开门去看,兰珠已解带缢死矣。二僧大骇,心想此事如何下台?就夜背到后坡土内去埋。正在挖坑,遇二盗过,听锄子声,寻石打去,二僧骇跑而走。盗看是个妇人,衣服还好,想脱下倒也抵些钱。二盗把兰珠扶起,拍背退煞。那知兰珠命不该绝,被他把痰拍动。竟自活转来了,“呀”一声,二盗骇得飞奔而去。   兰珠自知缢死,僧来埋他,不知如何又活?见得微有月光,遂信步而行。走二十余里天明,访问家乡,皆云不知,问文县,云六十多里。心想来了许远,一人怎能回家,乞食诉苦。遇一人曰:“娘子既然遭难,何不到我家歇宿,明日送你回去。”谁知此人不良。时有陕西客欲娶妇,叫来暗相,说是外甥女,不愿远嫁,“你莫说破,只说送他回家,要五两银子。”老陕见人才美丽,值银又少,也不思利害,一口应允。次日,打轿来接,走了一日,兰珠想:“五六十里路,怎么一天不到?”遂问轿夫,都说要明日才得拢。二日又歇,兰珠知受笼套,追根细问,老陕告知原情。兰珠大哭不走,老陕拉进轿去,抬起便走。半日忽无哭声,放轿一看,却是自缢将死。老陕大惊,心想:“此妇性烈,若到家寻死,岂不要遭命案?”见四下无人,把他拉出,解带而去。   兰珠醒来,依然乞食。又有人曰:“娘子无所依归,此去二十里有清净观,尼姑妙贞欲招一徒,你去相投,他必留住。”兰珠此时进迟两难,只得到观去,对妙贞哭诉苦情。妙贞曰:“既有丈夫,且在观中戴发修行,倘得夫妻相会,也好团圆。”兰珠喜允,从此在观内安身。   再说王大方半夜酒醒,不见女儿,急忙回家问妻。妻曰:“你一路的人都失了,你在做啥?”大方又到杨家去问,说未回屋,心想:“路上又无亲戚,那里去了?”一路问到文县,又寻转来,并无下落。其妻问知是酒醉失去,就大哭起来,拉着大方要女,边哭边骂道:   骂一声背时灾老汉,做的事不怕羞祖先!   到卡中去把女婿看,就该要父女一路还。   为甚么中途把酒滥,把女儿丢在一边天?   恨起你吃酒不要脸,见了酒连糟都哈完。   吃醉了不怕惹人厌,发酒疯东倒又西偏。   爱骂人回回挨屎罐,裸连话说得不断缠。   滚筋斗一身稀泥烂,毛厕板拿来当床眠。   到如今女儿不见面,把老娘忧得喊皇天。   你好好出外去寻转,有差错要你把命填!   可怜他夫妇都落难,你叫我如何不惨然?   从今后谅想难相见,不知他落在那一边。   怕的是亲家讲皮绊,我看你狗脸有何颜!   气不过撞你几脑钻,再放屁踢你几脚尖。   夫妻吵闹,不得开交,大方说尽好话,方才息声。请人远近去寻,又悬招帖,并无影响。   再说杨学儒因招审反供,发回本县,受尽苦刑。回忆从前教书全无学规,不讲品行,不知坏了多少子弟,造了多少罪愆,以致带徒打鸭,争食惹祸。此话一出,人人耻笑,个个鄙薄,遂令斯文扫地,真名教之罪魁也,还要性命何用?不如受冤而死,免得出外羞了先人。心中越想越愧,越愧越悔,转想若得出监,誓不教书,立志办善,将身作劝,以赎前愆罢了。   至次年三月,县官任满,新官接印。这新官姓朱,系进士出身,清廉爱民。学儒递呈诉冤,朱公看了,调卷与口供细阅,知是受冤。提出细问,食放何处,几时放的,几时吃的,几时起病毙命,学儒一一禀告。朱公点头曰:“此案我知之矣。”移交接清,已是四月中旬。至十五日,押起学儒亲身到馆房中细看,见桌下放有石块垫足,就馆歇宿。杀鸭一只,五味煎好,至二更放于桌上,高照蜡烛,命人暗视。未几,有大蜈蚣在碗旋嗅,观者微“唉”一声,蜈蚣急入石缝而去,以后终无所见。次早禀官,官命敲石,掘出尺长蜈蚣,以鸭喂犬,即死。官回衙以蜈蚣毒毙详报,叫萧鸣岗共结完案。又把学儒开释,谓曰:“尔遭此冤,皆由教学无规,误人子弟之报。看尔打鸭争食,成何体统?回家须当改过自新,不可仍蹈前辙。”学儒叩头下堂,回家问知失妻之由,好不悔恨,从此立心向善,但无执业。   时有讲生,是四川人,乃胡炳奎徒弟,在文县宣讲。学儒即去拜门,学讲圣谕,每到台上把案讲完,即将自己过错做成歌词,说与众听:   今日里坐讲台来把善劝,说的是圣上谕仙佛格言。   说罢了且讲个新鲜证案,你众人须鉴戒来把善迁。   论这人家不富也不贫贱,想财利去教书好弄银钱。   在馆中论学规全无半点,任徒弟去作孽打骂签翻。   凡根本与孝悌丝毫不谈,只图他月混月年复一年。   论胸中他原是学问疏浅,性懒惰气乖张又不耐烦。   凡音韵与句读错讹扯断,当点的他不点当圈不圈。   年小的喈不得一字一根,大徒弟哄着他免得问难。   时乎而又装成斯文体面,俨然他是一个饱学生员;   时乎而与徒弟笑谈乱讪,结交些邪朋友打牌吃烟。   逢朔望习礼仪原是正眷,他不该哄徒弟偷米换钱。   办酒菜打平伙自己免算,一堂中好子弟被他坏完。   因此上造罪多天怒神怨,才使他遭命案身受牵连。   跪法堂来拷问实在凄惨,用苦打成了招丢入禁监。   他妻子到监中来把夫看,请父亲陪着他一路往还。   在中途他父亲去把酒滥,把女儿失去了不知那边。   后遇到好清官明冤断案,归家去无妻子痛断肠肝。   因此上改恶习立心为善,四乡中讲圣谕教愚化贤。   你众人若问他姓名近远,就是我愚不才一部新传。   愿众人须当要以我为鉴,无学问莫教书兔造孽愆。   使不教不受辱斯文有脸,老天爷定佑你福寿绵绵。   杨学儒从此在外宣讲,将身作劝,十分勇往。讲了年余,一日走到清净观,妙贞请讲,至晚还有许多妇女要听夜台,学儒只得去讲。却说兰珠在此观内,每日念经拜佛,无事并不出门。是夜听说观内在讲圣谕,也来听讲,一眼看见讲生是他丈夫,遂到台边拉着学儒,喊道:“夫呀!你今日也到这里来了,可怜为妻”说到此句,咽喉气哽,讲不出话。众人见少尼拉着讲生喊夫,一齐大笑,羞得学儒书也讲不出了,丑得兰珠话也说不得了。学儒此时讲也不好,不讲也不好,半晌问曰:“你是何人?”兰珠曰:“我是王氏!你就认不得了?”学儒曰:“你是兰珠妻吗?”答:“怎么不是!”于是四目交望,涕泪双流。众人曰:“你权且下台,夫妻认过再讲罢了。”学儒下台,与妻走到丹房抱头大哭道:   妻:一见夫君肝肠断,心中好似滚油煎。   夫:只说今生难会面,谁知相逢在此间。   妻:那日看夫回家转,走到半路起祸端。   夫:到底为着那一件?归家无妻泪涟涟。   妻:只因我父把酒滥,醉例路旁黑了天。   夫:天黑就该去打店,慢慢请人背回还。   妻:来了和尚真大胆,逼住为妻要通奸。   夫:逼奸就该大声喊,难道无人来救援?   妻:勒住妻口背回院,守贞不屈丧黄泉。   夫:可怜贤妻遭磨难,既死缘何在世间?   妻:想对阎君把冤喊,遇盗拍背魂又还。   夫:还瑰又在何处站?两年寻找费盘缠。   妻:妻蒙恩师留此院,夫君如何出禁监?   夫:夫解上省反了案,新官接任雪寒冤。   妻:四喜为甚把命短,归根结底是何缘?   夫:肉放桌上蜈蚣舔,偷嘴之人命不竖。   妻:夫负寒冤妻遭难,说来实在痛心肝!   夫:且喜皇天今开眼,琴瑟乍断又续弦。   妻:从今后,心放宽,   夫:归家去,庆团圆!   妻:华堂准备合欢宴,   夫:看他日瓜瓞绵绵。   夫妻诉罢,学儒收泪上台,把书讲完,又将他贪财遭冤、为善得妻之故说了一遍。次日请轿,拜谢妙贞,送妻回家。如柏问知原由,心中甚喜,益信善之可为。想家中余钱已为此案用尽,算来孽钱仍归孽路,积来何用?从此破钱办善,家中比前更加顺遂。十年之外,新添一乡,学儒宣讲益力。后拿银子二锭去谢妙贞,妙贞不受,强之再三乃留,为大士穿金。兰珠自从回家,孝亲敬夫,常遵大戒,并无倦容。目今已有二子,极其聪明,尚在读书,将来功名不可限量。只有王大方好酒,不改脾性,后因酒醉跌河而死。萧鸣岗自子死后,朝夕忧气,后成噎食病,活活饿死。家族恨他为富不仁,都来相欺,妻亦忧死,家业被族人瓜分。朱大老爷善政素著,任满升凉州府正堂。真武庙二僧贪淫好色,在外胡行,通清被强(人)打死,通静夜宿人家,被本夫砍了双人头。   从这案看来,世间惟酒色财气,能利人亦能害人。把四关看得透,凡事节之以礼,则能利人;若为四关所迷,把他太看重了,则能害人。你看杨如柏、萧鸣岗都爱贪财,一以假善取利,堕子遭冤;一以造还魂纸,绝嗣饿死。杨学儒、萧四喜脾气不好,一以横暴慢师,幼小殇亡;一以性情乖张,误人子弟,遂致遭冤受苦。幸能悔过向善,才得清官昭冤雪恨,卒使夫妻团圆。王大方、萧沈氏俱好滥酒,一为酒醉失女,后来堕河;一因姑息害儿,后来忧死。二僧贪色胡行,不守清规,皆死于非命。王兰珠虽然落难,却受夫、父之害,幸能守贞不屈,视如死归,所以死中得活,夫妻重逢,后享福寿。吾愿有志改过者,当要把四关看破,勿为酒色财气所累,自然福寿骈臻矣。 南乡井   天网恢恢不漏,神威赫赫甚严。任你用尽巧机关,报应到头自现。   山东沂州,官山高耸,道路盘曲,上有小庙,只正殿山门及两廊焉。内住二僧,一名景清,一名景源,皆同师受钵。景清道行高妙,每日诵经念咒,打坐参禅,杜门不出;景源不守清规,在外胡行,嫖赌偷盗,无所不为。景清时常劝戒,景源不听,反加怨恨,心想:“此庙出息无多,年来挑费,皆是我所挣来,你坐吃现成,还说空话!”遂请人与景清分家,各住一廊。景清居东,景源居西,众檀越遂以东廊僧、西廊僧呼之。二僧自煮自吃,每至朔望,烧香者多,东廊僧苦修,各施米菜,间或无食,他只打坐,即三五天亦不下山乞化。   山下有一胡陆氏,为人奸狡,心毒口甜,常与妇女传言递信,作合邪淫,他在其中弄钱;亦爱烧香。长于大牛,次子黑午。大牛娶妻田氏,常随姑至官山烧香,与西廊僧眉来眼去,竟成苟合。大牛知之,将田氏打了一顿,要妻约僧来家,想钱出气。   一日,西廊僧犯淫归家,与东廊僧谈叙,说他偷情之巧,讲得津津有味。东廊憎恶之,只得放下笑脸,把他切实劝戒一番:   开言先把礼拿上,尊声师弟听端详。   你我今生为和尚,皆因前世诵经章。   居住廊庙坐方丈,傍佛修行过时光。   劫劫修来劫劫养,功满自然到西方。   八宝庄严身色相,高坐莲台福无量。   就该苦修立志向,三皈五戒不可志。   爱酒多从酒中丧,贪财尚利必速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