跻春台 - 第 40 页/共 57 页

这一阵魂飞魄尽,夹得我屎尿齐倾。   想招供难保性命,想不招要受非刑。   罢罢罢勉强招认,法堂上岂无鬼神!   森罗殿前去哀恳,才与你来把命拼。   “快快招来,免得受刑!”   带表妹正往前进,他忽然改变初心。   反要我送回闺阃,因把他杀入幽冥。   “井中男尸又是那么杀的?”   我当时丢入藏井,怎知道有人无人?   况此案既有人认,又何苦再冤学生?   招毕,官命丢卡,将东廊僧释放。   东廊僧回庙,自思平生无有过失,为甚遭此冤枉?必是修时未到,从此更加苦修。后来天门一开,行定出神,始知前生鲍紫英是他的妾,西廊僧是他之弟,误疑叔嫂通奸,因此打妾逐弟,误死两命。今生道德高重,冥冥中故生此一段魔障,了却前孽,才能人圣成真。后来功程圆满,飞升坐化不表。   再说杜青云之母自子遭冤,朝夕哭泣。想他三十守节,一子承宗,今遭命案,倘有不测,身靠何人?又闻其子监中受刑,当些衣服簪环,至卡看望,母子抱头痛哭。青云将母劝慰曰:“学院不久要来,儿去递呈昭雪。母亲回家须要宽想,勿自苦也。”其母拿钱把卡和了,大哭而别。离家不远有一关帝庙,鲍氏备办香烛至庙,将子冤情对神哭诉,求其显应。青云在卡亦自知口孽太多,因此遭报,时时痛悔,对天立誓,倘得冤明屈散,自愿作善盖愆,将身作劝。圣帝见青云悔过心诚,杜母恳祷甚切,遂命周将军遣大牛、紫英之魂跟着凶手,以伸冤屈。   再说朱三喜自与西廊僧杀了胡大牛,更加胡行,日耍狮灯,夜作盗贼,以供嫖赌。一日,田三多的么叔做酒,有人请他去耍狮灯。耍了高桩,又耍地台,脱衣放桌。三多一家都在吃酒,其妻见桌上一根花帕,似乎认得,细看果是他的,想:“此帕我包干菜打发女婿,在路上被杀,冤女坐监,帕子在他身上,必是他杀的!”将帕拿去告知三多,三多即进州喊冤。此时前官交卸,新官蔡公接任,田、姚二家与杜青云都递有呈诉冤。蔡公接交事忙,未及审问,今见喊冤,问知其故,命差随去捉拿。   再说朱三喜不见帕子,吵闹不休,有知者暗告禀官之事。三喜大惊,知要犯跷,酒也不吃,暗地逃走,及差至,已去久矣。差回禀官,官命多差分路捕捉。三喜想往远方逃躲,腰无半文,至夜到陆家作盗,在床头得一包袱,忽闻咳声,梭出就跑;黎明被差所获,开包一看,内有摹本、女衫、黄绉袄、陕缎彩裤、金簪金环、玉钏玉盖。差想此物关系非轻,一并交官。官问曰:“你这手帕如何得的?”三喜答是捡的。官骂曰:“胡说!此帕是田家打发女婿包干菜的,在路被人杀死,帕在你手,不是你杀是谁:好好实言,免受刑杖!”三喜不招,官命夹起。忽三喜耳边有人喊他:“快招!”三喜心中昏乱,遂将与西廊僧杀大牛之事一一招认。官命画招丢卡;又命差去捉拿西廊僧,与陆某对审。拿到法堂,西廊僧见三喜已招,不打自认。官问陆某曰:“你家昨夜被盗,失了何物?”答:“衣服、首饰若干。”问:“你从何处得来?”答:“是民外甥胡黑牛寄的,不知何来。”官命差将黑牛拿到,问曰:“这衣饰是那来的?”答曰:“是祖上遗留的。”官曰:“此乃宦家之物,何得乱讲?好好实言,免受刑杖!”答:“在赌场赢的。”官曰:“东推西支,分明来路不正!左右与爷重责二百!”打毕起身,眼睛一花,见一女子将他几耳巴,喊他“快讲!”黑牛知是对头到了,必难幸免,因诉道:   大老爷不必将我打,细听我从头说根芽。   母常在员外鲍家耍,与他女幼小当奶妈。   杜青云生得人秀雅,鲍小姐爱慕常叹嗟。   我的母说些邪淫话,引动他意乱把心花。   他要与杜生结姻娅,命我母传言把信拿。   杜请媒鲍翁嫌贫乏,母诱他私逃去结发。   约就期命我打冒杂,假杜生前去拐娇娃。   只说是把他银哄下,走远方将他卖娼家。   那小姐在路忽问话,我只得低声把他答。   鲍小姐听音知是假,他返身就要转回家。   去拉他大声喊救驾,我无奈提刀将他杀。   拿衣包俏悄回家下,到后来官把母亲拿。   我那时心中甚害怕,把衣物寄放舅那榻。   母冤屈青云丢监卡,不由我心中好喜煞。   那知道恶人天不怕,被强盗偷衣又犯法。   今日里法堂来拷打,有冤鬼现形把我拉。   无奈了说出实情话,望大爷施恩切莫杀。   画招已毕,官骂曰:“此由尔母贪财引诱,惹祸起根!”命差捉来,与黑牛对了口供,掌嘴二百,枷号示众,黑牛收卡。将杜青云、姚思义、田氏一并释放,申文了案。胡陆氏枷号,恶贯满盈,遭了冥报,疯癫品讲,自说过犯。说了三日,大喊舌痒,用手抓得鲜血长流,肿烂而死。   上司回文,将西廊僧、朱三喜、胡黑牛办成抵偿,同斩于市。田、姚二家为此案拖累,拉下债帐,宗玉、三多忧死。数年,田家子孙乞食,姚思义吹水烟下场,田氏倚门卖笑,年老色衰,乞食饿死。杜青云真心悔过,端品劝人,次年入泮。去拜舅爷,兰亭满面羞愧,慰曰:“老夫糊涂,当日却媒,致女儿被人引诱,杀身败名;又使贤甥遭冤受屈。如今追悔无及,贤甥切勿忌怀。”青云曰:“此皆愚甥不肖,连累表妹,还望舅爷赦有。”从此,二家往来如初,兰亭与青云之母同享高寿,子孙簪缨。   从此看来,人生在世,无论男女僧俗,俱宜端品正行,莫造罪孽;富贵由天,莫坏心术。即如西廊僧、朱三喜、胡黑牛作恶行凶,不怕你做得干净,到那时恶贯满盈,自然跌案,填还命债。胡大牛纵妻搕财,身首异处。东廊僧受苦守规,证果成真。田、姚二家以伪杂真,采取奸利,一朝祸临,人亡家败。鲍紫英背父逃走,死于非命。胡田氏背夫犯淫,落于乞讨。胡陆氏诱人逃走,纵子行凶,一旦败露,受了官刑,还遭冥谴。鲍兰亭慈良好善,杜鲍氏守节真心,俱享高寿。杜青云好谈闺阃,即遭冤苦,悔过为善,即得功名。可见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可不畏哉!   双冤报   胎卵湿化皆是命,切莫无故伤生。一朝报复不容情,男从服毒死,女亦当冤深。   阳城高家庄一人姓高,名良栋,娶妻何氏,有百串家资,佃田耕种。生二子,长高英,妻陈氏,本朴勤俭;次高秀,性偏急,好打蛇。这蛇也怪,不打不见,越打越见,所以高秀出外每每见蛇,一生不知打死多少。娶妻王氏,乃小家人女,爱食虾子,在娘家常常捞食,父母亦不禁止。有人劝曰:“王家姑娘呀,捞虾与食虾,罪孽有等加。一口数十命,一顿亿万虾。世间伤生事,惟此罪无涯。与其多带罪,何不莫食他。”王氏曰:“称肉要去钱,吃鱼要下田,惟有食虾好,便易不可言。站在田埂上,举手有万千,一家都饱暖,犹如过个年!”因此捞食日多。及嫁到高家,喊夫买个捞兜,无事便捞,遂以为常。   却说高秀有一表兄,名魏有仁,他父是贸易出身,积钱数百串,弃商归农。有仁娶妻汪氏,面麻丑而性贤淑,又极勤俭。有仁素不心悦,常借故打骂,父母劝戒不听,因而含气在外宿娟滥酒,父母因之忧死。有仁把父母安埋,总想远方贸易,免妻签眼,奈无伙伴。看日良栋生期,有仁来祝,见高秀言语谦和,身体强健,即曰:“表弟,你家人多田少,不够做活,何不出门寻些生意,也可积钱兴家。”秀曰:“表兄之言虽是,但我的事,心想贸易又无钱,心想耕种又少田。算来贫富由命定,表兄说来也枉然。”有仁曰:“我正要出门,若表弟肯去,我二人合伙,我出本钱,你出气力,赚得均分,有福共享。”高秀心喜,告禀父母。父母曰:“我儿生意不熟,如何去得?”有仁曰:“生意我熟,只要表弟与我当个下手足矣。”良栋曰:“外甥去到何方,做啥生意?”有仁曰:“我父常在太原贩卖药材,我跟父去了几回,还认得些朋友,依然去到省城贩药。”良栋喜允,二人当面写了伙约,言明有仁拿本钱三百串,利息加一五,占六成生意,高秀占四成,约期起程。临行,高秀辞别爹妈,良栋夫妇把儿嘱咐一番,说道:“儿呀,在家千日好,出门寸步难;途中虽仔细,谨防汗湿衫:   坐在草堂把儿教,为父言话听根苗。   此回出门把钱找,多承老表来放梢。   初出门庭事不晓,谨手慎微莫惮劳。   太阳西坠把店找,鸡鸣起来把担挑。   歇肩脱衣心要小,须防风寒入皮毛。   摇钱赌博非正道,邪朋滥友切莫交。   待人处世莫骄傲,和气方能把财招。   如今我们年纪老,经霜之叶怕风摇。   你妻王氏年更少,儿小女幼性情娇。   有钱无钱归须早,莫使倚门望终朝。   为父言语谨记倒,财宝归身翻大梢。”   高秀辞别父母妻子,来至魏家,买些本地药材,打了几挑,请脚夫搬运,高秀挑行李押担。走到太原,把货卖了,随办省货,沿途掉换,到本处发卖。至年底做了两回,清算帐目,赚钱百串,拿了十串与高秀回家,余添作本。从此做了两年,除本利外赚三百余串,高秀分一百四十串,回家与父兄商量,添佃田土。有仁将钱买了两间铺面。次年生意更加顺遂,有仁见银钱来得便易,于是肘起大架子,缝套新衫子,头戴高帽子,足穿花鞋子,行路摆袖子,说话言子,看见那样子,俨然像个富家子。正是:   银钱壮人胆,玩苏又玩款。   日里进秦楼,夜晚宿楚馆。   高秀常常劝道:“表兄呀,人生在世。要端品行,莫履邪径。常言道得好:万恶淫为首,百行孝为先,犯了招罪过,切莫当虚言。犹如昼借帐,晚间就填还。远报儿孙辈,近在妻女边。我不淫人妇,谁戏我妻焉?劝君宜早戒,莫到悔时难。我和你离乡别井来在此间,正宜惜身重命,保精养神,方能身强体旺,疾病不生。倘若犯了邪淫,一坏品行,二荒执业,三费银钱,四惹恶疾。心思一邪,越迷越深。从此好人远避,歹人相逢,不惟银钱当如草籽,而且生意亦置之度外,斯不至惹祸招灾,亡身毙命而不已也!表兄呀,与其追悔于后日,不若谨戒于当初。”有仁曰:“我不过借此闲游,以解愁闷,你怕就认真了。”依然如故。幸喜得生意利厚,虽然耗费,犹如毡上拔毛,不伤大体。高秀恐有仁执迷染深,意欲急归,又有百金下帐未曾收清,遂对有仁曰:“表兄,此时货已卖完,在此无事,看来行市还好,不如回家另办货物,来收下帐。”有仁应允,催了数日方才起身。   有仁恨高秀阻了他的兴心,想:“高秀原是沾我的光!”欲将下帐一人独吞,要想分伙,奈是当着舅爷写约,不好反口;思了多时,未得其计。   一日,来至高家,正值高秀外出,王氏在外摘菜。有仁曰:“表嫂瘦了些,莫非得病吗?”王氏曰:“未曾得病。你说我瘦,我自己还不觉得。”有仁曰:“未曾得病,定是思念表弟所致。依我想来,你枉自思念一番。”王氏曰:“夫妻之情,如何不念?但日久习常,也不觉得。多承表兄栽培,使他多挣银钱,夫妻老来快乐,此时受些孤苦也无妨的。”有仁曰:“你思念他,他不思念你,也是枉然!”王氏见有仁说话奇怪;便问曰:“他为甚又不思念我咧?”有仁欲言忽住,曰:“莫说的好,你夫知道伯连先人都要吷了。”王氏再三盘问,有仁曰:“你莫讲是我说的,他在外面贪嫖好狎,朝进娼馆,夜宿龟窝,我累次劝他不听,与一婊子情好甚密,相约挣得有钱,娶他为妾,因此不思回家。这一回我催了数日,方才起身。表嫂还说挣得银钱,老来快乐,只怕讨个婊子,老来还要忧气!”王氏曰:“我只说他发愤挣钱,苦做生意,那知在外嫖假,还想讨小!是这样挣得银钱何用?正是:男儿心肠狠,抛妻出远门。只因贪淫欲,那念结发情?再言远方去,除非把命拼!”从此常对翁姑说:“喊夫莫去贸易,怕成流人,倾家丧命。”翁曰:“我儿小心谨慎,并未放荡,未必一下就流了。为农为商,原是本等,我家田少人多,不做生意,一家拿来饿死呀?”王氏吵曰:“我晓得你爷儿父子商商量量要把我死,好讨那个娼妇!”高秀曰:“这是甚么话?从那里说起?讨甚么娼妇?”王氏大声骂道:   骂一声大麻疯令人恼恨,做的事如屎样臭得钻心!   只说你出远门去把钱挣,那知你在外面贪恋邪淫!   “莫乱说!我并未胡行!”   丢得我冷清清孤眠独枕,每夜晚鼓起眼睡到天明。   东也敲西也想响心都骇紧,又恐怕有强盗偷去衣裙。   “真真冤枉!我若贪淫,那有银钱回家?”   你自己屙稀屎前去照影,脸面黑身体瘦很不像人!   “出门辛苦,那得不瘦?”   有银钱就该要穿戴齐整,为甚么衣裤上补巴层层?   “俭约挣家易,奢华积钱难。”   你看那魏老表人才秀俊,周身上穿的是苏缎杭绫。   脑壳上戴毡帽朝金锁定,毛鈄上添丝线拖齐足跟。   “你快莫说那个假哥!说是别人我还心服,你怕我不晓得?口看在银钱分上。”   有银钱不拿起去走邪径,任你穿任你吃也有余盈。   “我未挣钱,百串押租那里来的?未必他挣的钱又多得很?”   他为甚买店子人人尊敬?岂像你背时鬼无志无能!   “□,我出门几年都未乱说,今听何人刁唆,那有许多屁放?”   你若是再出门与你拼命!   “不出门,一家人拿来饿死吗?”   就饿死做一堆我也甘心!   “你不甘心,又要怎样?”   你看那贪淫欲与人共寝,我未必撞看鬼要守孤灯?   “好,莫乱说了,多挣点钱,不如我。”   似这样到老来定受贫困,到不如大齐家去找情人。   拿一顶绿帽帽与你戴定,我要你到那时悔之不赢!   从此朝夕吵闹,茶饭不煮,吃了又困,困了又吃。夫若说他一句,便发泼放虿,两三天都不歇声。翁姑无奈,与子商量,弃商为农,遂请有仁至家分伙,将账目算明,银钱付清下账。高秀该分银五十两,嘱有仁代收。过后有仁回家,说债主逃走,不知去向。高秀明知是他谋吞,奈不得出门清问,叹气而已。从此披星戴月,早起迟眠,务要耕春,见对门荒坪极多,暇时与兄开垦。   到五月,高英岳父六旬,良栋夫妇并高英夫妻皆去吃酒,高秀在家上坡开荒。王氏捞虾煎好,把饭煮熟,拿个背兜背起与夫送去。至头台土外大梧桐树下,把背兜放在石上,喊夫:“快到这里来吃饭,阴凉得好。”秀曰:“放到那榻,我挖脱这个石头就来吃。”忽魏有仁经过,王氏曰:“表兄那里去?”有仁曰:“我姑娘讨媳妇,前去吃酒。”王氏即问他家常,起身一路谈叙回家。高秀因有仁吞他银子,心中怀恨,今见此情,愈加生疑,即在土外隐身细看,见有仁至龙门边坐下,王氏进屋倒茶拿菸,又说一阵话才去;心中大怒,至树下把饭吃了,又去开土。谁知心中有事,做一阵即回,怒气勃勃问王氏曰:“你这贱人!全不讲脸!今日与魏有仁说些甚么?”王氏曰:“他说到姑娘家去吃酒,我念至亲,留吃菸茶,难道就错了吗?”高秀曰:“你这贱人!岂不闻‘男女授受不亲,瓜李之嫌当避’?就是至亲,当要避嫌,男女私言授受,成何体统?你这无廉无耻之妇,以后好生打点,救着你那狗头!”这王氏脾气不好,见夫骂他,即吵曰:“你开口闭口说我无廉无耻,到底你拿到奸在那里?不说明白,不得开交!”上前拉着问要奸夫。高秀与他两个耳巴,他便拉着毛与夫撞死。高秀气急,一阵饱打,他就倒在地下,扳天扳地的哭道:   哭声妈来泪不住,哭声爹来痛心腹。   当初瞎眼来放女,嫁个丈夫是毛驴。   脾气乖张性粗鲁,夫妻情义一概无。   今日老表过此路,拿菸例茶未进屋。   念在至亲把话叙,也是出于不得不。   背时鬼呀!   未必今天撞二五,回家就把我栽诬。   口口说是无耻妇,下次还要切头颅。   全然不由妻分诉,横起眉毛就动粗。   莫良心的呀!   拳头耳巴不记数,浑身上下无完肤。   四肢疼痛入肺腑,定是打断背脊骨。   呀,倒灶的呀!挨刀的呀!   捉奸要双是古语,到底那个是奸夫?   此话不与我说楚,要你充军坐囚车!   正在吵闹,良栋夫妇忽归,见儿、媳吵闹,问明来由,一个骂一顿方才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