跻春台 - 第 43 页/共 57 页

展开笑容把话讲,我儿请起站一旁。   儿你纯孝无虚诳,天大冤仇付东洋。   说毕,忽然不见。   少卿惊定而喜,忽记一事,喊道:“妈快转来:妈呀,快快转来!”喊了几声,见玉英复至,曰:“我已听尔之言,解了冤仇,尔又喊我做啥?”少卿曰:“莫问母亲,儿今科功名若何?”玉英曰:”尔的功名论理今科该中,因儿父坏娘名节,致娘于死,以此罪过,把儿功名削了。”少卿泣曰:“可怜儿坐破寒窗,磨穿铁砚,只望播一功名,扬名显亲,谁知受父之累。想儿父坏娘之节,乃父之愆,非娘之过,自然神钦鬼服,恳求娘到桂院代儿求情,倘得侥幸,儿盘尸回才有体面,且于娘之脸上也增光荣,那时才好请得诰封。”玉英曰:“为娘名节已玷,饮恨穷泉,怎能见文圣求情?”少卿哭泣不已。玉英曰:“感儿孝心,为娘勉强一行。”半夜转来,满面春风,不似前番凶恶,向少卿曰:“恭喜我儿,功名可望。”少卿称谢不已。玉英曰:“此非娘之功,乃儿与娘解冤,使娘怨气消散,一片孝心感格上帝,将尔父罪案除了,复儿功名。我儿好好做文,若有疑难,一喊即来。”   少卿欢喜,精神爽快,诗文脱稿,恐有错误,无人考正,忽忆母言,喊了三声,玉英忽在面前。少卿将诗文呈上,求其改正。玉英看罢,曰:“文章极妙,但诗的神韵看来不遂心意,待为娘与儿更改。”少卿见改惊异,想道:“此女不但貌美,而且才高,无怪我父败品丧德。然既乱之于始,就该成之于终。幸喜我有主见,不然枉送性命!看来这淫孽是犯不得的。”玉英嘱曰:“儿去盘尸,娘有二百私房银放鸿兴顺处,儿向婆取约收讨,追荐先夫,也可了娘一番心事。”少卿曰:“儿去盘尸,母亲必在那里。”玉英曰:“娘无面还乡,愿到儿家去。”少卿曰:“如此极好。”   试毕,设灵位于轿中,请人抬回,安之龛上。后塘报来,果然中试。即去夔府拜见王母,告以认母盘尸,并收债追荐情由。王母曰:“此妇倒还灵异,于今得了落处,还要追荐先夫,可以盖前愆矣!”即留少卿款待。夔府绅士闻其孝行,俱来拜问,请酒结交。少卿耍了半月,执约收账,鸿兴顺怕玉英找他,即将本利还清。少卿请僧超度定邦、玉英之魂,自己理科丧事,遵制成服。祭奠已毕,把母尸挖出,用香汤沐浴,然后盘回家乡,葬于祖坟之旁,复开大奠宴客。事毕,二科进京成进士第。后有仪病故,把尸盘回合葬,至今子孙茂盛,科甲不绝。观此可知,淫不可犯,而寡妇尤当谨戒;冤不可结,而命债更加莫欠。不然,盍以刘有仪为鉴焉!   南山井   四关原是迷魂阵,惟有酒色更凶。凡事皆要合乎中,不为彼所困,免得入牢笼。   青州临淄县有一何甲,父何永,母申氏,家小康。永性贪而善算,大利盘剥,出轻入重,凡有损人利己之事,无不计定而行,积有万金家产。至四旬始生何甲,爱惜如珍,全不教训。甲十四岁,永因急症身死,申氏痛夫太过,亦相继而亡。何甲从此肘起架儿,名列书馆,之乎也者一概不知,嫖赌嚼摇尽行学会;日走花街,夜宿柳巷,挥金如土,用钱如泥。服满娶妻冯氏,系幼时所聘,乃大家女,性情贤淑,端庄稳重,女工娴熟,容貌秀美,不好艳妆,不喜谑笑。   何甲不喜,总说是个拙棒。一日,说道:“看你做起那瘟猪样儿!妇人家也要收拾,容貌才好看。我偌大家业,娶的妻子就不如花似玉,也当千媚百娇!家中首饰绫罗,胭脂水粉,无不周全,为甚又不穿戴打扮,总要做起那贫穷之像、痴呆之形?好不令人生气!”冯氏听得夫言,乘机劝曰:“夫君呀,妇人家当要稳重端庄,怕的浪荡轻狂。侍君大戒就是艳妆,四德虽有妇容,无非衣服洁白,岂是穿红着绿吗?在那不贤之妇,朝夕打扮,迷惑丈夫,贪淫纵欲,以致少年夭折,否则痨疾终身。夫君想来,这又何益?”何甲骂曰:“岂不知老子在花柳场中习惯,见的是吴姬越女,听的是燕语莺声,最恨那农村野态!叫你收拾一下,还要犟性吗?”冯氏曰:“夫君呀,常言道:‘万恶淫为首,百行孝为先。’《遏欲文》说得:‘有绝嗣之墓,无非好色狂徒;妓女之宗,尽是贪花浪子。’近报妻女,远报儿孙,夫君须要谨戒。”何甲曰:“娼妓原是做的生意,有啥罪过?”冯氏曰:“嫖妓之罪有五:一坏品行,二荡家产,三惹祸患,四生恶疾,五伤性命。夫君,你前人偌大家业,正宜立志端品,作善惜福,为人中之杰,保有用之身,慰先灵于地下,留好禄与儿孙,也不枉生人世。何必多造罪孽,生遭报应,死堕地狱哉!”何甲大怒,骂曰:“你这贱人!那有许多屁放!难道老子堂堂丈夫,还要你妇人教训吗?”即扬拳欲打,冯氏急忙走避。何甲从此时常怒骂,浪游少归。   冯氏见夫难劝,只得换些新鲜衣服,以慰其意。一夜饮酒,冯氏提壶,甲已半醉,笑曰:“我看你却还生得美貌,若加以艳服,岂不令人魂消!”即叫冯氏打扮妆束。冯氏不肯,甲自去将首饰、衣服取出,强冯氏穿戴。冯氏再三不肯,甲勃然大怒,拍案骂道:   开言骂声狗贱妇,忧得老于气难出!   老子生来家豪富,爱的玩格与玩苏。   就是丫鬟和奴仆,时常打扮美而都。   何况妻是挨身肉,少年正好乐欢娱。   你这贱人如泥塑,妖娆体态一概无。   虽然人材甚朴素,百般娇媚做得出?   许多首饰和衣服,任你穿红又看绿。   脚上挖云加彩裤,高底花鞋三寸余。   阶前走个苏摆步,挑腮柳眼似妖狐。   饮酒唱的纱窗曲,燕语莺声句句苏。   这样风流才有趣,不枉人生世上立!   “夫君想左了,妻在娘家,爹妈教我总要端庄,切莫妖娆。夫君今日要妻打扮风流,为妻生来本相,做不来那些丑过场。”   说起端庄叫人恶,胀爆老子一双目!   你本丑鬼把形露,故意还要叽哩咕。   快去妆个风流女,好与老子来提壶!   “提壶就是,何必收收拾拾?怕要连先人都羞辱了!”   叫你打扮你不去,反把恶言来抵触。   不由老子气破肚,今日定要把鬼出!   “我偏不去,看今天出个啥子鬼!”   贱人说话令人怒,犟起性子似毛驴。   这样不受人抬举,翻身踢你妈一足!   何甲怒气勃勃,仗着酒性,一足踢去,正在小肚。冯氏倒地,口张眼翻,何甲急忙去拉,早已呜呼哀哉了!此时酒醉已醒,悔之无及。次日命人到娘家报信,假说急症身死。冯氏兄弟查出小肚有伤,大闹不依。何甲请人说好,从厚超荐。化材之日,冯氏来些无赖子,阻搅不依,总要去告状。何甲大骇,和钱百串,又做七天道场,方才了息。过后请媒再娶。   却说城中杜太和有一女,名翠娘,生得妖娆,先曾与何甲私通,自小已许陈姓。何甲见其娇媚,意欲娶他为妻。太和知甲欲娶,故意不肯,翠娘又在枕边盟山誓海,何甲出钱二百串,与太和做生意,方才应允,出庚付甲。陈姓不依,甲又破钱安顿。临接之时,陈姓倡言要来抢人,甲请百多人执车器去接。团众不依,说清平世界,何得纠众持刀?又罚钱四十串。甲将此妇娶回,把账一算,已用五百多串。翠娘朝日艳妆,陪甲饮酒唱曲,纵欲贪淫,衣非颜色不穿,肉非新鲜不食。四五年间,余钱用尽,将高垭口地方卖了一股;未上两年,依然用完,又去借钱来使,后因拉借不动,只得把田地房屋扫庄卖尽。将账目开销,只剽钱四十串,佃人山土耕种。翠娘当衣沽酒,卖饰称肉,朝夕吵闹,骂夫无能;何甲忍气吞声,不敢回话,只得出外卖些青果糖食。翠娘于是倚门卖笑,送旧迎新,何甲知不敢言。   且说近邻有一王五,为人凶暴,江湖上开个新一大爷,结交红黑两党,打头吃利,屠牛聚赌;见了翠娘,常送牛肉与食,来家歇宿,把翠娘包占,不准另外。每一到家,要何甲让铺,便忙走逃,倘有不合,开口便骂。何甲气忿不过,闻城中皂角子极贵,买些去卖。王五从此不归,俨然夫妇矣。   却说沟上有一胡成,家颇富,力大性刚,好洒,与左湾冯安争界上树木,理论数次,曲直未分。胡请多人将树砍伐,冯告不休,胡不与讼,遇着便打。冯无奈何,只得罢休,总想乘机报仇,乃曲意交好,胡久亦忘怀,两相来往。是年,胡上四旬,把客辞了,只有女婿邻近,冯亦往祝,共相欢饮。此时胡已带醉,说他乎生能够处,讲得津津有味,因曰:”人非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只要坏点良心,就要发个猛财!”冯谀之曰:“胡大爷,猛财如何发法?何不说来大家一听,我们学得也好发财。”胡曰:“既然如此,你站过来,待老师爷教你!”于是手舞足蹈,大声说道:   众亲朋请宽坐我有话论,听我说发猛财陡然万金。   我胡成出世来家虽贫困,不哄你今日里得了多银。   “有好多咧?”   虽不多也还有数十余锭,   “怕是金偯纸张做成的么?”   并不是京果铺纸张做成!   “你的金银又从那里来的咧?”   那一日赶场归路过南岭,比时间正行走天色黄昏。   忽有个生意客收账回郡,包囊内重甸甸颇有金银。   我当时劈脑壳就是一棍,打得他吐鲜血一命归阴。   将尸首丢下了一个枯井,把银钱忙收拾转回家庭。   “说了半天,我怕是真的,原来在说酒话咧!”   王大爷说这话太短人兴,我今日并未有多饮杯巡。   论酒量三五斤时常在饮,从未尝发酒疯说话胡行。   况胡成貌堂堂威风凛凛,岂故意夸大话欺压你们?   冯曰:“胡大爷,你把银子拿出来我们看下,那就信了。”   听此言不由我心头火喷,未必你一辈子未见过银?   你权且在此间好好坐定,待我去拿几个你看分明!   妻曰:“这银子是郑姐夫托你跟他买地方的,何得糊言乱讲?怕不怕戳拐!”   惟有你妇人家胆小得很,不知道说大话才能骇人。   你莫管我的事,我即刻拿银子来到客厅。   冯老二你快来掌眼细讯,亮铮铮白森森爱不爱人?   足色银一共是五十八锭,众亲友你看我欢不欢欣!   冯老二你从今好心孝敬,若不然我定要照样施行!   冯安听罢,心中暗喜,回家报官,说胡成谋财害命,尸丢南山井中。此井系临淄驰名之地,人人皆知。   却说临淄县官姓费,名祎祉,是科甲出身,清廉有才。看了冯安呈词,即拘胡来讯。胡诉曰:“此乃民醉后狂言,并无此事。况银是姐夫郑伦托民买某人地方,寄放民家,冯安与民有仇,因此诳告。”官唤郑伦来问,亦说托他买某人地方寄的。官命差押胡到井看尸有无,回禀果有一尸,不见头首,胡已骇得魂飞魄散,向官称冤。官骂曰:“狗奴!谋财毙命,现有赃证,叫甚么冤!”即命丢卡,随出告示,教人来认尸。   次日,有何甲之妻杜翠娘具呈认尸,说夫何甲卖了地方,剩银数百,往县内贸易,回家路过南岭,遇胡成打死,把银抢去,恳祈伸冤。官曰:“你何以知是丈夫?”翠娘曰:“夫原说某日持银回家,今已过期,不见回来,不是丈夫是谁?”官曰:“你夫穿何衣服?”翠娘曰:“夫穿烂夹衣。”官命候验,即押胡成到井,命人将尸启上,果然无头,身穿破袄。翠娘一见,远远哭道:   哭一声奴的夫死得好惨,不由妻这一阵痛裂心肝。   硬梆梆在地下周身溃烂,无头首似树桩倒在井边。   只想夫做生意多把钱赚,夫妻们到老来有吃有穿。   恨胡成做的事十恶不善,他不该杀奴夫抢去银钱。   害得我年轻轻无人作伴,鸳鸯鸟却被你一弹打单。   幸喜得夫有灵皇天有眼,你自己说出了杀人机关。   转面来跪之在尸厂下面,尊一声大老爷细听奴言。   胡成贼为谋财将夫头砍,害得奴无衣食孤枕独眠。   大老爷须把他照律详办,奴的夫在泉下也把光沾。   官问:“你家中还有几人?”   呀,大老爷呀!   可怜奴二公婆早把命染,无儿女无兄弟又莫侄男。   望只望大老爷把奴怜念,与民妇来作主把银追还。   “待把胡成办了,结案之后,本县与你作主,另行改嫁。”   多蒙得大老爷慈悲好善,小妇人二辈子结草衔环。   官命刑件勘验,系胸膛一刀废命,头是死后割的,即命掩埋。慰翠娘曰:“尔可回家,年轻人不必抛头露面。如今罪人已得,候追出头首,把案结了,随便改嫁。”翠娘叩头而去。   官回衙,命胡成招供画押。胡成口称冤枉,哭泣诉道:   跪法堂不由我珠泪滚滚,尊一声大老爷听诉冤情。   民虽然出世来家中贫困,也知道存天理不坏良心。   “怕坏良心?那们又去谋财害命!”   但不知是何人在把凶逞,杀死人丢井内冤害小民。   “胆大狗奴!好好招了,本县从轻详办。不然,定要打烂尔的狗腿!”   小胡成并未尝杀人在井,青天爷你叫我从何招承?   “还要犟性,左右与爷重责四十!”将要动刑,官又开口曰:“胡成呀,你好好从实招认,免得本县动刑。”   呀,大老爷呀!   你苦苦要小民把供招认,只恐怕枉死城又添一人。   “狗奴不招,与爷打,打,打!”   这一阵打得我两腿血浸,望青天还须要格外施恩。   “有招无招?”   你要民招此案民有一论,犹如那将活人抬在死坑。   “该死奴才!实在犟嘴,左右与爷夹起!”将要上夹,官止住曰:“胡成,你好好招了,免受这般非刑;本县施恩,与你拨条生路,那些不好咧?”   呀,大老爷呀!   这命案好一似捕风捉影,果然是胡成杀又有何凭?   冯老二一面词何足深信?民纵死九泉下也不闭睛!   “你亲口对冯安说南山井内有尸,这就是凭据了!左右与爷快快夹起!”方夹,官又止住曰:“胡成,本县一片好心,劝你招了,与你笔下超生,何必要强辩做啥!”   这一阵把我的主意想尽,想不出好良方肺腑皆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