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志 - 第 11 页/共 14 页
暂且饶打,好好的将两名枷犯看管,倘若走脱,二罪俱发。”
地方答应下去。苏兴上前磕头,上官老爷叫他收拾了打坏家伙,补了呈词,然后打轿回府。
那郑忠、李信回辕禀明,老赫勃然大怒,便叫上包进才来,要办上官知府。包进才毕竟乖觉,回道:“小的想来,一个知府,他怎敢这等大胆无情,内中定有原故。他说票子要呈督抚回销,这擅用关防印信滋扰民间,也还算不得什么大事,恐怕督抚已经拿着我们的讹头参奏了,他靠着督抚纔敢这样。”老赫一听此话,毛骨悚然,便说道:“此事暂且按下,你细细着人打听,回来再议。”那进才果然能干,数日之间已打听明白,如此如彼的回明老赫,又禀道:“听事的回来说,今日接到紧报,潮州已被大光王和尚占住了。这和尚就是摩刺,现在封了四个王妃。倘这事再闹起来,一发不妥。”老赫大惊,忙分付:“且将从前押缴饷税这宗案卷烧了,关税减去加二,不许勒索陋规,静候恩旨。”可笑老赫,这几日酒色不能解忧,昏昏闷闷的过去。包进才也计无可施,只着人赶紧进京打点,忙乱之中,也就不管杜垄逃走之事了。
这杜坏跟着吉士,主仆六人过了佛山,望韶关进发。
船家禀说:“目下盗贼横行,夜里不能走路。”吉士因要赶紧回转,叫他日夜趱行。船家不敢回拗。第二日晚上,相近清远峡地方,吉士已与也云安睡,苏邦、阿旺睡在头舱,阿青、杜垄却在稍上。船上水手有一老龙三,唱得好《夜行歌》,众人叫他唱曲,那苏州三一头摇橹,唱道:天上星多月勿子介明,池里鱼多水勿子介浑,朝里官多站勿子介下,姐姐家郎多记勿子介清。
众人赞好。老三又唱道:
和尚尼姑睡一床,掀烘六十四干他娘。一个小沙弥走来,揭起帐子忙问道:“男师父、女师父,搭故个小师父,你三家头来哩做啥法事?”和尚说:“我们是水陆兼行做道场。”
众人正在称赞,忽地喊声大起,许多小船抢上船来,伤了一名水手,抢进官舱。船家下水逃走。吓得吉士与也云紧紧搂住,不敢放声。那强盗倒醉翁之意不在酒,抢劫一空而去,未杀人。天明起来,苏邦回道:“大爷方纔出门,又遭此变,江西是去不成了,不如且在左近寻一个人家暂住,着人回去取了路费,再商量罢。”吉土道:“这话极是。你且上去寻房子。”
苏邦去了不到一个时辰,下船禀道:“离这里有二里多路,一家子姓卞,是个半耕半读的乡民,房子颇多。小的告诉了他,他一诺无辞,现在这里伺候。但乡间雇不出好轿子,只雇了两个竹兜,大爷与云姑胡乱坐坐罢。”吉士即便起身。可怜主仆六人,只剩几副铺盖。
进得村来,至卞家坐下,也云脱下手上金镯,暗暗递与吉士,吉士便叫苏邦前去换银。那姓卞的上前磕头,吉士慌忙扶起。那老人说:“大爷还不晓得,乡间并无钱店,况这金子,那里去换?大爷要什么使用,小人家里应着,大爷再补还不迟。”
吉士举手称谢,因借银二十两,发了些脚钱。苏邦附船回去,余银交阿青零用。这姓卞的极其恭敬,领吉士至三间一明二暗的书房安歇,杀鸡为黍,送上早饭,自己小心伺候。吉士过意不去,叫他上前,问道:“足下尊名?日后定当补报。”主人道:“小人卞明,向来受过大人恩典,今幸大爷光顾,只恐供给不周,怎说一个报字!”吉士骇然道:“你我并未识面,怎说有恩?不要认错了。”卞明道:“小人家世耕读为生,却有五十亩草田,坐落花县。前老爷手里将田押银二百两,因连年岁歉,本利无偿,今春蒙大爷恩免。小人打算,今冬送本银进城,不意中得遇大爷,小人不胜欣喜。”吉士道:“那从前之事,已经丢开的了,如今在这里打扰,也须开个细帐,我日后算还,你小人家那里搁得住我们大嚼。”卞明道:“这个再也不敢!”到了晚上,卞明请至里边,备了酒席,并叫奄女行酒。
吉士再三谢了,扯卞明旁坐,叫也云执壶。饮了一会,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走来,卞明叫他上前作揖。吉士扶住问道:“此位是谁?”卞明道:“是小人儿子卞璧,字如玉。去年侥幸进学,今岁还从先生读书。”吉士道:“原来就是令郎。相貌端方,一定天姿聪俊”即扯他一同坐下。席间问他经史诗赋之类,如玉应对如流,吉士自愧不及。席散之后,携手同至前面书房,问他道:“世兄高材,埋没村野,弟欲屈世兄到舍一同读书,未知允否?”如玉笑道:“古来名人辈出,大约膏筮纨裤者居于城市,逸纔硕德者处于山林。晚生虽属童牙,颇以古人自许,大爷请自尊便,断断不敢随行。”吉士也笑道:“这说话不无太迂了。从古名人,断无城市、山林之别,况那有名的英贤杰士,何尝不起于山林,终于廊庙呢?”如玉道:“显于廊庙,自是读书人本分之事,但亦未闻有终于城市的名公。”吉士道:“我难道要你困守广州城中不成?不过赏奇析疑,聊尽观摩之益耳。还有一事请教:前日有几个朋友起了鲜荔枝诗社,却都做得不佳,不知可好赐教否?”如玉道:“晚生困于书史,最不善诗,既荷命题,自当勉赋。”因迅笔疾书道:岭梅闲后独争荣,细腻精神自品评。
莫笑山林无结果,要他领袖压群英。
吉士看完道:“诗以言志,世兄将来定不作第二人想矣。
书法劲秀,真是华国之纔!”如玉谦逊了几句,告辞进去。
次日,吉士又到书馆中伺候他的先生,看他制艺。这先生乃块然一物,是个半瓶醋的秀才。那如玉近作并皆古茂雄健,吉士赞不绝声。转来,请卞明相见,说道:“令郎高才盖世,定当破壁而飞。有一胞妹,与令郎同庚,意欲附为婚姻,不知可能俯就?”卞明慌忙作揖道:“大爷此话折杀小人!小人是个村民,怎敢仰扳豪贵?大爷万万不可提起,恐惹人耻笑,坏了大爷的名头。”吉士道:“我意已决,老伯不必过谦。”卞明推脱再三,只得允了,议定来年行聘。又叫如玉回来,重叙亲礼。吉士住了三日,望不见苏邦到来,心中纳闷,叫阿旺在家看守,主奴四人旷野闲步。木叶渐脱,草色半萎,萧飒西风,豁入怀抱。吉士心中想道:“亏了这班强盗,便宜我得了一个妹夫,将来不在李翰林之下,也算完我一桩心事,可以告无罪于先人。但是我的功名未知可能成就,若要像卞如玉的才调,我是青衿没世的了。”又想道:“我要功名做什么?若能安分守家,天天与姐妹们陶情诗酒,也就算万户侯不易之乐了。只是家中未知闹得怎样了?”一头想,不觉走有数里之遥,有点儿腿酸,携着也云在路傍小坐。那边路上有十数骑马,按辔徐行,见了吉士等,一个跳下马来问道:“爷从那里来,到那里去?还是习文呢,还是习武?”阿青道:“我们大爷是省中有名的贡生,不晓得武的。”那众人听说,都下马走向前来,将吉士、也云、杜坏三人横拖漫曳抱上马去,说:“家主相请。”
阿青上前抢夺,被众人鞭梢打开,飞骑而去。
第十八回 袁侍郎拐封粤海 胡制宪退守循州
黄金白玉讶多资,干没独居奇。沉速香浓,葡萄酒醉,锦帐拥娇姿。一封丹诏从天下,臣罪果奚辞。珠宝条封,花容锁禁,独自泪流时。
漏下羽书传,满目尘烟。腰弓插箭跨花鞯,笳鼓声声都惨淡,烽火连天。贼势漫绵延,早着鞭先。貔貅一万命都捐,无定河边抛白骨,梦到婵娟。
却说吉士被游骑挟持上马,如飞前行,大叫”救命”。
那骑兵说道:“先生不须着急,我们奉主公之命招贤纳士,特来请你的。只要你不是假秀才,有些真才实学,还是有许多好处。”倏忽之间,已驰去百余里。途中吃些干粮,一日一夜,早至一个山头:雄关壁立,戈甲如林。那骑兵报了进去,即有顶冠束带二人出来接进。延他坐下,说道:“请问三位尊姓大名?”吉士惊喘甫定,答道:“小生姓苏名芳,广州人氏。这两个都是小价。不知阁下何故见招?还要请教姓名,尊官现居何职?”那人道:“俺丰乐长麾下镇北将军王大海、褚虎两个便是。俺主公思贤若渴,远辟旁求。兵卒们不知,累先生受惊了。”因唤左右备酒压惊。吉士方知被陆丰的强人拿住,心上害怕起来,只得推诿道:“小生一介庸愚,并不足以当贤士之誉,求将军放还故土,别选贤良,诚恐保举非人,累将军受不是。”王大海道:“那些说嘴的书生倒是一窍不通的,先生这等谦抑,一定是个真才。”即分付:“备轿伺候,我亲送先生前去。”此时姚霍武已得了甲子城。那潮镇总兵官锺毓领了五千人马前来救援,冯刚抵敌不住,闭门坚守。后来军门岭秦述明、曹志仁闻得霍武、冯刚成了基业,全伙归降。
遯庵将述明妹子绍英选入宫中,与霍武做了夫人,自己领了吕又逵、秦述明等前去救应,杀退了锺毓。却好摩刺轻舟袭了潮州,自号”大光王”。锺毓进退两难,只得权入嘉应州死守。幸得摩刺得了潮州,心满意足,立了四宫八院,日夕饮酒渔色,将四个徒弟封为护法,八个勇悍头目封做将军,并不理论兵事。遯庵杀退锺毓,便叫秦述明等把守,自己敛甲而回,与霍武商量道:“锺毓自守不暇,东路可以无虞,但恐督、提两标兵到,须要加紧预防。”却好骑兵报说:“王将军亲送贤士到来。”霍武大喜,便令遯庵迎接。
须臾,吉士进署,也云、杜垄紧紧跟随。吉士知道是位大王,忙向前叩见。霍武答礼相还,于左边另设一座,请他坐下,遯庵等右边相陪。王大海道了姓名,霍武道:“姚某系东莱武士,不识斯文,今苏先生惠然远临,何以教我?”吉士道:“小生乃幼愚下士,并无点点才能,偶至郊外闲行,被麾下拿住。倘蒙不加死罪,伏乞放还省会,没齿沾恩。”霍武道:“原来苏先生祖住省城。有位洋商苏老爷讳万魁的,可也认得否?”吉士站起说道:“这就是先父,于今春正月身故的。”
霍武忙自外再拜,道:“原来是恩人之子!不料令尊已经作古,姚某报恩何时?”言毕,潸然泪下。吉士亦再拜扶住,说道:“不知将军因何认得家父?”霍武便将省城蒙恩周济之事说了。又问道:“江苏李匠山先生想也认得否了?”吉士道:“这是敝业师,又是太亲家,前年回去的。舍妹丈已入词林,看来不能再到广省了。”因触着了匠山来信,亟问道:“将军尊讳可是霍武吗?”霍武道:“正是,令尊想曾道来?”吉士道:“先父虽未提明,先生却有信到。”因将匠山来书读与他听。霍武叹息道:“我哥哥规劝如此,是我负他,将来何以见哥哥之面!”众人齐劝道:“主公暂时躲避,倘蒙恩赦,原可报效朝廷,不须多虑。”霍武忙叫备酒款待。又问道:“先生安富尊荣,为何忽有郊外闲游之兴?”吉士便将家中之事告诉他。霍武大怒道:“何物赫关部擅敢如此横行!我这里提一旅之师,将他首级抓来,与恩人报仇雪恨!”遯庵道:“主公不必着恼,关部舞弊婪赃,朝廷自有国法。苏先生谅来不能久居于此,我们且着探卒往省中打听,好送先生回家。”霍武说:“是。”即分付能事探卒飞骑兼行,限四日回话。酒宴散后,送入公馆安歇。供应丰美,铺设华丽,又送四名营女伏侍,两员武弁把门。从遯庵、冯刚起首,一个个轮流请酒。
过了四日,探卒早已回报,说:“苏府并无事情,海关现已听参,不过旨意未下。提督任恪已从海道攻打潮州,胜负未定。总督各处调兵,大约新正必有一番厮杀。”吉士听了,一面告辞。霍武料亩不住,亲自率领将佐长亭饯行。姚霍武把盏道:“先生此去,尽管放心。倘有亲友之中可以代姚某请命朝廷、赦其死罪者,万望鼎力吹嘘,姚某终身感戴。”吉土连声答应。霍武又将四只大箱交代,说道:“些小赆仪,尚祈笑纳。”吉士不敢不受。霍武饬令戚光祖、韩普:“护送过了旱路,回来就协守岭头,明春再候调遣。”吉士拜辞而去,一路直到平山,纔辞了两人,下船去省。从避难出门,屈指四旬光景,家中因得了阿旺、阿青之信,合宅忧疑。这日忽然到家,真个喜从天降。施延年已经娶亲,夫妇同来拜见,各亲友亦来问安。晚上打开霍武所赠箱子,都是黄白之物,何止百倍于前。正是:一饭千金何足数,受恩深处最关情。
赫广大自从被参,终日闷闷不乐,腊月初旬,阿钱生下儿子,稍觉开怀。忽报:“码头到了两位钦差,各省官员都于天字码头接候,请大人快去接旨。”老赫摆道前去。
到了驿亭,两位钦差已经上岸,南面而立,各官都行九叩头礼,俯伏听宣。钦差高捧诏书开读:奉上谕:国家设立督抚,所以协文武、总方略也;设立监督,所以裕国课、惠商民也。前据粤海关监督赫广大奏称,洋匪横行,以致商贾不通,税饷缺额。已着该部传旨,申饬督抚,并谕赫广大不得藉端推诿。旋据总督胡成、巡抚屈强、监督赫广大,各以惠州沿海各口有姚霍武等骚扰等事奏闻,是督抚失于抚驭也。胡成莅任未久,姑从宽,革职亩任;屈强着降三级,改补惠、潮兵备道,戴罪立功;所有巡抚关防,交藩司潘进署理,候朕简放。
又据屈强参奏赫广大蠹国殃民十款。屈强向来清慎,此奏谅非无据。赫广大系功勋之后,素无树立,朕从优录用,乃肆无忌惮如此,深负朕恩。着即革职解任,交使臣工部侍郎袁修、掌河南道监察御史李垣从公审办,并将赫广大署中抄拐,讯取婪赃恶迹。其监督关防,着臬司廉明兼署。旨到之日,各钦尊施行。各官三呼谢恩已毕。钦差分付:“将赫广大拿下,着南韶道木庸看管。”胡总督率同潘布政、廉按察、首府、首县及在省各官,往关部署中。钦差、总督正坐,司、道旁坐。先将折内有名家人包进才、马伯乐、王信、卜良等锁住,后将老赫的夫人、小姐、姬妾、丫头们等赶至两间空房锁好。南海县把守后门,番禺县把守二门,各院各门都委员把住。分付广州府率领花县、新会县,带了番役,细意抄柑。约两个时辰,一一报数,钦差李大人提笔登记:汉玉吉祥如意四柄 阗玉吉祥如意六柄 汉玉二尺长观音一尊 赤玉径一尺六寸盘一个 翠玉径二尺盘三个 汉玉拱璧玩器杂挂共一百二十四件 翠玉手玩杂佩共二百五十二件 玉带八十四围 明珠手钏二串 宝石手钏廿二串 翠玉花瓶四个 自鸣锺廿八座 洋表大小一百八十二个 洋玻璃屏廿四架 洋玻璃床十六张 洋玻璃灯一百二十对 各色玻璃灯一百八十对 四寸厚水晶桌一张 四寸厚水晶椅八把 洋玻璃挂屏一百零四件 大红、大青、元青哆啰呢各八百板 大红、大青、元青羽毛缎各八百板 大红、大青、元青、哔吱各四百板 贺兰羽毛布各色一千匹 泳金孔雀裘二套 紫貂裘十四件 天马皮裘廿四件 猞猁狲裘十二件 海龙裘十八件 元狐裘廿八件 银鼠裘四十八件 灰鼠裘廿八件 真珠皮裘黑白八十四件 杂皮男女衣服共八百六十四件 男女衣服共五千一百十三件 锦缎、大呢、被褥共一千二百十二床 南缎、杭绸、纱罗共一千八百二十卷 貂鼠皮五十八张 海虎皮三十张 银、灰鼠皮各八百张 洋毯、氆氇、地毡共四百十八铺 龙眼珠二颗 油珠共五斤十二两 赤金盘六个 赤金酒壶十二把 赤金大小杯共八十个 玉杯大小四十个 洋玻璃盏大小八十个 赤金状元及第笔锭、如意及各样果式赏玩共一千二百件 赤金四万二千零十二两 银盘十二个 银壶廿四把 银杯大小八百个 白银五十二万二千一百零三两 珠首饰四百五十件 金首饰六百十二件 银首饰各二千五百件 紫檀、花梨、香楠桌椅共五百八十二张 大钱二千零四挂 金花边钱一千八百零三圆 花边钱四万二千零八圆 白玉美人溺壶一个 银溺壶十八个 钦差一一将印条封好。清拐税饷,共亏空一百
六十四万零四百两零一钱六分五厘。番禺县办了公馆,请二位钦差安歇。
广州府出了票子,拘集钦案有名人等细细审问。
所参系是实迹,如何不真?却都做到包进才四个家人身上去,老赫拟了个”酒色胡涂,不能约束下人,以致商民受累。
其所亏税项,请将家私抵偿;尚有不敷,应于本籍柑封凑数”。题奏上去,皇上恩德如天,轸念旧臣,即将包进才四人正法,赫广大着看守祖宗坟墓,改过自新。此是后话不提。
当日,两钦差审办停妥。那李御史便对袁侍郎说道:“晚生有个亲戚在此,前日出京之时,家父曾分付晚生探望,今公事办完,晚生意欲前去,未知大人以为好否?”袁侍郎道:“不知老先生有甚令亲,是何姓名?”李御史道:“昨日在这里候质的贡生苏芳,就是晚生的奔舅。从前晚生未遇之时,家父在他家教读,定下亲事,却还没有过礼。
家父命晚生带了些聘礼来。覆旨之后,大约来年乞假归娶的光景。”袁侍郎道:“这是极该去的了。不知可容老夫为媒,吃杯喜酒?”李御史道:“若得大人光坏,晚生就此代舍亲叩谢。晚生今日先去拜过,明日就烦大人携带聘礼过去,后日起程。”说毕,出位打恭。袁侍郎忙扶住,笑道:“此礼为尊大人而设,小弟不敢回礼了。老先生快去了,回来同去领藩署、抚军之盛情。”李垣红着脸,忙分付从人打道,往苏府而来。
原来李匠山之子垣,以庶常不到三年,散馆授了编修;本年保送御史,先致河南道,又转了掌道御史。皇上见其英英露爽,丰骨不凡,特命与袁侍郎办了粤海关一案的。
当下来到苏家,早有号房报知吉士。吉士预备了酒席,一切铺垫,半吉半素。家人投进帖子,吉士接进中堂。李御史分付将一切彩绸、红垫、桌围等撤下,然后两人行礼。
吉士道:“小弟不知钦差大人就是老姐丈,有失迎迓。”
李御史道:“小弟因圣命在身来迟,恕罪。昨日在公馆,又多多得罪大哥。”吉士道:“好说。这是朝廷的法度,蒙老姐丈畜情,小弟知感不尽。”便站起身来,请过先生、师母的安。
李御史也立起身,答了带健,便请岳母大人拜见。
须臾,毛氏出来,跟拥着许多丫头、妇女。李御史拜了四拜,毛氏只受了半礼,缓步进内。李御史即换了素服,到万魁灵前展拜一番,然后入席饮酒。席间,李御史说起:“父亲分付送聘礼过来,因钦限紧急,明日即着人送来。敦请袁大人为媒,与令岳丈温太亲台共是两位。明冬定当乞假归娶。”吉士一一应允。
却又有家人报说:“南、番二县地方官特来伺候。”李御史忙告辞出去,着实谦逊,再三请两县回衙。吉士亦打恭代谢,两县方纔禀辞而去。李御史又到温家,请了媒人温仲翁,辞谢说在苏府拱候,然后回公馆中,同至潘大人署中赴宴。
次早,吉士分付苏兴办理一切,自己乘轿至公馆中,投了一个禀揭、一个拜帖。两位钦差请进,畜茶叙话。告辞回来,温仲翁已到。午后,袁大人摆了全副职事,抬着八人大轿,辞了护送的文武官,来至苏府。这里一切从吉,鼓乐笙歌接进来。
聘礼不过是珠冠一顶、玉带全围、朝衣一袭、金钗十二事、宫缎十二表里、彩缎百端、宫花八对,还有一样希罕之物,是别人家没有的:一个黄缎袱中包着五品宜人之诰命供在当中。慌得吉士忙摆起香案,请母亲妹子浓妆了,叫下人回避,同到厅中叩了九个头,方纔收进。一面款待媒人。戏子参了场,递了手本,袁侍郎点了半本《满床笏》。酒过三巡,即起身告别,说道:“学生与令妹丈蒙上官知府邀往越秀山看梅,劳他久候了。”吉士不敢再亩,送出,袁侍郎前呼后拥而去。回聘之礼自然丰厚。
到了次日,吉士又备了两副下程,在码头伺候。直到下午,二钦差上船,吉士投帖送进。袁侍郎只受了米、炭、酒、腿四色,李御史全受了。又请至自己座船,叙了一会闲话。吉士叫家人回避,那跟李御史的也各走开,吉士将匠山春间的书信及自己劫至陆丰、姚霍武所托的说话告诉一遍。李御史大惊道:“原来有此异事!小弟谨领在心,回京与家君面商。”此时送钦差的文武官员层层拥挤,吉士连忙告退,钦差点鼓开船。
吉士回家,过了一夜,又过南、番两县谢步,又至广府递了禀揭,谢他从前处治海关差役之情。那上官知府忽然传见,赐坐待茶,说道:“前日你不在家,我替你处治那些虎役还枷在那边。既是赫公去了,你叫家人前来递张呈子,从宽放了他罢。”吉士忙打恭应诺出来。这是上官知府教他做人情,庶后来不致仇恨的意思。天下那里有这等细密周匝的好官。吉士果然叫人进呈释放,两个差人还来致谢了一番。
正值岁暮,各庄头都来纳租算账,苏邦不得空闲。吉士分付阿旺带了书子,赍了厚礼,至清远卞家致谢。书上叙明自己回来的话,再订婚约,并嘱如玉来春进城读书。
阿旺去了。又分付苏兴料理分送各衙门、各家年礼:“今年须添上广府一份,南海主簿苗爷一份,时家一份。”苏兴答应了。吉士进内,小霞将小子应娶、丫头应嫁配合的单子呈看。
吉士只将巫云名字除了,说:“且不要慌。”小霞道:“他原不肯出去呢。这回我就明白了。”吉士笑了一笑,将德生引逗了一回。丫头来说:“苏元的归宗儿子苏复,今春进京弄了一个什么官了,如今领了凭到家,明春上任。他妈领着,要进来与太太、大爷及奶奶们磕头。”吉士便叫:“传进来,待我瞧瞧。”
果然,苏元家领着三十多岁一个人进来,吉士站起。那苏复不敢上前,就在檐底下磕了三个头。吉士道:“你捐了什么官,选在何处,几时起身?”苏复回道:“门下蒙主人恩典,由关陇地震续例捐纳正九品,御选了江苏常州荆溪县管粮主簿,于明年三月起身。”他妈说道:“趁施奶奶、乌奶奶在此,还不快磕了头!我同你见太太、大奶奶去。”苏复不敢正视,又朝上磕头。慌得小霞、小乔都福了两福,对苏元家的说道:“老嬷,恭喜。”苏元家的说道:“都靠着大爷、奶奶们的福。”
说毕,领着他到那边去了。
语休烦絮,不觉的腊尽春寒回。胡总制打听得任提督在潮未获全胜,自己调齐各路人马,共是一万五千,带了本标中军巴布、总兵官常勇、樊瑞林、参将高宝光、和琅,并二十余员偏将。那碣石新任副将钱烈,从海上回省,因失了自己的汛地,请为前部先锋。由省中祭旗起身,各文武官叩送。
不日,到了鹅埠扎住。岭上守将王大海等已得消息,一面飞骑请救,一面亩戚光祖守关,三人点了一千五百人马,下关迎敌。褚虎拍马当先,这钱烈持枪接住,战有三十余合,不分胜负。王大海便来助阵。这巴布要在本官面前逞能,忙摇大斧出战,骂道:“什么草寇,这等放肆!总督大人在此,还不下马受缚!”王大海也不回言,一枪刺过,巴布轻轻的隔过一边,举斧便砍。原来巴布英勇无敌,王大海那里是他对手?八九合之中,早已招架不住。韩普举刀上前,高宝光又已接住。胡总督挥兵大进,樊瑞林等一涌前来,褚虎等抵挡不住,败阵逃回。胡总督分付攻关,那关上火炮、檑石一齐打下,只得退下安营,饮酒庆贺。
王大海败了一阵,回关商议道:“我们众寡不敌,救兵又不见来,须要日夜小心把守。”三人道:“正是。前日去讨救兵,今日也该来了。快再着飞骑前去催促,此关一失,大事全休了。”四人轮流巡守。次日不敢下山,由他轩骂。
至明日午后,探卒报道:“主公亲同军师督兵到来,先锋吕将军、秦将军已到岭头了。”原来,白遯庵晓得总督亲来,必有能征惯战之将,因调何武去甲子城,唤秦述明来军前听用,所以迟了两天。王大海等闻此番主公亲来督战,踊跃欢呼,士气百倍,一路迎接霍武等进关。拜见过了,诉说前日交兵,折了四百余人马。霍武道:“胜负兵家常事,兄弟们不必介怀。
明日下关再战一阵,看他如何用兵,再请军师出计。”次日,霍武分付开关,八千兵马冲下关来,摆齐队伍,两阵对圆。胡总督望见丰乐长旗号,便分付道:“这贼亲自到来,省我们费力,众将须要努力擒拿。”语犹未毕,常勇、和琅两员将官飞马而出,直取中军,这里吕又逵、杨大鹤接住厮杀;冯刚提戟助战,樊瑞林挺枪接住。六人捉对鏖斗,甚是好看。胡总督对巴布说道:“今日中军何故不肯上前?”巴布道:“擒贼不擒王,有何用处?大人不必心慌。”那白遯庵看见来将勇猛,阵法整齐,急暗遣褚虎,王大海、戚光祖三将,领着本关兵马转至胡总督阵后杀进。霍武看六人厮杀,正在看得高兴,不料钱烈听了总督钧语,要见头功,斜刺里一条枪雪白般的飕地飞至。
霍武会者不忙,将刀掠过,喝道:“泼贼,敢来送死么!”
便劈头一刀,如泰山压顶的下来。钱烈那里招架得住?四五合之中,霍武卖个破绽,让他一枪刺入,顺手栏腰一刀,挥为两段。胡总督吃了一惊。那巴布举斧跃出,霍武正要斩他,秦述明早举棒接住。霍武杀得性起,便举大刀,望胡总督中军砍来,高宝光急持枪招架,刀到处,枪杆折为两截,斩下高宝光一只腿来并一匹战马。胡总督大惊,回马便走,幸得十数员偏将涌上。霍武奋起神威,背砍尖挑,纷纷落马。那王大海等已从后边杀至。巴布等恐怕中军有失,各拖兵器败走,这里拼力追来,直至十数里纔住。胡总督收拾败兵,失了两员将官、十数员偏将、四千余兵,心中纳闷,说道:“这贼这等枭勇,怎能一时殄灭?”巴布禀道:“大人不必心焦,明日小将用诈败之计擒他便了。今日这员贼将,已是要败下去了,因误中他前后夹攻之计,恐怕大人有失,小将只得退回的。”胡总督道:“全仗中军英武,成功之后,自当专折奏闻。”巴布谢了。
各将就营安歇,巴布只在中军侍寝。
到了三更天气,谁料白遯庵已分八枝人马四面杀进,把火球、火箭等物雨点般射来。各营于梦中惊醒,那火已绵延着起,人不及披甲,马不及放鞍,四散逃命。巴布保着胡成,奋勇杀出火丛。当头遇着吕又逵,十数合之中,又逵招架不住,冯刚拍马来帮。巴布怎敢恋战,保着胡成,左遮右忏,且战且走,又遇秦述明,杀了一阵,纔上大路。
那烧残人马渐渐拢来,柑点处,又不见了和琅一员正将,马步军兵剩不上三千,只得退往惠州保守,再调兵马复仇。
这里霍武等大获全胜,活捉了和琅回关。打听得胡成已回惠州,便叫秦述明协同王大海等守关,自领众人回陆丰而去,和琅发往软禁。
且看下回。
第十九回 花灯娃孽障 甥馆笔生涯
百座鳌山鳞比开,笙歌一夕沸楼台。
指挥海国供蹂躏,点缀春家费剪裁。
金屋已随朝菌尽,玉人犹抱夜珠来。
怜他十五年娇小,万古沈冤化劫灰。
识得之无最少年,笔床自惬性中天。
恰当明月称三五,便觉清吟有万千。
浊浪不堪舒蜀锦,光风差可拂蛮笺。
卞生词巧温生拙,青眼何须泣涕涟。
苏吉士到了新年,便着人下乡迎接如玉到省。他父亲来信,定于廿四日行聘,廿六日送如玉上来。吉士每日到各家贺节。这日到时邦臣家,再三亩坐,饮至夜深。邦臣告诉说:“隔壁竹家,因去年吃了官司,后来中黄递解回籍,弄得寸草无存。理黄于年底躲账潜逃,不知去向。
他娘子茹氏十分苦楚,噙着眼泪央告晚生,要见大爷一面,不知可肯赐光?”吉士道:“这茹氏有恩于我,耿耿在心,只是我到他家,外观不雅。”邦臣道:“大爷若肯过去,这却不妨,晚生家的后门与他家后门紧紧靠着,只要从里边过去,断无人知道的。”吉士应允,便分付庆鹤回家报说,今晚不得回来,在时相公家过夜。庆鹤去了,单畜祥琴、笥书伺候。
又饮了一回,酒已酣足,邦臣已送信与茹氏。这茹氏从丈夫去后,家中并无所遗,门前几间房子,因欠了房钱,房主已另招人住下,单剩这一间内房、半间厢房,从后门出入。亏得时顺姐满月回家,予他两圆花边钱,苦苦的两餐度日。这新年时节,只穿着一件旧绸夹袄,一个元色布背心,一条黑绢旧裙子,余外,都在典当之中。听得吉士过来看他,忙把房中收拾干净,烧了一盆水,上下洗澡一番,再整乌云,重匀娇面。只是家中再也讨不出一杯酒、一根菜来,况敝衣旧袄,总非追欢索笑之妆;破被寒衾,又岂拥翠偎红之具。
正在挑灯流泪,默唤奈何,听得门环敲响,忙忙拭泪,移步开门。那吉士也不带人,也不掌灯,蓦地走进。茹氏将门闩上,同至房中,请吉土坐了,磕下头去。吉士忙搀他起来。茹氏倒在怀中哭诉道:“拙夫自作自受,不必管他。奴家蒙大爷收用,也算意外姻缘,大爷为何抛撇了?虽则奴家丑陋,大爷还要怜念奴的一片热心、一番苦楚。”吉士忙替他揩泪,道:“我岂不念你恩情?因你丈夫惫赖,实在有些怕他,后又为了官司,所以把你的情耽误了,今日特来赔罪。”因见他身上单薄,手如冰冷的,将自己穿的灰鼠马褂脱下与他穿上,说道:“不必徨伤,我自当补报。”茹氏道:“我再不敢抱怨大爷,只恨奴家的命苦,嫁着这样的光棍,今蒙大爷枉顾,奴是死而无怨的了!”吉士正在再三抚慰,听得后面敲门声急,却吃了一惊。茹氏说:“大爷只管放心,有奴在此。”因叫他好好坐下,自己去开门。却原来是时邦臣凑趣,打发两个人端着攒盘酒菜,挟了两床被褥,悄悄的交与茹氏拿进。茹氏一一收了,依旧关门进来,将被褥铺在床上,酒莱摆在桌上,斟了一杯递与吉士,说道:“奴家借花献佛,大爷宽饮几杯。”说毕,又要磕下头去。
吉土接了杯,一把扶住,抱置膝上,说道:“已经行过礼了,何必如此!”因一口干了,也斟上一杯,放在他嘴上,茹氏也就吃了。从来说,酒是色媒。两个一递一杯,吉士已入醉乡;茹氏量本不高,饮了四五杯,不觉星眼歪斜,淫情荡漾,一手解开吉士的裤带,吉士情兴勃然,一面解带宽衣。这茹氏要笼络他的心,叫:“大爷,不要使乏了身子,你坐在枕上,奴自有法儿。”于是茹氏投体于怀。顽够多时。
次早,披衣出门,回到家中,叫杜垄悄悄的拿了四套衣服、二百银子,同时家的阿喜送去。茹氏还赏了他们十两银子。自此,趁理黄不在家中,就时常走走。这茹氏买了一个丫头服侍,又赁了一间外房,渐渐的花哨起来。
到了正月廿四日,卞家备了聘礼过来,就是如玉的业师白汝晃为媒。吉士从重款待,回聘十分丰备。次日,即打发家人收拾后面园中三间碧桃吟处,预备卞生下榻。到了二十六日,卞明亲送儿子进省,苏家请了许多亲友相陪。
自此,如玉就在苏府后园居住。吉士派了四个小子伺候,自己常来谈论书史,每天都来走两三遭。如玉起初认道吉士是个不更事的少年,后来纔觉得他温文尔雅,与众不同,甚相敬重。正是:眼底本无纨裤子,今日方知天地宽。
再说摩刺占住潮州,自谓英雄盖世,天下莫敢谁何。
任提督领兵到来,摩刺接连胜了两阵。亏得任公纪律精严,不至大衄,奈标下并无良将,只得暂且收兵,回至惠州驻扎。
摩刺探得提督退去,回城贺功。正值新正佳节,便出了一张告示,分派各合城大放花灯,如有一人违令,全家处斩。这潮州本是富庶之邦,那北省人有”到广不到潮,枉到广东走一遭”之说,地方既极繁华,又奉了以军法放灯的钧语,大家小户各各争奇斗巧,竞放花灯。满城仕女竟忘了是强盗世界,就像与民同乐一样,东家婶呼了西家姨,李家姑约着张家妹,忙忙碌碌,共赏良辰。这摩刺分付大护法海元、四护法海贞,领了三千铁骑,城外安营,以防不测;又暗暗分付海亨、海利,领着游兵天天在街坊巡察,倘有妇女姿色出众者,一一记名,候王爷选用。
那运同衙门左侧有一监生,姓桃名灼,富有家私。生下一男一女,男名献瑞,女名自芳。这自芳纔交十五,生得沉鱼闭月、媚脸娇容。这日桃监生到亲戚人家赏灯去了,自芳约了开铜锁铺贾珍的女儿名叫银姐,出门看灯。这银姐年交二九,姿色也在中上之间,背地瞒了爹娘,曾干这不干净的事。两人领了一群丫鬟,到二更以后,缓步上街,看那些海市蜃楼、满街灯火。但见:羊角灯当空明亮,玻璃灯出格晶莹。五彩灯绣围珠绕,八宝灯玉嵌金镶。飞虎灯张牙舞爪,走马灯掣电烘云。鲤鱼灯随波跃浪,狮子灯吐雾喷烟。麒麟灯群兽率舞,凤凰灯百鸟朝王。绣球灯明珠滴漏,仙人灯海气蒸腾。一切如意灯、二龙戏珠灯、三光日月灯、四季平安灯、五福来朝灯、六鳌驾海灯、七夕乞巧灯、八蛮进宝灯、九品莲花灯、十面埋伏灯,闪闪烁烁,高高低低,斑斑斓斓,齐齐整整。
正是:
炫人耳目真非假,着相虚花色是空。
自芳、银姐并着香肩,携着纤手,喜孜孜的转过前街,来至海阳县署前。三更天气,游人却不甚多。此时,县署已为二护法海亨窃据,搭上彩楼,在头门外演戏,饮酒赏灯。手下报说:“有两个女子,年纪还轻,姿色俱在上等,请师爷赏鉴定夺。”海亨即下彩楼,运眼一看,喝一声:“好!不必再登选簿,孩子们,快扯他过来,备了轿子,马上送进府去,也算我们巡街有功。”一声分付,手下兵卒何止数十人,围拥将来,将两个佳人捉拿上轿,二护法押送前去。
此时摩刺正与一班女子欢呼痛饮,近侍报称:“海亨选了两名女子进来,在宫外候见。”摩刺分付:“带进,叫海亨小心守城。”早有侍女们将二人带进。自芳、银姐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左右挟他起来,摩刺细细观看,赞道:“果然与众不同!”即跳下座来,将二人挽起,左抱右拥,叫侍女们斟酒合欢。这自芳那里敢饮,摩刺叫银姐旁坐,自己拿酒挨他,慢慢的解开胸襟,露出鸡头嫩乳,抚弄了多时,淫心荡漾,忙分付备云床伺候。
原来,摩刺新制云、雨二床,都系洋人所造。云床以御幼女,倘有抢来幼稚女子,不解欢娱,怕他动手动脚,只消将他推上云床,自有关捩将手足钳住,可以恣意欢淫。
雨床更为奇巧,遇着欢会之时,只消伏在女人身上,拨动机关,他自会随心纵送,着紧处还有两相迎凑之机。当下众侍女将自芳脱去衣裳,推上云床。这小小女孩子晓得什么?谁料上得床来,两手不能动弹,两足高分八字,只急得哀哀痛哭。两边四名侍女执灯高照,各各掩口而笑。摩刺脱了上下衣裤,走近前来,怎不兴发?也不问他生熟,居然闯入桃源。自芳痛得杀猪也似的叫将起来,怎奈手足不能动移,只得再三求免。摩刺只爱姿容,那怜娇小?尽放着手段施展。
这自芳始而叫喊,继则哀求,到后来不能出声,那摩刺只是尽情抵触。三魂渺渺,早已躲向泉台,万劫沉沉,那复起升色界。
可怜绝世佳人,受淫夭死。左右禀说:“美人已晕去了。”摩刺分付开了关键,扶去后房将息,自己兴致犹酣,即将银姐补兴。银姐见此一番鏖战,正肉跳心惊,纔上了云床,摩刺即挺戈接战。幸得银姐自己在行,家中预先倩人导其先路,又大了几年年纪,虽则十分苦楚,毕竟稍可支持,还亏他战倒了光头纔住。重整杯盘,再斟佳酿。
侍女们跪禀说:“那美人已是救不转了。”摩刺大笑道:“怎么这样不经顽,拖去埋了。”又对品娃等说道:“你们天天死去,天天活转来,这女子如何这等烈性?”品娃道:“究竟他年纪太小了,搁不住佛爷的法宝,以后佛爷不要送雌儿的小命纔好。”摩刺道:“这未破过的女子,原没有什么好处,那里赶得上你们!”因搂着银姐道:“此儿颇可!”当即赐名品娥,着人赏他父亲一千银子、三品职衔。
此时,任提督因没有好将官,又听得胡制台亦未全胜,即与屈道台商议,请胡总督合兵一处,拼力灭了摩刺,然后夹攻陆丰。又谕锺毓亩兵一半守城,即亲领人马前来助战,约于四月初旬取齐,一同进剿。所以,摩刺虽大放花灯,却并未有兵戈之事。按下不提。
再说卞如玉自到苏家,日日攻研书史,因晓得襟丈是个翰林,自己一介寒酸,恐怕底下人瞧他不起。谁知这些家人小子,都听了吉士的分付,谁敢小觑于他?如玉也颇感激。春才虽则文理不通,却是天资朴实,他父亲要他认真读书下场,托了吉士,吉士转托如玉,日间与如玉同住园中,夜里回家安寝。
春才渐渐的粗知文理,出了一个”校人烹之”的题目,他也就作了一个”谁能烹鱼,我所欲也”的破题。他父亲视为奇才,旁人未免笑话。
这日暮春天气,吉士从洋行赴宴回来,因二十日是潘麻子的六旬寿诞,要如玉作一篇寿文,忙到园中与如玉、春才相见,将此话叮嘱如玉。因见桃花大开,分付家人置酒赏玩。吉士高兴作诗,春才只要行令。如玉道:“做诗即是行令,行令也可做诗,二公不要太执了。但这碧桃诗昨日已曾做过,弟诗未免草率,温大哥的奇拗之至!”吉士忙说:“请教。”如玉将两纸取来。吉士先看如玉的:不须花下忆平阳,锦帐重重斗艳妆,谁种玄都千百树,春风拂面感刘郎。
吉士道:“此桃系老妹丈未至时所栽,何感慨之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