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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道:“去后栽者尚足感人,况其先我而临风索笑者乎?人生能见几花开,小弟亦借此作他山之石耳。”吉士称善。又看春才的诗:桃树花开矣,叶多红实繁。   摘多煮烂饭,种好像渔源。   涨大小高屋,春风入笑园。   去年干独看,犹自未婚坤。   吉士笑道:“第一联我解得,第三句却怎说?”春才道:“人家都吃桃花粥,我们摘得多了,不好煮饭吃么?”吉士道:“第四句想是桃花源故事了。第五、第六句呢?”春才道:“你没看见《事类赋》,所以不晓得桃花水涨之典故。你看,这桃花树不比屋高些么?第六句不过是一首《千家诗》,没甚解说。”吉士道:“这干、坤二字呢?”春才道:“前日卞大哥讲的,‘干者,天也,夫也;坤者,地也,妇也。’我去年此时不是还没有娶亲么?”吉士道:“果奇拗!我们且浮白三杯。”三人打擂台掷色子,饮够多时。   吉士原是饮酒回来的,雪上加霜,未免沉醉,便逃席出来,跑至内书房躲避。卸了上盖衣服,歪在炕床。丫头递上茶来,吉士只喝一口,便叫他去唤巫云来捶腿。却好巫云来寻吉士回话,众丫头带上房门,在外边静候。吉士叫巫云上炕,轻轻捶了一回,又替他满身走滚,导引筋骨。吉士顺手勾他粉颈,问道:“你奶奶们在那里?”巫云道:“都跟着老太太在大奶奶房里抹牌。施奶奶叫我来问大爷,明早苏复起身上任,他妈已领他进来磕头辞行过了,奶奶们可要赏他的路费?”吉士道:“胡乱赏他二三百银子就是了,又问怎的?”伸手摸他胸前。   巫云道:“大爷不要闹了,新年在施奶奶房里与我动手动脚的乱顽,被施奶奶看见了,好不对着我笑,做鬼脸儿羞我。大爷果爱着我,何不明收了?奴去年不肯出去,原是恋着大爷的恩典。”吉士道:“我很知道,只是我此时还不便收了。   我今日告诉了施奶奶,我们晚上先叙叙罢。”巫云斜瞅了他一眼,道:“大爷偏爱这样歪厮缠,我看乌奶奶也还是青不青、蓝不蓝的,究竟什么意思?”吉士道:“你不晓得的。”   因扯他的手,叫他捏那东西。巫云只得探手至裤中替握住,偎着脸说道:“好大爷,这个我怕禁不起,晚上你只放进一半去罢。”吉士板着他脖子亲嘴道:“莫怕,我会慢慢儿进去的,看他头上不是软软儿的么。”两个顽了一会,巫云开门出去。   一个翠螺跑来,低低说道:“好姐姐,你借一两银子与我,我妈妈等着买夏布用,到明日扣除我的月银罢。”巫云一头答应,一直的上房去了。   吉士睡了片刻,已是掌灯,来到小霞房中。吃过夜饭,将要上床,丫头们已都退下,他笑嘻嘻的对着小霞说道:“我有件事儿央及你,你可肯依?”小霞道:“有什么事,这等鬼头鬼脸的?”吉士道:“久已要这巫云,此时不便收得,今夜要与他先睡一睡,你还替我遮盖些。”小霞笑道:“这算什么事,也值得这个样子!正经大姐姐还容着我们,我们好意思吃醋?要吃醋不到今日了!前日在城外时家宿了三四夜,却又怎么来?”吉士道:“不过夜深关了城门,不得回来罢了。”小霞把指头在脸上印他一印,说道:“看你羞也不羞,可可儿到了时家就夜深了,就关了城门了,都这般凑巧?只怕爬墙挖壁,还要闯到邻舍人家去哩!”吉士笑道:“好妹妹,这事你怎么晓得?”小霞也笑道:“若要不知,除非莫做,雪里葬死尸,不久自然消化出来。我也晓得,你不十分恋着那人,不过难为情罢了。”吉士道:“我从前不很爱他,这几回倒弄得丢不开手了。”小霞飞红着脸说道:“不要喷蛆!好好儿过去罢,也要早些过来,免得天明叫丫头们知道。”吉士笑着去了。   此夜与巫云温存旖旎,了却夙心。天未明。   回小霞房中,小霞拉入被内,相偎相抱,反多雨后绸缪。嗣后,小霞把巫云十分优待。正是:未必芳心离醋意,好沽名誉博郎欢。   再说竹理黄躲债潜逃,一心要往潮州投奔大光王,希图富贵,因任提台兵马在百里外屯扎,盘诘往来行人,不能前去,却又身无半文,只得在乌归镇上做工度日。这理黄是游手好闲之人,那里会做什么生活?旬日间换了三家。这第四家姓箭,母女二人,老妈约有五十年纪,女儿却只十六七岁光景,专靠往来客商歇宿,得些夜合钱糊口。   理黄投在他家,不过提汤掇水、沽酒烹茶,况且帮闲在行,颇为合式。混得久了,纔晓得这女儿是老妈买来的养女,原要到潮州上船去的,因兵马阻了,暂时在此赁房居住。老妈姓范,此女姓牛,原来就是牛藻的女儿冶容。从那日霍武杀了空花,纠合众僧上岭,冶容无可投奔,只得跟着在寺的一个村妇归家。他丈夫把冶容受用了多时,渐渐养活不起,却好这穷老妈同着龟头四路掠贩,看中了他,只用三十两银子买了冶容。   到惠州地方,那龟头一病死了。   范老妈一同至此,日夜教训冶容许多房帏秘决。冶容心领神会,伶俐非常。奈这乌归镇是个小区处,又值兵戈之际,商贾不通,所以生涯淡泊。   这理黄住了一个多月,却暗暗的刮上冶容,与他商议道:“这里非久居之所,潮州断去不成。你有这样姿容,又有这等妙技,若在省里,怕不日进斗金!我家中还有个奔房,容貌也还像你。如今我们悄悄的逃至省中,赁几间大些房子,我做个掌朦的,你们两个接几个心爱的男人、有银的汉子,岂不快活逍遥,何苦埋没在此?”说得冶容千肯万肯。   一夕晚上,买了几十文烧酒,灌得范老妈烂醉如泳,卷了些衣服首饰,又到范老妈里床寻出五六块花边钱,搭上一只下水船,逃之夭夭。比及范老妈醒来,去已远了。   一路到了省城,雇了一乘小轿,抬上岸来,从后门至家。   那茹氏听得敲门,叫丫头开了,见丈夫同着一个年少标致女子进来,吃了一吓。理黄见茹氏打扮妆饰非比从前,心上也觉疑异,只是自己要做此道,巴不得他上这路儿。   因陪了小心,说了备细,叫冶容向前磕头。那茹氏也不回礼,说道:“我纔过了几天安顿日子,你又要惹下祸来,趁早的与我离门离户。你必要这样,我到广府去递了一张呈词,凭官发落。”理黄连忙作揖道:“我的好奶奶,快不要声张,今后但凡什么事儿都凭你作主。我还有许多好算计告诉你,他就是棵摇钱树儿。我原不是自己要他,你不要吃醋。”茹氏道:“我吃甚的醋来?一个老婆养不活,还要养两个?摇钱树摇得多少钱么?我只要进了张呈词,求一个干净,不要闹起通同拐带来,叫我干裙搭上湿裤。”理黄只得跪下哀求。茹氏暂时住口,叫冶容与丫头宿歇。   理黄到了晚上,慢慢的将开门接客之计与他商量。茹氏道:“我清清白白的人,怎做此事?你要这样,你另寻房子做去,只不许进我门来。你明日不领他去,我后日就进呈子。”这理黄从新正受了许多的饥寒,熬了许多劳碌,又与冶容淫欲无度,回家又着了急,未免又与茹氏叙情赔礼,到了下半夜,火一般的发起热来,日里不能行动。茹氏无奈,只得延医调治。那医家说是什么瘟症,夹七夹八的吃了几剂药,到第七日以后,一命呜呼。    第二十回 丰乐长义绝大光王 温春才名高卞如玉   去台华冑,真忠心为国,豪气横空。海疆困英雄,叹周郎年少,辗转途穷。循州旅馆,羡金兰臭味相同。   惹多少波翻浪搅,元黄血染鲛宫。越囹圄,标旗帜,更无端,揭竿斩木兴戎。又屡挫前锋,看大眼名杨,大树名冯。归琛纳赆,愿皇恩早鉴愚衷。淫凶辈,岂吾族类,腰间剑吐长虹。   彩笔生花,摇漾处,秋风点缀新。棘闱深锁,词源泉涌,逸态横陈。诸公宁后起,应让我,独步前尘。   逢盲叟,便含咀墨水,点染金身。频频孙山海落,阿谁高掇换头巾?温家呆子,名题虎榜,锦跃龙鳞。   叹成功侥幸,也不必哀祷钱神。假成真,看朱衣脸热,白蜡眉颦。   却说任提督约了胡制台,调齐锺总镇,会剿潮州。四月初旬,兵已四集,任公置酒会议,说道:“小弟因兵微将寡,屡失机宜。近日贼秃遣兵沿途打粮,虽斩他数百余人,也还未能禁止。今幸督师驾到,自然不久诛夷。”胡公道:“弟在羊蹄失机,久知负罪深重,定当与元戎协力扫除,以图赎罪。”当下任公议欲并营,胡公只说:“分两处安营,为犄角之势,倘有贼兵到来,可以互相救应。”惠潮道屈公因劝胡公,将潮镇兵马合在提标,休兵三日,两路并进。督标原是收捕羊蹄岭的那些将佐剩兵八千,提标只有副将滕贤、参将余良、游击计策,本标兵卒三千。合镇、标共四千五百。   探卒报知,摩刺分付海元、海贞领五千兵马抵住胡成,深沟高垒,不要与他交战。自己领了海利、海亨,并顾信、孟飞天、夏叱咤、李翻江等四员健将、一万雄兵,来迎任恪。这任公兵马虽不上五千,却颇严于纪律。远远望见贼兵遍野杀来,即与锺总兵张两翼而待。那海亨持着两条铁棍飞马向前,海利随即继至,这里锺毓、滕贤接住,夏叱咤、李翻江双马齐出,力捣中坚,摩刺麾兵大进。任公指挥左右两翼围拢将来,那弩矢如飞蝗般的乱射。李翻江臂中一箭,退将下来。摩刺勃然大怒,左手持了六十斤的禅杖,右手飞起五十四斤的戒刀,直冲进去。他部下兵马就如排山倒海而来。虽则任公兵法精严,无奈众寡不敌,况且诸将中并无摩刺的对手,立脚不住,各各败阵而逃。退下二十里下寨,却又损了八百余兵卒,参将余良阵亡,闷闷不乐。   摩刺杀退任恪,分付四员健将,各领兵一千四面埋伏,当中扎一个空营:“倘任恪杀来,只须四面声张,惊之使走。”自己领了海亨、海利,悄悄杀向那边,暗约海元等分两路连夜去劫胡成营寨。可笑胡成,在惠州被劫致败,到此还不提防,又被摩刺弄了个迅雷不及掩耳,只得四散奔逃。幸得任公预防劫寨未睡,听东南杀声大起,忙引兵救援。黑暗之中互杀一阵,退了摩刺,合兵一处,两下劝慰。   天明,正欲造饭,摩刺已合兵追来,这带饿的残兵如何迎敌?未曾上阵,先定下逃走之心,任公约束不住,只得又退下来。摩刺的兵马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乱杀了一回。屈道台马失前蹄,被他擒住。两位大人剩了五千余兵卒,无计可施,一面各路调兵,一面具折先自参奏,并请分调外镇兵将。摩刺呵呵大笑,奏凯而回。将屈强轩骂一场,发了监候。并差人至陆丰报捷,约定日期,同攻广州。   姚霍武将来使割去两耳,分付说:“你回去告诉你那和尚,叫他安顿那颗光头,姚爷爷不日来取!”正是:盗与盗,各一道。参不透,个中窍。   僧附俗,宁通好。僧去耳,堪一笑。   却说茹氏葬了理黄,家中安妥,问这冶容道:“如今我家男人死了,你在此无用,你须拿出主意来纔好。”冶容哭道:“奴一身流落,举目无亲,大娘若肯见怜,奴愿为婢女服侍。”   茹氏晓得他是无着落之人,也不怕他怎样,就允下了他。冶容磕头谢了。过了三朝,悄悄的托时家小阿喜送信与吉土,请他前来。此时四月中旬天气,残春送去,溽暑催来。广中既值兵戈,又遭亢旱,从二月布种之时下了一场小雨,以后涓滴俱无,那第一熟的早稻看来收不成了,米价霎时腾涌。   江西、湖广等处打听得风声不好,客商不敢前来,斗米两银,民间大苦。吉士分付苏邦,将积年收下的余剩的粮食,细算一算,约十三万石有零,因于四城门乡城之交各设一店,共四处,每店派家人六名,发粮米二万石,平粜每石收花边银五圆,计司马秤银三两六钱。看官听说,若讲那时米价每石十两。不是已少了六两四钱一石么?若依着平时平价,却还多了一两六钱一石,八万石米还多卖了十二万八千银子。这虽是吉士积善之处,仔细算来,还是他致富的根基。吾愿普天下富翁都学着吉士纔好。那吉士再叫苏邦、苏荣分头监察,逐日收银回来。   本府上官大老爷听得苏芳有此善举,忙请他进去,奖掖一番,又每店派老成差役二名,禁止光棍藉端滋事及铺户转贩诸弊。   已粜了六七日了,吉士在家无事,听得时家来请,坐了一乘凉轿,杜坏、庆鹤跟随,到了时家。邦臣说:“那边已备下酒席,晚生不敢再畜了。”又低低说道:“竹理黄虽死,家中倒又添一位美人,大爷也须赏鉴。”吉士从后门转进。茹氏将房中收拾得十分洁净,焚下好香。他也不带孝巾,穿着件白贡茧单衫、元罗裙子,笑吟吟的接他进来,请他坐下,摆上酒菜,磕头递酒。说道:“拙夫死了,亏着大爷那边的殡葬,奴特设一杯水酒,致谢大爷,求大爷宽饮。”吉士扶起了他,说道:“怎么又累你费心。”因吃了一口。茹氏忙递过菜来,吉士道:“且不要慌,天气炎热,我还脱下袍子哩。”即站起来。那冶容早从背后伸手上前,与吉士宽带。吉士回头看见,便问:“此女是谁?”茹氏见吉士细细看他,便说道:“是死的从潮州带回来的。奴亩他在此伺候大爷。”便叫冶容:“还不与你大爷磕头?”冶容真个磕下头去。茄氏附着吉士的耳说道:“这个丫头不但相貌生得娇艳,据说还有许多内里头的好处。”   吉士带着笑挽他起来,叫他在旁斟酒,问他多少年纪、那里人氏。冶容道:“小的纔十六岁,外江人。父亲在潮州开绸缎铺的,因被伙计拐去本钱,自己气死了,畜下奴家并无着落。”   吉士听他一片虚言,不胜伤感。那冶容已受了范妈的教训,那一样不知?见吉士怜念着他,便以目送情,挨身递酒。吉士也叫他自饮几杯。茹氏见他两人入港,便推说去整菜,躲在外房。   吉士抱着冶容又饮了一回,揿在榻床,一番弄耸。这冶容的腾挪迎凑、十分熟溜,吉士极为欢畅,因复唤进茹氏,叫他再战。茹氏俯伏于旁,冶容则掀之于前,吉士盘旋周折,足足有一个时辰,可谓淫而无度矣。三人事毕,重新斟酒,就叫冶容一傍同饮。到了晚间,三人一床,轮流酣斗。从此,吉士拼着几两银子养此二姬,倒也妥贴。无奈冶容年正及时,淫情方炽,吉士又不常来,不免背着茹氏做些勾当。   这日将近端阳,吉士差杜坏送些花粉、角黍及纱罗之类与他二人,茹氏畜他酒饭,叫冶容相陪。这冶容,三不知又搭上了杜坏。茹氏因他是苏府得用之人,巴不得缠住了他,要他在主人面前美言一两句,所以只做不知,落后送他出门之时,却暗暗的叮嘱于他说:“这冶容你大爷已经收用过了,你的事切不可透一点风儿。”杜垄红着脸答应,着实过意不去,差赧而回。   再说吉士因如玉回清远过节去了,只与姊姐奄妾们预赏端阳,在后花园漾渌池中造了两只小小龙舟,一家子凭栏观看。   又用三千二百两银子买了一班苏州女戏子,共十四名女孩子、四名女教习,分隶各房答应。这日都传齐在自知亭唱戏。到了晚上,东南上一片乌云涌起,隐隐雷鸣,因分付将龙舟收下。   少顷,大雨倾盆,约有两顿饭时纔住。吉士对着母亲说道:“有此场大雨,早稻还有三分起色,孩儿此番平粜不为无功了。前日广府传我,极意褒奖,孩儿怕后来不能凑手,岂不是枉费前功?倒觉十分惭愧。也亏这位大老爷志诚祈雨,所以天降甘霖。”毛氏道:“这本府实在是个好官。我前日在楼上,望见龙宫前拥挤热闹,那仆妇们说:‘府大老爷天天步行上山求雨,一早起身,至午时纔回,都在这太阳中走来走去,并不打伞的。’我还疑他是沽名钓誉。后来,又听得说他晚上露宿庭中,一切上下人等都吃斋穿素。果然是诚可通天,佛菩萨有灵有感!”因对蕙若等说道:“我是老了,你们后生家须当念佛持经、敬礼菩萨,纔可修得来世男身。”蕙若等都答应了”是”。吉士因园中路滑,拿着许多椅子,选了些壮健仆妇,将他们一个个抬回。毛氏同两位姨娘、两个女儿上楼去了。吉士等又在小霞房中欢饮一回,至小乔房中睡觉。   次日端阳佳节,那各家送节礼的纷纷不绝,或受或回,自有家人们照例遵办,吉士坐在外书房,看刻字匠做那些送与上官知府的泳金匾对。却好时邦臣家阿喜送了四色礼来,那茹氏托他寄送物件,因到书房亲见吉士,悄悄的道:“竹姨娘叫小的送寄大爷的节礼在此。”因于袖中取出一个红绵纸包呈上。   吉士退至后轩,打开看时,却是一个银红贡纱兜肚,上面绣着三蓝大缠枝莲,中间睡着一对鸳鸯,白绉绸里子,做得十分精巧,光彩射人。心中大喜,因分付阿喜致谢,”停两日我亲去看他。”那阿喜又打了个跧,禀道:“小的有句话要禀明大爷:小的蒙大爷抬举,照应他家,有话理应直说;小的若不禀明,恐怕大爷后来打听着了,又怪小的不识抬举。”吉士道:“是什么话,你只管直说。”阿喜道:“昨日这里杜二爷送节礼过去,在那边有一个多时辰,小的说是竹姨娘赏他酒饭,如何不叫小的过去陪他?后来他家小丫头对小的说,那新来的冶容与杜二爷串上了,竹姨娘并不管他。这个岂不碍着大爷的体面!”   吉士听了,也觉着恼,说:“我知道了,你只不要响着。”阿喜答应下去。吉士细想:“此事如何处置?如今将这杜垄撵了,却也不难,只是难为他两番好意。”因转一念道:“那红拂故事,传为美谈,他虽比不得李药师,我难道学不得杨越公么?   况路旁之柳,何足介怀!”主意定了,也就丢开,一面着人到温家、乌家、施家,请那些太太奶奶们到来同玩龙舟,并看女戏。   过了几日,即将三百银子交与邦臣,叫他告诉茹氏,转卖冶容与杜坏为奔。这男女二人倒是郎才女貌,况且杜坏曾服过摩刺葫芦中的丸药,与冶容可称劲敌。二人的感激自不必言。   吉士又托时邦臣劝谕茹氏,转嫁一个幕友续弦去了。吉士还送了他四套衣裳、二百两银子,略过不提。   是年恩科乡试,卞如玉苦志埋头。温春才亦咿唔竟日,但文章两字,实做不来,他父亲一定要他进场,光辉自己门面。   如玉只得拟了十二个题目,做了十二篇文字,叫他读熟,场中不论什么题目,叫他誊抄,以免白卷。但春才资性顽钝,读了三四日纔熟得一篇,到得第二篇熟时,这一篇又忘了。亏得如玉再三督豚,整整的读了两个多月,纔熟得九篇。以后天天温习,并教他誊过几回,默了几遍。吉士倒劝他不必如此认真,那春才偏有僻性,读熟了,天天默写,手不停披。   七月初旬,学宪录科弄了些手脚,倩人代作,高高的取了一百第一名的科举,同如玉欢然进场,一样的点名归号。那大主考是陕西榆林人氏。这科奉了密旨,《中庸》书句不多,所有题目都系士子平日在家拟过的。此次乡会试,只将《论语》、两《孟》出题,以杜弊饰,所以这回三个题目,第一是”其不改父之臣”三句,第二是”是鹢鹢之肉也”二句,第三是”《凯风》亲之过小者也”二句。   真是人有善愿,天必从之,却好三个题目都是如玉做过、春才读熟的。第一题将”不改””不”字看得活泛,前后两段一起一收,中间劈分三比:一比是胡乱改父之臣与父之政的,自然不是;一比是拿定死腔,总不改其父之臣与政,毫无变通,也只算与执中无权的一样,何足为难;一比是量纔授职,因时制宜,不改其父分职任官之意与法天勤民之心,虽改而一如不改,纔是难能。第二题将”是”、”也”二字,看作乃兄指点仲子回心转意的口吻,并不是学三家村妇女反唇相讥;落下出哇,更觉有力,而仲子之矫异,亦倍觉异乎寻常。第三题将讲家”《凯风》事关一身,其过小;《小弁》祸及天下,其过大”的议论驳去,中有警句云:“女子之失身,无异天子之失天下,以不安其室,而犹曰过小,是编氓妇女终身无复有大过矣。”撇过此层,却将过之已成、未成定大小。《小弁》是已废申后黜太子,危及宗社,其过自然大了。《凯风》之母,虽有不安其室之心,却未有不安其室之事。七子洞察隐微,作诗自豉,所以过小。中有警句云:“贸丝送子,未免习俗之移人;桑落嗟鸠,亦自中心之抱愧。”这三篇文字一一誊好,早早交卷,第一起出场。到二场、三场,不过丢了几两银子,请人应酬,聊草塞豚而已。   谁料房考、主司都看中了头场文字,称他旷世奇才。   那揭晓日期,春才中了第二十名经魁,如玉落在孙山之外。   弄得广州众士子称冤叫屈,温仲翁眼笑眉开。还是吉士大有主意,叫他快递病呈,不必出去会同年、拜主司、赴鹿鸣喜宴。他父子还不肯依,亏得如玉再三劝阻,方纔歇了,直到主司进京以后,方纔张宴请客了。   那日请了盐政厅吕、河泊所乌必元、南海主簿苗庆居七八位纲商埠商,及卞如玉、苏吉士、施延年等,共是八席。   摆着攒盘果品看吃大桌。外江贵华班、福寿班演戏,仲翁父子安席送酒。戏子参过场,各人都替春才递酒簪花,方纔入席。汤上两道,戏文四折。必元等分付撤去桌面,并做两席,团团而坐。厨役又上了一道蟾宫折桂巧样果馅点心。   苗庆居开谈说道:“小婿赖诸公福庇,竟掇亮魁,实为可喜。只是前日主考大人在这里,何不进去拜谒?拼着几百银子,拜了个湿门生,来春进京,这进士就稳了。”仲翁道:“小儿三场辛苦,又冒了风寒,所以不能出去,明年再补拜罢了。”   庆居道:“我小弟未做官的时候,也曾考过几遍童生,无奈瞎眼的县官看不出我的文字,说什么破题中用不得‘乎哉’字样,篇中不许散做,又说文章只得三百余字,嫌太短了,再也不肯取我一个县名。直至后来,到了一位胡父台,竟取了名字送府。   我虽没有去府试,却备了一副厚礼去谢这胡父台。他告诉我说:‘这老兄这等年轻高才,何必向场屋中去寻苦吃,不如在我这里当了一名典史,图个三考出身,稳稳的一个官职,不强似那些寒酸秀才?’我那时如梦初醒,急急的捐了吏员,闹了十几年。吏满了,跑到京中,却好这胡父台行取进京,升了吏部主事,因是故交,蒙他一力扶持,纔有今日。可知前日这位主司是必该要拜见的。”那必元等个个称是,苏吉士气得默默无言,卞如玉笑得要死。春才道:“岳丈不要心焦,我横竖还有六篇好文在肚里,会试怕不是个进士?有了真学实才,不用干谒别人;就要点个状元,也不过多费了卞大哥半日的心,我再吃了两月的苦就是了。”吉士怕他再说下去,便插口道:“苗老伯谈了一回少年本色,且吃杯酒儿以助豪兴。”家人斟上酒来,吉士每人递过,众人都出席打恭致谢。那戏旦凤官、玉官、三秀又上来磕了头,再请赏戏,并请递酒。庆居等从前已都点过,卞如便玉点了一出《闹宴》,吉士点了一出《坠马》,施廷年点了一回《孙行者三调芭蕉扇》。当日觥筹交错,极尽其欢。   吉士回家,与蕙若歇了,将席间的话谈笑了一回。   次早起来,早有家人禀说:“新巡抚不日到任,就是从前在这里的广粮厅的申大老爷。”吉士分付:“快打听大人几时船到码头,我去拜谒。”家人答应去了。   原来申公自升擢江西藩宪,圣眷日隆,七月中召他陛见,有旨垂询海疆事宜。申公奏对称旨,又力保庆喜熟悉防海机宜,可以控制两广,圣心喜悦。因广东巡抚久已缺员,即放了申公,并传谕庆公:“复任两广,得旨之后,即驰赴新任。胡成剿抚失宜,降补惠潮兵备道,其庆喜未到之时,仍暂护总督印信。”   此时李匠山与申荫之俱来京师乡试,荫之中了举人,匠山依然下第,住在儿子李薇省下处。这薇省暗暗禀明姚霍武之事,及苏吉士所托密语。他就绝意科场,恳薇省的同年耿御史上了一疏,情愿随抚臣申晋军前效用,稍报涓埃。奉旨交该部并粤抚申晋议奏,都覆奏过了。奉圣旨:“李国栋着即给予伊子诰封,随申晋前去参赞军务。”匠山得了旨意,即分付儿子明春归娶,自己跟着表叔申大人,于九月中旬起身。一路驰驿,并站兼行,至十一月廿八日已抵广东省会。各官迎接。申公进了抚署,接了巡抚关防,李参赞另寻公馆住下。   苏吉士先于码头递过手本,侯申公进署,约略文武官上辕散后,再递手本禀见。申公欣然传进。待过茶,先说:“尊翁已作故人,可伤之至,因职守在身,有缺吊奠。”后又询问家事。   吉士一一禀明,申公深为赞叹。吉士又贺荫之世兄秋闱之喜,方纔禀出来。忙到匠山公馆,久别乍逢,徨喜交集。叙了一回寒温,匠山屏退下人,说道:“我此行原出于不得已,因为着去年你对垣儿说的话,所以请旨前来。但不知这姓姚的说话还是出于至诚,还是借端推宕,希图稽迟天讨的意思?”吉士道:“据学生看来,姓姚的系感慨激烈之谈,倘得先生一书,定然俯首归顺。学生不但见得透,并能奉书前去,谕以福祸,使其待罪军门。”匠山道:“果能如你所言,俟庆大人到来,定当依计行事!”    第二十一回 故人书英雄归命 一载假御史完姻   笑向军门解战袍,死生威福等鸿毛。   已藏鱼腹穿杨箭,还放龙头带血刀。   臣罪繁多难擢发,君恩浩大真铭骨。   秋风铁马漾旌旗,誓扫尘烟安百粤。   侍宴披香乐未央,金莲宝炬照回廊。   颁来恩旨天颜喜,好谱《关睢》第二章。   玉鞭骄马春郊路,柳媚花娇芳草渡。   史笔从今暂画眉,等闲莫把青年误。   胡总督从潮州败绩之后,分饬各路紧守城池,又调了高州镇几千兵秋间进捕。奈摩刺狡猾善战,四护法武勇绝伦,虽则任提督出奇制胜,稍挫敌棼,毕竟功不掩罪。九月间得了严旨申饬,十月中又奉了胡成降补惠潮兵备道的旨意,因退兵界口,静候交代。至腊月初旬,新总督庆喜已到,胡成当即还省,交过总督关防。庆大人望阙叩头受讫,各官纷纷禀贺。庆公谕令胡公暂住省城,明春随军征进。   倏忽过了残年,申公因陛辞时圣旨分付,着紧会同庆喜剿办贼匪,以苏粤民,所以邀同庆制府、任提督、李参赞、胡兵备等会议。正午时候,各官陆续到齐。官吏献过了茶,申公举手问道:“小弟面奉严旨,协同庆大人收捕惠、潮二匪,自愧文同窥豹,武无缚鸡,还祈各位大人教诲。”庆制府道:“任大人屡次收剿,转战一年,谅必深知二匪虚实,幸即聚来席前,再候申大人、李参赞定议。”任提督道:“小弟屡挫王师,实深蚊负,蒙圣恩不加诛戮,待罪戎行,敢不直剖愚衷,以图报效。大约二贼叛逆之罪维均,而摩刺之恶浮于霍武;霍武负隅自固,虽抗拒朝廷,并未草菅民命,其安心叛逆,或缘有激使然。去年释胡同知之因绝摩刺之使;曹志仁误犯嘉应,则撤其兵;吕又逵醉打平民,则鞭其背,都算他的好处。至于摩刺,贪酷骄淫,罪大恶极,百姓倒悬,自当先为扑灭,再向陆丰。   只是摩刺勇悍难当,狡猾百出,还仗二位大人的虎武,参赞大人的妙算。”庆制府道:“李老先生赴阙请缨,从军粤海,必有奇谋异策,惠此一方,敢求指示。”李参赞道:“晚生略参末议,还听列位大人处裁。自古收捕草寇,不越抚、剿两途,不识胡道台从前可曾招抚过否?”胡兵备道:“秃贼纵横恣肆,抚之未必能来。姚贼浃旬之间,连克二县,意气方盛之时。又因提标贺副将全军覆没,职道誓欲灭此朝食,所以不曾议抚。”   李参赞道:“晚生方纔敬聆任大人的议论,实属老成灼见。那摩恶罪已滔天,自当议剿。姚霍武绝妖僧之使,未必非心向朝廷。据晚生愚见,还当先抚陆丰,再剿摩刺。”申抚军道:“表侄书生之见,未免纸上谈兵,任、胡二公以为然否?”任提督道:“参赞大人之论,允中机宜。小弟从海道回来,就在潮州打仗,所以计未出此。”庆制府道:“先抚后剿,本属兵法之常,如今再请教李老先生,当用如何抚法?”李参赞道:“请各位大人简选精锐,移驻惠州,晚生草尺一书,谕之以祸福,恩威并用,彼稍知顺逆,自当面缚军前。”申抚军道:“既是制台、提台依议,吾侄速草檄文,还当酌议妥干之员送去。”当下各官定议而散,惟有胡成暗笑:“料来此举无功。”   次日,任公先辞还惠州,督抚二公选了一万雄兵,带了巴布等一班战将,定于二月初吉起程。李匠山文已草就,定了主意,竟单用自己出名,呈与督抚观看:钦命参赞广东军务诰封掌河南道察院李,文檄自号丰乐长姚霍武知之:自古无窃据之英雄,本朝无稽诛之草寇。我皇上一人有庆,五岳无尘;四海鹑居,八荒蛾伏。西域夜郎自大,版籍东归;南夷邛竹未供,君长北系。魂余鸟鼠,齐东只用笔笞;臂逞螳螂,闽越但需鞭打。凡稽古未有之功勋,皆率土臣民所传诵。   虽遐采卫,宁勿闻知?尔乃僻处边陲,跳梁粤海。自谓杨太恃洞庭之险,除是飞来;智高负邕州一隅,谁能架入。阶方羽舞,汝且弧张,惑我人民,扰我士卒。呜呼!兽将入槛,虽摇尾而法无可宽;鸟即合缳,纵投怀而情无可恕矣!   皇赫斯怒,我武惟扬,命两广总督庆、广东巡抚申,聚来殿前,借筹阃外。巴蜀用崇文之将,街亭撤马谡之军。牙璋内颁,金玦外断。夫太阳之沃霜雪,所过皆消;久旱之望云霓,归来恐后。几尔有众,亦曰殆哉!本参赞先知号哲,见远为明。   念尔辈蛙虽井底,何莫非孝子顺孙;雀且朝飞,宁不知宸居帝室?爰请命于督将,将待尔以生全。倘无复反之心,当请不死之诏。斯言金石,永矢山河!若其故智尚萌,野心未死,则嫖姚之兵五道,孙武之智九天,弓挽六钧,矢穿七札,必致面缚三门,头飞六角。山形拔而不藉五丁之力,天网密而未必一面之开。弓挂扶桑,火焚玉石,碑镌铜柱,歌满珠崖。倘昧先机,必贻后悔!故檄。   庆公道:“积健为雄,足褫贼人之胆。”因对申公说:“即当酌派妥员送去。”申公道:“李表侄曾说,番禺有一贡生苏芳,少年练达,即系表侄学生,他情愿前去。”庆公道:“事关重大,非徒寻常奔走之劳,二公所见既同,此生想能胜任。”匠山道:“苏芳虽则年轻,颇有才干。况他求讨此差,不过因公起见。现带在军门,还求大人着验。”庆公即命请进。   吉士上前参见,庆公命坐。陪过了茶,问道:“李参赞力保先生招安姚霍武,先生此去,不知如何措词?”苏吉士对道:“贡生一介青衿,本无才辩,既蒙老大人录用,惟当宣朝廷之教令,布节钺之恩威,俾知向背顺逆之大义,令其解甲归降,并剪灭秃匪,以求自效。立言之旨,未知何如?”庆公道:“妙极!先生人如张绪,志比终军,将来定为国家梁栋。姚霍武果能克复潮州,我与申大人定当恳求圣恩,不惟赦其前罪,并且嘉与维新。”因着苏芳定于廿八日先行,并拨标下两员千总护送,有功回来,一例奏请恩旨。   吉士禀谢出来,匠山带着他一同进了公馆,备酒畜坐。   匠山道:“贤弟此番出使,系广省治乱关头,不可不格外谨慎。我另有书信一封,送与霍武。看来霍武不难招致,只恐他手下人心不一,贤弟还要费些口舌之劳。”吉士道:“学生久已打听明白,这些胁从之人,皆是庆大人从前收募的乡勇,后因胡大人变易法度,地方官刁蹬勒掯,所以流而为盗。如今只要宣谕庆公恩德,自然俯首顺从。   学生先大军五日起身,只怕大军不消到得惠州,霍武已来省会矣。”匠山道:“但愿如此。明早我即着人送文书到来,你也不必再辞督抚,我替你说就是了。”吉士告辞回家,那两员千总已同着二十余个马兵在门首伺候。吉士叫家人款待,自己进内,分付收拾行装,派了杜垄、阿青、盛勇、阿旺跟随,一面领了文书,关了军饷,下船进发。   因是军差,一路都有地方官迎送。到了惠州,见过提督,一行三十余人,上马而去,直至羊蹄岭下。关上见有一簇人马到来,叫声”放箭”,一声梆响,箭如飞蝗,早射伤了一名兵卒。   吉士忙叫众人退下,分付杜坏单骑先去通报。杜垄策马上前,大叫:“不要放箭!俺家苏大爷有事求见。”王大海等在关上问了备细,方纔放炮开关,摆齐队伍,迎接进去。那王、褚二将都认得吉士,一面设席待他,一面点起五百军兵,王大海亲自押送。不到两日,已至陆丰。   此时姚霍武等已知广东换了总督,就是从前募收乡勇的庆公,一个个都有投诚之意,惟恐自已负罪深重,万难赦宥。这日听得苏吉士奉着差遣赍书到来,知道定有好旨,不胜踊跃,忙分付白希邵、冯刚出城远接,自己在署前拱候。   不一时,苏吉士到来,霍武打恭迎接。吉士分付兵卒外边伺候,自己同霍武进了大堂,将檄文及匠山的书信一并递上。   霍武看过,说道:“姚某实不晓得匠山哥哥到来,若早得知,已束甲归降久矢。”吉士便将前年告诉李垣及李垣回京禀明先生,纔请旨来招抚的原委说了一番。霍武又打恭致谢道:“蒙匠山哥哥父子委曲扶持,容图报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