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志 - 第 13 页/共 14 页
先生请暂屈几家,待姚某约齐众兄弟,同诣军门,死生惟命。”当下一面差飞骑撤回碣石、甲子驻守的将官,一面着冯刚检阅兵马;其原系各城城守,一并畜下;其新增及后来归附者一并带去。又着韩普算明钱粮仓库的羡余,造明册子,归还朝廷。以前监禁的地方官,亦皆带至省城,交督抚发落。大排筵席,畅饮欢呼。又着人款待跟来的千总、家人、二十余个兵士,各人都送了盘费。晚上仍送至从前公馆安歇。
次早,霍武领着众人亲至公馆拜望,吉士接进就坐。
叙谈一回,只不见白遯庵到来。霍武着人催促,早有门吏禀说:“军师昨晚三更出城,不知去向,畜一别柬上复主公,一切银钱衣服等物封锁府中,分毫未动。”霍武忙取别柬开看:邵以布衣,猥蒙坏任,片言投契,职典机枢。黾勉年余,差无陨越。乃者,督抚招安,明公效顺。邵夜占一卦,知明公鹏方展翅,莺已迁乔。特恨贪贱之身无肉食相,不能长侍左右,快睹元勋。浮海徜徉,并不知赤松子为何许人也。惟明公谅之!
霍武看完,不觉泫然泪下,叹道:“遯庵纔略,仅见一斑,今忽弃我而去,何不如意事之多也!”吉士劝道:“将军不必惑怀。他绝意功名,也是各行其志耳。”冯刚道:“白先生原是半途而来,今忽半途而去,人生聚散,自有定数,哥哥何必介怀!”于是张筵饮酒。
席间,吉士说起:“潮州摩刺肆恶殃民,将军若能请于督抚,扑灭此僧,定觅封侯之赏。”霍武道:“姚某既以此身许国,虽赴汤蹈火亦不敢辞,敢冀封侯?但求免罪足矣!”话休饶舌。
吉士住了三天,碣石、甲子诸将都到,霍武分付竖起降旗,一同就道。到了羊蹄岭,合兵一处,共是十五员将领,马步军兵一万二千,望惠州进发。打听得督抚已驻惠州,同任提督离城三十里下寨,霍武即分付于平山屯住,吉士先去报知。然后,霍武同众人卸甲面缚,在于营门伺候,督、抚、提三位,知道姚霍武全师效顺,不胜忻悦,都向匠山、吉士贺功,然后放炮开营,众军全身披挂,诸将站立两傍,传霍武等进见。正是:虽依汉与依天等,而受降如受敌然。
霍武等膝行至前,叩首伏罪。庆、申二公都各站起,任公解其绑索,赐坐赐茶,再三奖谕。霍武归还仓库羡余的册子,并获地方官及民间告他们的词状。督抚收了,分付发与广州府审核详报。霍武又跪下禀道:“霍武罪大滔天,蒙各位大人恩宥,粉骨难报。今愿率领部下前往潮州,擒获妖僧,以赎前罪,伏候主裁。”庆公道:“将军从前义绝逆僧,便是此番投诚之兆,既愿扫贼自效,本部堂自当与抚、提二大人专折保举,除授一官,纔可领兵前去。
此时且同至省城静候恩旨。”霍武又拜谢了。当下赏了众人酒席,命巴副将、惠州府相陪,并发银一万二千两、酒五百坛、肉五百斤,委员犒赏降兵。这吕又逵、何武等虽则跟着霍武投降,未免还萌异志,今见督抚殷勤相待,也就默化潜消。
当时督抚会议,将这一万二千兵卒分隶各标,姚霍武等并归巡抚标下,申公愿将姚霍武暂署本标中军事务,即以此衔保奏,一面遴选文武各官往海丰等处到任。
李匠山接见了姚霍武,昼则同食,夜则联床,随同督抚回省,还有许多教海勉励之言。霍武又转托匠山,要他转恳督抚,昭雪乃兄之冤。匠山许他俟潮州立功后,请督抚题奏。
不日到了省中,督、抚、提三位即日会折五百里马上飞奏,恭候旨下施行。申公即分付霍武到中军参将之任,冯刚等自然居住一处。只有匠山无事,与督抚闲谈之暇,仍与苏吉士、卞如玉等诗酒遣怀。
这日吉士从姚中军署中赴宴回来,杜垄跟着禀说:“小的有机密话回明大爷。”吉士即坐在书房,屏去众人。那杜坏禀道:“小的去年犯了不是,蒙大爷的恩典,周全小的两口儿,自恨没有什么报效。今日听得大爷与李大老爷、姚大老爷商量潮州的事,小的深晓得这摩刺和尚十分了得,急切胜不得他;就是胜了他,那潮州城池坚固,不用七八万兵,也不能破得。
如今小的想了个主意,既可以报得大爷恩典,又可以图个出身,不知可办得否?”吉士道:“你有什么计较,你且说来。”杜垄道:“小的在关部署中,向来认得这个和尚。这和尚盗逃之时遗下一个包裹,内藏喇嘛度牒一张,乃是他的至宝,现在小的拾取,带在身边。况潮州地方,小的前年去过,认得几个口书。
如今小的用诈降之计,预先去投他,他见了这张度牒,一定收用的。俟姚爷与大爷领兵到来,小的乘空射书出来,约定时日,开门接应,这不是容易擒他了吗?”吉士大喜道:“此计大妙!
你须小心在意。”杜坏道:“小的知道。大爷且不必告诉众人,恐怕泄漏,小的明早即便起身。”吉士应允了。
杜垄于次日五更潜踪而去。
此时,吉士正该除服之期,延了几十名僧道,广做道场。
除灵已毕,晓得李薇省归娶之期已近,分付苏兴制办一切。自已择日纳了小乔,并将巫云、也云收为侍妾,亦各住一房,派两名丫头伏侍,上下呼之为姨,班次小霞、小乔一等。正是:广列名花任品题,羊车到处总离迷。
而今了却风流愿,掷果由他衬马蹄。
话说李薇省在京,本拟俟申荫之会试之后,一同南还。这元家节下,同一位副宪江大人入直,皇上问他曾否聘娶,李垣跪奏:“巨父国栋曾聘定广东番禺县恩贡生苏芳之妹与臣为奔,还未完娶。”次日,中官传出恩旨:掌河南道监察御史李垣,年未成童,即与曲江之宴;兹将弱冠,正当授室之期。尔父国栋,象魏请缨,驰驱粤海,尔垣豸冠珥笔,黼黼皇猷。夫冰将迨泮,尚迟谷旦之差;桃已方华,未卜仲春之会。乌台风冷,玉漏家长。惊三星之在隅,犹五夜之待漏。朕甚悯焉。
今特给尔还乡之假,成夫合卺之荣。烛撤金莲,光生天上;衣颁官锦,香到人间。敕媒氏以平章,幸相公之燮理。于戏!天钱撒帐,女床听鸾鸟之鸣;史笔催妆,银管耀雀钗之色。青绫被好,郎署熏香;黄纸缄封,宜人锡号。此日春江奠雁,儿真衣锦而还;明年昧旦闻鸡,朕亦倚门而望。毋甘同梦时乃之休。
薇省接了恩旨,不敢稽迟,即日谢恩辞朝,打发头站先往广东,自己辞过同寅,别了荫之,随后就道。都下传为美谈,那赋诗饯别的不下三百余人。不必细述。
薇省先到江苏,禀过祖父、祖母、母亲,住了三日,由浙江、江西一路转至广东,已是暮春光景。吉士接得头站来信,家中各样俱已全齐。薇省到来,见过父亲,拜过督抚、司道、府县等官,温家、苏家都拜望过了。他定于四月初一日完姻。
依着吉士,原要入赘在家,匠山必要娶回公馆,只得依了男家。
到了吉期,合省官员送礼拜贺,灯烛辉煌,笙歌喧闹,不消说得。花轿进了中堂,扶出新人,李垣先望阙谢恩,再拜花烛。侍女们掌灯送人洞房,自有苏家带来的十数名丫头、仆妇簇拥伏侍。夜阑客散,醉意入房,却扇卸妆,同归衾枕。新婚燕尔,其乐可知。有《凤凰台上忆吹箫》为证:鸳枕牙床,罗帷绣幕,此乡合号温柔。正花倚庭树,月射帘钩。晓起艳妆新试,匀娇面、粉腻香浮拖云鬓,一般婀娜,别样风流。悠悠,百年伊始,看兰焚宝鼎,玉软琼楼。恨昼长人倦,一日三秋。生怕檀郎调笑,偏提起、昨夜娇羞。关情处,红生脸际,春透眉头。
第二十二回 授中书文士从军 擒护法妖人遁土
富埒王侯,貌欺潘、宋,恂恂儒雅温存。轻财好客,豪气欲干云。争羡风流张绪,谁知是、年少终军。
持文檄,三城纳款,五曰立功勋。纷纷回首处,鱼虾戢浪,虎豹潜氛。看旌旄静卷,抃舞欢欣。丹诏飞来海峤,授尔职、郎署修文。篆烟裹,嵩呼叩首,瑞霭漾氤氲。
试眺城楼,飞不尽,尘烟羽檄。多半是,科头跣足,蛙声紫色。老稚已教填鬼箓,丁男更复撄锋镝。待何时,洗涤旧山川,归图籍。命将帅,膺旄钺。擒元恶,除余孽。奈贼氛甚炽,风还六鹢。小丑游魂随铁棒,渠魁遁土归槽枥。逞凶顽,纵火煽妖风,夸无敌。
摩刺从杀退胡成、任恪之后,日以声色自娱。后闻霍武轫他使人,勃然大怒,定要兴兵吞并,那海元等再三劝他不可再树一敌,也就罢了。因在府中大兴土木,造起”任意楼”、”迷心阁”、”解脱轩”之类,将灯市中所选良家女子充实其中,自己肆意鲸吞,恣情狼藉,恃着他会默运元功,纳龙吞吐。谁料精神有限,美色无穷,渐渐运气之法不灵,放而不能复纳,禁不起那众女子的吸髓收精。因想起从前有许多先天丸药,可惜失落省城,此时再要合起来,偏少了那海岛中许多奇鸟异兽。
后来听得探卒报说姚霍武全师归降,晓得自己孤立无依,将来定有一番厮拚。因思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近日用度浩繁,无甚剩余的粮饷,分付海元等四人,各领二千兵卒,四路攻城,一则取些仓库,一则多取几城以自辅。奈各城城守都受了任提督密谕,紧紧守城,不许出战,四护法无功而还。摩刺只得叫他们到乡间去问这些富户借粮,为自守之计。
这日正在任意楼中取乐,伺候的禀说:“孟将军领着一个京里人要见,说是向来伺候过王爷,特来投诚的。”摩刺分付:“传他后殿进见。”顽了一会,踱将出来,正面坐下。两边排着百来名刀斧手,那人上前叩见。摩刺喝问道:“你是那里人?
叫什么名字?可是从广州来做奸细的么?”杜垄道:“小的杜坏,向在关部中跟随包进才的。佛爷升了王爷,就不认得小的了么?小的只晓得伺候主人,却不晓得什么奸细。”摩刺道:“你那关部已经坏事的了,你到这里做什么?”杜垄道:“小的自赫大人柑抄之后,无处投奔,因拾了王爷的两件法宝,即要送来。因官兵阻住了来路,打从惠州转折,又被姚霍武手下兵卒拿住,禁了一年。目下姚霍武投降,小的纔能到此。”说毕,忙向怀中取出一个金漆葫芦、一个包袱,双手呈上。摩剌一见两种旧物,心中大喜,分付杜垄站起,说道:“好孩子,很难为你了!你如今到这里,要做什么官?”杜坏道:“小的动不得刀枪,懂不得笔墨,不敢做官,情愿伏事王爷,求王爷收用。”
摩刺道:“很好。我这里便少了个把守内宫门的人,就派了你罢。你原是关部旧人,那四品王妃宫中不妨出入传话,只不许走进任意楼、迷心阁等处里边去。”杜垄磕头谢了,就在宫门外三间侧房居住。便有许多伺候的过来磕头参见,称他老爷。
又有许多受伪职的文武官前来贺他,倒很热闹。次日,伺候摩刺早朝已毕,他便跟进里边,到品娃等宫中叩见。四人都问了一回旧话,纔走出来。到各文武官家中回拜,也有亩茶畜酒的,至晚方回。
却好摩刺传出一枝令箭,着他传谕周于德,催促各路粮饷缴令。杜坏便持了令箭上马,至周头目府中分付明白,回来已是一更天气。走进宫来,要回摩刺的话,打听摩刺在解脱轩中夜饮,不敢进去,叫侍女传禀。回说:“王爷知道了。”杜垄慢慢的走将出来,打从品娃等院门前走过。那品娃等因摩刺弃旧怜新,整月不来外院,未免生怨悔之心,今早见杜坏到来,反觉十分亲热。况且杜垄是个标致小官,那一种风流神采,婀娜丰姿,令人慕爱。正在倚门斜立,盼望摩刺到来,却好杜坏走过,便唤他进来,问道:“你到那里去来?”杜垄道:“小的回王爷的话,在解脱轩外伺候了一回纔来了。”品娃道:“王爷在那里做什么?”杜坏道:“小的没有进去,不晓得,像是同众夫人饮酒的一般。”那品娃叹了一口气,便分付侍女们:“将各处的门都关锁上了,这杜老爷是我们的旧人,快请三位娘到来,一齐赏他酒饭。”侍女答应去了。
杜垄道:“小的虽蒙娘娘抬举,只是小的不敢领赏。”品娃笑道:“是我们赏你的,你怕什么?这里比不得关部中,没有人敢泄漏的,就是王爷知道,也禁不住我们。你放大了胆子。”
一头说,一头进内。那侍女们已把杜坏扯拽将来。一时那品娇等三人都到,酒已摆上,山珍海错,罗列满前。四人叫杜垄旁坐,侍女斟上酒来,各人劝饮。这酒是摩刺用药制过的,十分洌切。杜坏本来无甚酒量,竭力推辞,那禁他四人再三不准,不觉的头重脚轻,睡倒席上。品娃分付撤去酒席,四人将他洗剥上床。这杜垄因服过摩刺的先天丸,厥物苗条,光彩夺目,四妃开门揖盗,轮流大嚼,以解渴怀。原来这样做局,从前非止一回,亦非一人,那侍女们都是司空见惯的,只有杜坏,一觉醒来,未免栗栗危惧。四人熨贴慰谕,杜垄稍觉放心。况箭在弦上,有不得不发之势,因与四人尽力盘桓,四人都赞他少年勇猛。从此,杜坏与品娃等打成一局。众侍女一来恨摩刺的残虐,二来又得了杜垄的甜头,那肯泄漏?杜坏日日伺候传谕摩刺的言语,颇有威权。按下不表。
再说卞如玉外面虽甘淡泊,乃心锐意功名,因见李薇省奉旨完婚,十分荣耀,自己立意上进。是岁又值正科乡试,在苏府目不窥园,手不释卷,竭力揣摩。晓得匠山是江苏名宿,因将制艺请教他。匠山赞不绝口,只叮嘱他说:“格局不必谨严,心思不必曲折,典故只好用习见,切不可引《荀》、《列》诸书。
文章只要合时宜,断不可学欧、苏一派。这便是命中之技了。大约房考试官都以此种得科名,即以此种取士子。小弟文战二十余年,自己吃了亏,自分青衿没世,老世台当视为前车之覆辙。”如玉心领神会,后来另用了一番功夫。
正值薇省已经满月,匠山叫他带了媳妇还乡,侍奉祖父母半年,也算代父尽孝。薇省因拜辞各官及诸亲友,择日还乡。
那阿珠与母亲、生母、诸嫂、妹子离别之情,真是难分难舍。
无奈出嫁从夫,万难自主。过了端节,夫妇二人带了许多仆从,竟是飘然去了。吉士送行回来,他母亲还泪流不止,因劝道:“珠妹妹随着李妹丈回乡,夫荣奔贵,乃大喜之事。过了二三年,妹妹思家,可以归宁的,母亲何必徨伤?”毛氏道:“我原晓得女生外向,像我这样年纪,何尝还想着家中,也因路远了些,四五年不通音信,倒也罢了,这珠丫头热刺刺的整千里路去了,教我那里割舍得来!美儿的事,你须打定主意,赘在家中,断不可又叫他远去。”吉士道:“这个容易。卞妹丈家横竖近这里,可以不时往来的,只怕卞妹丈也做了官,这就拿不定了。”毛氏道:“我听得他们说,卞家女婿日夜用功,你还劝他将就些罢。做了官有什么好处?你看屈大人做了巡抚,还被强盗拿去受罪哩。”吉士笑了一笑,正要回言,只听丫头禀道:“外边厅上有许多报喜的,说大爷做了官了,请大爷出去讨赏。”吉士笑道:“纔说做官不好,又闹起官来了,那个去做他!”走出外边,原来是督抚会奏本已批下:“姚霍武准以参将用。其附从十四人,着该督抚以守备、千总等官酌用,克日领兵征剿潮匪。生员李国栋着以五品京堂用,贡生苏芳着以内阁中书即补,俱随军参赞。总督庆喜加一品衔。巡抚申晋加二品衔。”吉士看了京报,赏众人。即有督抚处差人来说:“明日齐集抚署,会议事件。”递上传单。吉士说声”知道”,即分付备轿,先往督抚辕门致谢,并到匠山公馆及姚参将署中。
回来,那督抚、司道已都差家人持帖道喜,府县文武各官贺喜者纷纷不绝,吉士一一打发家人缴帖谢步,忙乱了一天。明早亲往各衙门拜见。
那中书虽系七品京官,却很有体面,写着拳头大字的字帖子拜人,见大学士只称门生,见六部不过长揖,督抚、司道等官俱从中门出入。当日吉士回拜了各官,便往抚署,会议征剿潮州之事。议得权以姚霍武为大将军,李国栋、苏芳为参谋,督标副将巴布为左军,潮镇总兵官锺毓为右军,都受霍武节制。拨督标兵马四千、提标二千、抚标四千,又潮镇镇标二千,共一万两千,冯刚等将佐二十员,一同征进。拜本后,飞催锺毓,只在潮州会齐,定于五月二十日起程。
吉士顺路拜望亲友回家,他母亲、奄妾听得奉旨从军,未免心惊胆战。他母亲先于内厅摆酒,算是贺喜送行。吉士虽则心上坦然,但他母亲既怀着鬼胎,惠若等又面有忧色,饮酒自然不乐。有时人《从军行》一首,道得逼真:古来戎马间,躯命常草草。
一身既从军,生死那得保。
此意暗自怜,未敢向人道。
作气自振厉,命酒豁怀抱。
奔妾则已知,顾勿忍深考。
闻出一语商,似预筹未了。
乱之以他辞,中心各如捣。
吉士在蕙若房中宿了一夜。次日,那些送贺礼的还拥挤不堪,吉士分付家人一总收下,登簿记明,候潮州回来张筵请客。
至各官各家饯行酒席,一概致谢。天天领这班奄妾们的盛情。
过了几天,姚参戎挑选兵卒已足,回明督抚,会同李参军、苏参军一并起行。庆、申两公同了文武各官出城远送。姚霍武拜受了将军印剑,督抚、司道都递酒三杯,又递了两参军的酒,犒赏了众军,方纔回城。霍武升帐,与两位参军坐定,各将佐参见已毕,便传下号令:命秦述明、吕又逵、何武领二千铁骑为前部先锋;巴布为左军,以王大海、褚虎为副;锺毓为右军,以蒋心仪、谷深为副。中军副将便是冯刚、尤奇、杨大鹤、曹志仁四员,许震、戚光祖、韩普督运粮草。祭旗放炮,浩浩荡荡杀奔潮州而来。
此时正当溽暑之候,山川尽赤,天地如炉,军士们焦额汗颜,十分苦楚。幸得姚中军爱惜军兵,与同甘苦,天明早起,晚上多行,午间暂驻。李匠山又制《六月从军歌》教众军习唱。
十日之内,抵潮州。
那摩刺正在琼楼避暑,璇室迎凉,忽然接了紧报,大笑道:“六、腊不交兵,姚霍武徒有虚名,不知兵法,不到一月,他那几个兵将都做了火焰山的鬼了。”即发下令箭,传谕四护法:“各领本部兵先出城下寨,紧守寨门,不许交战,候咱到日定夺。”秦述明打听得潮州已有兵马出城,便离城四十里屯住,伺候大军到来。
次日早晨,姚中军等三军已至,秦述明便禀明:“前有贼兵下寨,我们也未索战,他们也未挑兵,候主帅定夺。”霍武分付讨战,二人一声答应,即领本部兵直抵贼营。叫骂了半天,并无一人答应。闷闷回营,至中军禀明。霍武十分疑异,吉士道:“闻得贼秃狡猾异常,惯用劫寨之计,出人不意,胡制府因此致败。他日间不肯出战,想必晚上纔来。”霍武点头道:“是。”即叫尤奇持了令箭,分付各营不许卸甲安睡,一营有紧,三营齐出救应。
却说摩刺正于是日晚上出城,分付杜坏紧守宫门,畜周于德、周于利、李翻江、殷好勇四员头目守城,带了夏叱咤,孟飞天、带安、顾信四人出战。一更时分,进得营来,四护法接住,禀明日间之事。摩刺道:“他日间劳碌了一天,夜里必定贪凉安睡,你四人快领兵劫寨,倘有准备,只须退回,我自遣兵接应。”海元等各各上马,领着六千人马,悄悄地杀向前营。
幸得秦述明等未睡,连忙接战。无奈潮州兵马推山倒海而来,众兵立脚不牢,三将死战得脱,比及三营救应兵来,海元等已经退去了。秦述明折了三百余人马,来到中军请罪,霍武道:“是我防备不周,先锋无罪。”次早,四营并起,直抵摩刺寨前,摩刺亦麾兵出战。秦述明因遭挫败,咬牙切齿,飞出阵前,海亨接住厮杀。约三十余合,海亨渐渐力怯。海元便拍马夹攻,吕又逵早又接住。海贞、海利并力上前,这边锺毓、巴布接住。王大海、谷深等亦与四头且捉对酣斗。秦述明狼牙棒紧处,早把海亨打下马来,仍复一棒结果了性命。摩刺一见大怒,便飞起禅杖,劈面打来。秦述明双手举棒一架,觉得沉重。
那摩刺左手戒刀又悬腰截来,述明又往下一掠,恶狠狠的战了十余合。冯刚看见秦述明面赤耳红,非摩刺对手,便目视曹志仁,两马齐出。摩刺力敌三将,前挡后护,左遮右忏,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兵之力。何武又提着铁棒飞骑上前,摩刺支持不住,忙虚幌一刀退下,口中不知念诵了些什么,霎时一阵狂风卷地飞来,吹得人翻马仰,那边兵将乘势滚将进来。秦述明等晓得是他的妖法,正思退避,却只见风响沙飞,不见别样。那风又时大时小的,便不怕他,奋勇上前,将他围住。摩刺回身接战,就不能使法,连风都没有了,依旧是赤日青天。
众将士得了这阵风,倒觉凉快,一个个鼓勇争先。孟飞天、带安又被褚虎、王大海杀了。摩刺的战马着了何武一捧,把他撞下马来,众人正要擒他,却已影儿不见。海元等忙收兵败下,姚霍武亦暂且收军。上了秦述明、褚虎、王大海、何武的功绩。
吕又逵左臂着了海元一箭,及五百余带伤兵卒,都发往后营调养。
当夜摆宴贺功。霍武与众人商议道:“他的妖法也不见得十分利害,只是方纔落马逃去,只怕他善于五遁之法,这就难擒了。”匠山道:“落马不见,自然是土遁去了。这五遁俱全的,后世绝无其人,他也不过知道一两样罢了。明日出战,众将仍是轮流战他,主帅可隐在门旗之下,赏他一箭,看他可能金遁去,这便非刀箭所能伤害,殊为费手。”霍武道:“就依计而行。”谁料次日摩刺出兵,并不交战,他使了妖法,刮起大风,叫众军乘风纵火。霍武等出于不意,败了一阵,退三十里下寨。因天气过于炎热,两下暂且休兵。
第二十三回 姚参戎功成一夜 雷铁嘴相定终身
六月兴师敢惮劳,将军挥汗湿征袍。
火围甲帐催飞骑,天放流乌烁大刀。
蔡孽荡平非雪夜,韩碑磨就展霜毫。
南人不反烽烟静,从此生灵到不毛。
难收谷食岂无稽,更有闻声羊舌奔。
曾入茅檐占将相,转于耆耄话孩提。
指迷眼似新磨镜,摸骨方真夜照犀。
只恐江湖漫饶舌,好将两目刮金鎞。
话说杜坏在城,打听得桃监生因女儿淫毒致死怀恨在心。
一日晚上,接到摩刺败了一阵,伤了大将三员,他只说巡察街坊,也不带人,曲折的转至运同署前,踅入桃监生家里。
那桃灼延他坐下,问他姓名。杜垄道:“足下休惊。俺姓杜名坏,现在大光王麾下,充总领宫门使之职。特来有事相商。”
那桃灼忙打恭道:“原来是杜老爷,监生不知,多多得罪了。”
因问:“杜老爷夤夜到舍,有何见谕?”杜垄道:“咱奉王爷密旨,因军饷不敷,分派在城富户、大户捐银七万,中户五万,下户三万。足下姓名系中等富户,该输银五万两。咱晓得你是个好人,恐怕一时不能凑手,所以预先送信给你,快赶紧趱办,后日一准送进宫来。”桃灼吃惊道:“这事王爷打听错了!监生单靠着三千多的荒田,收租过日。因近年兵戈不息,那些佃户并无颗粒送进城来,这漕米钱粮都是赔偿的。不要说家中没有五万银子,就是连身家性命,也换不出一二万银子来。求老爷替监生转禀苦情,举家感戴。”杜垄道:“这话你就不是了。
王爷军令已出,谁敢挽回?你若短了一分一厘,怕不全家处斩。”
桃监生垂泪道:“我与王爷无甚冤仇,何苦一层一层的送我性命?”杜坏道:“王爷从前并未勒派你们,你怎么说这话?”
桃监生道:“虽未派我银钱,我女几已活活的被王爷送死了!”
杜垄道:“这却为何?你不妨直说,我替你周旋。”桃监生道:“说也惨然。”便将女儿如何看灯、如何致死说了一回。杜坏道:“这么说起来,二护法昨日阵亡,倒替你女儿报仇了。”
桃监生道:“冤仇不在此人。”杜垄道:“却是那一个?”桃监生道:“一时失口,亨护法便是我的仇人。”杜坏道:“你不须瞒我,我也是同你一样的冤仇,因四个小妾被他拐骗前来,所以假作投降,希图报仇的。你有事不妨同我商量。”桃监生那里肯信?杜垄刺臂赌咒,桃监生方纔说道:“这贼秃无恶不作,满城切齿痛心。我们打算约齐众人,俟姚将军到来,开城纳降。只怕他勇力难当,擒他不得。”杜坏道:“这事不可造次,须要等他败入城中,预先送信出去,约定日期,纔可开门。
你们共有多少人投降?”桃监生道:“共四百零五家。”杜垄道:“也就够了,不必再多,恐怕泄漏机密,不是当耍的。到那时,我先来知会你,你们只管开门,我还要想一个杀他的计较。”当夜,桃监生亩杜垄饮酒,尽欢而散。
回到宫中,与品娃等商议道:“王爷连日大败,看来此城不能久居,你我作何计较?”品娃道:“我们有什么计较?如今他也不顾我们了,倘若官兵进城,只可同着你一路逃走。”杜坏道:“这是女孩子话,不要说逃不脱,就是逃脱了,日后被地方官拿住,系叛逆家人,也是一个斩罪。”品娙道:“据你说,怎样纔好?”杜垄道:“我们且慢慢商量。”五人饮酒上床,杜坏又各人奉承了一会,然后告诉他们说:“候王爷杀败回来,定了日期,劝他饮醉,我在外边开城接应官兵,你们乘醉将他刺死,这个不但没有死罪,而且有了功劳,将来朝廷还有恩典。”品娃道:“他的酒量甚高,那里灌得他醉?”杜垄道:“我已预备下药酒,只消一壶,就醉得倒,那时只要你们看机行事。”说得众人允了。正是:安排四朵莲花座,坐化金刚不坏身。
姚参戌休兵十日,预备下许多牛皮网纱之类,防他火攻;弄了无数狗血污秽之类,破他妖法,分四路杀进。那摩刺果然接应不来,又败了一阵。霍武收兵回寨,与众人商议道:“趁此时我们锐气方盛,须要设法破他,不要养成贼势。”冯刚道:“这贼惯以劫寨取胜,如今只用此计破他。”霍武道:“他既善于劫寨,岂不自己提防,只怕劳而无功,徒损兵将。”匠山道:“如今将兵马分为八枝,一枝劫寨,两枝救应,四枝分两翼搜其埋伏,一枝抄出背后,断其归路,总无不胜矣。”霍武称善,即令秦述明、吕又逵、何武当先劫寨,冯刚、杨大鹤、曹志仁救应;锺毓、蒋心仪、谷深杀向右边,巴布、王大海、褚虎杀向左边;如无埋伏,并力合攻大寨;若杀散埋伏,亦向大寨杀来。自己同尤奇抄出背后,二参军守住老营。众人各各遵令而去。
原来摩刺虽遭衄败,果然防备劫营,分付海元、海利各领一千五百军兵左右埋伏,倘有贼兵劫寨,听到号炮声响,分两路杀来。自与海贞、顾信、夏叱咤于寨中纳凉饮酒。约到二更以后,兵士报说:“北路上有好些兵马,掩旗息鼓而来。”摩刺大笑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因分付:“披挂上马,俟他到来,放起号炮,一涌杀出,今番定叫他片甲不回!”秦述明等领了二千人马,暗暗杀至寨前。听得震天价一声炮响,海贞手挥大斧而出,众军都涌将上来。秦述明晓得他预有准备,忙退下一箭之地。吕又逵早与海贞厮杀。
摩刺飞马到来,秦述明、何武双骑接住。那夏叱咤、顾信亦两骑齐来,这里冯刚等已到,杨大鹤便战顾信,曹志仁便战夏叱咤,冯刚忙举大戟,斜刺里望着摩刺便制。那夏叱咤战不过曹志仁,十数合之中,早被曹志仁一枪刺死。顾信吃了一吓,手中兵器一松,也被杨大鹤斩于马下。便并力来战摩刺、海贞二人。摩刺恃有埋伏,愈战愈凶,死战不退。约有一个时辰,那锺毓、巴布两枝兵已杀散埋伏,斩了海元、海利,都杀奔大寨而来。这摩刺现在抵当不住,怎禁得又添上这几员勇将及两枝生力兵,晓得事情不妥,忙从刀枪棍棒丛中杀出,大呼:“海贞,且收兵,入城再处!”两人领了千余败残兵卒,杀出重围,望南逃走。这里合兵赶来。
摩刺走不上数里,一声炮响,无数兵马挡住去路。霍武手横大刀,大喝:“摩刺休走,且畜下光头回去!”海贞大怒,拍马上前,尤奇挺枪接住,摩刺也恶狠狠的飞起禅杖打来。霍武大喝:“贼秃,休得逞能,有我在此!”一刀砍来。
摩刺急架相还,觉得刀法精纯,兵器沉重,大叫:“你这汉子可是姚霍武么?”霍武道:“既知本帅大名,还不下马受缚!”摩刺忙架住大刀说道:“姚霍武,我有好言赠汝:王爷走遍外国、中华,未逢敌手。看你这柄大刀,可以配得王爷的禅杖,你也算是真正英雄。只是你哥哥在广二十余年,尚且首悬街市,你又何苦出这死力?不如跟着王爷,平分广东,同享富贵,何如?你须自己想一想!”霍武大喝道:“泼贼不要煽惑军心,看刀!”摩刺也大喝道:“王爷难道杀你不过?你我既算英雄,不须旁人帮助,咱们两下拼一拼。”此时天已大明,后面追兵都到,杀败了海贞,把残兵杀得七零八落。霍武忙喝众将:“不须帮助,看我擒他!”当下众将约住众兵,都不上前,两个你刀我杖,左盘右旋,有五十余合。
摩刺因下部虚嚣,敌不过霍武的神力,要用妖法,又被这大刀紧紧逼住,没有半点空儿。回顾手下众兵,止剩海贞一个,只得喝道:“王爷杀你不过,我去也!”一骨碌滚下马来,又不见了。众将各举兵器,将海贞砍为肉泳,收兵扎住。摩刺独自一个土遁归城,分付周于德等四头目分守四门,多备炮石,自己进入府中。早有许多伪官问安参见,杜垄跟着进宫叩头,问道:“王爷此番出城,胜败如何?”摩刺道:“咱从海道起兵以来,从未有此大败,如今四护法都没了,剩了几个头目,只好守城。倘若势头不好,我原退回浮远山中,日后再来报仇雪恨。”杜坏道:“这潮州城池高厚,他那一二万兵怎能破得?王爷只管放心,这么大热天,坚城在前,粮饷不继,他自然退去了。”摩刺道:“你须小心伺候,倘有紧急军情,不论半夜五更,都要飞报与我知道。再拿了我的令箭,日夜巡城一次,戒饬那些兵将,这四员头目比不得那四个护法。待姚霍武兵退了,我赏你几十名宫女。”杜垄答应出来,持着令箭,带了一二十名心腹健卒,日夜巡城。暗暗的写了密书射出,约于七月二十日三更,暗开北门接应。又告诉了桃监生,那日都在北门内伺候。又约品娃等于是日举事。暂且按下。
再说姚霍武得胜收兵,商议攻城之策。锺总兵道:“这潮州系小弟的汛地,城有五十余里大,六丈多高,五尺余厚,尽着我们的兵马,围城不到一半,如何破得?须要请于督抚,再添三万兵来,纔好用计。”霍武即请匠山写了备细书禀,分报两衙门。到了晚上,吉士将杜坏诈降之计告诉匠山、霍武,说道:“如今且佯作攻城之状,天天叫骂,看他有无书信出来。”
霍武大喜道:“此计若成,这城就不难破了。平复之功,先生断居第一。”因传下号令:巴布领着副将攻打东门,锺毓领着副将攻打西门,秦述明攻打南门,自与冯刚等攻北门。命军中多设参军”苏”的旗号。又着杨大鹤领兵五百,将沿海船只一并撤回,绝他去路。
攻打了三天,倒伤了几十名兵士。第四日傍晚,尤奇部下小军拾了一根箭头,上系着蜡丸,呈与尤奇,尤奇转呈中军。
姚霍武等三人开看:
小的杜垄跪禀恩主大爷座前:
小的从省到潮,将所拾包裹等物送还和尚,和尚十分相信,着小的看管宫门,目下又委派巡城,颇为任用。宫中有赫旧主姬妾四人,已与小的合成一局,准于本月二十日夜送摩刺的性命。小的又密约受害富户桃灼等四百余家,定于二十日三更开北门迎接大兵,城楼上悬玻璃灯为号。望大爷即告诉姚将军等,于是日晚上并力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