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仙踪 - 第 26 页/共 41 页
次年,公主一胎产出两个儿子来,忙的那文武官员,无不拜贺。国王、国母到满月时,又颁赐了许多珍物,事事皆锦上添花,乐不可言。三年后,国王又着他兼理大司刑之职,真个的明烛覆盆。那正直清天的名号,通国传提。他内有公主做了倚靠,诸事不循情面,凡国家大事,无不与闻。数年后,二子俱皆长成。长子名延誉,次子名延寿。如玉因元帅黄河清当年有保举他的情分,两人做了儿女亲家,长子延誉娶了黄河清的第三女为媳,次子延寿娶了世袭龙虎将军步青云之次女为媳,竟是儿成女就,极富极贵,无以复加的时候。一日三鼓时分,正与公主安寝,忽听外院传云板甚急,着侍女们问讯,方知是国王有急紧事务,宣召商议。连忙坐轿入朝,见丞相、元帅俱在。如玉叩见国王华,国王令内官将一个本章递与如玉看。见上面写着是:“飞报军情事。”原来是镇守甘棠岭的车骑将军乌梅奏言:“本月十七日,槐阴国陡遣大将马如龙,带领雄兵数万,打破了游魂关,人马渐次到甘棠岭。锋势甚锐,荷花池一带地方已失守矣。”乌梅又奏言:“已于闻信日,即带兵御敌,请遣兵选将.歼除巨寇”等语。如玉看罢,奏道:“小丑跳梁,理合珍灭,一况甘棠岭乃我国之咽喉要镇,甘棠一失,我国诸事掣肘矣。宜遣将防御,为今急务。”国王道:“寡人意欲先差元帅黄河清一行,驸马以为何如?”如玉道:“智勇兼全,无有出黄河清右者。”国王道:“寡人为黄将军年老,故多踌躇。”如玉道:“运筹帏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总以谋画为先。黄河清年虽老,槐阴不足虑也。”丞相海中鲸道:“驸马所见极是,此行非黄河清不可!”黄河清道:“臣受恩至深,但恐臣才识短浅,有负重寄。”国王道:“卿不必过谦,寡人惟有洗耳听捷音耳。”于是邻了兵符,着黄河清连夜拣选五万劲卒,三日后起身。国王差本城太守,接应军粮。如玉等辞出。
至第二日午刻,流星马报道:“车骑将军乌梅,大战在斜阳铺阵亡。属下将士,死亡过半。敌兵离甘棠镇,止有一百余里。”国王听了这个惊报,急急的催黄河清领兵去了。过了六七天,飞骑驰报:“黄元帅与贼将马如龙连战四次,损了许多人马。本月二十六日四鼓,黄元帅带兵亲去劫营,不意马如龙已有准备,将黄元帅围住撕杀,又分遗贼众挡住我国的救应人马。黄元帅大战在次日寅牌时分,见救兵不到,恐被贼辱,自刎在阵前了。败兵四散逃命,刻下大营俱无主将,是两个总兵官赤心和白虎暂行统摄,已于二十日退兵在甘棠岭上据险谨守。事甚危迫,祈速发大兵救援!”
国王听了,连忙聚齐了满朝文武,商议御敌。众文武面面相觑,无一人敢身任其事。国王且怒且骂道:“尔等平昔高爵厚禄,坐享荣华,今日值国家有事之时,竟无一人肯出力报效!
寡人养育尔等何用?”丞相海中鲸道:“臣举一人,可平贼寇。
“国王道:“卿举何人?”海中鲸道:“此事非温驸马不可!
“如玉听了,只吓的心上乱跳。国王道:“温驸马文臣也,焉能克敌?”海中鲸道:“臣言驸马可以克敌,非论文武官爵也,但取其才耳。温驸马身任艺文院职,一国士子惧感其公明;任大司刑职,朝中文武皆服其廉正。臣意才优于此者,必优于彼;料敌制胜,原非大才人不可。”国王沉着了半晌,问如玉道:“卿是寡人骨肉至亲,自当与国同休戚,未知驸马肯替寡人分忧否?”温如玉此时进退两难,只得勉强奏道:“臣本书生,未娴军旅。数年来叨沐主上隆恩,至优至渥,虽赴汤蹈火,亦无可辞!主上若不以臣为不才,臣敢不竭股肱之力,仰报万一!
至于成败利钝,全仗主上洪福,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国王道:“公主系寡人之爱女,卿亦无异寡人之爱子。寡人今日着卿领兵,实出于无可如何。卿此去,若常胜则可;若少挫锋锐,寡人总年迈不能亲征,定遣太子起倾国之兵,与贼一决胜负也。
“温如玉顿首受命。国王道:“本国并四面镇守的人马,止有三十余万。日前黄河清领去精锐五万,刻下败亡之后,料所剩也不过一二万而已。这几日甘棠镇又不知损去多少。今授卿为通国兵马大元帅,无论文武大小官员,凡有斩杀,不必请命。
此行如寡人亲去一般。卿明日可拣选精兵八万起行,粮草寡人亲为调度。再传寡人言语,向公主说知,卿年力精壮才智有余,此去定马到成功,他亦不必过于悬计。”
如玉叩别下来,回到驸马府中,见属下人整备车辇,伺候公主入朝,要亲见国母,替如玉苦辞。如玉问明,随到内房,与公主说知断不可的情由,并国王吩咐的话。只见公主作难了许久,方说道:“听我父王的话,你实义不容辞!但你此去,可保必胜么?”如玉道:“胜败那里敢必?不过尽心竭力罢了。”公主又道:“两军阵前,生死不测,只可遣将对敌,断不可亲自出马。万一败回,我自有法与你分解。你可沿途与我安设驿马,朝中若有举动,不过一日夜便可到军前。”如玉道:“如此甚好。”随即着内官吩咐本府执事人员:“从本城至甘棠岭四百余里,分派站马三十匹,传递驸马府家书,可限时日,连夜奔驰,过时违误者斩首。”内官传令去了。两人叙了一夜别情,真是难割难舍。
次日,如玉下教场,点齐八万人马,知道国王心急如火,只得连夜起程。国王亲自送出朝门,文武官俱在城外把酒送行。
一路上浩浩荡荡,奔赴甘棠岭来。白虎、赤心二总兵,星飞的迎接下来。如玉扎定营盘,两将禀见。如玉唤至中军,两总兵参见毕,侍立两傍。如玉问了问黄元帅阵亡详细,又问起近日的情形。两将道:“马如龙善能用兵,智勇足备,手下俱是强兵猛将,锐不可不当。自从黄元帅败没后,小将等收拾残兵,退守甘棠岭上,日夜防守,总不敢和他交战。贼兵虽攻打了数次,俱被雷木炮石弓箭打退。目下咱国军士甚是疲劳,得元帅天兵到来,自必刻期取胜也。”如玉着二总兵后营酒饭,先回甘棠守候。二将去了。如玉这一夜真是好愁。
次日四鼓,放炮起营。第二日已时,早到了甘棠岭。众将齐来叩头。如玉将人马俱扎在岭上,亲自登高一望,见敌营相去数里,遍地都是营寨,也看不出有多少人马。到晚间,槐阴营内,灯火之光绵亘数十余里,金鼓之声,岭上岭下彼此皆闻。
如玉将大小诸将传至中军会议,有言战者,有言守者,意见不一,到把个如玉弄的一点主意俱无。少刻,诸将退去,独自坐在中军帐内,愁的无门可人,拿过几本兵书来翻阅。看了几篇,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些甚么,一句也参悟不出。
到次日,马如龙率领兵将杀来,要和温如玉会面。探子报入中军,如玉听得敌人坐名要会他,心上极怕,又想着受国王重托,安可不亲临战地?死活也得去走遭!随即传下令去:着各营将官,按营头各分一半人马守岭,一半跟随御敌。自己也披了一副轻巧盔甲,摆开队伍,杀下岭去。到两军会合之地,各用强弓硬管,射住了阵脚。马如龙差人喧叫:“请新到温元帅答话!”温如玉右手仗剑,左手执旗,两傍列着人员将保护。
如玉抬头往对面一看,见槐阴国的人马,蜂屯蚁聚,甚是精锐。
须臾,门旗开处,一员大将居中,两傍里也有数员战将侍卫。
如玉将马如龙一看,但见:
带一顶溜金凤翅盔,盔上下嵌八颗明珠;穿一领乌银龙鳞甲,甲前后护两轮空镜。衬一件松绫千鹤战袍,扣一条蓝玉双螭鞓带。左悬犀角铁胎弓,右插雕翎金镞箭。手持一柄加钢宣化斧,身骑一匹卷毛兔红马。
如玉看那马如龙青眉碧眼,紫须獠牙,塌鼻梁卷唇嘴,人高马大,真是金刚大岁一般。
那马如龙也将如玉一看,但见:
头带束发盘龙珠冠,灿烂与日华争耀,身披雁领锁子银甲,皎洁和月色齐辉。白面微须,全带书生之气;纤腰细指,几同妇女之形。素锦袍能工刺就,白玉带巧匠装成。花柳场中,实可充一员劲将;刀创队里,算不得半个英雄。
马如龙提斧出阵,大喝道:“那麾盖下骑自马的,可是温如玉么?”只这一声,与雷霆无异。温如玉便惊慌起来,不敢与马如龙交言。只见中军副总兵柳色青,策马向前,厉声答道:“俺元帅大拜元老,不亵与小丑接谈,命吾代为示谕:尔等乃人世魍魉,理合缩首一方,苟延岁月;今无故破我关城,屠我士女,罪恶已极!天兵到此,尚不倒戈卸甲,泥首求降,汝意欲何为耶?”马如龙道:“尔国将士黄河清,二十年前曾犯吾界,扰我人民。今吾奉命到此,报前仇耳。若肯割甘棠东南一带地方,讲和求成,我即领兵回去,誓不再来。”柳色青道:“甘棠岭乃吾国重镇,岂肯以尺寸与人?”马如龙道:“今日之事,惟有一战以决雌雄!”说罢,两马相交,兵器并举。不数合,马如龙将柳色青拦腰一斧,分为两段。如玉原是个尚嫖情的柔弱官人,那里见过这般凶狠?吓的他心惊胆战,勒转马头往岭上便跑。众军士见主帅逃奔,只得将队伍闪开,让他一条路跑去。马如龙见中军阵脚乱动,将斧头一摆,那槐阴国的军率将士,一拥齐来。赤、白二总兵,各率众迎敌。温如玉跑到岭上,回头下视,见两国军将大战在岭下。少刻,见本国人马敌挡不住,一齐往岭上乱跑,马如龙催兵往岭上直冲。如玉又大惧起来,策马奔驰,意欲舍岭逃命。亏得他随身家将等,将马拦住道:“驸马爷跑不得了!一跑则此岭无主,军心越发大乱起来。等马如龙杀上岭来,跑出不迟。”如玉勉强停住,再看本国人马,分两路往岭上乱奔。又见槐阴国人马奋勇追杀,就势欲夺此岭。只见岭上锣声一响,乱箭齐发,槐阴国人马招架不住,方才退去。正是:龙韬虎略有神机,正正堂堂变化奇。
莫笑温郎失纪律,谁家嫖客领雄师?
第六十七回看柬帖登时得奇策用火攻一夕奏神功
词曰:
损兵折将,大元戎魂飞魄丧。基想起于冰一言,试将这柬帖端相。端相端相,竟得了神符鬼账。
指顾间祸融氏施威,十八姨卖浪。露布捷间,奏肤功于甘棠岭上。
右调《柳絮飞霜》
话说温如玉见槐阴国人马退去,心里念了无数的太乙救苦天尊。回到中军营内,自己觉的先行跑回,大失元帅的体统,况胜败兵家之常,原该等着大兵败后,再逃走也不迟。现有千军万马,多少将官,那一个不护卫我?那马如龙的斧子总快,也未必便飞到自己身上。越想越后悔,心上讨愧的了不得。正愁思间,只见中军人来禀道:“各营将官俱来禀安、禀见。”
把一个如玉弄的不见不可,见了觉的没趣,该如何向他们说?
想了一会,吩咐道:“本帅身子有些不爽快,另日再见。”中军吩咐去讫。如玉将几个心腹家丁叫入后帐,一同计议,商酌如何完局之法。那些家丁们,有劝他该舍命报国的,有劝他请国王添兵遣将的,有劝他将军务交与众将,回朝请罪,烦公主入宫解脱的,议论纷纷不一。如玉听了,俱非良策。将家丁退去,深恨海中鲸保举他坏事,独自一个,愁肠百结,惟有自尽觉的还是条道路。正在千难万难间,猛想起冷于冰当年嘱咐他的话;有极难处事,可将与他的头一联柬帖先看,自有妙应。
便自己恨骂道:“温如玉,你何以一痴至此!怎么教你领了兵,魂魄都丧尽了?”又想道:“数年来,原无一件疑难事,用他不着,所以就忘记了。”又一想,大惊道:“还不知这两联柬帖,此番带来没有?”随将他贴身的两个太监叫来问道:“府中公主房中小杭柜内,有一紫檀小匣,内有柬帖二联,你们此番起身时,可带来没有?”两个太监齐说道:“当年驸马曾和公主说过,将来若有公事出城,务必将此匣带上。这番起身时,是公主亲手交与奴辈二人,用心收藏,备驸马拆看,现在衣箱内锁着。”如玉大喜,心里说道:“好一个知痛痒的公主!他的心比头发还细,怎不教我爱他敬他!”吩咐道:“快快取来!
“
没片刻,太监取到。如玉开了匣儿,将头一联拆开一看,上面都是蝇头小楷书,写着一大篇,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喜欢的抓耳挠腮,不由的口中作念道:“好一个未动先知的冷老先生呀!真是我的重生父母!原来马如龙只用如此,便成千古未有的大功。却教我想不起,对各营众兵将出丑,传到公主耳中,岂不羞死!好一个冷老先生,真是盛世神仙!可恨我当年没有当尊长的待他,张口便是你兄我弟乱吐,该死之至!”随即吩咐摆设香案,将柬帖放在中间,恭恭敬敬大拜了四拜。又将柬帖从新看了七人回,都暗记在心中,然后将帖儿仍和第二联放在一处,递与两个内官用心收好。又自己想了一套对众将粉饰的言语,方命家丁于中军帐外,打聚将鼓。
少刻,军政司擂起鼓来,探事军兵一个个向各营飞报,慌的那大小众将急忙披挂甲胄齐赴中军,听候将令。军政司见诸将到齐,传禀入去。须臾,温如玉升帐,众将挨次入帐参谒,分立两旁。温如玉道:“我们这甘棠岭,共有多少营盘?”众将道:“从东南至西北,共有十座连营,连元帅中营,共十一座。”如玉道:“每营主将几员?副将几员?”众将道:“每营主将一员,副将二员,偏将十数员、七八员不等。”又问道:“每一营有多少人马?”众将道:“东西两头人马,多于每营半倍,系防贼人从两下攻击。其余营盘,或五六千、四五千不等,惟中军人马较各营又多出三倍。花名册内,人数、营头俱开写的明白,元帅一看便知。”如玉道:“此岭从东北至西南,共有多少里数?共有多少宽阔?”众将道:“长约二十三四里,宽有一二里处,还有仅宽一半里处不等。”如玉道:“此岭亦可谓极大矣。”又问道:“岭这边是我国,岭那边是何地名,方是槐阴国界?”众将道:“从岭前至游魂关二百余里,总是我国的版图,关外便是槐阴国地界。”如玉道:“此岭东西尽头处,又是什么地方?可有往来之路没有?”众将道:“此岭东南连太湖山,山势极高,虽有羊肠鸟道,军马却行走不得。岭西北接连神水沟,此沟长二三百里,深不可测,冬春则沟内水少,夏秋便有大水分流,然亦有无水时候,故名为神水沟。冬春二季还有人敢冒险行走,夏秋时,水之来去无常,则无人敢行走矣。”如玉道:“信如尔等所言,则此岭诚吾国之保障也。”众将道:“若失此岭,吾国疆域大有可虞。”
如玉问了地形,提起笔来,写了十数句话,递与众将传观:“尔等可依我柬帖,次第施行,定在明日亥时完工。再晓谕各营兵丁,有敢泄露一字者,本人立行腰斩!父母妻子,无分男女老幼,俱行斩决!外即亲党,亦必同诛。尔等各按营头,分一半在岭上做工,一半各带劲弓大箭,在营外岭上守候。若有敌人冲上岭来,鼓声一响,定要万弩齐发。再各营主将、守营副将,分为两班,每一班派偏将数员,旗牌管队一百员,无分昼夜,在自己汛地上来回巡查。若纵容一人下岭者,即将副将立即斩首示众,巡查诸人同罪,决不姑容!”众将道:“元帅妙用,某等已略知一二,只怕马如龙人马不肯来;即来又不肯占据,当复何如?”如玉笑道:“此岭是他势在必争,如何不来?得了此岭,他便得了要紧地势,如何不占据也?”又提笔写了一联柬帖,着赤心、白虎二总兵:“明日三鼓内外,照帖行事。”吩咐已毕,众将退去,各遵令办理。
次早,马如龙带兵杀上岭来,俱被弓弩射回,反伤了无数人马。本日戌牌时分,诸将入中营交令,言诸项俱各完妥,如玉又下令道:“岭前守候的将官兵卒,仍照前分两班轮流守把,将各营内做工的兵丁,速刻尽数下岭,在本国岭后十里内,连夜造连营十座,限明日寅时齐备。岭上的营盘照旧扎定,营内东西物件,将要紧的搬一半在岭下新营内,总要留一半物件在岭上,不准搬尽,违令者立斩。”再传谕去岭下诸军将:“新营盘造完时,即饱餐战饭,准备器械,明日我兵败下岭来,可各舍命堵挡,保守新营。若敌兵不来追赶,可各入新营。他自然回岭上,占据我们的现成营寨驻扎,临期自有调遣,务要一阵成功!”
次日天一明,诸将禀报:“岭下新营造完。”如玉令众将速刻回营,准备御敌。早饭后,如玉吩咐诸将如此如此对敌:“可将我的旗号尽行收起,俱换上大丞相兼元帅海中鲸旗号。
马如龙若问我时,只言主上因我不战而退,已拿解入国治罪。
“温如玉下岭,入新营听候动静。没有一个时辰,探子报道:“我兵败下岭来,槐阴国大军在后追赶。”如玉即发兵御敌,接应自己人马入营。少刻,探子又来报道:“槐阴国人马,已在我们岭上安营。”如玉笑对众将道:“不出我之所料也。”
众将俱各羡服。天交二鼓,如玉吩咐心腹人,分头做事。没有顿饭时候,只听得天崩地塌,岭上大震了一声。顷刻,又听得炮声响动不绝。如玉急忙率众将出营,遥向岭上观看,但见:天崩地裂,海哮江翻。黑雾弥漫霄汉,烟迷如墨;火光烁闪平川,草木皆红。执锐披坚,生为报国之士;焦头烂额,死作异乡之魂。马首与甲胄齐飞,人肉同刀枪共化。阴风阵阵,惊闻霹雳之声;烈焰腾腾,惨听悲呼之苦。
如玉远远眺望,见岭上火光照耀如同白昼,火炮之声隐隐不绝。随遣四将,带兵到岭下擒斩逃下岭的人马。须臾,火炮声息,被北风卷来,仅是烧的腥秽气味。此时见烟火正盛,约料人马不能存站,回营笑向众将道:“总有逃脱的,也不出赤、白二将之手。”众将俱各拜服在地,道:“元帅用兵如神,虽孙、吴不能及也。”如玉得意之至,满面笑容,向众将道:“到的还是藉仗诸公尽力,与本帅共奏奇功,除国家数十年心腹大患。本帅到不喜克敌制胜,喜主上知人善任耳。”说罢,哈哈大笑起来。众人又极口誉扬不止。
少刻,四将回来,禀报道:“槐阴国人马,在岭上者已成灰烬;偶乐有一二到岭下者,俱皆断臂折足,小将等业经搜斩无遗。此时还有些小烟火未息。”四将说罢,又各跪倒,称颂功勋,为千古少有。如玉大喜,着四将起立:“尔诸将可知本帅先回,致令士卒战败之由么?”众将各鞠躬道:“末将等不知。”如玉道:“此本帅骄兵之计也。槐阴人马,素勇悍而轻华胥,不有以骄之,无以克敌全胜。本帅今早未临阵之前,理该与尔等明白说知意见,诚恐彼营有智谋之士,看出诱敌举动,反为不美。”众将齐声道:“此元帅之奇谋也。智勇双全,始膺主上腹心委任,心中自有奇谋。请元帅一一明示,小将等好奉令遵行。”如玉道:“吩咐军中奏乐排宴,诸将无分大小,俱各赐坐庆贺。”又着军政司,于众兵卒无分马、步,通赏两月钱粮。只听得营里营外,欢声如雷。如玉乐极,着诸将皆以大杯行酒。有大醉乱谈者皆不罪。只吃到次早日出时候方止。
一边写本报捷,一边遣将带兵,于岭上开通道路。
忽听得中军营外传鼓,家将送入公主家书。如玉急急的拆开一看,内言:“主上知敌将斩了柳色青,驸马弃众而逃,致令军中无主,被贼人大杀一阵,几将甘棠岭失去。主上悔恨之至,将丞相海中鲸深加叱辱,说他荐举匪人,如今着满朝文武公举一人领兵,替回驸马。”又言:“我已人宫哀恳国母,在主上前方便。我父王也说某某原是书生,迫于寡人命令,不得不去,此皆海中鲸妄举之罪也。看来于大事无碍,见字可谨守营寨,等候替换人到回朝”等语。如玉看罢,长出了一口气,心里说道:“若不是大恩公冷老先生柬帖内,细细开写,着我如何问营头,如何问形势,如何分兵守御,如何分兵守御,如何连夜于岭上做工,暗埋火炮,如何扣两条火线,直通到岭后三里外,以便点发,如何预差赤、白二总兵,劫岭前营寨,追杀逃散贼兵,始成此大功,救我身家,不然,下文就说不得了。
总主上看公主情面,不加罪责,我今后尚有何颜面,再入朝堂?
“想到此处,又吩咐后营安排香案,与冷于冰叩头。
如玉叩拜罢,与公主写了口书,传与驿站,飞驰去了。然后率兵将到岭下,见已修出半里一条阔路。上的岭头,向东南西北两下一望,见愁云怨雾,上下相接,还有那烧不尽的死尸,并盔甲兵器等物,都是横三顺四,披迷在岭上。再看那一条长岭,二十余里,大坑小坎,就和将地皮普行翻过一般。下了岭头,见赤、白二将带领兵将前来报功,言:“奉元帅密谕,于火炮发时,即带兵打破他岭下原营,杀戮几千贼寇,所得粮草、什物、旗帜、金鼓,真是山积土聚。今已令偏将等看守,小将二人亲来交令。”如玉又吩咐军政司,写本再行报捷。
正行间,公主家信又到,内言:“国王与文武官商议,已调西路镇将神武将军钱万选做兵马大元帅。本日午后,又知驸马兵败,失了甘棠镇,父王举止失错,通国惊惶。驸马可速写本,自责请罪,我于国母前,自有周旋”等语。温如玉看罢,点了几下头,不由的长叹道:“假如不胜,我竟不知作何结局。
“惟恐遗失,将书字扯碎。大兵到了马如龙原营,周围看了一会,吩咐行军司马:“将所得各项,登记清单,以便奏闻。”
随将马如龙残破破营盘,收拾停妥,就在他营中休息。从新点集诸将兵丁,另造清册,将带伤疾病者发遣回国,阵亡者记名存恤。连甘棠镇并黄河清以及自己带来人马,共拣选了十万精锐劲卒,至次日,一边起本,一边领人马,杀奔槐阴国。
隔了一天,公主家信又到,内言:“驸马用诱敌计,佯作败北,复用火攻烧杀强贼数万。捷闻到朝,父王大悦,喜愧交集,立差人阻住钱万选,不准出境。本日设大宴,文武庆贺,加封两子官爵,赏赐金帛珠玉甚多。国母请我入宫筵宴,复见父王,命太子把盏代贺。此皆驸马盛功之验。又闻奏捷本内,有起兵征讨槐阴国之说,此断断不可,宜趁胜归朝,保全名誉“等语。如玉看罢,焚毁来札,立即写书安慰公主。
少刻,又接到国王令旨,大赞助猷,将海中鲸改为右丞相,因保荐得人,子孙世袭衡文殿说书之职;加封自己为左丞相兼理兵马大元帅,总督内外军国事。长子延誉封为艺文院学士,次子延寿封为车骑将军,世袭罔替。如玉大悦。诸将并兵了各有赏赐,颁到许多金银绸缎等物,着如玉按功分给。又着详叙诸将勤劳,以便升用。如玉率众谢恩。晚间,又接到国王手谕,言:“槐阴与本国世为仇敌,亦非一朝一夕所能歼除,卿宜斟酌行事,可殄灭即行殄灭,可讲和即行讲和可也。”如玉又写本,启知发兵日期,有到被相机进退之说。
大兵到了游魂关,立即修理损破,留将镇守。一面带人马,杀过荷花池地界,直到槐阴国驻玉关地界,安营下寨,以便次日攻关。第二日早,槐阴国已有官到营中来议和,情愿将荷花池西北一带地方让与华胥,两国休兵罢战,约为唇齿,凡有征伐,互相发兵救应,永为兄弟之国,各立盟书,尽释前嫌。若必不允从,定起倾国人马,一决胜负等语。如玉将来使酒席款待,安置别营,然后聚集众将一同商议。有言战者,有言和者,纷纷议论不一。如玉亦不能决。
却好国王差大臣贺三多又赍令旨来到,犒赏军士。如玉率众谢恩,一面款待贺三多,就与他相商和战二字。三多道:“槐阴多智勇之士。出驻玉关以外,彼国险要地方,似本国甘棠岭者,有三四处,极难攻取,非四五年不能平定。我前曾出使彼地,深知利害。驸马若能保全胜,有何不可?”如玉寻思了一会:“自己所凭者是冷于冰柬帖,止有一个未拆。设有两件疑难事,便就是个没摆布。国王有可战可和之旨,公主又有归朝享名誉之说,看来和的为是。”向三多道:“先生所见,虑出万全,温某亦不敢保阵阵必胜。刻下槐阴使臣,现在营中,请来大家面议可也。”
随即将使臣请入中军,以宾礼相待。讲说半晌,如玉要以驻玉关一百里外为界,那使臣止以荷花池为界。如玉又言:“荷花池一带地方,原就有华胥国大半在内。今止得此些须地土,难复王旨。”那使臣又以“兵败将亡,与此地土,已亏情之至,况驻玉关是槐阴保障,此关尚不可与,况于关外要百余里地耶?”两家争论不已。到是贺三多从中说合道:“两国既言约为兄弟,当与两国军民惜福,何必争此百里地界?”如玉听了,方才依允。中军帐大设筵席,款待使臣,各立了誓状,永无侵伐。送使臣出关去讫。
次日,贺三多先回朝交旨,如玉也拜发了一道讲和本章,差亦心、白虎二将于荷花池界筑起五座连城,安兵将镇守,自己先带领得胜人马回朝。正是: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辞。
展土开疆日,男儿得志时。
第六十八回赏勤劳荣封甘棠镇坐叛党戴罪大军营
词曰:
数声凯歌奏军营,片时烟尘净。君王颁诏庆功成,荣封在甘棠镇。
新主多疑隐,又兼亲党勾兵。别离妻子赴金城,无奈此一行。
右调《燕双飞》
话说温如玉与槐阴国使臣讲和后,将生擒彼国军将赏给路费,差官押送出境;所得金帛、粮草、军器、衣甲、马匹等项,即分派官员运回本国,方才还朝。国王率满朝文武,出城十里,亲与如玉把盏洗尘,君臣同到朝内。如玉复又叩谢君恩。入宫拜见了国母。出来时,国王已领文武在庆成殿,摆设了大宴贺功。国王居中,太子在左,如玉在右,丞相海中鲸等就在如玉肩下,其余文武按品级分两行列坐。殿下面奏起乐来,王子家举动,端的气象不同:歌的歌,舞的舞,说不尽那繁华富贵。
但见:
官分大小,位列东西。水晶帘卷虾须,云母屏开孔雀。盘堆麟脯,国王笑捧紫霞觞;杯浸冰桃,内侍高擎碧玉斝。食烹龙肝凤髓,肴列豹胎猩唇。凤管鸾箫,奏一派云璈仙乐;鸳裙翠袖,舞一回羽衣霓裳。君赞臣,臣感德,吸尽壶中精液;文作诗,武击剑,吐舒胸内奇才。真是捷闻异域欢无极,功著边城喜倍多。
坐闻,如玉诉说一回克敌斩将的机谋,国王同众文武又誉所他百战百胜的勇略,只吃的尽欢方散。如玉同众官谢恩出来,回到驸马府内,公主率领二子、二媳迎着接风。内外明灯结彩,大陈水陆筵席,直到四鼓时分方歇。
次日,率领二子,复到朝中谢恩。那国王下一道敕文,上写道:槐阴国君臣狂悖,为吾国外患数十余年。寡人临御之初,即差黄河清督师问罪,兵至荷花池地界,亦曾破伊坚城。穷之两国将士,互有斩杀,统计所得,与所失相等。从未有一卒不伤,一箭不折,尽歼丑类,开阔边疆,如驸马温如玉成功之速者也。如玉才兼文武,志矢忠勤,实为寡人所信爱。日前授以节钺,非以如玉为寡人至戚也,盖深知其素娴韬略,智勇俱全耳。兹果兵不血刃,大建勋功。若不加以茅土之封,不惟寡人心有不忍,亦恐无以顺适舆情。今封如玉为甘棠侯,领大丞相之衔,子孙世袭罔替。着丞相海中鲸,速拣能员,动支内库银两,于甘棠镇内营造驸马府第,务须规模广大,华美壮观。工完之日,如玉与公主归藩,非大疑难事,勿轻选召。由甘棠镇东南至荷花池地界,岁出钱粮上物,永赐为公主汤沐之资。其属下文武官员用合,统任如玉调度,不必奏闻。如玉之子延誉、延寿,前已授职,可留在寡人左右,代如玉报效可也。此次得功将士,如玉可分别等第呈览,寡人俱有升赏。遵此。
如玉连辞了三次,国王不准,只得同公主入朝谢恩。
不过两月光景,甘棠镇内所造的驸马府功完。海中鲸奏知国王,国王将公主和如玉父子,俱召入国母宫内筵宴,又与他择了吉日,着他起程。公主如玉,到起身这一日,入宫谢别。
夫妻两个雨泪涕零,不忍远离,国王、国母也不由的落泪,嘱咐了许多好话。国王率领文武,出城十里,与如玉送行。一路上旌旗蔽日,车马连云,国王回了朝,那些文武官员俱送在三十里外,方才回国。
如玉与公主率领家丁,并自己属下的官员,往甘棠岭来。
早有镇守甘棠的总兵等官,在道傍远接;本地的百姓,亦各扶老携幼,陆续迎候到新盖的驸马府内。见持戟护卫之士,不下三百;带剑听事之官,岂止数十?又将那驸马府仔细一看,但见:朱门三大座,阔院十数层。琉璃瓦砌鸳鸯,石青牌堆金字。
锦堂宏敞,规模较官殿无殊;廊房参差,气派与朝班何异!雕栏曲径,左一转,右一转,委曲留春;复道瑶阶,东几处,西几处,逶迤待月。兰斋画阁,陈设着夏鼎商彝;绣户金闺,悬挂着随珠秦镜。玳瑁帘,水晶帘,帘卷处香风袅袅;孔雀屏,云母屏,屏开时丽日融融。怪石奇峰,軿軿补补,堆作假山,假山旁,可以饮酒,可以赋诗,可以弹琴读书,逍遥岁月;深池浅诸,凿凿穿穿,引成活水,活水中,不妨养鱼,不妨栽藕,不妨荡舟吹笛,笑傲乾坤。花园前,树木婆娑;箭亭后,弓刀灿烂。内多粉妆玉琢俏丽佳人,外聚虎臂熊腰勇猛壮士。极官场之富贵,千古第一;享尘世之荣华,于今无二。
如玉同公主迁移在驸马府内,三日后即着他两个儿子赍一道谢恩本章,又嘱咐他们小心做官,不可恃势旷职,惹人忌恨。
二子拜别去了。
如玉将甘棠岭至游魂关、荷花池等处地方,又从新调度了一番,武官仍照前镇守,又添了数员文官,办理民间事务。甘棠镇一带,原就有四五千居民。如玉将左近空闲地方,都用自己的银两,周围起盖了数百间民房,任凭百姓们居住,一岁之中,不过交纳些小房钱。遇年岁歉薄,即发他内府的粟粮赈济,一次不足,不惜两次、三次。又设有司,与百姓判断曲、直,疑难事件,还要亲审。那华前国四面八方的人,搬到甘棠镇住者,不下数万人。生意买卖,云屯雾集,到成了个极繁华热闹地方。如玉感国王厚恩,一月两月,总要同公主带些物事,亲去听候,国王时时颁些赏赐。宫官内监,终年家往来不绝。不是国母遣人看望,就是众妃嫔稍寄人情。又有他两个儿子在仕途上周旋,如玉在甘棠镇又极清闲,日日与公主行则并肩,坐则叠股,享人世安乐富贵。接连着又得了五六个孙儿、孙女。
如此昼夜快活,又是数年,如玉也是五十六七岁人了。孙儿、孙女,又各结亲显宦。丞相海中鲸病故,国王就着他的长子延誉署理丞相事务。
又过了二三年,国王大数将终,将如玉、公主星夜调入官中,嘱托后事,谆谆以太子相托。没有几天,就去世了。如玉悲不自胜,一边料理家务,一边扶立新君。那太子登了宝位,如玉率领大小文武官朝贺毕,那太子即下了一道令旨:“事无大小,统听驸马主裁,不必奏闻。”如玉以人臣而当孝子,诸项都替他措办妥适。打发的国王入土后,便要同公主辞回。这国王那里肯依,说道:“驸马系寡人至威,国之元老,岂可一日远离?俟过了三二年后,寡人明白了治国安民的道理,驸马再去未迟!”如玉也无法推却。公主烦国母道达,那国王以大纲大节的好话打发。过了几日,下了一道令旨,言:“温驸马贤闻异域,功盖一国,安可随众趋朝?嗣后寻常事件,丞相温延誉总理;疑难事,或寡人请驸马面议,或各衙门官员听指示于驸马府可也。”又准其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坐轿直至光明殿;又赐宝剑、鸠杖等物,出入佩用。
如玉深知国王嫌他威权太重,随将甘棠镇至荷花池界一带地方人民户口钱粮等物,造了清册,同大小文武并镇守的官员,俱开列花名,做一个交还的本章,缴奏入去。那国王看了,随即设宴请温如玉入宫,酒席上都说的是欲收不收。有吞有吐有话儿。如玉再三苦辞,那国王方才依允。是日尽欢而散。过了三四日,国王下旨:着镇守甘棠镇、游魂关、荷花池等处主将,都要轻骑减从入国朝见;其镇中事务,仅令副主将经理。不数日,诸将俱到。本日下旨:诸将俱改为内用,随将他做太子时心腹官员放出,做各镇的正主将;又调副主将入朝。温如玉听知大笑,向公主、二子道:“主上这调度,我心上倒甚喜;一则免了他许多疑心,二则免了我日夜愁虑。”
又过了一年后,国王又下旨道:“驸马温如玉,宣力国家二十余年,忠肝义胆,内外共知。只因先王甫逝,政务总理乏人,以故托驸马代为料理。今诸事就绪,驸马自应同公主归镇。
甘棠岭地方,原系先王赠公主为汤沐之资,前驸马再三苦辞,寡人只得勉强收回,究非先王加惠之初意也。嗣后甘棠一镇钱粮、土物,仍解交驸马;游魂关、荷花池等处,归之国家可也。
“如玉向公主道:“甘棠镇一道长岭,有何钱粮、土物可交?
“公主道:“正是。要那虚名何用?可上本苦辞。”如玉辞了两次,国王不允,也不敢辞了。国王又亲为选择吉日。公主同如玉拜别国母,谢了国王恩。国王亦在内宫设宴款待,也率领文武出城相送。虽然也是车马纷坛,如玉眼中不知怎么,看的冷落,与昔年口镇时大不相同。国王又下旨:止许延誉、延寿送三十里,即回国办事。如玉听得此话,立即打发二子回朝。
那甘棠镇远近百姓,到和昔年一般,个个扶老携幼,欣喜相迎。
如玉回到府中,见属下官员寥寥几人,随谕令府下家丁,都要安分谨守,不许与外人交接,如违立即处死。自己于地方事,丝毫不管,日与公主杯酒适情。那些内官太监,每过三四个月,方奉太国母令,听望公主一次,不似前数日内一往返了。
如玉满心里着二子罢官回镇,过放心日月,又恐触怒国王。如此又过了二年,到也平安无事。
一日,正和公主闲谈,只见他儿子府中内了张豹,排闼而入,走的雨汗淋漓,跪在地下大哭。如玉和公主皆大惊,忙问道:“是怎么?”张豹道:“小的二主人内弟步登高,在佳梦关镇守,年来好管地方上闲事,文官甚是厌恶他。又好贪酒动气,屡次与佳梦关文官口角。不知怎么。弄的国王知道,于半月前降旨,将他世袭龙虎将军革除。因念他祖上功劳,又为他父步青云亦曾随元帅黄河清出力边疆,免其拿问治罪。自革职后,没有三两天,便到主人府内,向二主人道:’国王背了先王的令旨,夺去公主的基业,削了驸马的后权。目今各国所深惧者,还是驸马。他享着驸马的福分,他还不知。是他这样心脏不测,将来你兄弟二人,还不知作何结果。依我主见,你可与驸马相商,只用暗中与邯郸国书信-封。’”如玉道:“我听得直隶地方有邯郸县,怎么又有个邯郸国?”张豹道:“此国即在佳梦关之外,驸马素常不留心。”如玉道:“你快说,后来怎么?”张豹道:“着邯郸国见字起兵。又言:’朝中刻下无智谋之人,领兵的少不得还是驸马,这里头有妙用。若是邯郸国人马强壮,驸马便与他里应外合,再做个开国的元勋;若是邯郸国人马衰弱,便督兵剿杀,功成后不怕国王不加倍钦敬。’”如玉道:“此系乱卧贼子之言,你二主人就该立即着人拿下,启奏国王治罪才是!”张豹道:“二主人将他当面痛骂了一顿。他见二主人恼了,便立刻改口,说是顽话,本日就辞去了。”如玉连连以手拍膝,向公主道:“少年娃子通不经事,这样逆贼,岂可放他走的么?这样话是他作顽的么?”又道:“你快说,如今怎么?”
张豹道:“谁意料步舅爷仍回佳梦关,勾通地方亡命,并素日心腹兵丁,写了驸马官衔名讳,用蜡丸封固,差人送至邯郸国内,言若肯起兵,他约在本月初六日二鼓,放火开关,以为内应。邯郸国见了驸马书字,差他那边大元帅铁里模糊,领雄兵八万,初六日二鼓,果到佳梦关下。步舅爷一边差人放火,一边率众砍开关门闩锁,杀散守门军士,放邯郸国人马人来,尽杀关内文武等官。刻下步舅爷与他那边做向导,现今攻打金钱镇。将军钱万选,被铁里模糊鞭打,死在阵前。金钱镇副将询问佳梦关逃来军民,备知详细,参奏到朝。昨日日落时分,将两位主人俱各绑拴入朝。小人就于那时,驰驿跑四百来里,报与公主、驸马知道。目今两位主人吉凶未保,驸马须设法救援方好。”说罢,又哭。如玉将心打了两拳,倒在床上。公主放声大哭。好半晌,如玉扒起道:“老恩主在日,我原也受尽荣华,今日该有此报。指顾必有人来锁拿我。罢了!罢了!”
公主哭着说道:“我一生止有二子,岂肯平白的教人以反叛相加?我还要这性命何用?”说罢,向张豹道:“你快去吩咐外班,速刻预备车马,我同驸马连夜入朝。”张豹如飞的去了。
没有半个时辰,见一内官报道:“府中家丁吴升来了。”
话未毕,吴升跪倒地下。如玉和公主俱急急问道:“你二位主公怎么样了?”吴升道:“小人是二位主人着驰驿来的,事体平安了。”如玉听了“平安”二字,心上早放宽了一半,忙问道:“你快说,是怎样平安的?”吴升便从步登高说起,只到攻打金钱镇,与张豹所言皆同。如玉道:“你可见将你两个主人绑拴入朝么?”吴升道:“原是绑拴入朝的。小人大主人回一说道:国王怒的了不得,手拍几案,骂二位主人道:‘我久知你父子存心不端,可将通同反叛情节,据实供出,寡人推念先王分上,或可开脱。’小的大主人哭奏道:’臣等忝列国戚,父子受主上天高地厚之恩,业经两世。父为公侯驸马,子为丞相将军,满朝富贵,尽出臣门,臣等总至庸至愚,安肯与一猎狗不食之人通同叛逆?臣等总不为身家计,宁不为公主作地步耶?若谓不慎之于始,与逆贼结为亲步,然此等意外事,臣等焉能预知?伏望主上查情!’国王听了这几句话,将头低下,到也没的说了。正有开脱之意,不意太守展其才奏道:’此番佳梦关逃来军民,传说邯郸国起兵,实是温某蜡丸书字勾来,又差步登高做内应,总缘主上收其荷花池一带地方钱粮,又复剪其羽翼,他父子恨入切骨,因此才做出这事。夫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祈我王速斩逆党,星夜锁拿温某,以绝后患,迟则必生变乱。’国王听了,又大怒起来,说道:’可将温某弟兄二人,拿赴大理刑严刑究问。若果有通谋实情,寡人岂肯以国法循私?就是驸马温某,亦必斩决示众!’亏得威武将军白虎大声说道:’不可!不可!臣效力边疆三十余年,在温驸马麾下听用一十六年,深知温驸马光明正大,忠心为国。
步登高何人?驸马肯同他做此灭门之事?且各国所深惧者,是温驸马!因此数年来,从无外患,主上何不思及?蜡丸书之说,系步登高假写驸马名讳,居十分之七;或敌国用反间计,使我国杀害智谋之士,亦未敢定。臣敢以百口,保温驸马无异志。
‘艺文院副学士梅红亦奏道:’将军白虎所奏,句句忠直。适才展其才所奏,臣深知其事。缘先王升遐后,展其才求为大理刑副使,驸马不肯依允,故他借此重大题目,报复私嫌。’话未完,文武班中有二十余人,小人也记不清名姓,皆齐声奏道:‘温驸马社稷重臣,即温延誉弟兄,亦忠良之士,臣等俱敢以身家相保。’国王听了,大怒道:’展其才以私求功名不遂,便出谗谮之言,几坏寡人心腹大臣。着拿送大司刑狱,待贼寇平定,再行发落。’又有健勇将军赤心奏道:’方今善用兵者,无出温驸马右。马如龙智勇兼全,尚被温驸马一火烧荆欲败邯郸人马,非温驸马右。马如龙智勇兼全,尚被温驸马一火烧荆欲败邯郸人马,非温驸马不可!主上既知展其才以私仇陷害大臣,就该即行斩决,为人臣不忠其君戒。’国王道:’寡人正欲如此。若不斩展其才,亦难以对温驸马。’遂喝令武士拿下,立即斩决。”如玉拍手大笑道:“此赤将军深于为我也。
“公主道:“难为白将军于危迫之际,首先保奏,令人深感。
“如玉道:“后来怎么?”吴升道:“国王着内侍立即松放二位主人,俱着冠带速来议事。刻下恐驸马道路迟延,已先差赤、白二将军领人马先去保守金钱镇。只怕今日就有诏书来,大要还是驸马领兵去。”如玉微笑了一笑,方将心放下。正是:无事便相疑,有事仍要用。
不是君恩薄,皆因权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