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仙踪 - 第 25 页/共 41 页
君子周急不济富,岂可因些须私爱,如此报酬?”又向文炜道:“可遇便与小儿逢春寄一字去,就说我说速刻差人去河南,将此宗银两送还。”姜氏道:“大哥当面曾和我说,原是绝意不收,只是没法摆脱。今差人送去,也不过是空劳往返,林大哥他如何肯依?”于冰瞑目摇头道:“逢春竟是以我做他弄钱人了。”又向文炜道:“书字是一定要寄去的。”说罢站起道:“我到外面会会林世兄去。”
文炜同到所院西边一处书房内,高叫道:“林贤侄,你我的大恩公冷老伯来了!”那林公子听得,忙跑出院来一看,见于冰便跪倒,叩头不已。于冰亦连忙跪下,相扶起来,携手入房,复行叙礼坐下。问了城璧,并不换起居,又说了一会别后行踪。于冰也问了林岱,并老总兵林桂芳话。家人们摆上许多的果食来,于冰随意用了些。向文炜道:“令兄怎么不来一会?
“文炜道:“家兄月前拿了几两银子,回虞城赎取旧日的房产去了。”于冰道:“尊公先生灵柩,想已从四川搬回贵乡矣。
“文炜道:“前岁家兄已办理营葬了。”于冰点头道:“这是贵昆玉第一要事。”叙谈闲话间,左右点上烛来。段诚道:“冷太爷在何处安歇?”文炜道:“东院书房还僻静些。”于冰道:“我在尊府还要盘桓两三天,诸事不必过于着意。”文炜道:“这两三天话,老伯再休题起。”于冰道:“我还有一说:知己相对,理应久谈,但素常以静为主,大家安歇了罢。”文炜亦不敢相强,随令家人秉烛,同林润都送到东院书房内。于冰着将家人们退去,从袖内取出个纸条儿来,说道:“今科会试三场题目,俱在上面,公子务于两日内,赶做停妥。我替改换几句,中也必矣。此事关系天机,少有半句泄露,不但不利于公子,亦且大不利于我。慎之!慎之!”林润双手接住,同文炜看了一遍。文炜道:“贤侄可连夜措办,离场期止有五天了。”于冰道:“话亦不用我再嘱,大家以慎密为主。”文炜道:“此何等事,谁敢获罪于天?”于冰道:“二公就请便罢。
“文炜等道了安置。于冰打坐到天明。朱文炜知道于冰断不能久留,与他多款洽一日是一日,差人去本衙门给了段,在家中陪侍;凡有人客拜望,总以有病为辞。次日辰牌时候,于冰将段诚叫来,向他说了几句,段诚去了。
再说温如玉在菜市口儿店内居住,一月有余,冷于冰也无处寻找。每日家愁眉不展,在那大街小巷乱走,存了万一遇着的见识。晚间睡着,不是梦见金钟儿,就是梦见冷于冰,弄的他心上无一刻舒怀。这日,吃罢早饭,正要上街,听得院外有人问道:“泰安州的温公子,可在你店中住么?”又听得店东道:“有个泰安州姓温的人,到不晓得他是个公子不是公子?
“如玉听见,急急的出来一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穿着满身绸帛,却认不得是谁。只见店东向那人指着如玉道:“这位便姓温。”那人听了,向如玉举手:“足下可是山东泰安州人么?”如玉道:“我是泰安人。”那人道:“可是姓温讳如玉的不是?”如玉着惊道:“老兄何以知道贱名?”那人道:“我原不晓得。我家老爷府内,有一位冷太爷,讳于冰,着我来此店相请。”如玉听了,大为惊异道:“可是那会耍戏法儿的冷于冰?”那人道:“我到不知他会耍戏法不会耍?”如玉道:“他是几时到的?是怎么个模样?”那人道:“他是昨日日落时到的。既然名姓相同,你随我去到那里,自然明白。”
如玉道:“尊姓?”那人道:“我姓段,是御史朱老爷的家人。
“如玉听了,惊喜相半,走入房内,向张华道:“你可听见么?
冷于冰寻我来了!”于是换了衣巾,和段诚同走到文炜门前。
段诚道:“请站一站,我去回禀一声。”须臾,出来说道:“冷太爷吩咐请会。”如玉跟段诚到二门前,见于冰金冠道服,丝绦皂靴,肩背后挂着宝剑一口,容貌与先时大不相同,真是人中龙凤,天上神仙,缓步从里边迎接出来。如玉想起昔日,一旦到这步时候,心上好生惭愧。于冰将如玉上下一看,见他虽在极贫之际,却举动如常,没有那十般贱相。那十般:一曰耸肩,二曰垂头,三曰两手抱臂,四曰口内吸哈,五曰背人哭泣,六曰终日蹙眉,七曰无故吁嗟,八曰面朝下扒睡,九曰见富贵人进退乱,十曰学妇人用眉瞅人。有一于此,任他是绝世聪明,但其心气已馁,为境遇所制,便终无发达之期,至好的不过免冻馁而已。即偶有发达者,亦必旋得旋失,总富贵断不能久。在本人他自不觉,旁观者却甚是清楚。有点福运的人,虽魂梦中亦不带出这十般贱相,皆因他心气不衰,能随境处境,而不为境遇所制故也。至于出家修道的人,尤必以心气胜为主。
若心气衰馁,不但不能苦历冷暖跋涉,就着他行坐中功夫,他心气已竭,呼吸间亦断无传到之期,真终身无用之物也。所以于冰要先看他的举动。于冰见如玉入来,先笑说道:“久违公子了。”如玉抢行了几步,向于冰一揖,于冰即忙还礼。两人携手到东书房内,叙礼坐下。
如玉问罢于冰的行踪,便蹙着眉头,要说自己年来的事业。
于冰道:“公子的行为,无大无小,冷某俱和亲见的一般,不用劳神细说。”家人们送入茶来,如玉独自吃了一杯。于冰道:“公子的气色,与前大不相同了。”功名富贵,只在这一两天内。总不能拜受王爵,亦可以位至公侯。”如玉听了大喜,跪在地下说道:“小弟年来真是穷的可怜!从今年正月初八日,即起身入都,寻访长兄指示一条捷径,不意预知小弟在菜市口店内,遣人相招,伏望发慈悲,救弟残喘。”于冰也连忙跪扶道:“公子请起。诸事都交在我冷某身上,容易!容易!”
两人方才入坐,忽听得门外有人说:“老伯大人会佳客么?”于冰道:“正要请你来坐坐。”如玉见一三十多岁的人入来,头戴幅巾,身穿云氅,气度像个官儿,忙站起问于冰道:“此位是谁?”于冰道:“此东翁朱先生,讳文炜,现任御史。
“如玉急趋向前,叩拜道:“生员蓬门下士,因冷先生呼唤,得至公堂,不曾带来手本叩谒,甚觉冒昧之至。”朱文炜还礼毕,三人分宾主坐下。文炜道:“此位即老伯昨日所言督院温大人长公子温世台么?”于冰道:“正是。”文炜道:“此兄丰神秀雅,真鸡群之鹤也,异日功名不可限量。”于冰道:“何用异日,指顾就要出将入相哩。”文炜含糊答道:“这是温世台分内必有的。”于冰道:“可吩咐人将林公子请来,也与温公子会会。我还要留温公子伴我两天。”文炜道:“最好!
最好!”少刻,家人将林公子请来,与温如玉叙礼毕,坐在文炜下边。如玉问明,才知道是河阳总兵林岱侄子,二十一岁就中了举,在此下会试场,心上甚是愧羡,自己求功名的意念越发急了。
少刻,家人们拿入杯筷来,安放桌椅。如玉要辞去,朱文炜那里肯依。于冰向如玉道:“都是自己聚会,我还要留你住几天,朱兄不是外人家。”如玉道:“老兄吩咐,无不如命,只是未向小介说明。”于冰道:“你有泰安城内房价,还有金朋友的当银,俱在张华手内,你须放心。张华比不得韩思敬,偷不了你的,也埋不了你的。”如玉听了,吓的惊心动魄,益信于冰是前知神人;又窃喜自己的功名富贵,定不涉虚了。文炜道:“这有何难?可着人唤张华盛介,将行李取来,最是妥当。”于冰道:“使得。”如玉还要相辞,家人们已经去了,只得上前拜谢。文炜先与如玉送酒道:“随便饮食,有亵世台。
“如玉推让再四,让于冰独坐了一桌,他与文炜、林润坐一桌。
从此日为始,如玉主仆就在文炜家住下。晚间,如玉和张华在东书房安歇,于冰在西房与林润改做文字。
到第三日午间,管门的人走来说道:“有衡山来的两位客人,寻访冷太爷说话。”于冰就知道是城璧、不换来了,心中嫌怨道:“他两人才学会些小法术,便这般云行雾驰,乱跑起来;况我起身时那样嘱咐,又来做甚么?”朱文炜问于冰道:“此二位是谁?”于冰道:“是我的两个道友。”随向管门人道:“就烦你请他们入来。”文炜听了“道友”二字,知是有来历的人,随即整衣迎接。至二门前,见一胖大汉子,庞眉河目,紫面丹唇,一部长须比墨还黑,飘飘拂拂,直垂在脐下;头戴宝蓝大毡笠,身穿青布袍,腰系丝绦,足踏皂靴。文炜心里说:“这人汉仗仪表,到与林大哥差不多,只是这一部连鬓胡须,就比他强几十倍了。”又见后面相随着个瘦小汉子,二目闪烁有光,面色亦大有精彩,长着几根八字胡须,戴一顶紫绒毡帽,穿一领蓝布袍,也是腰系丝绦,足踏皂靴。文炜知是异人,恭恭敬敬的让到东书房行礼。如玉看见是连城璧和金不换,心上甚是羞愧,自己也到投奔人的田地,只得上前行礼叙旧。礼毕,城璧和不换与于冰深深一揖,然后大家就坐。
文炜举手问道:“二位先生贵姓?”于冰俱代为说讫。文炜道:“二位先生从何处来?”城璧道:“还未请教贵姓,想定是朱老爷了?”文炜道:“正是贱姓。”城璧道:“我们系从湖广衡山来。”文炜道:“几时动身的?”不换道:“是今早动身的。”文炜大惊道:“好几千里,片刻即到,非驾云御风,何能至此?真冷老伯之友也。”于冰道:“我起身时,那般叮嘱你二人又来做什么?”城璧道:“我因董公子在此,心上悬计他,故来走走。”于冰道:“是林公子,那有董公子?
“城璧随即改口道:“是我说错了。”于冰又道:“你二人来已不守清规,怎么俗妆打扮?这是保说?”不换道:“二哥原不肯改妆,是我因朱老爷是京官,来许多道士到他府上,恐怕人议论,因此扮做俗人,不过暂时改用。”文炜道:“究系二位先生多心。”左右送上茶来,大家吃讫。城璧向如玉道:“我们在贵庄分手后,到如今也是五六个年头。”如玉道:“那日三位去后,小弟差人遍访无踪,真是去得神妙之至。”文炜道:“素日都相识么?”如玉道:“三位俱在寒家住过几天。
“城璧道:“公子不在家中享荣华,受富贵,到朱老爷这边,有何贵干?”如玉道:“我与诸公俱系知己,说也不妨。小弟年来否败之至,今无可如何,寻访冷先生,指一条明路,做下半世地步,到不是专来朱大人府上的。”城璧笑道:“我们都是几个穷道士,有什么明路指人?”如玉不由的面红起来。于冰急以目视城璧,城璧才不言语了。午错时候,家人们摆了一桌果食,一桌荤席,城璧、不换和于冰坐。林润从西书房过来,看见城璧大喜,又见不换也在,连忙上前叩拜,复叙别踪,和如玉、文炜同坐。闲谈到二鼓方散。城璧等同于冰在西房,如玉仍归东房。
次日午饭时,于冰将林润三场文宇,并殿试的策文,俱各改好。至第二日,是初六日,文炜差人送林润入内城去了。这日早饭后,于冰同着众人,从袖内取出一道符,又柬帖二联,向如玉道:“公子年来困苦已极,我二年前有言在先:公子若到不得意,只管入都,我包你一套天大的富贵。今气运已至,时不可失,可将我这一道符,出城后即戴在帽子内;还有柬帖二联,揣在怀中。有极难事,到万不可解脱处,可将我第一联柬帖诉看,自有妙应。第二联也是如此。上面我俱写先后,不可乱拆。你若是偷着先后了,即泄露天机,那时必有奇祸,休怪我不早说与你。至于做文墨、用诗词歌赋等项,万一做不来时,你只暗中叫我的姓名几声,我自助你成功。你此刻速出南西门,定有意外机缘凑合。将来到富贵时,却不可忘了贫道。
“如玉心上有些不信。于冰道:“你体要小窥了我那一道符和那两联柬帖,误了你的大事。”如玉接来,揣在怀中,心上还有些迟疑。于冰道:“只管去罢,我不是欺你的人。”朱文炜按说道:“温世台,冷老伯教你去,你就去。我的夫妻离合、功名成就,都是冷老伯作成,才有今日。你狐疑怎的?”遂将自己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如玉方诚信不疑,欣喜欲去。于冰又嘱咐道:“此去只可你独自去,张华同去不得。”如玉连声答应,叩谢了于冰,拜别了众人,欢欢喜喜走出厅外。众人送他出了大门,张华赶上问讯,被如玉骂回。
众人送了如玉,同到厅内坐下。城璧等一齐问道:“温公子这一去,果然可得大富贵么?”于冰大笑道:“此人本是名门世胄,富贵儿郎。只因他幼年丧父,教戒无人,日夜狐朋狗友,做嫖赌场中生活,年来叠遭变故,弄的家败人亡。今日穷及,投奔于我,我念他一身内骨,大有根气,他也不是今生便有,也是修炼几世,方能完足,实不忍心弃置于他。又知他世情过重,若不着他大大的富贵一番,他就做鬼也必抱屈地下。
我已劝化过他几次,此番要如此如此,满他的志愿。他若仍是痴迷不悟,乃真下愚不移之人,弃之可也。”众人听了,俱各大笑,说道:“妙哉!妙哉!非有通天彻地的手段,不能有此施设。”正是:欲醒痴儿须用假,假情悟后便归真。
真真假假君休论,假假真真是妙文。
第六十五回游异国奏对得官秩入内庭诗赋显才华
词曰:
千古穷愁同恨,漫云际遇无缘。一朝平地觐君颜,蓬行子今得祖生鞭。
洞里仙人种玉,江边楚客滋兰。水晶帘外会蝉娟,题诗赋挥笔洒瑶笺。
右调《江月晃重山》
话说温如玉欢欢喜喜别了众人,出了朱文炜家,心上快乐之至。看得这富贵功名,如反掌之易,盖深信于冰是真诚君子,盛世神仙。又知道朱文炜、林岱等,都是他扶持的,做了大官,岂有个到他身上无效验的理?因此走一步都是高兴,看一眼无非春色,穿街过巷,已出了南西门外。彼时正是仲春天气,柳垂金线,鸟弄新声,绿茵满地,碧水分流。那些香车宝马,络绎不绝。
如玉走了六七里,离城渐远,来往的人也就少了。一边走,一边心里想道:“我这一行,不是遇王公贵人提携,就是遇着天子的銮驾,被那些前驱的官员盘结住,启奏了,着我引见。
我若是奏对的明白,天子推念先人分上,那时就是我意外的遭逢。再不然,路上走着,拾得珍奇异宝,价值连城的物件,或重价卖与人,或进献到天子御座前,也可以得一套富贵。”心里胡思乱想,走着白不见什么际遇,到觉得身体迷迷糊糊,困倦起来。猛然一睁眼,见前面一座高大牌坊,直冲霄汉,彩画的丹楹绣柱,雕刻的凤篆龙章,牌心里有绝大的四个金字,上写着“华胥国界”。如玉想道:“这一个’国’字,从何处说起。”放眼一望,见牌坊前面,车尘马迹,士女纷纷行走,竟是个极热闹的去处。连忙走到跟前,问那往来行人,都说是华胥国。那些人又指着如玉道:“你看正西,云蒸雾涌,烟火万家。那就是城池了。”如玉道:“我不意料辇彀之下,还有这一处地方,到不可不瞻仰瞻仰。”又走了数里,果然有一座城池,规模甚是广大,关乡里居民甚多。慢慢的走入城来,一看,但见:城高数寻,池深一丈。屋宇广大,高耸云霄之中;园馆参差,排连街市之内。做官的锦袍玉带,必竟风流;读书的阔服方巾,居然儒雅。挨肩擦臂,大都名利之徒;费力劳心,半是商农之辈。红裙绿袖,谁家少女卖秋波;画鼓云锣,何处歌童演妙曲?真是:日边富贵无双地,天下繁华第一城。
如玉看罢,口内啧啧赞赏道:“好一个华胥国!真是天下有数的地方。”
正在观玩之际,猛听得喝道之声,见一对步兵,敲着锣过来,随后便是执事,有许多军牢夜役,打着旗,撑着伞,拿着鞭子铁绳,呼呼喝喝的着人回避。如玉门在了道傍一家卖脂粉的檐下。少刻,见一顶四人大轿,里面坐着个官儿,穿戴着乌纱补袍,两只眼东瞧西看,,忽然见轿子站住不走了。如玉正看中间,见两青衣公人走来,喝道:“本城太守老爷传你!”
如玉摸不着头脚,心下甚是惊惶,没奈何,走至轿前,打一恭道:“生员温如玉谨参。”那太守问道:“你是那里人?”如玉道:“生员是山东泰安州人。”那太守道:“你见了本府,还是这样大刺刺的,你莫不是槐阴国的奸细,假装山东秀才来探听虚实么?”如玉道:“生员不晓得什么槐阴国?”太守向书役人等道:“你们看他装做的这样儿,我在轿内一看,就见他形容举动不像我本国人。他见我盘问,就随口说是山东人,在这里任意支吾,真是不要脑袋!”又问如玉道:“你既是山东人,你到我这华胥国做什么?”如玉道:“生员因贫穷无奈,投奔一朋友冷于冰,恳他与我设法谋生,因此住在朱御史家。
今日是他教生员出南西门闲行,不知怎么就走到上国地界。大老爷可差人到朱御史家一问,就知生员是奸细不是奸细。”那太守道:“本府那管冷于冰,热如火,也无暇差人到朱御史家去。是你这样装聋推哑,越发令人可疑。事关重大,本府也不敢私自放你回去。”回吩咐左右:“押他到朝里来,待启奏过主公,再行发落。”众人不容分说,将如玉推推拥拥,到了朝门外。那太守下轿,进里边去了。
如玉悔恨道:“平白里听了冷道士话,走到这个地方,功名富贵全无影响。万一用大刑罚苦拷起来,弄成个外国的奸细,只怕这命就在今日了。”正鬼念着,只见几个戎装的武官儿跑出来,喝道:“王爷有旨,着传奸细温如玉入见哩!”随即又有几个带刀的壮士,将如玉监押着急走。如玉到此时真是没法,只得放胆行去。入了朝门,大概一看,但见:两路朝房,端坐金章紫绶;七间宝殿,摆列着黄钺白旄。
御乐齐鸣,帘卷处香烟缭绕;净鞭三响,排班时仪仗缤纷。弱柳千条,披拂垂青之锁;流莺百啭,委婉求友之笙。镇殿将军,圆睁两只怪眼;守门大象,长伸一对粗牙。正是:琼阶玉宇随春丽,凤阁龙楼借日悬。
如玉走入朝堂,俯伏在丹墀下,偷看那国王:头戴冲天冠,身穿绛黄袍,腰系玉带,足踏朝靴,四十四五年纪,生得方面大口,圆目微须,坐在殿中间,到也有些威严。只听的怒声问道:“你叫温如玉么?”如玉道:“是。”那国王道:“你是几时偷入寡人国界?一向在那家停留?寡人与槐阴国世为仇敌,你到的是槐阴国何人差遣?可一一据实供来,寡人定施额外之恩。若有半名虚辞,将你粉身碎骨!”如玉叩头道:“小人是大明国山东泰安州秀才,幼丧父母,家业凋零。年来养身无资,入都投奔一友人冷于冰,恳他设法周济。今日原是冷于冰着臣出南西门,信步往西南行去,可有意外际遇。臣因他素善占卜,吉凶屡验,因此深信不疑,不料误走入千岁治下。此皆是小臣的实情,并不敢有半句饰词,致干重罪。至于槐阴国,小卧不但目所未见,实亦耳所未闻。祈千岁或将小臣解回原籍,讯问真假;或在本境察查,有无栖止去处。臣无任叨沐洪恩之至!”那国王听了,笑问道:“你果然不是槐阴国来的么?”
如玉道:“天威咫尺,小臣何敢欺罔君上?”那国王又笑:“你既是天朝秀才,向来读过甚么书籍?”如玉见那国王面带笑容,心下便私喜道:“看这光景口气,不但不往奸细里问,只怕还有意外的恩典哩。冷于冰说我指顾就可得大富贵,或者出脱在他这一国,亦未可知。”又想了想:“一个偏邦小国,那里有什么大学问人?我何不说几句大话耸动他,为进身之阶,岂不是好?”想罢,便朗应道:“臣广读经史,博览词章,举凡三坟、五典,八索、九邱,天文、地理,诸子百家,无一不读,无一不晓。”那国王摇着头儿,微笑道:“卿言夸大,也不可藐视我国没有读书人。”随传谕:“着温如玉在阶下候旨。
“近侍官将如玉领在阶下。
猛听得殿内高声道:“宣丞相海中鲸、元帅黄河清见驾!
“少刻,听得国王道:“今有山东秀才温如玉,乃天朝极有学问的人,寡人爱他品格秀雅,年少风流,意欲将爱女兰牙公主招温如玉做个驸马,完公主终身大事;又恐他是敌国的奸细,假名冒姓,欺谎寡人。二卿有何高见,一决寡人的疑虑。”如玉隐隐听得这话,只喜欢的心花俱开。又听得一人奏道:“公主色艺双绝,兼博通文章经史,何愁无一住上配偶?况本地文能华国、武能御侮者甚多,臣等若细心拣选,不患无人,何必用一来历不明之徒,亵渎金技玉叶?”如玉听了这几句话,大惊。又听得一个奏道:“臣看温如玉才猷展骥,望重题桥,理合偕种玉之缘,遂乘龙之眩若为他是异邦人,心性莫测,何妨暂授一官,看他动静。如果诚心报效,一二年后式缔姻好,亦未为晚。未知主公以为何如?”如玉听罢,心上又大喜起来,侧着耳朵,听国王的口气。只听得国王道:“卿言正合寡人之意。”随传旨:“着温如玉冠带来受职。”
如玉听罢,喜不自胜,随即就有人与他拿来纱帽补袍,穿带起来。近侍官高声道:“宣温如玉见驾!”如玉承旨,拜舞在殿内。国王笑说道:“适听卿奏,言少丧父母,又兼家贫,即回本乡,亦无倚靠。寡人今授你为衡文殿说书之职,卿须敬共尔位,勿生二心,寡人于卿有厚望焉。”温如玉听毕,感激的两泪涕零,顿首哭奏道:“卧本微未庸才,萍踪四海,今日误投化字,瞻仰天颜,得免斧钺之诛,已属万幸;不意我主垂青寒贱,赏赐官爵,叨承雨露,莫此为极!臣今日受职之始,即异日肝脑涂地之秋也。主公之国,又何殊于父母之邦?臣敢不弹竭驽骀,报隆恩于万一。”说罢,呜咽有声,左右俱为感动。只见那国王哈哈大笑,喜欢的将两手乱揉,向两边近侍诸臣道:“你们看此人肝肠何如?情性何如?义气何如?与寡人同赏识者,惟元帅黄河清一人而已。”向丞相海中鲸道:“卿可替他速营宅第,广备服食,使他无异乡寂寞之慨为妥。”又向黄河清道:“卿不避嫌疑,荐贤为国,足见忠诚,赏给蟒服一袭,玉带一围,以表寡人加惠贤臣至意。”黄河清同温如玉谢恩,各退下殿来。
温如玉到朝房,先向丞相、元帅二人致谢,又与众文武一公揖。黄河清向如玉道:“先生府第恐一时拣选不妥,可暂屈台驾到舍下住几天。”如玉道:“感承元帅雅爱,无不如命。
“海中鲸道:“温先生亦不可太分厚薄了!就是今日在主公面前,小弟亦曾有片言相保,怎么就必定到元帅府去?小弟家中虽无好服食,伺候的人还有几个。”如玉道:“蒙二位大人提携,温某实感德不尽,随处皆可安身,任凭丞相与元帅吩咐。
“相让了半晌,如玉到黄河清家中,上上下下,相待的隆盛无比,衣服饮食之类,事事周备。如玉陡然得这样富贵,惟有感念冷于冰不荆又听得国王有招驸马的话,虽不敢问人,却心内日夜想望的了不得。又见满朝文武,不是这个来闲坐,就是那个来送礼,觉得自己竟在云端里过日子。如此又过了月余,丞相与他寻下极好的官舍,又拨了许多人早晚服役。饮食衣服,又是丞相家日日备办,心上也感激他。
一日,正在公馆中闲坐,只见一个人跑来报道:“主上有旨,宣爷入朝!”如玉也不知为何事,只得整齐衣冠,坐轿到朝内。早有两个内官,领了如玉走了几层宫殿,方到一处地方。
见四面都是雕栏,院中有许多花木,红红绿绿,香气迎人。只见一个内官掀帘子出来,高声说道:“那穿红的官儿过来!”
如玉听得有人呼唤,即忙走至阶下。那内官说道:“娘娘的驾在此,可向台阶中间跪了。”如玉却待要跪,又听得帘内一人说道:“上台阶来跪着。”如玉上台阶,跪在了帘前。只见一个内官,从帘内出来道:“念你的籍贯、姓名。”如玉道:“里温如玉,年二十六岁,大明国山东泰安州生员,今授本国衡文殿说书。”那内官又说道:“你可会做诗赋么?”如玉道:“巨笔花零落,砚草久荒,鄙俚之词,不敢上渎尊严。”待了少刻,听得帝内一个人高声说道:“那官儿不必过谦,可起去侍立一旁,听候题目。”如玉起来,站在一边,心里着慌道:“这都是那日在主公前,语言夸大,弄出来的风波,今日到只怕要出大丑哩。”又想道:“主公到不考我,娘娘到考起我来,这是那里说起?”
须臾,见左边的帘笼掀起,两个太监抬出一张桌子来,放在正面帘子西边,又安放了笔砚,拿出把椅儿来,放在桌子后面。一个太监说道:“那官儿可坐下。”如玉连忙跪下,说道:“臣草茅新进,不敢妄坐。”听得帝内一个太监说道:“斯文一道最贵,那官儿不必过拘礼法。”如玉磕了三个头起来,站在椅子旁边。帘外几个内官说道:“娘娘吩咐着你坐下,你只管耽延甚么?”如玉只得斜着身躯,坐在旁边。少刻,里边传出个纸条儿来,上面写着两句道:路近江皋,不是神姬亦解珮。
如玉接在手内,左看右看,心下甚是惊慌。独自个自言自语的道:“若是个现成对联,或有素日见过的,将他融化通套,还可勉强对的。这都是他肚内编造出来的对联,有心要难为我,真是个混账娘娘。”傍边一个内官,见他面有愁容,便催促道:“你对不来么?你若是对不来,可回禀娘娘,另与你个容易些的题目你对。”如玉听了,越发着急。大抵这些少年公子们,看曲本、读嫖经的最多,融经贯史的甚少。再讲到诗词歌赋、四六古作,他做梦儿也不知道。即或有知道些的,能于此而不能于彼,那里有个全才?此皆父母姑息、先生势利之过。若是真正读书的寒士,他原在斯文一道下过苦功,任人一他出个从来没见的题目,他只用以意见融化一番,总不能做的通妥,亦可以还他个明白。就是随题敷演,也断不至于胡说。像这样对联,真是易对不过的。无如如玉幼而失学,长而好赌,把些精神命脉都交在妓女身上,虽然在泰安州中算个二等秀才,究之“八股”二字,他也没有弄清楚,何况杂学?今日与他出这样一个对联,便是他要命王菩萨。又见众内官交头接耳,都像是议论他不通的话语,弄的脸上红了白,白了红。
正在没法摆布处,猛想起冷于冰的话,有文墨事件,到做不来时,可暗中呼他的姓名,自可相助成功。不意这一想中间,也不用暗中呼名道姓,不知怎么,他便心地顿开,文思泉涌,提起笔来,如飞的对将下去,写出来的字,也与前天地悬绝。
上写道:
客来秦馆,若非仙史莫吹萧。
写毕,递与太监传入去。如玉留心向帘内窃听,听得里面有个娇怯怯的声音笑了一声,又听的像个和人吩咐话的光景,却听不明白。少时,帘内一个太监高声说道:“那官儿下笔虽然过迟,对子却对的甚好。”如玉一闻此言,就和平空里打了个霹雳一般,喜欢的没入脚处,口中暗念冷于冰、冷先生不绝。
待了一会,又从帘内送出个纸条儿来,上面又写着两句道:猴岭鸾声,似唤人间二妙。
如玉看了,也不用思索,提笔对道:
河桥鹊影,欣逢天上双星。
太监拿入去,听得里面一人高声说道:“对的颇有关照。
“又传出个纸条儿来,上写《并蒂莲花赋》。如玉此时,不但千言,觉的万言亦可立就,提起笔来,如风雨骤至,顷刻而就。
上写道:
并蒂莲花赋
红认瑟瑟,翠盖离离。花名君子,并蒂为奇。集芙蕖以为碎锦,映红梁而吐芳姿。游神龟于数叶,藏青剑于一枝。与鸳鸯兮同浴,惊翡翠之双飞。披沮漳之沦连,藻河渭之空曲。况夫一本交顾,两蒂相连,浓丽并美,雅淡分妍。尤见重于幽客,信作号于谪仙。烛灯湾而烂烂,亘沙涨之田田。既羞夏女之发,兼胜六郎之颜。以故吴娃越姬,郑婉秦娟,感灵翘于上节,悦瑞色于中年。飞木兰之画揖,驾芙蓉之绮船,或饮啖于南津,或歌笑于北川。更有濯官少年,期门公子,翠发蛾眉,頳唇皓齿,傅粉锦堂之上,偷香椒房之里。亦复衔恩激誓,佩宠缄愁,备珍羞之盛宴,奉嬉戏之彩游。绣栋曛兮绞绢帐,瑶瑟曙兮青干舟。莫不搴条拾蕊,沿波折流。池心宽而藻薄,浦口窄而萍稠。和桡歌之卫吹,接榜女之齐讴。去复去兮日色夕,采复采兮河华秋。愿同欢而卒岁,长接席而寡仇。于时边邮无事,四海永宁,殊方异类,箫管杂行。鸣环珮兮韵士,艳珠翠兮美人。
怜曙野之绛气,爱晴天之碧云。棹巡汀而柳拂,船绕渚而菱分。
掇碧茎以医景,袭朱萼以为裙。乃其含芬桂披,流晔椒涂。承恩辉于雨露兮,分绣采于翟榆;映园亭之皓月兮,迎贵戚之金舆。散清香于帘幕兮,郁仙境于蓬壶。休矣哉!向使时无其族,代乏厥类,独秀上清之野,不生中国之地。学麟凤而偶来,与鹣鹣而间至。将令众瑞彩没,群贶色阻,又何能狎而玩之,撷而取之乎?是其为物与珍贵,其为品也幽香。对妆则袅娜,比兰则芬芳;泛丽瓣于池内,寄白藕于方塘。譬连理之婚媾,同合浦之佳祥。常孤茎而千叶,每百子而一房。虽出身于泥沙,多见赏于君王。
如玉做完,递与内官们送入去。待了片刻,只听得帘内凤语鸾音的说道:“此题极难着笔,那官儿做的虽未能句句切住并蒂,却也敷演的富丽。结尾一段,好似前文。可说与那官儿,回寓所候旨。”帘内的太监,照这几句话高声说了一遍。如玉走出坐位,跪在帘前,又叩了三个头,又听得帘内笑说道:“礼太多了。请起去罢。”如玉听得明明白白,是个娇媚妇人语音,口里不言,心里说道:“好个嫩响喉咙儿。”先前的那两个太监,将他导引出去。
如玉走着寻思道:“今日这一考,真是大奇事。国王到不考我,用娘娘考起我来了。且与我出的题目,个个都有意思,到像要和我做夫妻的一般。适才在帘内笑着吩咐那几句话儿,也见有情,或者他就是公主,也未敢定。”又想道:“家国一理,那有做女儿的只管胡考人?”欲差人打听,又怕弄出事来。
从此心上,又想上招驸马,挂起狐疑牌了。正是:未见终非实,闻名只道虚。
琴心当面奏,方识是相知。
第六十六回结朱陈嫖客招驸马受节钺浪子做元戎
词曰:
织云弄巧,双星飞度,银汉迢迢堪慕。郎才女貌喜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受恩既深,尽忠有路,难说此心恐怖。登台誓众,守甘棠,说不得朝朝暮暮。
右调《鹊桥仙》
且说温如玉自从考后,早有人与他送了暗信,方知那日就是公主考他,得意之至!每日家胡思乱想,把这“招驸马”三字,日夜挂在心头。那一日才下了衙门,见两个家人如飞的跑来,报道:“丞相和元帅来拜,现有帖。”如玉看了看,见写的都是眷寅教弟帖,心里说道:“他两个素常都与我是侍生帖,怎么今日又这般谦恭起来?”又想了想,笑道:“必是那话儿发动了。”随吩咐家人备茶。少刻,听得喝道声相近,如玉接将出去。只见海中鲸、黄河清两人入来,俱是满面笑容,揖让到大庭,行礼坐下。先是海中鲸道:“大人恭喜了!”黄河清也接着道喜。如玉心上已大明白了,笑问道:“晚生有何可喜?
“海中鲸道:“大人如此谦称,是不以好兄弟待我二人,以禽兽待我二人了。”如玉道:“官职高下有定位,温某何敢妄自尊大!”
黄河清道:“今午主公将我二人传至内庭,言及公主年已二十二岁,意欲招大人做驸马,还是迟几年的好,还是近月举行好?我与海大人奏道:’温某自服官以来,已经两月,臣等留心查看,实系诚敬供职之员,其人才学问,允堪与公主配偶。
主公若怕他心性不测,臣等俱敢以身家相保。’主上听了大喜,又言:’成亲在内宫,恐行走不便,二卿可于官房内拣高大富丽可做公主府者,速刻修理,以便择吉,完此良缘’等谕。我两人又奏道:’官房可做驸马府者甚少,已将主上常游幸的聚锦宫奏准暂行借用,俟大礼成后,再行修造迁移。’主上又道:‘二卿可传寡人旨意,说与温如玉知道。’这岂不是天大的喜事么?”温如玉听了,满心奇痒,向二人道:“主上洪恩,不弃葑菲。又得二位大人始终玉成,我温某惟有叩谢而已。”说着,拜了下去,慌的二人还礼不及。如玉又问道:“主上既有此天大的隆恩,不知在几时举行?”二人道:“已命太史择吉,想来也只在数日内。”说罢,三人又叙谈了好半晌,方才别去。
把一个温如玉喜欢的手舞足蹈,日盼佳期。此后大小文武官,无一不来钦敬,逐日家酬应不暇。
又过了半月,国王颁了驸马的服色,午间同掌礼官演礼。
至第三日辰牌时分,如玉带了束发紫金攀龙冠,冠上嵌大珠一颗,两边插金花二朵,身上穿了大红川锦蟒袍,腰间系了玲现白玉带,足下踏了云跟厚底朝靴,坐了人抬大轿。随侍人等,早摆列了驸马的执事。驸马府下诸官,一个个也是鲜衣怒马,跟随在轿后,入朝谢恩,行亲迎礼。那閤城百姓,老少男女,各屯街满巷的观望。如玉入了朝,先在国王前谢了恩,又入宫到国母前谢恩,随即到公主宫门前禀到。太监们请入里面一个小阁儿中吃茶,等候吉时。天觉未牌时分,只听得宫内一派音乐和鸣,一个内官向如玉道:“请驸马爷宫门外伺候公主鸾舆。
“如玉连忙走出来,见提炉、金锁、彩旛、明灯,从宫内摆列出来。如玉从门外向里一望,见无数的嫔妃,各穿吉服,围绕着相送。顷刻间,萧韶盈耳,兰麝芬馥,公主已到了宫门前。
温如玉连忙跪下道:“臣温如玉恭迎鸾驾。傍边一个穿蟒衣的太监,高声说道:“驸马请先行一步,在府内伺候。”如玉退了下来,率领从人在驸马府前伺候。那公主坐了宝辇,摆开了国王的全副仪仗,吹动鸾萧凤管,打起画鼓金锣,一层层,一行行,从朝内出来。但见:绛节霓旌,朱旛翠盖,星放旒隼旟,赤旆黄旄。玉盘皎皎,贮降真之香;金鼎丝丝,吐鹂班之篆。吹秦娥之箫,拂素女之瑟,喷子晋之笙,品少玄之笛。间以画鼓金饶,铜铉玉磬。如奏去璈之曲,抱宜子之草,负蟾宫之桂,持玄圃之芝,捧合欢之果。加以宝瓶如意,松稍鹿尾,宛睹瑶池之会。五明扇、九光扇、孔雀扇、凤尾扇、鹤羽扇,行过时灵风飘飏;分景旗、流星旗、百花旗、翠带旗、珍珠旗,展开时丽日掩映。护驾宫官,喜孜孜,锦衣绣带,尽骑宝马;闺房少女,笑吟吟,蛇髻鸳裙,稳坐香车。真是从来多少出嫁女,不是今朝这般荣。
公主的仪从到了驸马门前,俱分两傍侍立。少刻,公主来至,如玉在道傍跪接毕。随着鸾舆,到二层门内,方才下来。
左右内官导引,步入了兰堂。如玉先行君臣礼,次后行夫妇礼。
交拜毕,然后对面坐下,共饮合卺。如玉将公主一看,真是天上神仙,月中丹桂,端方正大之中,却带着无穷娇媚,不像金钟儿那样狐媚妖眼,全以轻浪胜人。不由的神魂飘荡,恨不得即刻倒凤颠鸾,成就了美事。心里作念道:“我温如玉真好福命也!”须臾,阶下奏起乐来。两行内官、侍女,安放樽箸。
少间,盘盛麟脯,杯泛琼苏,说不尽山珍海错,丰盛香洁。
定更时候,内官们请公主归寝。公主起身前行,如玉后面跟随,同入臣室。早见床铺锦相,帐挂鲛绢,金炉内焚起兰麝,香几上展开妆盒。侍女们与公主宽去袍带,卸却钗环,将门儿关闭散去。如玉替公主脱衣解带,拥入香帏。但见:一个是国王爱女,更比不得仕宦娇娃,又要调情,又要做势,又要丈夫虚心下气,揣摸他的生性;一个是嫖场老手,休当做风月雏儿,最会巧言,最会卖俏,最会知疼识痒,体贴人的柔肠。一个初经云雨,半推半就,小腹上常用两手相衬;一个熟习风月,乍深乍浅,阴户内偏着一槁支撑。一个眉蹙声弱,低呼:“驸马,你将就我些些”;一个气喘神劳,高叫:“公主,我和你再弄弄。”一个含着羞,忍着痛,细舌尖时伸时缩,却不敢把金莲高举;一个凝着眸,涎着脸,俏身腰,一起一落,顾不得花心轻折。霎时节,醉和尚呕吐狼藉,坐化在肉蒲团,垂头丧气;顷刻间,红娘子淋漓浆水,打包起皮口袋,合掌关门。
两人云雨方罢,共叙一向你想我爱的心田。说到动情处,又复掌挞起来。如玉用轻轻软软的工夫,细尝那初破瓜的滋味。
这一夜思情美好,真是难画难描。又询知公主是国母所出,太子系西宫吴妃所出。
次日,如玉同公主入朝谢恩,国王又在宫赐宴。宴罢,回驸马府。三日后,如玉酬谢满朝文武,凡大小官员与他送过驾礼的,俱在请中。忙乱了五六日,方才入朝,仍在衡文殿内办事。只五六天,国王即升授他为艺文院掌院学士,一国的士子功名进退,俱是他主张。一年后,颇得公明之誉。是他官既清闲,爵又尊贵,外面恃着国王威势,文武无不钦服,内里又有个如花似玉的公主,朝朝相伴,享人世风流之福,莫过于此。
后来搬移在新盖造的驸马府内,因念冷于冰指示他的深恩,差人迎请,已不知去向。他就在府内,与于冰立了个生祠,每逢时节,定必拜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