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仙踪 - 第 30 页/共 41 页
过了几天,都中各官,凡严嵩门下,通有帮助;连严嵩的,共送来二十余万两。文华一路遄行,只二十五六天,便到了镇江,胡宗宪早在城内等候。文华问他倭寇的情形,宗宪说了一番,言声势比前更大。文华惧怕之至。查江南水师共八万,河、东两省人马三万,惟浙江一卒一官未到,止有告急文书,伸说原故。总督陆凤仪,在江宁日夜拨兵,堵御各处海口,并州县要紧地方,也无暇与文华相会。过几天,外省各官也将银两陆续赍送,亦不下二十来万,远处还有未到者。浙江告急文书,每一天不下四五角。文华因外官银两还有许多地方未送来,意思再候几天。苏州告急文书又到,言:浙江府县失陷者甚多,杭州又被攻破,倭寇前军已入苏州界内,势甚猖獗,催文华速来救应,有刻不可缓之语。文华看了,只是心跳。因奉严旨,那里还敢像昨岁模棱?只得点验人马船只,忙乱了三天、率领水陆人马起行。走至常州地方,探子报说:“苏州已被倭寇攻破,军民及文武各官被害者甚多,仓库钱粮通为贼有。”赵文华听了,呆了半晌,也别无退敌之策。又着胡宗宪与汪直写了书字,仍差丁全、吴自兴前去商议。又复回到镇江,听候好音,那里还敢在场州驻扎?常州通府人民,见文华将大兵退回,城里城外,男女老少,分四下远避。文武官禁止不住,也各寻了赵文华来,将库银俱运至镇江城内。
过了几日,丁全、吴自兴回来,言夷目妙美定要五十万两,又与了折断令箭一枝,仍照昨年行事,约在本月二十七日,在扬子江中一战,诈败佯输,尽归海岛。止许带一两万水师,带多了恐中国人失信,或认真厮杀,或奋力穷追,那里失了和气,虽与他一千万银子,也不肯住手了。银子约在五日内,与他送过常州地界,他自有人接应。送银子的船,还教插五彩凤旗。
他们此时,还在苏州停泊。文华问了回苏州光景,又问了倭贼兵势,大料着没有什么虚假,心中甚喜,笑说道:“我岂是失信之人!”到了第五日,着丁全等仍照上年行事,交割清楚。
夷目妙美赏了众人酒饭,然后打发回来。文华又细细问了一番,始将怀抱放宽。
至二十六日,探子来报:“倭寇船只俱停泊在江中,离此不过四五十里。”文华暗喜。次日五鼓下令,自带水军二万先行。他也恐怕倭贼有变,着胡宗宪带水军三万在后跟随,前后两军止许相隔十里水面,以备不虞。
文华走有二十里江面,猛听得江声大震。须臾,望见倭船,只桅杆便与麻林相似,也不鸣锣击鼓,各趁风使船,飞奔前来。
文华望见形势与前次大不相同,早已明白了十分,心上跳的有一丈高,两腿苏软起来。口里说了声:“快放箭!”不知不觉,就倒在了船内。几个家丁,一边扶掖,一边鸣起金来,喝令水军快快回船。此时官军见各处贼船渐近,都一齐施放炮箭。两下正在争胜间,猛见军中船上那杆大帅字旗飘飘荡荡,往回退走,前后围护船只尽皆回头。倭寇看见官军退走,更勇气百倍,炮箭急同骤雨。各船军将知主帅已去,谁还肯舍命迎敌?都将船头拨转,如飞的乱奔。倭寇大众,泰山般压来,官军着伤沉水者不可数计。胡宗宪听得前面喊声渐近,知是两军对敌,早吓的神魂无主,浑身寒战起来。少刻,见官军乱败,他晓得什么催军救应?口中只说:“快回!快回!”本船水军听了,如逢了大赦一般,急忙掉船回走。孰意败军船只,反将宗宪各船乱碰。后面倭寇,刀枪齐至,喊杀如雷,官军死亡者甚多。
文华败至镇江,也顾不得上岸入城,率领水军尽赴扬州,跑入城中,将各门紧闭,防备倭贼寻来。镇江岸上屯扎人马,见官军败回,不顾而去,各营将士谁肯与倭贼拚命?也有入镇江城的,也有向扬州来的。倭寇追至镇江,也不赶杀文华。一声大炮,招动号旗,各奋勇登岸,攻打镇江。河南、山东人马,陆续皆奔至扬州,还有二万四五千人,余俱入镇江城内。赵文华查点军兵阵亡并逃散者,有四千余人。听得说河南、山东人马俱到城外,心上又放宽了些,随传令河、东人马尽数入城;江南水军,仍出城外停泊。再不时着探子远听镇江下落,倭寇若有来扬州之意,火速传报。又吩咐水军:“倭贼若来,可各弃船入城,保守城池,卫护本部院要紧。”河、东人马,在城中日夜酗酒赌钱,奸淫贼盗,无所不为。阖城士庶,无不恨怨。
胡宗宪原本木偶,赵文华又漫无约束,即或有人首告兵丁不法等事,文华恐冷将士之心,反将首告人立行责处,因此益无忌惮。止知道后悔他那五十万银子用在空处,急急的写了密书,差人连夜驰送,求严嵩替他设法。正是:鼠辈有何知?欺人人亦欺。
丧师长江日,无计慰愁思。
第七十六回议参本一朝膺宠命举贤才两镇各勤王
词曰:
激浊扬清后,恩波自九天。离合升降有奇缘,相会在军前。
二竖埋头日,英雄奋志年。无分晓夜赴南川,指顾靖风烟。
右调《巫山一段云》
话说赵文华兵败镇江,在扬州闭门自守,写书字求严嵩与他设法。江南总督陆凤仪,本不敢将文华兵败事奏闻,怕得罪严嵩;只因失了苏州,并各处郡县,现今倭贼围困镇江,日日分兵在各县抢劫,去江宁省城不远,赵、胡两人老钻在扬州,水陆军兵还有十一万人马,凤仪遣官行文三四次,求他留一半后扬州,发一半兵来江宁,一则保守省城,二则分救各州县;再不然,统领水际人马救镇江之急,内外夹攻,未尝不是胜算。
谁想他文书也不回,差官也不见,一个兵也不分与。陆凤仪怕祸连及己,不得已将赵文华兵败启奏。
此时文华的书字早到严府严嵩看了,着急之至,与世蕃相商,意欲保举河南军门曹邦辅替回赵文华,好卸这重担子。世蕃又怕邦辅不徇情面,将文华在江南诸款参奏,到是大不方便;着别人去,又恐怕不能胜任。父子正在作难之际,陆凤仪的本章也到了内阁,严蒿越发着急,惟恐送入内庭,圣怒不测,将凤仪的本暗行袖起。
此等兵败事,传闻最速,不知怎么,都中纷纷扬扬,乱讲起来。林润听知,与邹应龙相商,要藉此事下手严嵩。应龙道:“这事真假未定,岂可因人传言,便冒昧举行?”林润道:“我今日去吏部尚书徐老师处探听探听,或者他那里有确见,也未可知。”应龙道:“只怕他与我们一样,也未必有什么确见。“原来这尚书徐阶是林润会试的大座师,为人极有才智,也是个善会钻营的人,明帝甚是喜欢他。他心里想做个宰相,只是怕严嵩忌才。林润是他最爱的门生,听见来,就请相会。林润请安叙礼毕,坐在下面。徐阶道:“数天也不见你来走走,我正要着人约你去。圣上留意青词,近日嫌阁臣做的无佳句,你们是翰林衙门,设或圣上考试起来,定须早为练习才是。我日前拟了几个题目,你可拿去做做我看。”随吩咐家人取至,林润看了,打一躬道:“承老师大人关爱,门生照题做完呈览。“又道:“日前圣上遣兵部赵大人督师平寇,未知近日收功否?”徐阶笑道:“贼势已成,赵大人恐无济于事。然系严中堂保荐,即不收功,亦无可虑。”林润道:“门生闻得许多传言,说赵大人有阵前失机的话,想来也未必真?”徐阶道:“这话是何人告诉你的?”林润道:“刻下街谈巷议,已遍传都中。因老师大人日在内庭,定知其详,故敢渎问。”徐阶道:“你是我的门生,非外人可比,就与你说说也不妨。昨与华盖殿大学士张璧闲谈,他说江南总督陆凤仪五日前有一本,说苏州、常州及各县,从此为倭寇残破,镇江府现今被攻。赵、胡两人领败兵退守扬州。陆凤仪请旨发兵救援。严中堂将此本拿回家去,迄今四日,尚未奏闻。这是张中堂与我的私话,你少年人须要谨密!”林润道:“如此说,这赵文华兵败失机是实了!严嵩将此等本章隐匿不奏,老师大人何不即行参劾?”
徐阶将林润上下看了一眼,说道:“你平日人极聪慧,怎今日如此说?你可知近日海瑞下狱么?你可知当年杨继盛、沈练、郑晓么?”林润道:“门生尽皆知道。”徐阶道:“以上四公,我都不敢学,你敢学他四人么?”林润道:“门生虽年少愚蠢,讲到‘胆气’二字,颇有!赵文华系严嵩力保之人,今赵文华兵败,门生就敢参奏他!”除阶冷笑道:“我且问你:你要参他们些甚么款见?”林润道:“门生参严嵩权倾中外,藐法串奸;赵文华丧师辱国,假冒军功,屈杀张经等语。”徐阶道:“你是才动这念头,还是决意要做?”材润道:“门生存心久矣!今既有隙可趁,这事是决意要做的!”徐阶听了,复将林润上下看了两眼道:“我到看不出你!”又道:“赵文华兵败实而又实,你这本几时入奏?”林润道:“今晚起稿,明早定行进呈!”徐阶站起来说道:“好!难为你少年有这志气!”说罢,拉林润并坐。林润道:“门生怎敢与老师并坐?
“徐阶道:“你只管坐下,我有话说。”林润只得斜着身子,坐在徐阶肩下。
徐阶道:“你今志愿既决,听我说与你做法。严嵩圣眷未衰,前人多少志节之士,都弄他不倒;你一个少年新进,如何弄的倒他?你只可参奏赵文华一人,须如此如此,方能有济于事。是你不参严嵩,而严嵩已在参中矣!”说罢,拍手大笑道:“你以为何如?”林润起谢道:“承老师大人指教,门生顿开茅塞!只是一件:若圣上问及本内赵文华在江南不法等事,门生亦难以‘风闻’二字回奏,必须有个指证方妥。”徐阶笑道:“这有何难?圣上所重者,在近日兵败,失陷苏、常地方;今兵败属实,总所参赵文华句句皆虚,圣上亦必以为实矣!你明白了?”林润又道:“圣上若再问起:江南总督既有本入都,怎么朕到未见,你从何处知道?”徐阶道:“你到那时,就说是我和你说的,我临期自有回奏。”林润道:“老师肯这样作成,真是天地父母!此一举荣辱祸福,听命于天可也!门生话已禀明,就此告别。”
徐阶道:“你且住着,我还有话说。上本不必拘定明日、后日,可将本稿先拿来我看看,再上不迟。”林润道:“今晚起更后呈阅,明早还求老师设法代门生送入,不由通政司、内阁两处方好。”徐阶道:“我与你亲送宫门,自无泄漏之患。
但还有一说,假若圣上准了你的本章,将胡、赵两人革除,若问你平倭寇何人可用,你也须预备个回答。”林润想了想道:“门生有人了。”徐阶道:“你快说,我斟酌可否?”林润道:“已革佥都御史朱文炜、门生叔父林岱,二人何如?”徐阶连连点头道:“好!好!你参倒赵文华,我就保举他二人立功!
“说罢,林润辞回,急急的到邹应龙家,将前后徐阶问答的话,与应龙说知。
应龙瞑目凝神,想了一会,大笑道:“此本一奏,赵文华休矣!只怕严嵩也有些不方便!”林润道:“不知大哥有何明见?”应龙道:“文华兵败,全在陆凤仪本有本无;此本你原未见过,今徐大人既肯慨然承应是他和你说的,你总参虚,也是因他一言而起,你还怕什么?就是徐大人敢于承当,也是要往中堂张大人身上安放,话是从张中堂起的;总虚了,徐大人也不落不是。然徐阶是大有权术人,在圣驾前必有妙作用,只照他所嘱的话做起本来,十分中便有八九分稳妥。这件功让你先做,留下严嵩父子,我与他作对!”林润道:“必须大哥巨笔代弟一挥,自可使权奸立败,小弟磨墨效劳。”应龙也不推让,提笔写道:翰林院编修臣林润一本,为权奸丧师误国,仰祈即行正法事。去岁春三月,海边疏防,倭寇深入,残破温州、崇明、镇海、宁波、象山、奉化、新昌、余姚数郡。圣上命尚书赵文华总督河南、山东人马,并江南水师,殄灭群丑,安靖灾黎;命佥都御史朱文炜、胡宗宪参赞军机。文华理合竭忠报效,仰副圣上委任至意。无如文华贪黩性成,惟利是欲,恐朱文炜不便己私,于未出都之前,遣文炜先赴泰安,饬河、东两省人马尽集王家营,守候月余,耗帑不可胜计。文华由直隶至山东,日缓行二三十里、四五十里不等,所至勒索地方官金帛,约四、五万两。至王家营,始文移江省,调集水师。又月余,在扬各商摊凑金珠、古玩相送,盐课为之亏折。未几,杭州失守,前巡抚张经屡催进兵,朱文炜备极苦谏;文华委靡退缩,无异妇女,反将文炜妄行参革。至苏,又藉饷军为名,搜剥绅士商民一百余万两。斯时倭寇所获,何止数千百万,竟席卷各郡脂膏归海。文华探知倭寇远飏,方督兵钱塘江,一巡而反,旋以大捷奏闻。张经苦战三越月,斩贼五千余人,此天下所共知者,而文华又以养寇纵敌,参劾正法。倭寇既退之后,若能于沿边要地,严行警备,亦可以无今日之虞。奈文华儿女情殷,视国家事如膜外,预行遄归,将善后重力付一庸懦无识之胡宗宪经理,致令倭寇重来,攻陷浙江数郡外,复波及苏、常二府。文华拥水路大兵数万,扬子江一败之后,退守扬州,为自固计。
刻下镇江被围,江南总督陆凤仪恐江宁、淮、扬有失,遣官赍本于前六日至内阁,迄今未邀圣鉴,臣闻之无任骇异!以故不避斧钺,冒死渎陈,伏冀速遴智勇,尽歼穷贼!治文华欺君误国之罪,非仅江浙民幸,亦社稷之幸也!谨奏。
写完,林润看了,极为誉扬,亲送徐阶看视过,然后录写端正,烦徐阶替他由宫门送入。
午后,明帝见了此本,大为惊异,随即御偏殿,传内阁九卿并林润见驾。须臾,文武齐集,分班侍立。见天子满面怒容,着近侍官将林润本章宣读了一遍,把一个严嵩吓的面目失色。
正欲上前巧辨粉饰,只听得明帝说:“着传林润来!”林润跪在下面。明帝问道:“你是京官,倭寇攻陷浙江,并苏、常二府,赵文华兵败退回扬州,镇江目下受困,这话你从何处得来?”林润道:“赵文华兵败逃奔扬州,满京城街谈巷议,人所共知,非仅臣一人知道。”明帝又道:“你本内说江南总督陆凤仪有告急本章,于前六日已到内阁,怎么腾就没有?见这话又是何人向你说的?”林润道:“这是吏部尚书徐阶向臣说的。”明帝问道:“徐阶在么?”徐阶连忙出班,跪奏道:“臣亦未见此本,是日前大学士张璧向臣说,江南总督陆凤仪有本,言苏、常二府被倭寇攻破,肆行杀掠,赵文华退守扬州,目下镇江被围,江宁一带地方只恐难保。圣上问张璧自明。”
严嵩目视张璧,张璧也不敢说无此本,只得替严嵩回护道:“此本原是前日午间到内阁的,大学士严嵩正票拟本章,误将墨汁泼在此本上面,他原说带回家中收拾干净,方敢进呈是实。
“明帝大怒道:“此系何等事件,严嵩敢带回私第,不行奏闻,是何意见?”严嵩吓的心惊胆战,免寇顿首,奏道:“臣该万死!”明帝道:“如今本在何处?”严嵩顿首道:“还在臣家,未曾收拾干净。”明帝大笑道:“军机重务,迟早由你送阅,你在内阁,也可谓有权!”严嵩俯伏,不敢仰视。明帝亦怒目不言。
待了好半晌,明帝方说道:“你回家取来!”严嵩退下,满面汗流,正欲差人去取,不想内客官早已从严嵩家取至,严嵩跪呈御览。明帝看了看,还是干干净净,并没什么墨汁在上面,心里想道:“这必是严嵩收拾干净了。”展开细看,上写着:“去秋倭寇退归崇明,浙江抚臣失于防范,致令今秋又复分道入寇。浙江数郡,复受屠毒;苏、常二府,尽遭残破,仓库、人民,劫杀特甚!本朝自开国以来,倭寇之患,未有如此之甚者也!尚书赵文华、巡抚胡宗宪,于本月二十七日战于扬子江中,为贼所败;水军八万,并河南、山东人马二万五千余,俱随文华赴扬州。刻下,镇江被围甚急,贼又分道掠劫各州县,臣标下军马,于一月前被文华调去十分之七,余军保守江宁,尚且不足,安能解镇江之围,并傍救各州县也?仰冀圣上,速命智勇贤员,星驰救应”等语。
明帝看罢,拍案大骂道:“赵文华误国庸才!败逃扬州,尚有水陆大军十万余人,拥兵远避,惟恐为贼所伤!若将人马分拨各郡县,御堵倭贼,城郭、百姓何至受害如此!今与胡宗宪死守扬州,陆凤仪兵微将寡,刻下不但镇江,只怕江宁也要坏于二匹夫之手,真万剐不足以尽其罪也!”随下旨;着锦衣卫堂官,速差提骑,将赵文华、胡宗宪锁拿人都,交刑部照林润参本内严刑审讯。所有财产,着都察院即行抄没,并详查有无寄顿,再将两家男妇老幼毋得轻纵一人,一总拿交刑部监禁。
俟审明赵文华各款情弊,胡宗宪有无合同知情与否,再行具奏。
又向严嵩道:“你将陆凤仪本章隐匿,不过为赵文华是你保举之人。此等伎俩,与山鬼何异?”严嵩又免冠顿首道:“臣保荐匪人,理合与赵文华同罪。但臣叨承覆育四十余年,仰报知遇之心,可对天地!今圣上疑臣与赵文华隐匿,臣存心至此,尚何以为人?尚何以偷生人世耶?”说罢,顿首痛哭,触地有声。明帝信任他多年,见这般分说,心上早软了大半,降旨:严嵩着交部议处。又向林润道:“你小小年纪,到有此胆量,敢与国家除奸,自是上达之士,即日授为翰林院侍讲学士。”
又向众大臣道:“倭寇作乱内地,一刻不可容留,腾欲再遣大臣督师,尔众臣可举才勇兼全者,朕便委用。”
徐阶奏道:“臣所知才勇兼全之将,无有过南阳总兵官林岱、真定总兵官俞大猷。”明帝喜动颜色,道:“林岱人去得。
“徐阶又奏道:“二总兵固勇冠三军,然出谋制胜,有昨岁被赵文华参革之朱文炜,实堪胜提调军马之任。昔年平师尚诏,多建立奇功,仰恳圣上开恩复用。”明帝道:“非卿言,朕几忘之矣。人为赵文华所参,则其人不言可知,年来朱语文炜大抱屈抑矣。赵文华以经拿问,其兵部尚书着兵部左侍郎沈良材补授;朱文炜即着补授兵部左侍郎,总督河南、山东、江南三省人马,与二总兵一同进剿。着吏、兵二部火速行文,知会该员等,驰驿速赴军前。”又道:“林润本内言:前巡抚张经苦战三月有余,杀倭贼五千余人,想非虚语,可惜被赵文华参革正法!张经着追封原官,荫一子锦衣千户。还有给事中李用敏、御史阎望云,系保奏张经革职之员,俱着复用。”徐阶、林润,各谢恩归班。
这几道旨意一下,朝野称庆。京中大小文武,没一个不服林润少年有胆有智。惟有严嵩自入阁以来,从未受明帝半句言语,今日招此大辱,心上、脸上都过意不去,恨林润、徐阶入骨。忙忙的老着面皮,向刑部堂官替赵文华嘱托,说了许多感情不尽的话。若是素日,就硬行吩咐如何办理了。吏、兵二部,各发文书,调朱文炜、林岱、俞大猷星夜驰赴军营。
再说文炜自被参之后,回到虞城县柏叶村,不但不与外人交往,连本地父母官也不一面,止是到祖茔上拜扫,逐日家养花、吃酒、看书,顽耍他的儿子;家中事务,总付他哥嫂和段诚料理,自享清闲自在之福。一日,正与文魁闲话,家人们跑来,说道:“京报到,老爷升了兵部左侍郎。”文炜听了,向文魁道:“这又是何说?莫非有人保荐么?”文魁乐的手舞足蹈,笑说道:“将来人叫人一问便知。”文炜令家人唤入。那几个京报人叩贺毕,将报单呈阅。文炜问道:“你这信从何处得来?”京报道:“小的们是吏部听差人役。如今兵部尚书赵大人同浙江巡抚胡大人,已奉旨锁拿入都,交刑部严刑审讯。
大人是吏部尚书徐大人保荐。”文炜惊问道:“为什么拿问他二人?”京报人道:“小的等恐怕大人猜疑,已从吏部将林老爷参奏全稿并圣旨,尽行抄来。”说罢,从怀中取出送上。文炜通行看完,大喜道,“我不意料林润贤侄小小年纪,能做这般大事业,真令我辈愧死!”
京报人又将严嵩隐匿陆总督本章,圣上如何动怒,京中哄传林润老爷少年有胆智,说了一遍。文炜大喜不尽,令家人们打发酒饭。京报人辞出,文炜将前后情由,细细与文魁说知。
文魁道:“如此真是天大喜事!只是你早晚又得起身到军前去。”文炜道:“出力报效,乃臣子分所应为。兄弟到不喜超升这一官,喜得是林贤侄有此奇胆,又喜此行得与林大哥相聚,真是快事!只是这徐大人,我不过在公所地方一揖之外,再无别言,又从无半点交往,怎么他保荐起我来?实出人意想之外。
我想军机事件,刻不可缓,早晚必有部文知会。行李今日就收拾,以便闻信起身。”至午后,虞城县知县亲拿部文,到文炜家请安贺喜禀见。文炜着文魁留酒席,并赏发京报人去后。
第二日上间,接到林岱羽檄,传来书字一封,内贺升兵部,并想念情节。又言:“真定府镇台,有飞扎约会。倭寇残破两省郡县,官民望救甚切。天子日深悬计。若带领本属下人马一同起身,未免耽延时日。已吩咐参游等官,押人马后来,约同驰驿先到淮安府,商议破敌之策。扬州现有赵文华所统水陆军兵,即可挑选应用。并着扎商贤弟,愚兄已于某日起身,伫候星夜赴淮安”等语。文炜看罢,向文魁嘱咐了些家事,发谕帖晓示沿途驿站,伺侯夫马。第三日,即带领家人起身。不过八九日,与林岱先后俱到淮安。两人相见大喜。言及林润参赵文华事,互相嗟叹。
又过了几日,俞大猷亦到,先差人与文炜投递手本。缘明朝不但一侍郎,便是兵部一司员,武官那里敢轻慢他?即至会面,文炜见大猷志节忠诚,语言慷慨,甚相投合。次日,即约同林岱,三人结为生死弟兄,大猷甚喜。序齿以大猷为长,林岱为二,文炜为三。私际让大猷中坐,官场办公,文炜中坐。
传问淮安文武各官,知倭寇已攻破镇江,目下大众俱攻围南京省城。陆凤仪鼓励大小文武、绅衿士庶并藩王府,各出丁壮守城,以待救兵。又问明赵、胡两人,在扬州拥水陆军兵尚有十一万众。众官退去,林岱道:“水陆军至十万余,何须等候我们属下人马?只用拣选精壮者十分之六七,破贼足矣!”文炜道:“赵文华拥兵扬州,全是为保全自己身体,等候严中堂与他想开解妙法,那里知道林贤侄已将他纱帽打破?只是这提骑还未到扬州,不解何故。”
俞大猷道:“你与林二弟一日夜行四百里,我从真定一日夜驰行五百里。提骑至快,一日夜走二百里,便是极大程头,我打算也只在五六天内可到。”又向林岱道:“扬州水陆军兵既足应用,我们理合先解江宁之围,以保全省城为重。”文炜道:“大哥所见极是!此刻就与扬州文官并水陆军将,发谕单各一张,内言;我们系于本月某日,奉旨驰驿到江南,提调河南、山东并本省水陆人马,剿除倭寇。定于某日到扬州,文官修理船只,武官整齐人马,伺候讨贼,违者定按军法斩首!赵文华的话,一字不题。所发谕单,限明日已时到扬州。我们即于明日早间起身可也。”至次日,三人一同赴扬州。正是:受命悬牌日,此身属国家。
征夫宜竭力,不必赋《皇华》。
第七十七回读谕单文华心恐惧问贼情大猷出奇谋
词曰:
钦差促至,兵权扫地。靦颜问个中情事,恐惧,恐惧。老花面无策躲避。
细询贼情,度时量力。预行定埋伏奇计,知趣,知趣。大元戎威扬异域。
右调《鸳鸯结》
且说文炜发了谕单,淮安至扬州,不过三百余里,驿站传递军情事件,五六个时辰即到。赵文华所统军将,并地方文武官,见了谕文内话,一个个互相私议,将谕单送入赵文华公馆。
文华看了第一行“钦命总督河南、山东、江南三省水陆军马兵部左侍郎朱”。看了这几个字,觉得耳朵里响了一声,心下乱跳起来。连忙又往下看,第二行是“河南南阳总镇左都督林”,第三行是“直隶真定总镇都督同知俞,为晓谕事”。再往下看,是他三人奉旨统兵平倭寇的话说,也不知把自己安放何地,不由的神魂沮丧。心中想道:“难道我的书字没寄到太师府中?
兵败江中的话,圣上知道了么?就是江南有人启奏,这严太师在内阁是做什么的?也该设法存留,与我想解脱妙法才是,怎么任凭人家作弄?这不是故意儿闹我?”又想道:“我们本兵部,侍郎内没个姓朱的。这若是朱文炜,就了不得了!”又笑道:“他是参革之人,总有保举,也不过与他个御史,连佥都也想不上,怎能到兵部侍郎?”急急的将中军传人,询问原委。
中军道:“此谕单是昨晚戌时从淮安发的,上面系如此等语,中军也不晓得是什么原故。刻下满城文武,并合营大小水陆将官,俱准备衣甲战船,迎接钦差,听候命令。中军还要在大人前禀知,好去远接。大要今晚不到,明早亦准到。”文华道:“南阳总兵官,自然是林岱;真定总兵官,我记得是俞大猷;这兵部左侍郎朱,到的是那个?”中军道:“谕单上只有姓,没填着名讳。沿途探马传说,都说是昨年同大人领兵讳文炜的朱大人。早晚来了,大人一见就明白。”文华道:“你快去查明,禀我知道。”中军去了。
文华挝耳挠腮,甚是恐惧,在地下来回乱走。忽见家人报道:“胡大人来了!”文华迎将入来。胡宗宪道:“我与大人的事,有些可虑。目今各营将士、文武官员,俱支应新钦差,公馆看在天宁寺,还定不住他们在城里城外祝细问一路塘站,都说是提调水陆军马总帅是朱文炜,喜得还是我们的旧人;副帅是林岱,也是我的旧人。惟俞大猷,我认不得他。如今他们来了,我们的旨意还未定吉凶。有严太师,也错不到那里去,不过是调回交部议处,总降级调用,将来还可斡旋。”文华瞑目摇头道:“你我这事,不破则已,破则不可救药!”宗宪大惊失色道:“不可救药便怎么?”文华道:“身家性命俱尽,岂止降级调用已也?”宗宪听了,也着急起来,和文华商解脱之法。议论了半晌,也没个摆布。宗宪辞回。
少刻,家人禀道:“淮安又发了令箭来,吩咐各营水陆诸官,一个不许去迎接。又听得河、东人马在城内驻扎,大不是朱大人的意思,此刻都用令箭,押出城外安营;擅入城者,照违军令治罪。又吩咐我们的中军,拣拨一百名精细小卒,去镇江、江宁,探听倭寇动静。发来三四十款条要,违令斩杀的话极多,声势甚是威严!刻下公馆外,只有几个千把和佐杂官,副、参、府、道,大些的一个也不见。怎么他们该这样势利?
就是不教老爷领兵,到京里还是个兵部尚书,这也该晓谕他们一番;一次宽过他,他便日日放肆起来!”赵文华合着眼,摇着头道:“不是争这些的时候了。你们须要处处收敛,设或事有不测,徒着人家笑话。我想朱文炜去岁被我参倒,他自怀恨在心。今他领兵平寇,若是败了,与我一样;假如胜了,我的事件都在他肚里装着,被他列款参劾起来,真是活不成!须想个妙策,奉承的话,喜欢了忘却前仇,才好!”想了一回道:“也罢,你们可写我一年家眷寅教弟帖,与朱大人配二十四色礼物,须价值三千两方好,务必跪恳他全收才好。此事必须丁全一行。再写年家眷侍生两帖,与二总兵。”又教了丁全许多话,方押礼物迎接去了。
到三鼓时分,丁全回来禀说道:“小的拿老爷名帖并礼物,亲见了朱大人。朱大人颜色甚是和气,也结计老爷的事体。小的看光景,不但不怨恨,且还有些感激。”文华道:“信口胡说!都是遇见鬼的勾当!”丁全道:“小的在老爷前,敢欺半字?看朱大人口气,不过是难说出来。其意思间,若不是老爷昨年参了他,到今年也和老爷一样了。”文华听了,点了点头儿道:“这话还有一二分,我也不求他和我喜欢,只求他将来放过我去,就是大情分了!”又问道:“礼物收了几样?”丁全道:“礼虽一样没收,话说的甚好,向小的道:‘一则有两个总兵同寓,二则行军之际,耳目众多,将礼单收下,诸物烦老爷代为收存,回京时定行亲领。’着老爷不必挂怀!”文华心上甚喜,又问道:“你也该探探我的下落!”丁全道:“小的亦曾问过,朱大人说:‘我是在虞城县接得部文,星夜到此,连我升兵部侍郎原由,尚且不知,那知你大人的话?’大要一到,就来见老爷。两个总兵,俱有手本请安。”文华听了这一番话,又放心了一头。正言间,只听得大炮震响,人声鼎沸,丁全道:“小的是迎到邵伯见朱大人,此时入天宁寺了。”
再说文炜等三人,在天宁寺住了一夜。次早林岱道:“赵、胡两人和盐院鄢懋卿,俱差人远接。府道处不去罢,这三处也须走走。”俞大猷道:“赵文华、胡宗宪都做过兵部尚书,谁耐烦与他投手本,走角门?况在行军之际,人马、船只俱要查点,是极有推托的,差人去一说罢了。”林岱道:“三个人没一个人去,到的不好看。”文炜道:“我去走遭罢。”
随即三人吃罢早饭,文炜打轿先到赵文华公馆。文华老着面皮,迎将出来。到庭上叙礼,文华先跪下顿首道:“去岁小弟误听谗人之言,一时冒昧,实罪在不赦,数月来愧悔欲死。
本拟平定倭寇,替大人再行奏请,少赎弟愆;不意才庸行拙,又致丧败。今天子圣明,复以军政大权委任,固是公道自在,却亦大快弟心。”说罢,又连连顿首。朱文炜亦顿首相还道:“弟樗栎散材,久当废弃;蒙圣恩高厚,隶身言官。去岁承大人保全回籍,正可以苟延岁月;今复叨委任,无异居炉火上也。
“说罢,两人方起来就坐。文华道:“大人率同二总兵督师,小弟与胡大人事,亦可想而知矣。但不知已问何罪?乞开诚实告,毋记前嫌!”说着,又连连作了几个揖。文炜道:“昨承大人遣尊纪慰劳,已详告一切,嘱令代陈。小弟得升兵部,尚在梦中。大人与胡大人旨意,委实一字未闻。”文华道:“二总兵必有密信,大人不可相瞒,万望实告!”文炜道:“伊等接兵部火牌日,即束装起身,日夜遄行四五百里不等,连本部人马一个未暇带来,他们越发不知首尾。”文华蹙着眉头道:“胡大人还可望保全;小弟若死于此地,自是朝廷国法。设有一线生机,”说着,又跪了下去。文炜亦跪下扶起。文华道:“小弟在苏、扬二府事件,还望格外汪涵。”文炜道:“大人在苏、扬二府,光明正大,有何不可对人处?即小事偶失拣点,小弟自应留心。”叙谈了一会,文炜告辞,文华亲至送到轿前,看的上了轿,方才回去。
文炜又到胡宗宪公馆。宗宪连忙请入,接到大厅阶下。文炜行礼请候毕,各就坐。宗宪道:“去秋一别,时刻想念。今贤契又叨蒙圣眷,越格特升,指顾与林、俞二总兵大建勋绩。
我与赵大人将来竟不知作何究竟,旨意也不知怎么下着?你须向我据实说,开我怀抱。”文炜道:“适赵大人问之至再,门生不好直说。今老师大人下问,理合直言无隐,老师好作趋避。
“遂将林润如何参奏文华,圣上如何大怒,辱及严中堂,徐阶如何保奏,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宗宪道:“我与赵大人,可俱革职么?”文炜道:“革职焉能了局?已着锦衣卫遣缇骑矣。
大要早晚即到,老师可早些打照一切!”宗宪听了,只吓的浑身乱抖,面目失色,好半晌,方才说出话来。向文炜道:“贤契去岁临别,着我告病速退,我彼时深以为然。后来赵大人报捷,将我也叙在里面,又补授浙江巡抚。一时贪恋爵禄,又爱西湖景致,处处皆是诗料,将身子牵绊住,致有今日。这皆是我年老昏庸,不查时势之过。”
说着,放声大哭起来。文炜道:“林润所重参者,赵大人一人;老师不过一半句稍带而已,必无大罪。况老师原系科甲出身,军旅之事未谙,即圣上亦所深悉,将来不过革职罢了。
即或别有处分,但愿门生托圣上威福,速平倭寇,奏捷之时,只用与老师开解几句,自万无一失矣。”宗宪拭泪,与文炜作揖道:“但愿贤契速刻成功,救我于水深火热,便是我万分侥幸。只是指顾拿交刑部,赵大人要了银钱,把我乱动无情夹棍,我这老骨头如何经当的起?你须大大的教我个主见方好。”文炜道:“只用将赵大人在苏、扬种种贪贿,剥索商民,又复屈杀张巡抚,假冒军功,都替他和盘托出,老师自可从轻问拟。
“宗宪道:“若审官问起,你当日为何不参奏?”文炜道:“老师只说日日苦劝不从,又惧他威势,不敢参奏是实。”宗宪道:“我又怕得罪下严太师。”文炜道:“老师要从井救人,门生再无别策。今午还要点查军马船只,就此拜别罢。适才的话,可吩咐众家人,一字向赵大人露不得!”宗宪点头道:“我知道。你有公事,我也不敢强留。”说罢,送至二门内,复低低说道:“你生救我!师生之义,即父子之情也。”文炜点头别去。又会了盐院,然后回寓。林岱道:“今日有许多重务要办,怎么去了这时候才来?”文炜道:“被赵、胡两人牵绊住,如何得早回?”随将他二人问答的话说了一遍,俞大猷和林岱都笑了。
少刻,文华等陆续回拜,俱皆辞回。于是林、俞二总兵下教场拣选水陆人马,文炜在运河一带看战船、衣甲、火炮之类。
本日,即在营盘内宿歇。林、俞二人,在教场直到四鼓方回,共挑了陆路人马一万九千余,八万水军止挑了五万余;其余老弱,分派在各郡县守城。俞大猷问文炜:“所看战船,共有多少?”文炜道:“衣甲、旗帜不齐备些,尚在其次;战船不坚固,误人性命非浅。我从二千八百余只内,止挑了一千二百余只,虽大小不等,看来还可用得。总缘赵文华无一处不把钱吃到,地方文武官那里还有坚固船只与他?此时实赶办不及!我恐不足用,又谕令补修三百只,着连夜措办,大要明日一天亦可以完工。”俞大猷道:“此共是一千五百余只,足用矣。”
至五更时,三人吃罢饭,吩咐中军起鼓,传水路各营副、参、游、守等官问话。须臾,众将入军参见毕,文炜各令坐了,说道:“本部院同二位镇台大人,奉旨平寇。闻命之日,即驰驿到此。二位镇台,连本部人马一个未曾带来,恐误国家大事,致令倭贼多杀害郡县官民。今验看得水陆军兵内,多老弱疾病;又兼船只损坏,年久不堪架用者甚多;因此各裁去十分之四,勉强应敌罢了。刻下倭寇围困江宁,救应刻不可缓,尔众将可将倭寇近日情形、兵势,详细陈说,我们也好斟酌进兵。”内有水军都司陈明远,躬身禀道:“倭寇今年分道入寇,皆因胡大人做了浙江巡抚,于各海只共添了五百多兵镇守。”文炜道:“五百多兵济得甚事?且又分散在众海口,无怪乎倭贼去来如入无人之境也。”林岱大笑道:“这正是胡大人的调度,做巡抚的功德。”明远又道:“胡大人探得贼势甚大,将杭州交付两司,去江宁与总督陆大人商议退敌之策。陆大人具奏入都,朝廷差赵大人复来领兵。胡大人连夜到镇江,与赵大人一同起兵。行至常州左近,闻倭寇将苏州攻破,急调水陆军马退回镇江。”文炜笑道:“这是为常州与苏州又近些,万一倭寇杀来,便须交战,因此退回镇江。倭寇到镇江,他又退回扬州。假如倭寇到扬州,他定必退回淮安,倭寇若到了淮安,他定没命的过黄河矣!”说罢,大笑。众将亦各含笑不言。
明远又道:“至九月二十七日五鼓,赵大人与胡大人带水师五万,在大江中与倭寇相遇。两军未交,赵大人便拨船回走,众将亦各退避,被倭贼炮箭齐发,伤了我们无数军士,遂一齐败将下来。彼时镇江城外,驻扎河、东两省人马,城内亦有军兵。赵、胡两大人若督兵回战,也还胜败未定。不意二位大人领兵直奔扬州,河、东两省人马亦各陆续跟来,此常州、镇江两府之所由失也。倭贼料赵大人不敢再来争战,又见不遣兵救援各郡县,因此率贼众由溧水、句容取路,攻围江宁。陆大人也不出城交战,日夜同兵民互守,屡次向赵大人求兵相助,赵大人一卒不发。今倭寇攻打江宁已及一月,尚未攻破。近闻夷目妙美大是气恨,将各路贼众数万,俱行调集江宁城下,并力合攻已四昼夜矣。若过几日,只怕陆大人支持不来,乞众位大人早定良谋!”林岱拍案长叹道:“江浙两省数十万生灵,皆死于赵大人一人之手,言之痛心!”俞大猷道:“前在淮安发谕单,示知中军,差精细军卒百人,打听倭寇动静。前日昨晚,伊等陆续俱回,探得倭寇大众尽数屯集在江宁城下。今陈明远所言,与探子相合。刻下江宁危在旦夕,虽一日亦不可缓。诸位将军,谁非朝廷臣子?可各按营头,即将衣甲、器械、船只、火炮整备完妥,我们只在早晚进兵。设有不齐、苟且塞责者,一经查觉,朝廷自有军法,我三人不敢容情也。”众将答应退去。
大猷又道:“我有一条拙计,与二位老弟相商举行。”文炜、林岱喜道:“愿闻大哥妙谋。”大猷道:“倭寇举动,与苗蛮情性大概相同:胜则舍命争逐,败则彼此不顾;惟利是趋,不顾后患;人数虽多,总算乌合之众,难称纪律之师。今群贼尽积江宁,他为是省城地方,金帛、子女百倍于他郡。虽是他贪得无厌,也是天意该他丧在一处,若是散处各州县,我们分路剿杀,一则没这些军兵,二则那里杀得尽?闻贼营中,有一陈东、汪直,极有谋略,两个都是我们中国人,凡劫州掠府,都是此二人指挥。他见赵文华委靡退缩,看得朝廷家所用大臣不过如此,因此于要害些方,他毫不防备,将贼众尽聚江宁。
虽是赵文华拥兵不动之故,实为我等一战成功之地也。兵书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正在此时,林二弟武勇绝伦,名扬天下。今河、东人马,我们已拣选一万九千余人,可用大战船一百五十只,梢工、水手,必须南方人善于架船者,老弟率领河、东众军将官至千总以上者,方准带马,余外再拨渡马船二十只,于今晚灯后,架船直赴南京。仰赖圣上洪福,夜间若得顺风,更属稳便。次日天明,舍舟登岸,先与贼人会战。贼众虽多,以老弟视之,无异犬羊,胜贼十有八九。陆大人在城上看见交兵,亦必开门接应。此辈一败,必不敢散走各州县,沿江内定有倭寇船只,渡他们逃命,为归海计。再于沿江一带,遗参、游、守、备等十人,各带兵一千,在各要路埋伏截杀,逼他奔焦山这条路入海。老弟切不可赶杀过急,若过急,伊等必舍命回战,诚恐多伤我士卒,只管遥为赶杀,使他有上船功夫。朱三弟带水军二万,在江面截杀。我在焦山海口,带水军三万,截其归路。这四阵,倭贼总不尽死,所存亦无多矣!一面严防各海口,使余贼无路可归;一面提兵,直捣崇明。总有逃奔在各州县地方者,百姓谁不欲食倭贼之肉。任凭他走到那里,自有人拿他杀他,无庸遣将发兵,百姓皆兵将也。愚见如此,二位老弟以为何如?”林岱、文炜大喜道:“大哥妙算,可谓风寸不测,倭贼尽在掌中矣!”大猷道:“还有一节,只可惜我们兵少,未免悬心。”文炜道:“大哥还有何地要用?
“大猷道:“我想江宁城下,贼大众俱集,总五十数万,七八万是必有的。林二弟止带河、东兵一万九千来人,胜则我们大功必成,万一众寡不敌,我们多少打算,皆成虚设矣!而水路所用诸军,又皆在不可减少;设或陆总督畏惧,不敢开城发兵接应,此胜败之大机,关系于此,不无忧耳!”林岱听了,大笑道:“倭寇至多不过数万,他便在百万,我何惧哉!我固知恃一人之勇,能杀他多少人?然兵以气胜,我一人所向无敌,斩其元首,余众势必惊避,则我随带之一万九千余人,个个皆林岱也。陆总督接应不接应,原不在弟打算中,大哥只管放心!”大猷道:“全仗老弟神勇,吾无忧矣!”三人议妥,林岱道:“兵贵神速。此刻即传令,示知河、东人马官将,整备一切。朱贤弟可速挑选坚固大船一百五十只,外挑载马船二十只,更须点查久走江路水手为妙。此时已交辰时,弟定在未时下船。
“说罢,忙发令箭,示知河、东人马去江宁起身时刻。文炜亲去挑选战船去了。
到未时,林岱领兵上船,望江宁进发。文炜同大猷送林岱起身后,即晓谕水军,准备战船、器械,听候令箭征进。两人回公馆,即传人将备十人,每人带兵一千,示与各处埋伏地方,俟日落时,各暗行动身。本日五鼓,大猷带水军三万赴焦山,天大明时,文炜带水军二万,于沿江等候倭寇。正是:未至交锋日,奇谋已预行。
岂同胡、赵辈,庸懦误军情。
第七十八回剿倭寇三帅成伟绩斩文华四海庆升平
词曰:
随军旅,满目干戈飞血雨。船海崇明城去,斩获知几许!
天子闻捷嘉予,赏功罚罪溥。佞臣相对愁无语,身首皆异处。
右调《归国遥》
且说夷目妙美和辛五郎,听陈东等相引,复行残破杭州,又破了苏州、常州,并各郡县地方,杀败了赵文华、破了镇江。
见文华统数万兵卒,退守扬州,无一军一将,敢与他作对,把中国人视同无物,因此攻打江宁省城。打算着得了此处,其子女、金帛必多于别郡县百倍。攻了月余,攻打不破。夷目妙美恼了,将各路诸贼尽数调来,在他看着,至多不过用二天功夫,再无不破之理。亏得陆凤仪遍帖示谕,详言城破之害,并倭贼杀戮之惨,凡现任大小官员,并城内绅衿以彼商贾士庶,无分贵贱,俱要一体保护,自全性命,并非全为国家仓库城池打算。
藩王府中,亦尽出丁壮相助,人人皆存死守之心。缘此倭贼虽众,竟不能得手,陈东、汪直也防备有救兵来,时时差人打探,见赵文华拥大兵死守扬州,知道他是神魂吓坏之人,总有百万人众,量着他也不敢再来。又见朝廷不发兵救应,他两个也就心胆大了,隔数天才差人打探一次。
那日,正与夷目妙美、辛五郎商破城之法,贼党报道:“中国有兵从江中来,此时已上岸了。”夷目妙美道:“约有多少人马?”贼党道:“远望也不过二万来人。”陈东道:“怎么来得这样快?想是连夜走的。”辛五郎道:“恐怕还是扬州人马,赵文华遣来救应。”夷目妙美道:“管他是那个差来的,着众头目分兵一半围城,使城中不能救应;我带一去迎敌,必须杀他个尽绝才好。”徐海道:“说得是!我们大家去来。”
于是传下令去,众贼分了一半,跟夷目妙美迎来。林岱上了岸,骑马率兵遥望贼众,不下五六万人,却没队伍,一个个手执利刃,喊天震地,直奔我军。林岱顾众将大叫道:“我们止一万余人,他到有五六万人;若容他与我兵杀在一处,未免军士心内各存多寡之见。你们看:众贼中间有一杆红旗,甚是长大,与贼众别的旗号大不相同。我想贼首必在此旗下。你们可将人马排开,列阵莫动;待他临近,我先入贼中,斩其主帅,倒他那枝大旗。贼帅被杀,余贼自胆落矣!”
少刻,贼大众齐至,势如山岳般压来。林岱高叫道:“有胆力的汉子,先随本镇立功去来!”语未毕,有百十余兵丁,还有三四个将备,暴雷也似的一声答应,各飞马随林岱冲去,步兵在后跟随。只见林岱当先提戟直入贼阵,百余人随后跟来。
马头到处,贼众如婆开浪裂一般,颠颠倒倒,往两边乱闪。夷目妙美正在大旗下,同汪直、徐海并众头领催军迎敌。猛见众党类纷纷退躲,心下大怒。忽见一金甲大汉,跨马舞戟,后面有百十人马相随,急同风火,瞬息间已到了面前。夷目妙美大为惊骇,正欲上前,林岱的戟已到身边,急忙用刀隔架,无如林岱力大戟重,那里隔架的过!响一声,已透心窝,倒撞在地。
徐海率众贼举刀乱砍,被林岱用戟一搅,打倒十二三个。百余将士齐上,早将徐海、汪直杀死。那枝大旗,便丢在了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