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金瓶梅 - 第 30 页/共 63 页

玉楼细问玳安,才知孝哥半路里又失散了。   大家抱头放声,你看一场好哭,这才是:久离乍聚,才合还分。   草蛇灰线,埋伏下离合欢悲;灯影镜花,指点出地风水火。   把一副热泪,滴作阎浮世界;把几番烦恼,隔开恩爱菩提。   到头来儿女也是挂碍,怎跳出骨肉情肠;回头去着属总似微尘,谁离得梦想颠倒。   生灭总从情里尽,涅原在识中圆。   月娘、玉楼哭罢多时,老尼姑来劝道:“世上魔难,件件是要受过的。   不受魔难不成佛,你果然修因上有儿女的命,自然还有团圆的日子。   今日既然出家,把这儿女的情,还这样迷恋。   这点爱根不断,又出什么家!”   说得月娘一时顿醒,把眼泪揩干,向菩萨前礼拜,做些饭与玳安吃了。   天已将晚,使小玉同玳安向西村佃户人家寻口空房:“你两口儿今日各自安歇。   等等平定,再去找寻孝哥的信罢。”   玳安真是正人,这一向出家,也有些道气,道:“今日见过了娘,在庵子上下方便,我还往湖心寺丛林里去宿。   白日里到庵上,我管打草做饭,行那道人的事。   只等得孝哥有信,同娘回了家,那时夫妇完聚不迟。   今日里母子不得团圆,没有我两口儿就同住的理。   显见得我这一来只为妻子了。”   老姑子在旁说:“玳安显然是个道人,说话不差。”   玳安依旧背了蒲团向湖心寺去了。   从此,每日早来打柴做饭,伺候大娘吃斋念经已毕,即回大寺。   小玉并无留恋丈夫的私情,可见这一点佛法化人,受用不尽。   过了几日,月娘思想孝哥,眼泪不干。   玳安要辞了月娘向淮北一路找寻,在观音菩萨前占了一卦,是该静守,自然遇合的课,月娘又恐怕玳安去了,一时不得回来,有些兵荒马乱没处去躲,只得留下玳安,四口女人只靠他一个男子,大家暂且同住,不提。   却说了空自在破寺伽蓝殿里,三更天被一起土贼们进来殿里,分了些打劫的财物衣服,怕有人宿在寺里漏了风信,因此使挠往佛像后乱搠,不料有了空在佛像后,一挠钩钩着衣服袖子,拉出寺来,把手绑了,向贼巢寨子上来。   原来这一起贼有两个贼头,一个是九头蜈蚣李达,一个是冲天鹞子杨保,领着些土贼们,百十杆枪,在淮北路上打劫孤客,抢掠村坊,俱投在淮北大寇镇海王李全标下,每月来纳进奉的。   这李全是淮北积年大盗,自宋朝靖康年间占了陀罗山寨百余里,不下十万土寇,谁敢惹他?   又有一个浑家杨夫人,使一杆梨花铁枪,杀万将无敌,绰号梨花娘娘。   生一个女儿名唤锦屏,年方一十六岁,使口飞刀,能百步外取人首级。   因此有这两员女将,淮南淮北一带土贼,上千百成伙结寨的都来报名,领了印票去,按月来纳贡,不拘金帛子女,有好的都解了大寨上来。   这李达、杨保打劫了些金珠彩缎,掳了两妇女和了空,俱往李天王大营里来,走了二日,到山寨上,把妇女、了空解了绳索,彩缎金珠摆设在桌子上,使鼓乐领着进来。   但见:山高千仞,路通一线入羊肠;门设三层,岭抱九关屯虎口,人骷髅筑影壁,血汁汤遍染城墙。   蓬头披头,填沟涧多是尸骸;摘胆剜心,满林木藏凶熬。   杀人不请旨,此地不讲王章;报应不畏天,现世即成地狱。   罗刹中鬼子母,修罗宫里太岁君。   原来淮南大寇李全,受了金朝刘豫招安,封为镇淮王,使他领兵五千,助兀术南侵,不在山寨,只有梨花枪杨夫人和锦屏小姐在山守寨。   听得山下小寨里来纳进奉,即忙升帐,列下两班刀斧手,和家将披挂齐整,吹打三通,才闪门登帐。   先是手下将官们一对对参见了,就是各旗长、队长、千总、百总参见,然后放进寨外头目,解了弓刀,擎着手本和礼物进见,跪在帐前。   把手本看了,是黄金十锭,明珠二百颗,无宝五十锭,彩缎八十对,美女二名,民妇二口,小沙弥一名。   夫人看过,递与小姐,一件件点过收了,把妇女叫入后房去了,落下了空跪在帐下。   杨夫人看他一貌堂堂,面圆耳大,眉有白光,唇如丹漆,就有罗汉之相。   夫人便问了空:“从何处来?   因甚遇劫到了此处?”   了空合掌当胸,高声念:“南无救苦救难有灵有感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弟子山东清河县人氏,乱后出家,因有老母流落淮城,远来寻找。   不料寄宿古庙,遇见二位大王,捉来投见。   夫人肯放菩提之心,放回见母,如造七级浮屠一样。”   说毕泪如雨下。   小姐向夫人耳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言语,只见夫人下帐,将了空扯向后房内去,吩咐安排饭来,即时五荤大饭,无非是鱼肉鸡鹅,摆了一桌,大杯斟上老酒,叫了空动著。   了空合掌念:“阿弥陀佛。   贫僧自幼出娘胎,天戒不吃荤酒。”   夫人便叫看素斋来。   又早香蕈、蘑菇、油卷、粉汤摆了一桌。   了空合掌谢斋,才吃得一个点心,一碗素汤。   又来问讯。   只见两个家童请了空向书房洗浴,又早香汤、肥皂、细布葛巾摆在房中,香水倾在锡筒浴盆里面,了空只得闭门洗浴,甚是爽快。   洗浴已毕,香茶漱口,请入书房。   又早送进两套新衣,巾靴衫裤,无非是绫绸缎绢,内外一新。   了空不敢更衣,新旧空上僧衣僧帽,拿着数珠念佛,暗诵《心经》。   上得绳床,趺膝闭目,面壁去了。   有诗赞了空持戒坚定:故乡易到路头差,白日青天物自遮。   竖起眉毛还自省,火坑原有白莲花。   原来这锦屏小姐生得娇娆聪慧,不肯招俗人为婿,长到十六岁,至今要选个好丈夫,没有可心的。   一见了空生得福相,又年齿相当,知是大家的儿子,便有爱慕的心。   和夫人悄悄说了,留下了空,看他的性情德行是何等样人,好招他为婿。   因此设席管待,沐浴更衣,极尽其缱绻,怎奈了空心如死灰,法根净定,原无一点色想,是个西方路上修来该主持正觉的高僧,岂是魔女所能染的?   到了天晚,只见两个青衣使女,打着一对纱灯,到书房中说:“夫人叫小师父进去,有话说。”   了空不敢不遵,随着使女到一绣房深处,但见:红纱垂幕,碧簟铺。   香馥馥金炉焚麝饼,褥掩鞭蓉;暖溶溶翠枕设鸳鸯,屏开孔雀。   红绡帐里佳人,好一似玉面金睛白额虎;锦帐排成阵势,真是个朱颜绿鬓卷毛师。   但寻常红棉套索,跳不出地网天罗;几曾见香水池塘,免得你油枯髓尽,亲到百花香处过,可能一叶不沾身?   了空进得房来,只见绣床枕头上搭伏着个美貌娇娥。   残妆半卸,露出半幅鲛,笼着一双玉臂,手腕上金镯紧束,十指上金戒指排满了。   她却盘膝而坐,不下床来,拥着一床锦被,好似脱了中衣,要睡的一般。   了空合掌问讯,道:“小姐唤小僧有何吩咐?   如今夜静更深,我是男僧,小姐是女子,昏夜久留,恐夫人有知不便。”   小姐笑一笑,叫使女取了一锦杌,请了空坐下。   便问了空家世何处,父母何人,出家几年,住居何寺?   了空合掌而答偈曰:家住东溟东复东,掉头归去又乘风。   如今不在东溟住,只在柴门烟雨中。   小姐又问了空父母何人,今日存亡,在于何处?   了空又答偈曰:自幼生来不见天,爷生娘长枉徒然。   拖条拄杖来寻母,不及西方有目连。   小姐又问出家几年,是宗是禅是教,有甚行脚?   了空又答偈曰:不参禅教不参宗,却向空门空外空。   面璧九年笑行脚,隔江一苇渡西风。   小姐又问住持何寺,挂搭何方,受教何师,修持何行?   了空又答偈曰:本来无教亦无师,方丈前头竖大旗。   但得住来无所住,五台南海与峨嵋。   了空答小姐已毕,起身拜辞。   原来杨夫人在窗外细听,见了空对答如流,举止尊重,知是个出世高僧,不同下等俗辈,心中欢喜,说:“我这女儿招此人为附马,也不枉了。”   即忙掀帘入户,小姐下床相迎,了空也不惊慌,立在旁边。   只见夫人手执丝鞭一枝,叫:“长老远来,千里有缘,不是我请将你来的。   我把丝鞭与你,以待大王南征回来,再排筵宴,与小姐成其夫妇,日后就是寨主了。   只不过执拗,那时你进退无门,悔之晚矣。”   了空不肯来接,即叫两个使女替他捧着丝鞭,送入书房而去。   了空一夜无眠,只是打坐念佛,默诵神咒,望菩萨来救脱此厄。   想起:“玳安不知下落,访见母亲也不知?   我在这里遇着邪魔,何日得出天罗地网?”   念到此处,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