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金瓶梅 - 第 29 页/共 63 页

待要往前找信,知是哪条路去的。   待要回山东,也是主仆一场相遇,怎舍得就去了!   只得拿起禅杖蒲团,往前找大路上淮安去罢。   等寻着主母,再访问孝哥不迟。   玳安无奈,腹中又饥又渴,往常化斋,还有了空念经,只得空打木鱼子,口里胡乱哼几声“南无观世音菩萨”,抄化几文钱米,讨着饭吃,好不艰难。   不知后来主仆何日相逢,母子何年相见,正是:苦海茫茫,前浪未休后浪起;灾魔滚滚,一重未脱一重来。   且听下回分解。   净行品 第五十一回 典金环老婢逢夫 受丝鞭佛子纳妇   诗曰:   魔亦成佛道,空仍结色胎。   苦中来作乐,笑处却生哀。   聚散如飘火,衰残似死灰。   幻缘成一刹,春到百花开。   又:非想非非想,如是复如是。   我欲转法华,法华原不二。   舌上青莲花,化为苍蝇翅。   一笑复一跳,高卧吴山寺。   却说玳安不见了孝哥,惶惶,上大路找寻。   只见千军万马,前是逃民,后是金兵,哪里去找。   走了几日,也没人瞅睬他。   见金兵进了淮安,杀掳得男妇无数,他不敢进城,往城南一路大宽转走。   只在乡村里乞化,不敢近这官路上来。   这人到乱中,心里如迷如梦,还有什么主意?   不过是这村里一日,那村里一夜,敲声木鱼讨饭而去。   也是水尽山穷,到了绝处,自生出机会来。   却说月娘剪发之后,拜这老尼姑为师,起个法名曰慈静。   把一件白布女衫染成皂色僧衣、玉楼做了一顶僧帽、一双僧鞋送来。   姊妹们痛哭一场,留下小玉做伴。   玉楼还住在村里,白日里送米送柴,不住地来往,怕村里有兵,也换了一身旧衣,扮作贫婆,在庵里宿卧。   那日天假其便,月娘叫小玉将金环一双,上村里去卖几贯钱来籴米:“我还留这环子做什么!”   秤了秤,重一两,足有九换,也值八两纹银:“随你寻主儿,或卖或当,不拘是银子、钱,换这米来,等平定了再讲。”   小玉拿着环子道:“这乱荒荒的,知是哪里去卖?   大人家都逃了,哪里有买金环子的?”   月娘正是寻民,老师父道:“如今这湖心寺造口金佛像,正找金子,只到寺里长老方丈里,便可照数换米,不必要银子另籴米去。”   小玉依言,上湖心寺来。   这村隔寺不远,只有二里路,却是一条溪,在个松林子里,过去长桥就是寺里大路。   山门大额上写“古湖心寺”四字。   长老法名智圆,开着丛林接众,僧行有三百多众,每年吃米一千五百余石。   还要修塔造像,放生施食,十分兴旺。   因是兵火大乱,众生遭劫,长老建了大悲的道场,日日诵经拜忏,替众生解厄。   这小玉进得山门,就有知客问道:“哪里来的?”   小玉立:“是西村李奶奶衙内,白衣庵尼姑处来的。   因有金环一双,要来本寺换米,不敢求多,只照依换数准算罢。”   知客领到方丈。   见了长老,问讯一毕,取出汗巾包着赤烘烘金环二只,秤了秤足有九钱五分,长老也不好论价,就算了七两纹银,依市价该支白米七石,叫知客差火工道人,随着小玉交割。   留小玉吃斋,不好久住,只在禅堂上吃了一盅空茶,踅出山门外来看这些道人量米,怕少了数,到了村里就不好来争论了。   只见一个道人,挑着薄团,挂着个木鱼子往寺里来。   进得山让,见小玉站在韦驮殿旁,那人上下不住地打量,但见他:身穿破衲,絮垂线断似悬鹑;头戴包巾,油浸灰残如片瓦。   脚步儿一丝两气,好似失路的瘸驴;面皮儿半瘦半黄,一如丧家的饿狗。   肚内必无三日饭,囊中哪得一文钱。   小玉见道人看得急了,把脸朝着寺里,等那火头们挑来。   站了一个时辰,百忙里叫不出挑脚的来。   这道人走近前,深深地唱喏道:“你莫不是小玉姐么,因什么在这里?”   小玉低头一看,原来不是别人,就是我的亲丈夫玳震寰,道:“你如今做了道士了,好个人儿。   这几年在哪里来?   也不来接我们接儿。”   正是喜从天边至,欢从面上生。   这一别七年,今日到此,想孝哥也有信了。   诗曰;失路木郎将配妇,下山石女却逢生。   钵中剩有千家饭,杖底将回万里途。   踏破铁鞋原不有,抛将斗笠竟如无。   等闲对面浑如梦,七载悲欢尽扫除。   二人见面如梦如痴,说不尽别后的愁肠,乱离的苦境。   只见知客僧人出山门来,叫声道:“奶奶,来看米,整整七石。   领他往西村去,我寺中无人,当面交割了罢。”   说毕,知客进寺去了。   玳安随小玉押着米回来。   一路上细问,才知道大娘已削发出家,“在村头观音堂正盼孝哥和你,哭得眼也干了。”   说话多时,进得村来,叫挑米的先进庵去。   月娘见小玉袖着金环走去,又想想:“路上兵乱,万一遇见金兵土贼,把环子夺去还是小事,如把小玉掳了去,叫我一时间倚靠着谁?”   越想越悔,待叫她转来,又去得远了。   月娘只在庵门首走一回立一回,往东盼望。   去了两三个时辰还不回来,好生放心不下。   人见一群挑脚的往这庵上来,一步步近了,竹箩里都是白米。   月娘心里放下一半,问这挑米的道:“那个女人可来了么?”   那汉子道:“紧在后面跟着哩。”   说不及话,望见小玉过了林子来。   却如何有一个男子和小玉一搭里走,挨肩靠臂,笑嘻嘻说着话儿,一似个熟人一般?   月娘心里想道:“这妮子离家久了,见我出了家,有些二心,通改变得不老实了。   如何一个妇女家,和一个走路的人,这等样同行同坐的,什么道理!”   月娘不耐烦,进庵来,且叫老师父来收米,老姑子取了个斗来,才待量米,小玉进来了,那后面跟随着一个道人,望着月娘磕下头去,放声大哭,小玉也哭个不住。   月娘低头细看,呀!   原来玳安来了,好一似:三年不雨,半天里降下甘霖;午夜重昏,阴影中捧来明月。   初见时,如梦中逢旧侣,疑假疑真;再寻思,像死后见生人,半惊半喜。   大海飘船,却遇了一条活缆;井中望路,忽垂下十丈长绳。   穷岩枯木久无春,陇上梅花将有信。   月娘才放声大哭,忙问道:“孝哥如今在哪里?   可是死在乱兵手里,可是还有个信哩?   玳安道:“我和孝哥走了半路,到了淮河口来的。”   月娘听得说有了孝哥,大叫了一声道:“我的儿,原来还有你么!”   也就喜得不哭了,忙问:“如今在哪里?”   玳安道:“教哥也出家了,在薛姑子庵里做了和尚,一路来找娘,到了淮河口地界,宿在破庙里,撞上土贼又掳了去了。”   说着玳安大哭。   月娘听得有了孝哥,喜得昏了;又听得一声没了孝哥,又痛得昏了。   不觉一头绷在地下,牙关紧闭,全不言语。   老师父、小玉慌了,快传了玉楼来。   玉楼见玳安也哭成一块,问不及话,且来救月娘。   先使箸把牙关启开,用鸡翎探入喉中,吐出粘涎,喉中硬咽不出声来,半日方才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