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金瓶梅 - 第 26 页/共 63 页
两个揪打在一处,早把那床上的人惊醒,打一个滚,趴起来,把他二人分做两下,这个人又睡下,不言语了。
怎当得沈花子叫天叫地要出来,四下里都是墙壁,哪里找得旧路出去。
高声大骂道:【江头金桂】怪得俺终年昏昧,只道缘何鬼梦迷,哪知你把家园占了,改换墙基,在床头睡不起。
你这个人有些似我的模样,因什么话语高低,形容无异?
莫非是假名托姓,撒懒装痴,撇下儿孙妾共妻,使我沿门持钵,又迷路悲啼。
到今疑。
街头叫化岂非我,床上高眠又是谁?
沈花子骂毕,这个人怎肯干休,把沈花子一个砖夺来摔得粉碎,说:“你这花子,改不了光棍行持,倚势行凶,到了自家门上,还要装聋推瞎,偏有这些花言巧语,越发编出曲子来了。
我把你这讨饭吃的本钱打碎了,丢开这根拄杖,看你有甚本领,也钻不出这个土孤堆去。
再休想讨你那自在饭吃。”
高声大骂道:【前腔】堪笑你终朝游戏,不念家园旧祖基,却叫我封门守户,带水拖泥,臭皮囊无处离。
你这花子,走遍天涯也少不得这条路,一任你穿州过府,登山涉水,傍门依壁,问路临岐,拄杖敲门何处归?
笑伊家失计,又藏头露尾,到今疑。
操瓢乞得千家饭,放火还烧百衲衣。
二人正闹中间,只见一个老公公,八十余岁,满面白须,头戴着老方头巾,镶蓝道袍,丝绦方履,打开门进来。
又有一个青衣公人跟随,取出一条绳索,将沈花子拴了,道:“你的限满,该随我向衙门里去销号,因甚来这旧房里吵闹?
这房是你的旧基,如今烂了,你又撇下新房,该搬移在别处去的,却来这里缠帐。”
那个人不敢言语,依旧躲在那旧房里,看看沈花子哭哭啼啼地去了。
跟着老人到了一所小小衙门前,有几个男女老少不等的,聚在一搭里。
老人坐着点名,到了沈花子名下,那批一行字:“金砖一个,重三斤半,十九年用完缴。”
只不见了这个砖,少不得又使一个押沈花子,到了五里原路旁,把拄杖、金砖一一拾起,随着这人,见了老公公,押向清河县城隍庙里去。
原来这沈花子已死在路旁,遇见西门庆坟上守尸的魂,来叫他去认了前身,二魂争论,各诉其苦。
勾尸的鬼正没处寻他,却同本村土地来坟内找出新魂,又撇下旧鬼,如今要解城隍缴还他领的那乞丐金砖,算了这十九年的苦劫,准折前债。
后来沈花子到了东岳,算他那贪恶虽报,淫恶太多,一时不能偿还,又变了一个男身,生在汴京厂卫衙门里,一个班头节级家,乳名庆哥。
长了五岁,他家有九子,贫不卿生。
那时东京奉王爷令旨,要选内监官入宫使用。
这班头嫌儿子多了,一冬没有八九个棉袄他穿,“不如舍一个做内官,割了卵子,送在一个有名位的老公名下,做他的儿子,后来富贵,也是我家一条活路。”
看个好日子,把这庆哥来哄得醉了,母亲搂在怀里正睡,不提防这班头磨得风快的一把镰刀,抱起庆哥,正在梦中,把小小鸡巴和卵子一齐割去,疼得这娃子死了半日,流的血有数盆,用上石灰麻药,养了半年,方才长平,只落一个小小口儿,使一根竹筒儿接着才撒尿。
这才完了西门庆三世淫欲之报。
有诗戏赞:悲翠轩中百样淫,葡萄架下乐难禁。
风流用尽千般计,奸欲常生万种心。
药借胡僧坚似铁,战酣林太贵如金。
如今一卵干城弃,水尽山穷何处寻。
这是西门庆生前贪欲,必至于变成阉割的无聊之辈,落了一根竹筒,方才准他那淫器包一弄儿的快活。
看官听说,这金莲化了石女儿,西门庆变作内监,你道是我做小说的幻想,才人的戏笔?
不知这等轮回,是一定之案,不是杜撰的。
我常想,天地间有两等必然的变化,不待佛书古典上说得明白,就是以人情天理论来,也是个铁板的定数。
哪两等人?
一等是贪凶悍淫的奸僧,他吃了十方钱粮,住着名山大刹,避暑在大殿高楼,过冬在暖房火炕,宽床厚被,只少了这一件东西。
调养着白光光的小沙弥,结拜几个娇生生的女徒弟,养得肉具如铁上加钢,求他软一时也不得的。
口里念佛,心里却下了个淫欲的观想。
这等一段强悍淫秃,除了变驴,再没有发付他的去处。
自然那南北两京,驮货的,赶脚的,必得这些好禅师们来助力。
你看那炎天远路,这些有力量的驴们,因此淫性不改,一见了草驴,大叫一声,驮着千百斤重垛,也要跳上去,活像个强奸光景。
一等是贪淫的男子妇人,或是淫乱良家子女,污灭自己人伦的,或是寡妇滥淫,恶妓多欲,一时不失人身,定然变作内监,拔本塞源,使他今生全无人道,算他生产淫案,折算在今生。
除了此等罪恶,哪有个平白的好好婴儿,拿他来受了宫刑,那父母岂无罪过?
即天地不仁,也不肯杀无罪的幼子。
不是前身淫欲的男女,那满朝满宫贵贱不等,这内官儿上千上万,岂是偶然!
我以此定这西门庆一个宫刑,在第三世上方得其平,自是个定论,不为无据,不在话下。
却又表一段小人富贵,祸福无常,侥幸的机缘,转眼成空。
前说那大乱之后,穷的富,富的反穷,贵的贱,贱的反贵。
天上浮云,苍白无定,固然是不齐之数。
那一种没良心的众生,自然要有现报,哪得常常侥幸,偷享那望外之福。
即如前说韩道国老婆王六儿,弄杀西门庆,又骗了他家本钱,走上东京投女儿韩爱姐藏躲,又骗了翟云峰五百两银子,走回临清,遇着陈经济,包了女儿,明当起来,后来金兵大乱,掳在斡离不营里,母子们得了宠,遇着兄弟韩二捣鬼,认成父母,富贵起来,岂不是侥幸?
因这金将斡离不领兵去取江南,在淮上养马就是半年。
那李桂姐、韩爱姐一群积年巢窝的,如何捱得一夜没有子弟的?
那金朝是外国风俗,男女内外不甚防闲。
这太太又哪晓得中国妓女们淫邪,多由着家丁番将们一处玩耍。
或是和家丁们彼引弹唱着与太太听,或是叫她斗牌赌钱,常是玩二三更,昼夜男女混杂。
这些娼妇们有甚廉耻,把这些家丁们一个个都勾搭上了。
北方有一件陋俗,一家人常是在一个大炕上睡,此乃太古淳朴之俗,到了中国,如何行得?
自然生出奸乱来。
这李桂姐看上了一个番将,叫帖木儿,生得眉浓鼻大,满面鬈胡,那阳物如小驴般大。
这韩爱姐看上了这一番汉,名叫铁力儿,生得眉清目秀,巨面重颐,年方二十五岁,使一张硬弓,有百十个人的力气。
以此二人原是名妓,私自偷占了两个番将,极是出色的好汉。
那斡离不夫人哪里晓得,一任她昼夜行奸,连宵淫乐。
终日吃的肥羊美酪,穿着锦绣貂裘,好不快活,那李铭、韩捣鬼久已认成内亲,在外边吃着一个营头的俸禄,骑马打伞,和将官一样,谁不钦敬他是都督爷的舅子。
从来说,福不多时,祸由人作。
这些人日久情熟,渐渐白日里抓打拿情,掩不得人耳目。
就有两个番将争风踏狗尾儿,也要抽个头儿。
依着这李桂姐、韩爱姐,哪里不爱多收几条儿受用,才足心些。
怎当得这两个番将,嫖得才热了,旁里人插不下手,以此成恨。
就使两个小厮把两个娼妇拌住,单等她们行奸,要禀太太知道,捉个双儿,好害她的性命。
那一日合当有事,太太往王爷营里吃贺子的筵席,跟的妇女们都去了。
这李桂姐、韩爱姐瞧着空闲,和两人约就,叫上楼来,一场好干。
这两个小厮报知番将,正遇着太太回来,慌忙禀知。
太太不信,自己上得楼来,四个正干在一处,还没歇手,见了太太领着四个番将带刀上来,没处躲闪,赤条条穿中衣不迭。
太太才知道两个娼妇把家法淫乱。
怕斡将军回来说太太乱了家法,即时一条绳子把四个人拴了,解往问刑衙门。
每人四十板一夹棍,娼妇一拶一百鞭子,遂即绑上天汉桥市口杀了,抬在万人坑里。
吓得李日新一条绳缢死。
只走了王六儿、韩二捣鬼,丢了家事,穿上件破衣裳,装作夫妻,两口搭了个临清客船,一路养汉挣着盘缠,还顶补了个乌龟的旧缺。
直到了清河县牛皮巷,找寻那旧房,俱已拆毁,只得进了蝴蝶巷外河巢里,每日坐房过夜,只挣得三五百钱。
二捣鬼见了人依旧溜房檐,不敢拱手,明当起那个买卖,这是小人的后果,且听下回分解。
证人品
第五十回 湖心寺月娘祝发 伽蓝殿孝子迷途
诗曰:
旧泪新啼满袖痕,怜香惜玉竟谁存。
镜中红粉春风面,烛下银瓶夜雨轩。
奔月已凭丹化骨,堕楼端把死酬恩。
长洲日暮生芳草,消尽江淹未断魂。
这首诗,单说这世上情缘易尽,好事难全。
美满的夫妻恩爱,百年来变成寡鹄孤鸾;眼前的儿女情肠,转眼间化做空花泡影。
偏是善良遇的是缺陷世界,偏是奸狡走的是欢乐风光,只得说是前世修因不全,今生苦业未足。
谁见那修因?
也只得守着苦业,即是修因。
谁离得这苦业?
想这修因也就离了苦业。
因此这男效淳良,女慕贞洁,只有这孤儿寡妇守节全贞,是天下最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