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济公传 - 第 40 页/共 49 页
济公吟了几遍,没一个想得出其中的机会,只得也就罢了。但他这首诗里,却按的“小霞二八死信就至”八个大字。人众既参详不出,济公便哈哈笑道:“俺这首歪诗,不过随口说得来下酒的。可笑你们呕心揠嗓,向里面想不是白费心力吗?”就此大众欢呼畅饮的,一直吃到太阳西下才散。张钦差同杨魁计议,便将梁启文取了口供,随即押到营前枭首。又将金长发同那工兵提出,劝说了他一番,每人给了五两银子,着他们小本营生去混饭吃,不可再入匪党。二人叩头出营而去。
到了第二日,张钦差、杨魁带了五百兵、七个营官,由后山黄泥冈石门进里,照会大众走的方法,绕进里面。但见弥勒峰里一顺的五个殿门,只剩得石头塑的不曾损坏,其砖瓦木料的都烧成一堆一堆的瓦砾堆。还有那些烧未尽的梁柱,一阵风来,那火星还是冒冒的。更有那些衣服箱柜之类,被墙屋拍了,闷在里面烧,那地下一堆一堆的里面,也还冒着白烟。张钦差看了一阵,不觉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又出了弥勒峰,到了小西天。看了一看,见一座营盘也烧得干干净净,只剩得一个土围。到了小南海南岸,又把水上机括着小兵把机箱起出来,一千二百副链条夹板统统起尽。走到西滩尽头,忽见几十号巡船围住三号雕花的官艇,里面也一人没得。但这小西天本无什么兵丁,加之前次渡海伤去四千多人,所剩的不过亲队同法兵及杂役人等。烧营的这一夜杀的杀、降的降,还有些摸着后路的已老早逃走。所以到了此时,查看这小西天里面,除掉死尸,并无一个活人。张钦差同杨魁看了一阵,便在小兵里面挑了几个会弄船的,放过三号大船,率领营官兵卒,由水路回营。当下传了玉山赵知县、郑游府,分付多带兵役,到小西天将尸骸掩埋;弥勒峰里面,将地道填塞,洞口封禁;所有水面机括及一切器具,查明寄库。二人领命去讫。各事办完,自然来营禀覆,这也不须多表。
且说狄小霞逃走之后,一直逃到江口,心下预备过江,逃往山东青州岛去,同出水蚊王天化去合伙。到得江口,上了渡船,一直到了江北。渡船人便伸手向他收钱。那知秋小霞把手伸到怀里,却然拿不出来,原来他身边却是分文不得。只得微微笑了一笑,向弄船的说道:“船老板,对你不起。身边却缺着零钱,明日由江边回头,一同开发你罢。”说着便眇眉灼眼,为了那十个八个摆渡钱,也奉承了多少怪像。究竟没得骨格的人,总是这样。那船家偏偏又是碰的一个麻木小伙子,见他这样妖娆的形像,只觉得魂不附体。也叫这人该应寿数派终,心中想道:这个女子委实体面不过,他既坐了我的白大船,我就拿他开开白大心。这一个冲讫戳子,也很对得过。主意想定,便趁他上岸的时候,虚情假意道:“大小姐,你好好的走。我来搀你一把罢!”说着一手便来拖住了狄小霞的手,又用了一个指头,在狄小霞掌心里勾了一勾。列位想想看,这一个女子,可是受人问病的人色吗?加之这一个撑渡船的,本来是一个大麻疯医好了的,头发眉毛剩不到一半,嘴里歪的,鼻子是大的,一双大红镶边的眼睛,止不住眼泪汪汪的。初时狄小霞被他勾了一勾,也预备由他去了。那知掉头把他这副尊容看一看,不觉气冲牛斗。接着他的指头勾来,就势用两个指头将那人作怪的那个指头捏住。还装做以顽带笑的,先向面前一扯,后向外面一送,可怜这一个大麻疯立脚不住,只听“冬”的一声,到了水底下。在那江心里冒了两冒,当下便一命呜呼。
狄小霞头也不掉,一溜烟的赏了个飞跑大吉。但此时觉得那腹中饥饿不过,外面已经是太阳要落。心中想道:我一个女子,勿论再怎样英雄,总不能分文不带,走几千里路。我想刘香妙说的那个主意倒还不舛。想罢举步,便慢慢的带打住花带向前走。走了有二里多路,天光已渐渐黑暗下来。却因认不得路,赶赶一程,还是乡户人家。委实腹中又饿,身上又冷,可算饥寒交迫。语云:“饱暖思淫欲,饥寒变盗心。”狄小霞此时只想寻一个大户人家,仗着自己的本领,就想进里动手。偏偏江口一带都是些穷村落,连瓦屋都看不见一处。就此走儿走的,已到了起更时候。就着星光看去,见前面一片的漆黑,还隐隐有些灯光,约着离这地不过二里多些。一直的那心中想道:这前面一定是个大镇市,总可以拣着个大户人家,向他取点盘程了。
就在这个档子,忽然旁边那声滩里响了一响,“扑”的一个大汉蹿到面前,将一把亮霍霍的刀向狄小霞迎面地下一扦,喝道:“甚人走此经过?丢下买路钱来!”这时效小霞却然手无寸铁,心下正然踌躇:到人家去没有一样刀器,真个有些不便。看官,前面书中不是说的,狄小霞不肯放下兵器,因何此处又说他手无寸铁?那不是我做书的前言不应后语吗?列位有所不知,狄小霞用的那一张柳叶刀,本是马上所用的兵器,那柄于是长不过的,此时一人逃难,何能手上带一把长柄的刀?所以离了三圣词,见后面并无一兵一卒追来,因此把一张刀向乡下沟头里一撂,一心一意空手去逃难,免得路上被人察出破绽。所以此时想着要到人家劫掠,又踌躇手无兵器。不料这时来了一个失时倒运的劫路贼,他以为来人是个女子,把一张刀向他迎面一扦,多分吓得这女子要死没得活,还有个不任凭搜剥的吗!那知狄小霞一见他这张刀,暗暗叫了一声“好”,却然不长不短,衣身边却好收藏。就势纵身上前,一把将那张刀拔起,骂道:“狗盗休得放肆!你晓得今天碰到了强盗的主帅吗?”说着便一刀直向那短路贼砍去。但那贼却也奇怪,他身边的兵器倒是很多的,这时见狄小霞一刀砍来,又忙将一根哨棒接住厮杀。走不到三合,狄小霞暗道:可笑这个毛贼,他居然也来同我会起手脚来了。不如早些请他歇手,免得惹厌。想罢便认定他的右手,一刀劈下去,只听“呀”的一声,那贼捧住一只断膀,向地下一坐,爷天娘地的哭个不住。狄小霞暗道:难得他跑得来想我的买路钱,我来且搜搜他腰里,向他借一个一宿二餐过路的盘程也好。想罢,提起一脚,将那贼踏翻,刀向嘴里一衔,一手消开短衣,按住那贼的身,一手便搜他的兜包。搜来搜去,却有二两多散碎银子,一卷当票。狄小霞拿了银子,转身就走。心中想道:俗语上说过的“强盗遇劫贼”,委实这句话是一些不舛了。
就此直往前走,果然到了一个极热闹的镇市。先走进一家饭馆里,预备吃他一饱。恰巧这饭馆里面带开客栈,狄小霞就在此过了一宿。这一夜那里还睡得党,一者投奔那出水纹,还不知那样蹊景;二者这刘香妙究竟也做了两年夫妻,此时不知死活;三者狄小霞自从到了小西天之后,这几年之间可算珠衣玉食,是过惯了,此时这样逃难,真个吃苦不过。因这三层,不由的对着那客馆的孤灯,落了几点眼泪。次日一早便起了身,开发过房钱,向那栈主问明了路引,想从平望过广陵奔清江浦,由旱道直奔山东。又在路走了几天,这日已是腊月二十七了。到了一黑时候,却到得平望地方,离城约有一里多路。身边二两多银子,已用了罄尽。心中想道:这样受罪日子,我却过不来。今晚必定要拣个大户人家,卷他一饱,再往前走。
就在这打算的时候,只见对面好一座宅院:后面一带围墙,上面多架着花墙,墙里全是竹子,经那风刮得怪响。狄小霞沿着墙走,一直绕到前面,却是一对黑漆大门,对门一个磨砖的大照壁。心中暗道:这样一个大户人家,住在这落荒的地方,倒很凑我的趣。我大约这笔盘程,向这人家是叨光着定了。就此便在门前门后的转,这时又走到大门前面,只听里面“嗦落落”的开门,像有人出来的蹊景。狄小霞故意便慢走一步,只见里面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女子,倚在门口;旁边有十多岁的一个丫头,两人嘴里低低的不知说的是什么。狄小霞好生奇异,便由旁边绕到后身,又兜了一个圈子走回,见那两个女子仍然还站在门口,那样蹊景,就同等候什么人一般。狄小霞看了一看,又绕到后面,忽然计上心头。暗道:我何不弄他一个软进硬出,反党便当。主意想定,随即又绕到大门前面,走近那二十多岁女子面前,说道:“大嫂,请了。”那女子故作吃了一吓的形像,忙问道:“年残岁底,这样黑夜,尊嫂是从那处来的?前面靠城这半里地段,短路打闷棍的是多得很,尊嫂要防备一点才好。实不相瞒,我家丈夫今日上城有事,到这时不曾回来,我们就有些不放心了。况且你嫂嫂这样鞋尖足小,娇模娇样,假若遇着匪类,不但银钱要紧,那可不性命交关吗?”狄小霞一听,故意便装作哭腔说道:“嫂嫂,那便怎样是好呢?”说着便装作要哭样子。那旁边的丫头插嘴道:“奶奶,既这位嫂嫂这样惧怕,你奶奶就方便一点吗。委实这前面像这样有头有面的标致大娘,是万万不能让他一个人走的。”那女子定一定神道:“既这样说,嫂嫂你若不嫌蜗居,就在我们家里过一宿,明天再走罢。”狄小霞一听,真觉得凑趣不过,嘴里还装做说了无数的谦恭话,脚下早跟了那一主一仆走到门里。
进了二门,只见中厅上挂了一个晶球,那满屋间照得如同白昼。狄小霞一看,心中暗暗欢喜:这人果然是大富翁人家,就这一样宝贝,也不知道要值得若干。当下那女子走进屋里,一面将狄小霞让在客位坐下,一面便喊道:“白儿快些看茶。”那女婢答应了一声,真是大家的排调。随即托了一只红盘,里面一对羊脂玉杯,每人面前送了一碗茶。那女子开口道:“嫂嫂,随意吃一口便茶罢。但嫂嫂究竟尊姓,府上住在那处?这时赶黑进城,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事件?”狄小霞见问,便叹了一口气道:“嫂嫂有所不知,在下姓秋,丈夫叫秋香妙,家住在玉山城外。只因丈夫在山东青州一病而亡,前天才接着死信,所以连夜的赶到山东,要去领棺枢回南。”那女子听说,便接口说道:“原来嫂嫂是江西广信府玉山县的人氏,请问你们贵处不是小西天造反的吗?据说这个女反叛狄小霞,本领是大得很。他摆了一个金光阵,利害非常。就是这人生性好淫,明分嫁了一个妖道姓刘的,其实他的丈夫是数不尽。连他的同胞的哥哥,都同他有奸。昨日听见我们丈夫说,据闻那金光阵已经被济公圣僧破掉了,就是上前日夜间破的。破阵的时候,听说这个淫妇在寨中,同八门的将官正在一起取乐。及至寨中火起,这淫妇连裤子都不曾着得好,两手掩住下身逃走掉了。你嫂嫂住在玉山,谅情总有的确信息,请问这句话可确不确呢?”
狄小霞此时被那女子说得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的,真个气得要死。暗骂道:“你这个娼妇!要算是指着和尚骂秃驴,我狄小霞出世以来还不曾被人这样当面羞辱呢。也罢,你也不必淫妇长淫妇短,骂不绝口,我总叫你认识我淫妇是了。”想着便在腰间暗暗将得着短路贼的一张刀顺在手中,就想上前将两女子杀死.搜他一些家财就走。那知才站起身来,刚要进前动手,忽听外面“通通通通”的敲门。狄小霞听得清楚,觉到不甚妥当,连忙缩手回头,仍然归了自家的座位坐下。毕竟这敲门的究竟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百三回 狄小霞谋杀占美夫 杨太监诈言欺大师
话说狄小霞被那女主人当面淫妇淫妇骂得气闷不过,就想上前连那女婢一同杀掉,搜些家财就走。那知才起身上前,忽听外面敲门,连忙缩步回头。暗道:这事真真不妥,我想这敲门的人,多分就是这女子的丈夫。我如将他妻子杀掉,他怎样有得干休。如遇着没用的,还可脱身,如遇着个有手脚的,岂不误了大事。当下一面想着,便仍然归座坐下。这时那女婢已出外把门开放,走进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委实风流俊俏,一表非凡。想那杨魁、石敢当的容貌当先就以为美品了,那知较这个美少年,真正比他不上。就这评较的时候,那男子已经进了正厅,便向女子指着狄小霞道:“这位嫂嫂是那处来的?”女子便将留宿的话说了一遍。狄小霞这时已暗暗轻舒俏眼,同那美男子打了几个照面。那男子又问道:“人家来了这许久,可曾备酒饭给人家吃吗?”女子笑了一笑道:“嗳哟,我倒忘煞了。”说着把白儿喊了一声,往后就走。男子骂道:“真个要算死人,一些灵巧气候没有?”随即便向狄小霞旁边坐下,又问了他的来历。狄小霞又问了少年的名姓,方晓得少年姓邬,那女子就是他的妻子,本是山东人氏。两个谈得是亲热不过,狄小霞那一种妖烧的形像,越分是描摹不尽。
不到片刻,只见白儿托了一盘的酒菜杯筷,走上厅来,摆了三个座位,狄小霞同女子对定,那男子坐在横头。就此传杯递盏,吃了有一个更次。女子起身道:“你们慢慢的多饮一杯罢,我倒要困觉了。”当下把白儿扯了一扯,一同到了后面。狄小霞以为凑趣不过,在筵前更加是眉来眼去,卖弄风流,把一只小足便从桌下将那男子的脚钩了一钩。那男子也是一个知音的朋友,随即弯下腰来,伸了两个指头,拈住他一个脚尖,就向腿上一搁。狄小霞被他一拈,真个连肉多麻了,心里头小鹿似的撞个不住,脸上那一种春色泛得是飞赤的,委实连骨头都软了。就势轻轻把脚收回,站起身来,“扑”的便向那怀里一倒。那少年双手便将他抱起,向那厅旁天然榻上放倒。狄小霞心中想道:这人虽是美貌可爱,但我同他一度之后,还是你为你我为我,究竟不大当心。我看这人家蹊景,在他家过个日子,倒也安然不过。我何不如此如此。主意已定,双手便将那男子推住道:“使不得,使不得。你家尊阃出来,那便怎样处呢?”少年道:“怕他怎么!他如说一句尴尬话,我立刻将他杀死。”狄小霞一听,觉得正碰机关。便微微笑道:“可是真的吗?我怕你有些舍不得。”少年发急道:“难道男子汉还怕没有妻子吗?有什么舍不得?”狄小霞道:“你这话差了。这时一冲之性杀死,将后想起妻子,那便何处找呢?”少年笑道:“有着你就是了。”狄小霞道:“你真个要了我就不要他吗?”少年道:“这还说什么假话。”狄小霞道:“既不说假话,我先帮你将他杀掉,然后再做夫妻。”少年道:“使得,使得。”
狄小霞便坐起了身,将腰里的单刀拔出,柳眉一竖,纵身就奔到后面,走进卧房。只见蚊帐低垂,狄小霞也不问青红皂白,走上去掀开帐门,拦腰是一刀。听那女子娇滴滴的喊了一声“嗳哟”,狄小霞还愁不曾杀得死,顺手拈了那一只小脚,向地下一撂,却然拎了一个下半截,那上半截还在床上,只见一点血儿都没有。狄小霞那知就里,走上床去,将那女子上截揪住头发,也向床下一掼。向那少年大声道:“新官上任,旧官请出!”这时再把那房里一看,果然奇珍异宝,富贵非常。狄小霞一见好生欢喜,暗道:“我常看见那《三国志》上有两句咏董卓的诗说道:‘世业成时为帝王,不成且作富家郎’,这两句话倒像替我狄小霞说的。”一就这一些辗转,那少年也就走到床前。狄小霞拗起身来,将他一拉,拖上床去,紧紧搂住,“有情有义心肝命”的喊个不停,闭了眼睛,真个心满意足。忽然把眼一睁,忽然四处漆黑,望见天上一天的星斗,用手一摸,原来一条大蛇。就这一吓,登时昏晕过去。暂且丢下不表。
却说宋营自将金光寨破后,将一切善后事宜,责成赵知县、郑游府理料已毕。就为这狄小霞逃走,张钦差同杨魁作难不过:要为这一个匪妇将大兵屯住,虚糜国帑,既怕国家见罪;若说遣兵归汛,先行进京覆旨,却因首道在逃,这个旨怎样交代得去?但同济公斟酌,可有什么主意去擒狄小霞。他始终吞吞吐吐,没有一句实话。到了二十七晚间,济公、张钦差、杨魁三人,正在帐上吃酒,只见前营领旗忙急急的上帐禀道:“启大帅,适才赵知县着人前来通报,说圣上旨意到了。已经在县衙查问本营驻扎的地方,请大帅等早为预备。”杨魁见说,随即便分付听事的小军摆香案俟候。刚才理料停当,张钦差、杨魁率领七个营官到了大营外面。只见远远的几骑马如飞的走来,到了营前,都下了马,高喊了几声:“接旨!”内有一个老太监,捧了旨意,当香案中间站定。张钦差、杨魁就香案前跪下,七个营官也跟在后面跪下。三拜九叩已毕,营前便“通通通”的放了几声大炮。那老太监不慌不忙将圣旨拿出,开读道:
某年月日大宋皇帝诏曰:国家自南渡以来,夷氛不靖,草寇嚣张。朕上承列祖之麻,下赖臣工之力,柔和邻国,边疆稍安,剪灭凶徒,封疆告晏。独小西天贼势猖狂,目无王法,据小南海之地险,仗金光寨之妖术,屡抗天兵,昏不知罪。前据所奏,足加汝勋。然胜败乃兵家之常事,渠魁为擒贼之要图;久延河上之师,虚糜国家之帮。两卿当仰承寄托之重,歼绝渠曹,灭此朝食。勉之望之,毋负朕意!阵亡守备束高,所有应得恤典,仰礼、兵二部从优议叙。钦此!
太监宣读已毕,张钦差、杨魁同那七个营官又三拜九叩,谢恩已毕。邀请太监进了中军帐,分宾主坐下。这个太监姓杨名贞,是著名的一个老公事。候了张钦差、杨魁敬过茶点之后,便笑嘻嘻的说道:“咱的两位大人儿,照万岁爷这旨意上的意思,为这一个小西天儿,心中是着急得很。咱们那一天请训出宫,万岁爷再三面谕,叫咱们查一查这小西天儿的事件是怎么样儿。咱家儿这就要请教请教两位大人的了。”张钦差见问,便把怎样渡兵破金光寨,怎样活捉梁启文,怎样火烧刘香妙,逃走狭小霞,说了一遍。杨太监冷笑了一笑道:“二位大人,咱家替二位想一想,这功劳是很大了;但单单把一个罪魁放走了!哈哈,咱家虽然同二位大人很有交情,但这一句话倒有些不大好说呢。”看官,你晓得这个老太监斟古酌今,这样说法是个什么用意?无非要诈他们一些程仪。张钦差他究竟是个书生官,被他说得是忧愁不过。杨魁虽然明白,却因主帅在前,未便自作聪明,惹他们小人怀恨。但那老太监说过,见两人许久许久不开口,已谅定二人受吓,便又逼着他道:“咱家两位大人儿,不是不开口的。世间的事儿,没有没商量计较的。你们分付一句儿,咱家覆命儿时节,还是直言拜上,还是另外想一个什么说头儿的好?”说着便望张钦差、杨魁二人,专看他们什么下言。
那知就这时候,忽然后面有人在他颈项上掐了一把,杨太监掉头一望,不觉暗暗叫苦,原来是济公掐的。晓得碰着了他,多分是倒运了。心里虽这样踌躇,嘴里还要应酬着。便连忙起身,笑嘻嘻的道:“原来是济圣僧儿同咱家作耍的,咱家失照得很了。”济公见说,便拍手笑了一阵道:“你这没屁儿,说什么话,俺同你作过几次耍吗?你晓得你在这里句句商量,句句计较,句句要另外想个说头儿覆命,你可晓得这个叫个欺君吗?照欺君的罪办起来,你就应分杀头!俺和尚慈悲为本,硬代你把个杀头改了一个掐头。俺是这个道理,那里是同你耍的吗?俺且问你:你如今就做做帮他们两人的忙,到了皇上面前,你究竟预备扯个什么谎?俺和尚老实对你说罢,这一件事,皇上也不一定把你这没屁儿当住了得,特特意意的要问你;就便问着你了,你就直言拜上,说狄小霞已经被张钦差、杨将军捉住了,被俺和尚放掉了。单看皇上议俺济颠僧一个什么罪过罢广太监看见济公真不真假不假的这种形像,晓得这个和尚不是好惹的。忙说道:“圣僧不要认真,咱家儿也不过同两位大人儿有一面,所以才这样说法,那里是有心欺君吗?”说毕哈哈哈一阵笑。张钦差看了这样,觉代他有些不过意,便到收支处取了十两银子,封好了,暗向杨太监手上一递。说道:“老宫爷这大年纪出外辛苦,理当重重的送点程仪才是道理。无如我等提兵在外,是一个苦不过的差使,只得请老宫爷笑纳一些罢。”
这时济公他跑得来闹了几句笑话,他还是吃他的烧酒,吃他的狗膀去了。但杨太监委实把事不过,见济公这一番说,他真个并不想分文,见了张钦差送他的程仪,反党喜出望外,口口称谢不迭的。又低低向杨魁道:“咱家这个分儿,本不该当要。只因咱家近来是龙钟不过了,要忙个棺材本儿了。”说罢,便笑了一笑,又站起身来,就着杨魁耳朵道:“这一些承情的厚赐,千万不可对那疯和尚说知。这个秃子,他同我们宫监是作对不过。”说着便起身告辞了。又假意走到济公前说道:“圣僧可有什么话同万岁讲吗?咱家儿覆旨去了。”济公见说,忙把酒壶向桌上一掼道:“老没屁儿,这句话你是问那人的呢?”杨太监笑道:“世间有几个圣僧,你老人家那里不曾听见咱们儿请叫着圣僧尊称的吗?”济公一听大笑道:“你这人要算是周周正正的一个前言不应后语的人色。我且问你:你同杨将军附耳时,称俺是一个什么名目的呢?哈哈哈哈,你好得很!你当着俺的面,便是圣僧长,老人家短;避着了俺,便是疯和尚、秃子的骂起来了。你们这些没屁儿,可恶不过!”杨太监见说,心中暗道:可要死!这和尚真就利害,大约我同杨魁说的话,他倒都晓得了。连忙遮盖道:“圣僧不要多心,咱家儿存心是一个字不敢得罪圣俗的。”济公大笑道:“老没屁儿,你得着了十两银子,你就赶快走罢,不必任性的弄在这里乱骂人了。”杨太监又辩道:“圣僧真就冤枉杀人了,咱家儿有多大胆量,还敢骂圣僧吗?”济公见说,便装做气闷不过的样子,指着杨太监骂了几十个“没屁儿”,然后咬牙切齿说道:“你还赖吗?你适说话,既晓得俺和尚利害,因何要‘可要死、可要死’的骂上两句呢?”杨太监因他歪缠不过,觉到自家公事要紧,只得认了一个不是,掉头就走。
张钦差同杨魁送出营门。觉到满肚皮的忧愁,晓得这时期朝里金、秦二丞相又复主权,究竟狄小霞缉获不到,终怕被奸臣借口。当下便闷沉沉的走上大帐。济公早经明白,便说道:“俺们来喝酒。人生最是‘忧愁’这两个字最不在情理,叫做自家把苦自家吃。俺和尚不曾听见人家说过,这件事本没得成功,是俺忧愁成了功的。可见得来的事件,不必忧愁也是这样;不得来的事件,那便忧死了,愁煞了,还是没得成功。哈哈哈哈,俺常听见人说过的,酒是扫愁帚,你们快些来喝一盅罢!”二人见他这一席话说得很有道理,就此便陪着喝了几杯酒。吃了晚膳,各自安息。次日一早,杨魁、张钦差才起身梳沐,还未上帐,只见一个领旗走至帐后说道:“启元帅,营外来了一个女子,道站装束,说曾经奉了济公圣僧的法旨去办事的。现有紧要军情,特为来求见将军、元帅。”张钦差同杨魁一听,暗道:“我等并不曾听见圣僧委什么道姑出外办事。”心中好生奇异。又问道:“你才走前帐来,济公圣僧还在帐上吗?”领旗道:“小弁见他已打-了。”当下张钦差同杨魁随即上了大帐,分付一声:“传见!”不知这道姑究竟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百四回 留诗句圣僧赠别 尊佛谕灵物立功
话说张钦差、杨魁才起身梳沐,就有一个领旗跑进后帐,说现有一个道姑在营外请见。二人好生奇异,随即升了大帐,分付一声“传见”。领旗才要起脚,只见济公猛然惊醒,搓了一搓手,揉了一揉眼睛,忙向领旗喊道:“来来来,俺同你有说话呢。俺问你:来的这女子他着的什么衣服?有多大岁数?家住那里?姓甚名谁?你可曾查点清楚吗?”领旗道:“小人是查点过的。他自称姓邬,名黑姑,家住山东百灵潭。身上多着的玄色衣服,年纪不到二十岁。”济公笑向张钦差、杨魁道:“今天是二十八吗?诛狄小霞的人来报功了。”张钦差、杨魁一听,好欢喜。随即着领旗将那道姑传人。不上一会,只见一个道姑,头挽堆云发髻,手拿云刷,衣服年齿,那领旗说得是一些不舛。见他虽是一个年轻女子,但一路走来,委实仙风道骨,潇洒出尘。走上大帐,向济公、张钦差、杨魁打了一个稽首,站在济公旁面禀道:“小畜谨遵佛旨,贼匪已在平望地界就诛。只因小畜不忍自开杀戒,未曾斩首献功。又恐尸留旷野,被人埋掩,已遂化身走在平望同知处投案。特为赶来报知,以便派人去验明正身。但此回之事,并非小畜一人的功劳,还有两个同伙的白鱼。乌风两道友帮忙。乌风道友功劳顶大,他为这事,顿开五千年杀色两戒,现亦不能化形。还求圣增超脱!”当下又将怎样设计,怎样致命,还有许多说不出口的话,便隐而不露的说了一遍。其实济公早已明白,所以前日那首诗中,就按定了“小霞二八死信即至”八个大字,这时张钦差、杨魁方才明白。便命黑姑就帐前坐定。随即唤过牛忠,着他星夜赶到平望验明狄小霞的正身,着地方官封棺挂局,候旨明正典刑。牛忠领令就走。
济公道:“这事他一人去不济事,俺要去走一趟才好。”随从腰间取出说帖,交代张钦差道:“到了出奏的时候再看。”张钦差道:“圣僧大约几时回营?”济公见问,拍手哈哈的笑了一阵,便说道:“大事已定,俺和尚自家的事很多,何能预料?”说罢,便拈笔写了几首诗,分给大众道:“从此一别,后会茫茫,诸君倘遇着疑难事件,细看俺这诗句中间,自有效验。”大众接过诗句,济公便领了牛忠、黑姑一道出营。宋营男男女女二三十个将官,都送出营外,但见济公头也不掉,便疯疯洒洒的走了。
众将回营,都把诗句查出来细看,第一首是咏张钦差道:
巍巍功德保神京,出入军机事大名。
淮水逆流人力尽,忠魂留得史垂青。
这一首诗上二句说张钦差后来三人枢密,下二句说金人破淮,张钦差尽节身死。第二首咏杨魁道:
五载英奇累建功,片言龃龉脱牢笼。
五湖携得双妹去,不让陶朱旧日风。
这一首诗是说杨魁弹劾贾似道不准,后即同韩毓英、哈云飞归隐洞庭山里不出,慕陶朱之风,畜鸡养猪,遂成巨富。第三首诗咏马如飞师徒道:
名传侠义重华夷,师弟相依永不离。
凄绝永安羁旅处,先教孔子泣颜回。
这一首诗是说永安镇冯志坚病死。第四首诗是咏周家兄弟道:
果然左右做人难,家隶金人作宋官。
待到一声凶耗至,将军北望泪漫漫。
周仁弟兄五人由此回报捷之后,皇上大加信任。领兵拒金,屡打胜仗。金人查得他们家住关北,一家大小二十馀口全数遇难。所以这一首诗上已隐隐说明。第五首诗咏菊家夫妻道:
二臣名誉纵非佳,富贵荣封亦足夸。
暮景如君能有几?休嗟伯道尽无儿。
菊文龙虽有两妻,终身无子,寿至九十七岁才死。以菊猛降元,封开国将军,五福兼备,所以这一首诗中便这样说法。第六首诗咏祝家父女道:
神仙风格是天成,一脱尘寰万虑清。
更喜天台真快婿,晋魏秦汉不知情。
这一首诗是说祝三公、祝三妹并周信,后来隐居炼气的意思。第七首咏牛忠道:
是真血性好男儿,疾恶如仇实可嘉。
一样风波谈故事,满腔怨气卷恒沙。
后贾似道当权,牛忠也升到宣抚使。因在帝前揭贾似道的短处,被贾似道所害。所以这一首诗用岳武穆比他。第八首咏菊猛道:
十万雄兵胆气豪,天心已去也徒劳。
权将三约归元主,翻作元勋又一朝。
后元主已破临安,菊猛守云阳孤城,粮尽矢绝,与元主定约:一存宋宗室,二保全降臣,三禁止杀戮。乃降。封开国将军、归义侯。所以这一首诗便这样说。第九首诗咏褚彪道:
人生难得是糊涂,烂漫天真与世俱。
博得宁馨万事足,哈哈一笑返天衢。
这一首诗说褚彪老年无疾而终。第十首诗咏钱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