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云阁 - 第 32 页/共 40 页
三缄于是仍导由天河而返。曲折弯环,远远望见一门,金光四射。七窍曰:“此何门也?”三缄曰:“是乃前所入之南天门也,尔即忘耶?”既到门前,见一朝服朝冠者独坐于此。三缄揖而谢曰:“适承尊神青眼顾盼,已许吾等入门。上天荣华,一一备睹,真所谓海楼蜃市,美不胜收。”朝服者曰:“尔等既羡其荣,宜坚定道心。俟道修成,准尔常来游玩。”三缄曰:“尊神所论,敢不遵之!”出了南天门,一路云霞,五色俱毕。二人搭肩乘上,甚觉逍遥自在。虽人间极贵,其乐不能有斯。顷之,三缄按下云头,拱手作别,曰:“尔归衙内,即速辞官,苦炼道功,他日重逢,自有期也。”七窍依依不舍,把袂而行。三缄曰:“天下之聚散原有一定,尔何作此儿女态耶?”七窍曰:“吾自老道指示,求尔为友,求之数载,不得一见。今幸相晤,约游天府,正宜长相聚首,开我茅塞。俄焉抛弃,吾即欲习大道,又乌乎习之?”三缄曰:“尔归,果能弃绝豪华,真心炼道,吾来与尔朝夕共处。特恐误听人言,又易初衷,则吾未如之何也已。”言已,掌推七窍。七窍惊寤,举目视之,尚在内衙绣幛榻上。
珠莲见夫苏转,忙忙询曰:“郎君病乎?”七窍曰:“吾无病也。”珠莲曰:“郎君无疾,何昏聩一至于此?”七窍不答。
移时,言曰:“从兹富贵吾真淡如水耳。”珠莲曰:“人生斯世,原为富贵而营谋。谋之不得,贫贱一生。谋既得之,受享一世。胡以宜享之富贵,而反厌弃乃尔乎?”七窍曰:“人世富贵,安及仙爵享于无穷?”珠莲曰:“郎君何所见而云然?”七窍曰:“吾自有所见焉。”珠莲曰:“郎君又为野道所迷弄乎?”七窍曰:“野道即能迷人,岂能致游天府?”珠莲异,究询所以。七窍曰:“吾今日议政归衙,见一中年壮士手捧大镜,叫卖街头。刚欲呼之,倏然力倦神疲,卧于车内。魂离躯壳,遨游坦道。卖镜者徜徉而至,导吾前行。行约数程,一亭直竖。
其人导入坐定,即设筵席。盏器非金非玉,皆人世所无。肴馔纷呈,亦目未曾睹。吾问之曰:『是何地乎?』其人曰:『仙府。』吾曰:『既是仙府,宜属天上,吾欲登天一游。』其人曰:『此易易耳。』遂携吾手,由南天入。南天门内,一河阻隔。濯锦者环江而立,牧犊者绕岸而行。吾问之,乃知其为天河。由天河而入月宫,嫦娥数辈,或歌或舞,仙乐齐鸣,媚态娇姿,妙手难绘。由月宫东转,径入瑶池。池中之莲,池外之桃,王母之宫,在在亲为目睹。吾心羡甚,窃欲弃妻辞爵,学道深山焉。”珠莲闻之,恨入骨髓,良久言曰:“其人何名,郎君曾询之否?”七窍曰:“其人非他,即吾前所访之三缄也。嘱吾弃世须急,以习道功。吾将于明晨修下辞王表章,炼道去矣。此次任尔巧词,难挽吾志。”拂然出外,独宿书斋。珠莲是时知七窍之心已坚于道,忙呼李赤等,商其解此迷焉。
第一○四回 化卖镜妖术解迷 导游冥仙子力劝
珠莲设下厚筵,呼李赤等入于内室。四妖坐定,珠莲乃言曰:“前日三缄假卖镜之术,招七窍魂魄,上游天府,坚彼道心。七窍苏来,意在辞官,入山修道。其志已决,言无可入。
倘不设计以破其迷,则禁道无人,吾等深仇,何能报复?故特设此筵席,问及尔等,看何若以挽七窍入道之心。”蚌母曰:“吾自辱受紫霞,无日稍忘于方寸。幸而尚书衙内,娘母时时团聚。又奈三缄野道假设天府,邀七窍以遨游。七窍遂认为真,爰易名心而起道念。此人一入大道,仇难复矣。吾于此愿出一力,以破其迷焉。”珠莲曰:“老母欲破此迷,其计安在?”蚌母曰:“吾化一卖镜者,仍捧大镜,叫售街头,尔等将吾呼入内庭,来见七窍。如见吾言不合,实时束去吊拷,吾自有说以破之。”珠莲曰:“如是,事不宜迟,迟则彼必辞官,无可救药。”赤鲤曰:“蚌母此计妙不可言。设或不行,又将何若?”蚌母曰:“如行则罢,否则又效三缄故事。”珠莲曰:“今日已晚,明日急宜行之。”商议已定,到了次日,蚌母化三缄模样,手捧大镜,叫售衙前。李赤见之,暗自喜曰:“蚌母妖法果妙。观此所变形容,恰肖三缄卖镜之情矣。”忙忙走至书房,禀于七窍,曰:“衙外有一卖镜者,要与大人言话。”七窍闻禀,喜不自胜,曰:“三缄真吾良友也。前日天宫一别,许吾习道时聚首相传,不料今兹遽来此地。有是良友不弃不才,是吾习道有缘,而仙职可望矣。”遂命李赤迓之使入。李赤领命,假于衙外呼曰:“卖镜者来,吾家大人呼尔入衙。好好回言,切毋有触。”卖镜者曰:“吾自知之,不烦告诫。”于是将衣整整,随李赤入内。由亭转阁,竟到书房。是时,七窍久候门外,目视其人,果与前日形容不差毫末。其人拜见毕,笑而谓曰:“曩者上天之游乐乎?”七窍曰:“承兄携带,高高之境,已能入目而亲切之。常恐分袂以还,难与道兄一晤。不料道兄不弃,今日又得重逢。兄既来斯,谅必有以教弟也。”卖镜者曰:“特因传道而来,未识弟之道心坚否?”七窍曰:“坚如铁石,案上辞表业已作就,只俟明日早朝一奏耳。”卖镜者曰:“如此,足见贤弟心成学道矣。”七窍曰:“道兄此来,其伴我朝夕乎,抑亦暂住者乎?”卖镜者曰:“不能伴弟朝夕,暂住十余日,则必去之。”七窍遂命厨人设筵款待。二人挽手入席,献酬交酢,谈论大道不已。
夜则抵足而眠。如此者已数日焉。
珠莲一日遣女婢来到书室禀曰:“夫人请大人入内,有话相谈。”七窍曰:“嘉宾在此,恐失陪候。待客倦卧后,入内不迟。”时至午牌,卖镜者身倦而卧。七窍入,谓珠莲曰:“夫人何事相招?”珠莲泣曰:“尔有良友,独不念及妻耶?”七窍曰:“此乃吾之贵客,不敢离左右。候彼倦卧,乃敢偷身一归。”珠莲曰:“贵客何人?”七窍曰:“三缄。”珠莲曰:“彼有何德,尔敬若神明乎?”七窍曰:“是人也道术无穷,仙法高妙。
久欲拜彼门下,而恐不吾纳也。何云无德乎?”珠莲曰:“以妾思之,是必野道动以幻境迷人者。妾欲命十余家婢,持索而去,将彼束着,吊拷廊下。郎君以为何如?”七窍曰:“野方外道固以幻境迷人。如系仙子,道法必是高妙,尔焉能束?束之不得,反罪吾之贵客矣,乌乎可?”珠莲曰:“如束不得时,妾与郎君同拜门墙,彼必见谅而喜。”七窍曰:“此事非当儿顽,夫人不可误试。”珠莲曰:“吾必试之,乃能信之。”遂命女婢数人,持索竟去。
七窍忙忙随后,欲阻女婢。孰知女婢已入书室。七窍亦入,大臣声吼曰:“尔辈何为?”女婢曰:“吾闻仙子妙道千变万化,婢等奉夫人命,特来一试道法耳。”卖镜者曰:“吾只知售镜,有何道法与尔试耶?”数女婢曰:“尔有道法,各自显来,吾不畏之。”一拥上前,已将卖镜者按卧于地,紧紧捆束,扛抬而去。不一时,只听鞭笞声与呼饶声相杂而达于厅外。七窍此际自觉无颜,暗在厅外聆之。闻得珠莲狠书詈曰:“尔系何方野道,以术迷人,动夸驾雾乘云,可以上天下地。能置人于死,并能救人于生。今日被吾束捆在此,尔胡不变?又何不隐尔躯乎?”卖镜者曰:“小子只知售镜,徒以言语迷人,望其恕饶,誓愿从兹改过迁善。”珠莲曰:“尔既徒以言语迷人,天下大矣,何独迷吾郎君?想吾郎君寒窗苦读,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才得一官半职。兹为尔惑,几欲辞官。如吾不察其情,郎君终身被尔误尽矣。女婢等可与夫人着实鞭之,活活鞭死,以免离了此处,又在异地迷人也。”诸婢得命,着实力鞭。霎时之间,血流遍体,叫饶惨切,人不忍闻。
少顷,珠莲又曰:“尔如何假设天宫,使吾郎君游?悉为吾告,吾方释尔。否则,今日必毙尔于杖下,以为世之野道惑人者戒。”卖镜者曰:“吾之迷人者,全赖此镜也。”珠莲曰:“尔镜如何能现天宫?”卖镜者曰:“吾镜常炼以邪道,自炼成时,以之照人,人遂迷而卧榻,或现天府,或现海岛,无不昭然。”珠莲曰:“念尔习道不易,吾不尔诛,尔速归家,为个良民,凡左道旁门,毋再习之,以害人世。”卖镜者曰:“吾自此碎镜为正,永不再入邪途矣。”珠莲于是命婢女释之。其人得释,叩了几个头儿,披发散衣,向书室而来,告辞七窍。
七窍安慰数语,捧镜出衙。珠莲轻轻踱入书室,笑谓七窍曰:“郎君非妾,已为野道所迷。辞了此官,终身衣食何出?”七窍见兹情景,心中摇摇不定,将三缄一番化导,又为妖术迷弄焉。
三缄默会知之,跌足而叹:“七窍迷障解而又惑,为之奈何?”左计右思,忽想彼游上天见仙子之荣,未入冥途见地狱之苦,趁彼形像尚在镜内,且将镜台高设,呼其魂魄,向冥府一游。计议如斯,即将宝镜设于台上,以手招曰:“七窍可随吾来,一游冥府,以见世之不修大道而背五伦者,受地狱苦恼焉。”七窍是时与珠莲同饮,正饮之际,忽然身倦欲卧。婢女扶归绣帐,鼾鼾睡去。见三缄在前,以手相招,遂随之行。
行约数程,有溪相隔。同至溪岸,携手上桥,俯视血水兴波,蛇犬纷纷,嚼人骨肉。七窍曰:“是桥何名?胡水如血,而蛇犬之扬威耀武有若是哉!”三缄曰:“是名奈河,罪人至此,坠于血浪,为蛇犬所吞。”七窍曰:“是非冥府乎?”三缄曰:“然。前者尔游上天,仙子之荣,业已身亲目睹,兹特导尔下游冥府,一视苦恼,始知人世荣华转眼成空,人生躯命片时而没,有何佳趣乎?”七窍曰:“地狱在于何所?”三缄曰:“过了溪桥,自然得见。”无何,来至五殿,见有披枷带锁者,哭声如市,入耳难闻。转过剐心狱中,又见恶鬼持刀剖腹抽肠,悲号震地。三缄曰:“尔所爱者极品,前即考宦狱矣,可去视之。”七窍于此已骇得毛发俱竖,勉强随至狱前。见无数纱帽贵官跪于地中,或掣肘,或倒吊,纷然不一。七窍曰:“阳世贵宦以刑治人,胡到此间,反为人治?”三缄曰:“为官阳世,能忠君上,保民若赤,则上不负君,下不负民,没到阴曹,迎归大罗,以享上天荣宠。如其虚縻爵禄,涂炭生灵,死入幽冥,必受惨罚。何若修我大道,以悟仙真之为愈耶?”七窍额之。
诸狱视毕,三缄携手而出,仍至仙亭内,品坐其中。久之,七窍曰:“前承吾兄厚情,携弟天宫一游,深信道之宜习,意欲辞了官爵,以入山修炼为要。尔后来吾书室,何不一显仙法,为女婢等捆束而鞭笞之?”三缄曰:“自与弟别,未尝到尔衙内,此言何来?”七窍曰:“自兄招游天宫之五日后,尔又捧镜到吾衙前,令人传言于吾。吾闻甚喜,遂迓兄入。至今思及,尚且明明白白,何言未尝来耶?”三缄曰:“吾言未来,尔不之信,尔亦见所来者为何如人乎?”七窍曰:“其臣貌与兄无异,所捧之镜亦然。但可惨者,为吾夫人高吊梁间,鞭答数臣百,哀声大震,不忍闻之。夫人问兄以假设天宫事,兄言此镜系邪道所炼,凡遇此镜而照之者,无论天堂海岛,都可得见。今复导游地府,殆又尔镜之迷吾者乎?”三缄曰:“吾明与尔言,尔有数妖相随于尔。是数妖者,概受辱于紫霞仙师,久欲复仇不得,故于游导天宫后,施施妖术,假化吾身,吊拷厅堂,以破尔入道之念。如尔弗信,随吾至孽镜台一照,尔自知之。”七窍曰:“必要如斯,吾疑始破。”三缄当即携手又来五殿,借观孽镜,果见珠莲、蚌母及李赤等各现原形。三缄曰:“是即尔之姣妻役吏也。尔归,言吾不久要诛伊辈,必有畏色,即知束捆者其人非吾也。”言已,送出冥府,拱手别去,七窍亦苏。
第一○五回 门屏内巧献瑞宝 睡梦中误认龙宫
七窍在绣榻之上倏然惊醒,举目四顾,若有惧容。珠莲曰:“郎君又被野道勾去游何所乎?”七窍曰:“三缄道兄携吾去游冥府,遍观地狱,囚犯甚众,皆生前不自修身,败坏五伦,受兹苦恼。到此地步,无论贵有一品高爵,富有千顷良田,惟以平日修积言之,不讲富贵二字也。吾观于斯,利薮名场,心淡如水,修炼大道,于今已决,不复再听尔等言矣。”珠莲曰:“凡野方外道,专习邪门,地狱、天堂、海岛、龙宫,顷刻可现。人不之察,信以为真,岂知乃幻境障人乎?如以幻镜而君亦信,即李赤等亦能献海内祥瑞之宝焉。”七窍曰:“尔言李赤等能献瑞宝,可速呼来。”果不逾时,数人呼至。一一拜见后,侍立在侧。七窍曰:“夫人言尔等能献瑞宝。如能献耶,吾以三缄之导游上下为虚无,仍然稳坐衙中;如不能献,则三缄之导游上下皆真境,而非幻境。人情殊多诈伪,不于其中辨白,将诈者自以为非诈,伪者自以为非伪,当之者亦任其舞弄而不觉矣。”李赤禀曰:“此事甚易。吾等不惟能献瑞宝,即导大人入海一游,亦且能之。”七窍闻而喜曰:“尔辈果能如此,言必信尔,以决所从。”珠莲曰:“如是,暂使李赤等各献瑞宝,后为海内之观,亦如三缄导游故事。”七窍曰:“可。”李赤曰:“大人欲睹瑞宝,请于门屏外坐定,吾等在内将宝献之。”七窍然其言,遂与珠莲品坐屏外。
赤鲤等暗商议曰:“瑞宝如何献法?”蚌母曰:“惟有各现原形,口吐瑞雾,以诳之而已。”妖曰:“蛟形犹龙,老蛟与毒龙、赤鲤现彼原形,则龙有在天之称,鲤有龙门之跃,不言瑞而瑞在。若吾与蚌母原形现出,莫不指为多壳之蚌,多言之虾也,瑞在何处?”赤鲤曰:“尔现原形时,将尔两须化作彩色,大人入目,以为桅杆双竖矣,非功名中之瑞宝耶?”虾妖喜曰:“有此一瑞,吾丑可遮,但不知竖是桅杆有区别否?”赤鲤曰:“如系词林,则加双斗;举人进士,则单斗焉。”虾妖曰:“以下还有竖之者乎?”赤鲤曰:“如世有马草监,亦竖单斗。人人诮之,以彼所竖桅杆为系马桩,是又贱之又贱者。”虾妖曰:“吾献此桅杆,不知大人视为何等?”赤鲤曰:“桅上加双斗,则至贵矣。”虾妖曰:“桅上双斗,其形一乎,抑不一乎?”赤鲤曰:“一小一大,方合其度耳。”虾妖曰:“如此,吾欲借四斗以加吾须上,必求之用大小斗者,其度方合焉。”赤鲤曰:“尔如借得,以大斗置于下,小斗加于上,恰是词林所竖桅杆,备极祥瑞。较吾等所献,更觉显然。但不知用大小斗之家,世有几许?如只一也,仅有二斗,每桅一斗,又名为马草监矣,乌足云端乎了,虾妖曰:“别件或难寻觅,是使大小斗之家,恐竖十百万桅儿,还用不尽。吾之祥瑞固已如此,蚌母瑞宝又如何献耶?”蚌母笑曰:“吾将两壳开展,岂非龙门两扇乎?”虾妖曰:“闲言少讲,吾等商议已定,谁先献之?”赤鲤曰:“此必蚌母先将龙门化就,尔化桅杆竖于门前,吾化河鲤飞身而上,即是一段绝好祥瑞矣。”妖议如此。
却说七窍候了片刻,不见动静,因问珠莲曰:“瑞宝安在?”珠莲曰:“郎君稍待,自有瑞宝来朝。”言犹未已,蚌母口吐雾气,将门屏内外,遮掩如絮。顷之雾散,果见两扇龙门高大异常,五彩俱华。七窍曰:“是何宝也?”珠莲曰:“龙门耳。”七窍曰:“既是龙门,可有河鲤登之以化龙否?”珠莲曰:“瑞宝变化莫测,岂但河鲤登龙门哉?”言此,虾妖口吐黑烟,霎时已将龙门掩去不见。俟烟收后,龙门左右挺立双斗桅儿。七窍曰:“此又何宝?”珠莲曰:“是乃兆主科名之桅杆也。”七窍喜曰:“吾欲伐此运回乡去,立于宅外,何如?”虾妖借口言曰:“吾是以须作来顽的,尔休认为松柏属也。”蚌母以目怒视,虾妖始不敢言。赤鲤见桅杆挺立,忙吐紫雾,内现一鲤,摇首摆尾,飞向龙门而来,连跃三遭。毒龙老蛟现出原形,亦在雾中飞腾不已。七窍此际喜得手舞足蹈,曰:“真瑞宝也。
有是奇观,令人百视不厌。”珠莲乘隙言曰:“妾言野道邪术,无事不可为,尔尚怀疑,今何如者?三缄小子善于梦里迷人,自兹以还,任他弄出翻天怪异,郎君切毋信焉。”七窍曰:“前游海岛时,一切奇观,尚未遂心所睹。如李赤等果能导我再道海岛,任三缄播弄,决不信之。”珠莲曰:“此日献瑞,明宵去游水国,亦不为迟。”言已,乃呼李赤而谓之曰:“尔等献此瑞宝,力已疲矣。可将瑞宝收却,赏赐厚筵一席。”李赤诸妖当将瑞宝收之,领了厚筵,叩谢而出。
七窍自此遂疑三缄下地上天为障眼顽物,道心又不存矣。
珠莲睹是情景,心甚快乐,暗又赏赐诸妖酒肉,且彼以嘱梦游水国之意。次夜晚餐已毕,珠莲忙设筵席,请七窍同饮,曰:“今夜为妻愿与郎君梦游水国,但海风极冷,须多饮几巡以蔽之。”七窍闻之喜,连饮不辏珠莲曰:“饮此可矣。”夫妇于是各着鲜色衣服,同卧榻中。刚近二更,忽见李赤等候于门外。
七窍夫妇挽手而行,同上巾车,飘然竟去。约走数十里,闻得涛声四起,入耳如雷。极目视之,但见一派汪洋,万顷茫茫然,靡有涯诶。七窍曰:“是岂海耶?”珠莲曰:“银涛万顷,非海而何?”七窍曰:“龙宫在于何所?”珠莲曰:“吾夫妇权住于兹,自有玉路琉璃导入龙宫也。”
虾妖在侧,愁眉不展,曰:“珠莲好不晓事,夸起那口,说些大话,安知龙宫不易入耶?”赤鲤、老蛟曰:“尔快回尔虾宫,排置停妥,导七窍入此,以诳之焉。”虾妖曰:“人人骂吾多口,若吾口不多,看尔拿甚龙宫与七窍玩之。但装扮龙王,必须毒龙,如龙王都要虾氏装扮,只有独角而无双角,倘被识破,恐二次不能诳也。”毒龙曰:“这事有吾,毋容尔虑。
所可虑者,尔家灿头太多。设或多口,说出破绽,反现丑态矣。
尔回虾宫,须要个个叮咛,毋得多口。”虾妖曰:“冤哉!天下之多口者尽出虾宫乎?有非虾氏孙子而亦多口者,谁之咎欤?”毒龙曰:“休再多口,即速回宫禀尔老虾,一一巧样排场,方能诳得过去。”虾妖将身一纵,跃入水中。甫到宫门,闻一小虾在内詈曰:“想我虾氏子孙,延绵甚众,可为水国望族。奈吾虾老平素受人摆布,阻甚阐道。不知仙法浩大,自不量力,帮助毒龙老奸,颠之倒之,与天仙一战。可怜虾孙虾子,死者千万,尸无厝所。
即未死者,将那背儿挣成弯弓一般。堪笑老虾季子,弗思受毒龙所害,尚还助纣为虐,魂入七窍衙内,日筹阻道法儿。以吾思之,恨不得见耳。如得见焉,必碎乃躯,方泄吾恨。”虾妖在外听之甚悉,暗自忖曰:“毒龙等遣吾归家,假设龙宫,以诳七窍。兴致勃勃来到宫门,不料虾子虾孙怨恨不已。吾也抚衷熟计,彼阐彼道,究何碍乎?虾宫前之丧子丧孙,还不是多事所造。然前事已往,究之无益。今此龙宫之设,如何令虾族心悦诚服哉?”正踌躇间,倏遇老蟹横立,从门外过去,见虾妖而惊曰:“虾老表几时归来?”虾妖曰:“今夜方归耳。敢问老蟹公又向何去?”老蟹曰:“连老将军百龄大庆,吾特往祝,一视寿筵。”虾妖曰:“寿筵有何看法?”老蟹曰:“连家子孙善吃大口食,谅其筵必丰美。故于今日不惜仪礼,亲往祝之。及观所设酒筵,不过一虾羹、一鱼脍而已。如此看来,连家子孙只会食人,不乐与人食也。”虾妖曰:“尔既知彼如此吝啬,何必往祝?”老蟹曰:“闻他举口尽属大话,因彼大话,上当不浅。”言毕别去。行不数武,转而问曰:“虾老表愁眉不展,心有甚事耶?”虾妖遂将假设龙宫以诳七窍事详述一遍。老蟹曰:“这有何难?”虾妖曰:“吾未入门,即闻子孙詈骂。思一善全之计而不得,是以愁结眉梢。”老蟹曰:“何不效我横行乎?”虾妖曰:“公之横行,人所共知。吾初学之,恐不能惯。”老蟹曰:“是道最易学习。尔不见世上人乎,在有财帛时,尚能顺理。一至无财无帛,用度空乏,则横行矣。何况尔我?”虾妖曰:“横行于子孙与横行于外人,有区别否?”老蟹曰:“于子孙前是正横行,于人则偏横行也。”虾妖日:“如是,且领公教而横行焉。”老蟹去。
虾妖入,参见老虾毕,以假设龙宫事禀之。老虾亦思复仇,当即传令。一时虾孙虾子嘈嘈杂杂,皆以此举为多事。虾妖于是装模做样使起横行之法。子孙辈出于无奈,只得勉强相从。
第一○六回 游都外倏逢复礼 入部衙故意谈妖
且说虾妖以横行法挟制子孙,假设龙宫,虾子虾孙畏而相从,急急忙忙,各逞妖气。转瞬之际,已将一个虾窟化为龙宫模样,佳美可人。虾妖喜甚,妖风乘着,奔告赤鲤。赤鲤等齐来此间,拭目望之,果与龙宫无二。毒龙于是谓赤鲤、老蛟曰:“尔速为龟、鲤二相化之。吾化龙王,以待之。”一一化齐,虾妖始请七窍由水路而下。一路之中,水晶为途,琉璃为壁,纡徐曲折,来到龙宫。进了宫汀,龟相迎入。
龙王朝罢,宴设殿庭,鼓乐笙簧,洋洋盈耳。席间肴馔,目所未经。酒逾三盏,龙君曰:“不知贵客辱临敝国,无好款待,望其恕之。”七窍曰:“中国贱臣,礼仪不识,有罪龙君多矣。
前者已临贵国,扰谢殊深。自从归家,家忆万宝楼中美景难名,至今形诸梦寐,恨不再得一览,没亦甘心。”龙君笑曰:“小小楼儿,不堪入目。大夫如欲游玩,吾命龟相前去打扫洁净,以款嘉宾。”龟相领命,暗与虾妖商议,嘘气成楼。楼成,导七窍入,命虾孙虾子吐气成宝,在楼外朝之。七窍贪爱此楼,不忍遽弃。岂知乃妖气所化,安及龙宫之万宝楼乎?虾妖在旁,恐其窥出破绽,假意促曰:“龙君旨下,命送中国大臣出宫。”七窍闻之,遂下楼头,来至殿前,龙王曰:“吾国有事,不得久留贵客。俟诸异日,再迎玉趾入宫闲游。”七窍督旨辞行,缓缓退出殿外。虾妖等仍导从原路而归。
苏来,珠莲曰:“郎君谓三缄野道导游天宫地府为奇,今夜梦游龙宫,又何如者?”七窍曰:“今而知障眼之物,比比皆然也。自今日始,作吾官阶。修道成真,不复信是说矣。”珠莲甚喜,以为得计。
且说三缄自导七窍梦游上下,谅彼道心坚稳,不复惑疑。
是日,化为化缘道人,入衙一探,以看动静。正值七窍花园散步。三缄所化道士不由门外通报,竟入园中。来到七窍面前,打了一躬,曰:“贫道有礼。”七窍惊曰:“吾未闻门丁通报,尔由何来?”三缄曰:“得道人变化无穷,门何能阻?”七窍曰:“尔今来此,有何说乎?”三缄曰:“道人原论道,道外不知道;道中有妙理,与君言道窍。”七窍曰:“吾非学道人,不爱道中理;一切障眼物,恨入骨内髓。尔各随所行,休望吾为侣;假若久停留,恐役难容彼。”言已,拂袖竟入。三缄叹曰:“苦吾费尽心力,导游下地上天,而乃反复如斯,把一片传道热心,化为冰冷矣。”叹罢,走出园外,由都门而去。亦行亦止,暗自思曰:“七窍如此反复,又将何此使彼入道乎?”左思右维,不觉已至荒野。一时力甚倦怠,思欲暂息其肩。
恰有老榆一株,大可合抱,浓荫广袤。三缄身刚坐下,复礼子化一道士,携笻而来,大声言曰:“欲化世间人,反受世间磨;已知世间事,无奈世间何。”言讫,目视三缄,大笑不止。三缄曰:“道长何来?”复礼子曰:“天上来。”三缄曰:“何去?”复礼子曰:“天上去。”三缄曰:“尔何不以化世为心,而弃绝尘世如此耶?”复礼子曰:“地下尽愚人,枉费推移力。”三缄曰:“聆道长言,是上仙也。”复礼子曰:“非仙却是仙,知尔到花园;反复难于化,故坐老榆前。”三缄曰:“尔也知吾念,吾心甚不安;前思复后想,怎使彼心坚?”复礼子曰:“要使彼心坚,却有一奇缘;除去心头患,欢然亦坦然。”三缄曰:“愿领其中教,祈师为吾告;倘得事周全,功行何浩浩。”复礼子曰:“师字则不敢当,吾有一言,为尔告之。尔照此行,七窍所受牢笼,自然可破。”三缄曰:“如何?”复礼子曰:“七窍所受此牢笼者,第一在乎珠莲。珠莲刁播于内,又有赤鲤、毒龙等以为外援,均属水怪渠魁,妖术甚妙。不先除此,不惟足以乱仙法之大,反以滋七窍之疑。”三缄曰:“数妖固宜诛矣,未识若何能诛?祈为指示。”复礼子曰:“论此数妖,为紫霞真人累诛未克。尔欲诛彼,非请仙助,恐难胜之。”三缄曰:“仙在天上,何能请之来乎?”复礼子曰:“心与神通,尔于战不胜时,暗祷告之,自有仙至也。”三缄曰:“欲诛此妖,从何起乎?”复礼子曰:“必先告之七窍耳。”三缄曰:“如告之七窍,将机泄漏,数妖不他逃乎?”复礼子曰:“为数妖恃彼法力极高,即或风闻,亦不尔畏。尔化道士,于告七窍后入彼衙内,历指诸妖而詈之。詈罢,与战。妖于此刻必起狂风,折木摧林,大为都中骇异。纵不能一时诛却,而原形现出,俾七窍已识为妖。他日将妖除余,引入道中,自尔更易。吾将去矣,尔宜如计行之。”言别一声,飘然而逝。
三缄得此巧计,又欲邀七窍于梦内,以收妖事告之。于是归都取出镜儿,安置镜台之上,仍将七窍魂魄引入仙亭。七窍曰:“吾何复到此耶?”三缄曰:“吾于此番导尔来亭者,实以告尔也。”七窍曰:“所告者何?”三缄曰:“尔以游上天下地为真乎?游海岛龙宫为真乎?”七窍曰:“俱真亦俱假,都是障眼法;野道修炼言,吾心久为察。”三缄曰:“尔言如是,其亦视吾上下之游为虚假欤?”七窍曰:“然。”三缄曰:“尔以吾之所游为假,抑知乃妻亦非真乎?”七窍曰:“吾妻乃郝相女也,胡以假为?”三缄曰:“郝相妞妞死已久矣。尔妻系蚌女妖灵,附珠莲而生。尔以为郝相女儿,而不知实蚌母之女也。”七窍曰:“尔言吾妻乃蚌女所附,吾且问尔蚌母安在?”三缄曰:“尔之老婢,即是蚌母。尔之役使,一属老蛟,一属虾精,一属毒龙,一属赤鲤所化。尔为极品,日近诸妖,吾不救之,恐尔终为彼嚼。”七窍曰:“吾妻与李赤等明明人也,何诬以妖乎?”三缄曰:“尔如不信吾言,吾明日来衙与之相问,立见妖风四起,摧林折木,方知诸妖厉害。尔不避之,而反以为心腹之误也。”言此,七窍怒曰:“野道满口胡言,殆欲离散人骨肉乎?”三缄见其词厉,推彼下亭,一惊而苏。举眼望之,已见珠莲卸晚妆矣。珠莲询曰:“郎君此卧,何其久也?”七窍曰:“吾得一恶梦,不知何兆?”珠莲曰:“郎君所梦若何?”七窍曰:“吾梦前之卖镜者相招而去,仍至仙亭坐定。问吾所游诸处,吾俱以假对。彼色若有不豫,忿气言曰:『岂但所游非真,即尔衙中妻婢役从概是假耳。』”珠莲曰:“彼言妻婢役从怎见为假?”七窍曰:“彼言郝相之女物故已久,尔乃蚌女珠光附尸而生。以下蚌母附吾老婢,毒龙、虾妖等亦附彼吏而入衙中,笑吾朝日近妖而不之察。言定明日来此,以除尔等焉。”珠莲闻之,粉面添红,怒目詈曰:“野道不能迷弄郎君,反以妖言间离吾骨肉。待彼来此,吾必碎尸万段,其心乃甘。”到了次日,七窍刻刻防备,将至巳刻,弗见动静。七窍以为梦无足凭,不在意内。时刚到午,忽一道士默然而入。七窍见而询曰:“尔系何方野道,胆敢默入吾衙?”三缄曰:“吾来尔衙,原非无故。”七窍曰:“既有其故,请入厅中。”三缄入厅,与七窍一揖,坦然坐下。七窍曰:“道长此来,究何议论?”三缄曰:“待来救尔也。”七窍曰:“吾乃朝廷贵官,何人敢戏虎须?”三缄曰:“尔毋以贵官自恃,自有以噬尔者,而尔不知也。”七窍曰:“尔言如是,敢噬吾者,莫非仙亭内所谈之妖乎?”三缄曰:“是矣。”七窍曰:“尔毋惑吾,吾自尔谈妖以后,常于隙处偷窥婢役诸人以及吾妻,原无他异,尔指以为妖物,殊属不情。”三缄曰:“尔乃肉眼凡胎,焉知妖之所在?”七窍曰:“吾妻与婢役相随于吾,已十余年,合衙视之,无他异处。尔独谓为妖物,究何所见而云然?”三缄曰:“俟收妖时,尔自知得。但吾将妖收却,尔愿如何?”七窍曰:“愿拜尔为师,以习大道。倘非妖而不能收也,尔又如之何哉?”三缄曰:“永不向尔提及道字焉。”二人于是道冠纱帽两相交质。交质后,七窍曰:“收妖之举,其在今日乎?
抑尚有待也?”三缄曰:“今日晚矣,但待明日。”七窍曰:“尔又安宿何所?”三缄曰:“借尔空室暂宿一宵。”七窍曰:“即此书室可乎?”三缄曰:“可。”七窍起下奸心,将三缄导入书室,落了锁钥,竟进内庭。
珠莲曰:“郎君今日入内何迟?”七窍细告所以。珠莲曰:“道士安在?”七窍曰:“在书室。”珠莲曰:“尔何容彼入此室乎?”七窍曰:“彼言借宿一宵,明日将收尔等矣。”珠莲闻言,遂出内庭,向书室而去。
第一○七回 骂野道戎兴迩室 寻贵宦妖遇鬼头
珠莲闻七窍言,忿至书室之外,破口骂曰:“吾家郎君禄享万钟,官居一品,原为读书种子,扬眉吐气。野道有何不服,频使妖法,导之梦中?幸吾郎君识见高明,不落尔术。尔颜何厚,又至吾衙耶?现今皇上下旨,禁止野道妖僧。吾念尔修炼有年,速去他方,饶尔犬命。如再纠缠下去,必命力役擒尔奏君,斩首市曹,那时悔之亦已晚矣。”三缄曰:“小蚌精以吾为妖,尔不自知其妖。恐祸到临头,死无厝所。”珠莲曰:“尔有何道,敢夸大言?”三缄曰:“吾道虽不大,能将妖孽拿。”珠莲曰:“吾家郎君与尔有亲乎?”三缄曰:“非亲却有谊。”珠莲曰:“何谊?”三缄曰:“昔日同习道,同道且同师;坠落红尘久,反本正其时。”珠莲曰:“聆尔所说,真是野道,例所当诛。”三缄曰:“蚌妖小女,吾与尔路开一线,速去劝尔郎君,将贪名好利之心,变作炼道成真之念,吾亦收尔入吾门墙。一日道成,脱却水族壳儿,为大罗仙子,逍遥快乐。
奚必区区以此色身,迷弄仙种,孽根造满,甘遭雷劈,灵魂谁为之追散乎?”珠莲曰:“任尔甜言蜜语,夫人心有所主,决不入尔牢笼。”三缄曰:“吾言可听,尔休错过渡人舟楫也。”珠莲曰:“尔既可为舟楫,胡不自渡耶?”三缄曰:“吾不自渡,敢诩渡人?”珠莲曰:“尔既自渡,宜在上天驾雾乘云,遨游海岛,为何尚在尘世,徒以言语惑人乎?”三缄曰:“初为天仙,外功尚欠,因不辞苦况,下得红尘,度些人儿,以充外功不足之数。故受人詈骂,不忍弃之不度,岂如世上小丈夫然哉?”珠莲曰:“尔言仙子气度宏大,满腹慈仁,蚌族虾宫,以及龙鳞之俦,尔师紫霞胡以诛及?”三缄曰:“吾师紫霞其尽水族而诛之乎,抑不尽水族而诛之乎?其尽水族而诛之也,是仙不能容物,慈仁无有。其不尽水族而诛之也,是必水族有害于世,有阻于道,在所当诛,不得已诛之,又何失乎仙子之慈仁也?但尔为水族之妖,不识其中道理,吾以显而易见者为尔譬之。盈天下皆人也,人为忠孝节义之人,上天爱之重之,又从而加之以福,予之以禄,此予之宜予也。人为奸淫忤逆之人,上天厌之绝之,始而夺其福禄,继而加以雷火,此诛之宜诛也,不得谓与以福禄者为慈仁,诛以雷火者非慈仁矣。盖诛恶类即所以奖善类,奖善类即所以化恶类,无在非天之慈仁也。
如赤鲤、虾妖、老蛟、毒龙及尔蚌氏母女,恶类也。恶类不诛,道终为尔所阻。诛尔辈乃能存大道,不诛尔辈,则大道不存,此于诛之之中又见仁慈之大者。”珠莲曰:“尔师紫霞能诛吾躯,焉能诛吾魂魄?”三缄曰:“仙子道法高妙,何者不可?
其不诛尔魂魄者,以留尔辈生生转转,而有改过自新之日也,是又非仙子之慈仁乎?”珠莲曰:“任尔巧辩,吾不信之。”三缄曰:“蠢蚌儿何其愚之太甚!吾为尔恨,又为尔悲耳。”珠莲曰:“如何?”三缄曰:“恨尔不知转念,以为上品;悲尔迷途深误,不畏死亡。”言犹未已,珠莲曰:“任尔舌底莲开,宜自方便,速出衙去,异地云游。胆敢逗留,吾必束尔入朝,加以大辟。”三缄再欲回语,七窍曰:“夫人言已如此,尔宜急去,免惹杀身之灾。”三缄曰:“七窍道弟,尔妻其果人乎,抑非人而为妖属乎?”七窍曰:“明明人也,何妖之有?”三缄曰:“嘱尔夫人候着,吾必使之现其原形,与尔一视。”言毕,略显仙法,锁脱而出。珠莲骇,忙忙回首,逞步欲归。三缄以手指之,行动不能。刚欲现彼原形,恰为毒龙知得,手提月牙大斧,来战三缄。
战未逾时,毒龙力怯,妖风驾起,腾空而升。三缄亦驾祥云,与之斗于空际。但见山林摧折,都中屋宇,鸳鸯瓦解,地黑天昏。满都人民,无不惊惶吐舌。三缄在云头之上,忙取飞龙瓶抛向空中,瓶内火龙飞出,张牙舞爪,直搏毒龙。毒龙败下阵来,逃去海外。三缄云头按落,欲乘势以诛珠莲,又遇赤鲤、老蛟接着大战。一来一往,胜负不分。久之,三缄取出斩妖宝剑,向二妖抛去。二妖恐被剑伤,亦驾妖风向海岛而遁。
三缄也不追逐,掉转身来,虾妖手执双叉,复与大战。仍以斩妖剑抛去,虾妖将叉扭定,口喷黑雾,顷把都城内外昏黑如漆,对面不见人形。三缄无可如何,只得升上云头,再作区处。不料蚌母负珠莲而遁,虾妖亦负七窍而逃。俟至黑雾散余,部衙中独不见七窍夫妇。一时宣言于外,都中嘈杂不堪。当道官员奏闻于朝,上命武勇将军入衙查视后,即命武将洪佐带兵追寻。
寻访数朝,杳无音耗,急急将兵撤转,以复旨意。皇上登殿,谕及众臣曰:“可惜一位明鉴大臣,为妖所害。如或天佑其人,得以归都,速奏朕躬,官还本职。”谕罢,退入内朝,不必详言。
且说虾妖吐下黑雾,与同蚌母,负了珠莲、七窍,乘风而逃。逃至海中,正遇毒龙、老蛟、赤鲤三妖,惊曰:“尔等俱逃,夫人与大人今在何处?”虾妖曰:“吾战三缄不过,喷出黑雾,迷漫千里,暗将珠莲、七窍负至于斯。今幸遇兄,须共筹商,看将吾大人夫妇若何安置?”毒龙曰:“吾洞深幽,人所罕到,安置在内,不亦可乎?”虾妖曰:“可则可耳,但七窍、珠莲食惯烟火,海底腥物,如何供之?”毒龙曰:“吾与赤鲤、老蛟去市镇盗取烟火器具,以供二人焉。”言罢,仍命虾妖、蚌母负之入洞。
七窍此际如梦初醒,举目四顾,曰:“是非吾衙也,吾在何地耶?”虾妖曰:“三缄妖物要噬大人夫妇,吾等奋力救之,幸得皇天默佑,布下大雾,吾与老婢才将大人夫妇负逃此地洞里安身,切毋声张,恐三缄知觉寻来,噬尔二人也。”七窍曰:“吾官居一品,暗逃至此,不几失却乎?”虾妖曰:“大人性命不顾,尚贪极品耶?”七窍曰:“尔言三缄为妖,不知究属何物?”虾妖曰:“彼乃白荡山中一毒蟒耳。”七窍曰:“满朝文武,与吾同品者甚多,彼何不噬他人,而独噬于我?”虾妖曰:“尔近来爱言大道,彼因以大道诱尔。尔又将习不习,俾彼怒从心发,故欲噬尔以泄忿。所以人心不可乱思,思鬼则鬼生,思怪则怪至。”七窍曰:“如是,吾其不可归乎?”虾妖曰:“归胡不可?但须时日稍缓,看用如何良策收伏三缄,以绝尔祸,然后送归都下,亦不为迟。”七窍曰:“今既不可速归,宜寻一绝好房廊,为吾居之。不然,石洞阴润如斯,若何可住?”虾妖曰:“暂住数日,自另觅居室,以安大人。”言谈至此,毒龙等已将盐米一切盗归洞内。珠莲烹煮,与七窍同餐。
无如洞之东偏有一地缝,缝中一鬼,目如筐笸,山妖畏其厉,俱以“大眼鬼”呼之。赤鲤、毒龙因畏三缄搜寻到此,每日出外探访。或潜高埠,放眼长悬;或乘妖风,隐于云脚。岂知三缄未到,而洞里之患已生。他日,蚌母在洞炊黍,烟生树外。正遇大眼鬼闲游山岭,望而惊曰:“是地荒凉,无人居住,何得烟生乃尔?”于是阴风驾动,顷刻来至毒龙洞前,恰值蚌母汲水洞外,大眼鬼涎垂口角,过上前去,一口吞之。吞已入洞,见得珠莲、七窍品坐石牀,鬼暗思曰:“吾腹此际业已充矣,不如将此女男携回缝中,慢慢咀嚼。”思罢,阴风大逞,拿攫而前,一手擒着一人,竟出石洞。珠莲、七窍骇得魂不附体,大声呼救。岂知深山旷野,无人来往,兼之毒龙等尽皆远出,谁为救援?片刻之间,已为大眼鬼攫回缝内。刚欲举口,倏然地下出一神祗,吼曰:“孽鬼休得无礼,此二人系他日仙真,尔若吞之,定不容尔。如能保护,大道成后,亦有余荣。”鬼闻此言,遂罢吞噬之念。
日将西坠,毒龙诸妖见三缄无有踪迹,陆续回洞,遍觅珠莲、七窍,杳不见形。毒龙跌足曰:“欲守陇以保蜀,岂料陇不能守,蜀又失矣,如之奈何?”虾妖曰:“是必此地山精将二人攫去。吾等各执宝器,遍山寻之。”遂驾妖风,遍山游转。
转到芜岭,瞥见大石之旁卧一巨妖,头如斗大,黄须青面,鼾声若雷。赤鲤私谓虾妖曰:“攫七窍夫妇者,必此物也。”虾妖曰:“小小精怪,敢攫吾等所保之人。”举起双叉当头刺去。
巨妖惊醒,怒目视曰:“尔为谁?素与无仇,何得于睡梦中伤吾性命?”言毕,手举斗大铜锤,向虾妖打来。虾妖闪过身儿,仍复以叉刺去。彼来此往,弱强莫分。赤鲤、毒龙、老蛟齐齐上前曰:“巨汉停斗,尔何妖属?试为吾言。”巨妖曰:“吾乃大头鬼也。”毒龙曰:“尔何以此名耶?”鬼曰:“吾在生日,名列虎榜,年正妙龄。逢了族亲,只点一点头儿,装作大模大样,即家中父母,亦难与我见而交言,人人恨之,暗以大头鬼称之,又兼身好邪淫,万罪俱造。死见阎君,受尽殛刑,打入阴山,吾即在此修成一鬼,名号大头。今日闲游到斯,倦卧石下,于人无侮。这位驼背汉子,胡得暗下毒手,刺吾以叉?”毒龙曰:“彼属无知,误犯尔躬,祈勿见咎。吾且问尔,毒龙洞内不见一男一女,尔可知乎?”大头鬼闻言,色若不豫。不知何说,请递观之。
第一○八回 鬼缝中地祗送食 茅篷里夫妇认亲
大头鬼曰:“吾自冥刑受罢,打在阴山,苦苦修持,始成一游魂,周流天下,岂敢又复作厉攫人而食乎?常见芒山之巅黑气迷离,时有妖魔出现,尔洞所失男女,谅在于此。速往搜寻,或得见之,迟则恐为妖气逼坏矣。”言毕,毒龙等弃了此鬼,竟向芒山而来。遍山寻余,不见动静。毒龙于是谓赤鲤、蛟、虾曰:“七窍夫妇不知去向,是山内面又无妖迹,尔等将如之何?”虾妖曰:“以吾愚意,寻得七窍,三缄必来滋事,不如舍却,各回本洞安身。”赤鲤曰:“不可。吾等忍舍七窍,何忍负珠莲乎?想在部衙时,频宴尔我厚筵,每宴一次,将七窍托付一次,屈指细数,不下百次有余。一旦舍之,死于妖魔手中,怨及幽魂,其心何忍?”虾妖曰:“如是,吾等在此搜寻不着,又向何地以寻耶?”毒龙曰:“再为详细寻之,如果不得,且去问大头鬼焉。”言已,毒龙向东,赤鲤向西,老蛟向南,虾妖持叉直投山北。遥见一壑,约深数十余丈。欲入其中,恐有厉妖,力不能胜。意欲不入,又恐七窍夫妇在于壑内。踌躇良久,只得将叉举起,向壑而进。刚到是壑之半,现出一洞,其圆如镜。虾妖暗想:“有此巨穴,探访有地矣。”遂大着胆儿竟到洞前,疾声呼曰:“洞内有人否?”却说此洞一妖系狼修成,凡百里内之木怪山精,无不畏服。
虾妖在外大叫,早已惊之,手执龙爪棍儿,出得洞来,黑面红须,吼声如雷,曰:“何处妖物,敢来洞前惊动吾身?真乃不知死活。”口里言毕,将棍高举,直打虾妖。虾妖着急:“莫忙,莫忙,吾为寻人而来,非与尔斗也。”狼妖曰:“尔有何人到吾山内?”虾妖曰:“吾有一贵官、一夫人被妖攫去,不知所在。其所以犯尔之壑者,特为此耳。”狼妖曰:“是地妖属,莫不知吾难惹,不说壑内无敢触犯,即系壑外有妖来此,吾必毙之。”言犹未已,虾妖曰:“吾本无知,误犯虎威,还祈高见!”狼妖不听,举起龙爪棍劈头打下,虾妖将叉架住。一时风声震动,走石飞沙。毒龙见得,急寻老蛟、赤鲤而谓之曰:“壑内陡起狂风,必是虾妖与山精大战,吾且与尔前去助之。”二妖闻言,遂偕毒龙,乘风入壑而去。
是时,七窍身居鬼缝,不见天日,阴气刺骨,竖人毛发,暗自叹曰:“吾不知有犯天律何条,落于此地。不惟黑似胶漆,而且腹饥如焚。又不识夫人在于何所,心欲大声呼唤,恐被鬼物知得,反受啰唣。想起为官王朝,禄享万钟,每食千金,尚嫌味不鲜美。孰料今日挨饥受渴,役吏使婢,形影俱无,真所谓:一世荣华,转眼即为饿莩。如得皇天默佑,出此网罗,情愿入山修道,炼成不生不灭之体,以免受苦况于尘寰。”言毕,以手扪之,则石如笋竖,身稍转侧,其势欲坠。试踏以足,似乎有人在下,发软如绵。七窍俯首低声询曰:“下面何人?”其人答曰:“妾乃尔妻也。”七窍曰:“尔何在吾足下耶?”珠莲曰:“恶妖攫吾等来时,举目视之,似一石缝。妾立不稳,忽坠一层,黑不见天。未审大人坠在何处,思欲呼唤,恐触妖怒,为彼所吞。朝日纳闷心中,不意大人犹在妾首上也。”七窍曰:“吾等在衙,晨午稍迟,辱骂家婢。而今饥至三日,一滴不得,看看已将莩死矣。”言至此,悲声大放。
地祗知之,化作一仆一婢,携醒泉一盂,放出毫光,闪闪而至。七窍曰:“灯光闪闪,自下升上,岂吾等下面尚有居室,吾且呼之。”珠莲曰:“郎君勿呼,如恶妖知之,性命难全。不若待彼灯光将近身旁,问之未晚。”七窍曰:“诺。”待不一刻,灯光果近。七窍极目,乃一仆一婢,手提一筐。七窍询曰:“尔二人何往?”仆婢曰:“特与大人送得水浆一盂,以救饥渴。”七窍喜曰:“如是,快快献来。吾饥甚矣!”仆婢即揭筐盖,将盂取出,献与七窍。七窍不辨好歹,捧着即食,其甘如饴。食了半盂,似醉而饱。随以所剩交与若婢曰:“吾足底尚有夫人,可与食之。”婢捧盂下。珠莲食毕,仆婢欲行。七窍牵衣泣曰:“祈尔二人救吾夫妻出此苦海。”仆婢摇首曰:“尔此日尚不能出也。”七窍曰:“为何?”仆婢曰:“因尔逆了师命,不习大道,阴幽之罪,还有数十日未曾受满。吾送尔食,限定三日一轮。俟期满时,自有救尔人来,毋容多虑。”言罢,持灯竟去。七窍闻此,遂与珠莲危坐其间,以待时日。
且说三缄因虾妖吐出黑雾,蔽了天日,云头升上,俯视下面,其雾如漆,将一座都城遮得无影无形。雾散后,云头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