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奇女 - 第 27 页/共 59 页
正说未了,只听门外叫声:“郑大婶在这里么?”梁氏答应一声。青梅说:“小姐叫我告诉你,说与郑大叔,看好天气,把那两匹马扣备好拉进园来,小姐要玩解闷。”梁氏答应:“晓得了。”孙氏连忙迎出来,看着青梅,一边使着眼色,一边招呼说:“妹子进来坐坐,暖和暖和。”青梅说声使得,一面走入阁中。梁氏、王氏一齐欠身让坐,说:“来罢,烤烤火罢。”蜂儿似动不动的说:“请坐呀。”青梅坐下说道:“今日好冷天气,走了这几步,把手冻的冰凉。”蜂儿笑道:“谁家会武艺的人也怕起冷来?”青梅说:“会武艺的人不能挡笑,除非长一身二指厚的肥膘可就不怕冷了!”孙、王二氏掩嘴而笑。蜂儿说:“也不是那们说,青妹子是京里的人,莲花盆内住惯的,娇皮嫩肉,不似咱乡庄村野,皱皮粗肉,风吹日晒,不以为异。”梁氏说:“果然青侄女儿不但此肉白净,比在一处也比你们清秀好些。”青梅说:“清秀也罢,村粗也罢,只要有福。就好像我这下流之才,只好当一辈子梅香;要像蜂姐姐有才智心胸,有功于主,太太一喜,认个乾女儿,挑个乡宦人家聘了出去,嫁个王孙公子,转眼就是大大的夫人!”蜂儿满脸通红,心中暗转:“这小贱人话中有因儿。”遂把眼看着孙、王二氏。
孙氏说:“青妹子,你在京里可有什么新闻?”青梅说:“新闻可到无有,我跟着杨大娘学了个笑话儿,说与你们听罢。”王氏说:“很好。”青梅说:“一个南方人在北方作县令,嫌馒首不佳,意欲自蒸,命门子找好肥子。门子错听,把肥胖汉子找一个来,拉至门外,至内回话:“禀爷,肥子找到了。”官儿说:“劈两半着蒸。”肥子着忙,跪倒大声唤道:“老爷,老爷!小人不是真胖,是水肿呵!”梁氏与孙、王二人哈哈大笑。蜂儿恼又不好,也只得跟着笑了。
正然说笑,只听屏后一阵响声,吱吱喳喳,却是两个老鼠打架,在屏脚下跑来跑去。梁氏说:“这几个猫儿因天冷也不往园中来,他们就作了耗了,要咬坏了东西怎么好?”王氏说:“少时叫人抱一个来你看看,公然不怕人了。”正说未了,只见北窗上进来一个金镶玉铁猫儿,躬身剪尾,待望下仆。蜂儿笑道:“小东西的对头来了,少时衔了去皮骨皆化,看他还嘴利否?”青梅看着猫说:“你这个肥头大耳的畜生,仗柔眉取怜,窃腥膻为智,盗厨中物,庖人受累,破绣房窗,侍儿被打,日享美食,贪心无厌,还要杀害生灵以图悦口。待我赶开这厮!”说毕,取出一块炭正打在猫儿嘴上,大叫了一声,窜下北窗,飞跑而去。两个老鼠也就惊散。大家喝一声彩:“好准手!”
梁氏说:“青侄女想必也是跟着老太太学的?”青梅说:“冰梅、月梅、红梅连我共四个人,都跟着小姐学习武艺。月梅有了病,不叫他学了;红梅胆小,不会骑;冰梅虽会了些,为人性急气躁,小姐不大喜爱,后来就不叫他学了。”蜂儿鼻子里一笑说:“这等就是妹子你拔了尖儿了?”青梅说:“我也不会什么,不过瞎说。”孙、王二人满心里要蜂儿碰个南墙,好解解积恨,彼此用话加帮。
孙氏说:“果然青妹会武艺,咱俩何不摔个跤?果然你要摔倒我,从今不望你发标。”
王氏说:“你不中用,合我一样更脓包。蜂儿妹子有点劲,拳脚结实身量高。叫他姐儿两
个试一试,赌下东儿咱们保。”那蜂儿满心正要把青梅打,闻言喜色上眉梢。问声:“妹
子敢不敢?咱两今朝玩一遭。”青梅带笑说:“拉倒”,故意摆手把头摇。说:“谁会武艺谁
有力?我不过学了几路虚式耍枪刀。要讲摔跤可不好,你力大身长比我高。”蜂儿说:“不
过消遣闲解闷,比比谁强谁要逃。”孙王二氏拍手笑,说:“青妹子如何发了毛?无非玩笑
取个乐,跌一个斛斗也不算蹊跷。”青梅含笑说:“罢了,坌着跌个大紫包。有句话儿先
说下,谁要恼了怎么着?”蜂儿说:“谁恼了是个忘八旦,摔轻摔重别叨叨。”青梅回言说:
“很好”,他二人站起身来忙计较。
两个人一齐把大衣脱下,用手帕子束在腰中,提了提靴子,蜂儿就要动手。青梅说:“慢着,这里砖地碰破了脑袋。咱们往土山上梅树底下去,那里是黄土,又平坦,又向阳,就跌倒了也不至于大伤。”蜂儿巧咧咧来来来就走。青梅说:“咱们赌个什么东西?”蜂儿说:“使的,走走。”孙王二人笑嘻嘻的跟了出来。梁氏也跟在后面,叫道:“二位姑娘玩虽玩,好歹别恼了,哭哭喊喊,闹的夫人、小姐知道,连我都有不是的!”孙氏说:“你看这个大架子,可是多说,他们俩那个不知好歹,还用你老嘱咐?”王氏说:“可说吗,一个玩也有恼的?恼就别玩儿。”蜂儿说:“恼了便不算人!”孙氏说:“是咧!”
说话间,来至山坡上。青梅问道:“咱们是什么一个摔法?是抓着摔,是搭上架子?”蜂儿暗想:“若抓着摔,他的身子伶便,捉冷儿揪住我不好动转;莫若搭上架子,我比他高,他够不着我上边,我抓住他的两肩,用力往下一按,他就倒了,那里用摔呢?叫他在雪地打两个滚儿,叫他们看个笑话儿才觉有趣。”遂说:“搭架子罢。”青梅也不言语,会家不难,把左手往腰中一叉,伸出右手,把蜂儿前胸连衣带肉抓住,用力一揪。蜂儿疼痛难当,说:“妹子松松手儿,抓住肉了!”青梅说:“我才抓了你一处,你到抓了我两处,难道我肩头上不长着肉?你抓不的吗?既要摔交,就说不起肉不肉的。”蜂儿用力往下一抓,也指望连肉抓住,不知青梅是炼就的工夫,蜂儿一抓,他一揪劲,硬如树木,那里抓的起来,不过是揪着浮皮的衣服。心中有些发慌,两膀用尽平生之力,望下一按,指望把青梅按倒。青梅觉他这个主意,使了单手托天的架势,支拄住他的前胸,脑袋顶着他的心口,一撮劲推着他脚不着地倒退着飞跑。跑至不平的去处,青梅揪着一转,又跑了回来。青梅总是正跑,蜂儿却是倒退,一连几跑,把个蜂姑娘使了个汗似蒸笼,吁吁乱喘。梁氏与孙、王二人看他那胖嘴巴子来回答撒撒撤的乱颤,不由笑个不了。王氏嚷道:“你们怎么不摔呀,只是个跑哇?”蜂儿此时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二人扭去,揪至梅花树下,青梅见他无了气力,腹中暗笑了一声:“笨脚娼妇,你该下去躺躺儿了!”遂把两脚一收,丁字步儿站住,用右手拄着他的前胸,扬起了左手,望蜂儿两双手腕子上左右开弓,乒乓而磕。蜂儿哎一声,双手一齐松开青梅的两肩,青梅得便,用力把蜂儿望怀里一带,复又望外一推,下面一个扫脚。
只听咕咚一声响,蜂儿跌了个仰八叉。青梅用脚只一送,顺着偏坡儿雪又滑。咕噜
咕噜朝下滚,犹如一个大西瓜。跌了鼻子蹭了脸,摔掉了钗环碎了花。蹲了金莲破了嘴,
断了满手好指甲。青梅撒脚往下跑,扯着腿子往上拉。叫了声:“好汉姐姐别装死,起来
举个螃蟹扒。”哧喽喽拉到坡儿上,围着梅树绕三匝。说:“疙疸散散别叫姥姥,看见我
杀个鸡儿,你可别恼快起来罢。”蜂儿哎哟“罢了我”,疼痛难当只叫妈。放开嗓子哭又
嚷,犹如屠户把猪杀。乐坏了孙王人两个,一齐拍手笑哈哈。梁氏惟恐蜂儿恼,忙上前
来用手拉。
有年纪的人到底老成,梁氏见蜂儿急了,怕闹的夫人、小姐知道,大家不便,遂忙忙向前拉开了青梅,一面扶起蜂儿,说:“姐儿们玩玩就是了,看玩恼了不是意思。”孙氏说:“大婶子,咱儿只是个恼哇恼的说咧,他们姐儿俩方才起下誓了,也有恼的?恼了不算好汉。”王氏向前仆撒着蜂儿身上,说:“可惜沾了红袖袄儿了,我与妹子弹拂弹拂。”那蜂儿自从素娘去后,兵权到手,就是个站着的夫人,只有他拨弄人的,那有敢惹他的?今日吃了这个亏,有心翻脸来恼了,一来原是自已想要抓尖儿,二来思量着小姐不似夫人由着他说长道短,必要问是非曲直,自已也难免受责。想至其间,只得压着气恼,说:“你们离搭开罢,谁这里恼哩!”一面站起身来,拣起了钗环,走进阁中,穿上衣裙,满面羞惭,出阁去了。青梅赶着叫道:“蜂姐姐,你看见郑大叔可想着呀!”要知蜂儿此去在夫人而前架甚是非,且看下回便晓。
第二十四回 轻薄子色胆推第一 端庄女舌辩自无双
却说孙氏见蜂儿去远,用手指着说:“该该!今日可完了姑娘的威风了!”梁氏说:“青侄女,你摔倒他就是了,不该拉着腿子那们一阵拉,我只怕拉坏了他,可怎么好?”孙氏说:“拉掉了那娼妇的腿才好呢,留着他作什么?”王氏说:“要是我就着他一滚的时候,再结结实实踢他两脚。”梁氏说:“唉,你们都是些什么话?”青梅笑道:“这个我留着二分情呢,不然略用点力儿,他胸脯子那一块肥肉就得掉下来。这不过疼个十天半月就好了。”王氏说:“我不信你这点丫头这等有力?”青梅伸手向王氏勾来说:“不信你来试试。”王氏回身就跑,孙氏哈哈大笑。梁氏说:“别闹了,咱们也该伺候晚膳了。”青梅说:“我也该看看姑娘去了。”说着同进暖阁,青梅解帕,穿了衣裙而去了。
王氏先向炉中熄了火,孙氏随即掩绣屏。一齐出了观梅阁,说说笑笑往前行。梁氏
三人前面去,青梅回至绣房中。梦鸾小姐窗前坐,看见丫鬟问一声:“你一去缘何久不转?
满面欢容主甚情?”青梅见问称小姐,未曾说话乐无穷。便将适才园内事,从头至尾细回
明。佳人听毕前后话,沉吟不语皱眉峰。半晌开言把青梅叫:“也太顽皮欠老诚。蜂儿总
有可恶处,他本是太太的陪房,又不层,万一若将他摔坏,夫人要问怎应承?好象是我主
使你,岂不是薄视萱堂把继母轻?惹的太太心不悦,令我难逃不孝名。母亲若要猜忌我,
心疑难免是非生。从今须要学安静,不可胡为任意行。再去惹事招嫌隙,一定重处不留
情。”青梅陪笑说:“遵命,姑娘教训敢不从。”主仆二人正讲话,有一个仆妇掀帘往里行。
仆妇进房来请小姐去用晚膳,小姐说:“我今日身有些不爽快,不吃饭了。”仆妇说:“小姐不爱吃饭,叫厨下作碗鸡丝燕窝汤,多加椒醋,酸酸辣辣的,小姐用些儿罢。”小姐说:“不用鸡丝燕窝,淡淡清清一碗笋汤罢。”仆妇转身而去,不多时用盒子端来,银碗牙筯,嫩笋印鲜汤,白米饭儿,两碟南酱瓜茄,放在小桌上面。仆妇说:“这两天天气寒冷,小姐想是着了些凉?小姐何不饮几杯木瓜暖酒,是最发散的,待奴婢去取。”小姐止往道:“你们从今再不必提酒,我是总不饮的了。”仆妇不敢复言,一旁伺候。小姐用了半碗粥儿,喝了几口汤,就不吃了。仆妇拣去家伙,青梅送上茶来。
小姐正坐吃茶,只见伏夫人走进房中,小姐连忙起身,万福让坐。伏夫人坐下,说:“姑娘怎么饭也不吃?身上觉着怎么样?趁早请个大夫看看。”小姐说:“些须小恙,不消请医。孩儿方才吃了些热汤,此时潮汗满身。不过是偶染风寒,明日也就好了。天气甚凉,又劳母亲来看孩儿。”说话间伏准也来问候,恭敬敬说了几句话,也不坐下,就往前边去了。这母女二人拥炉对坐,谈些闲话。小姐因见伏准近来这一番的举动,礼貌谦恭,俨然是一个正人君子,比回家那一晚初见之时,人不相同,便疑那晚是酒之所使。他若似此自立成材,将来倒是我爹爹一个帮手。”心中想至其间,便向伏夫人说道:“表兄年已十九,母亲何不央媒娶位嫂嫂?”
伏氏说:“也曾提过好几处,不能如意怎和谐?不是大来就是小,再不然就是门户配
不来。畜生偏又心高傲,又挑颜色又挑才。选遍了鱼阳乡宦主,并无出色女裙钗。耽误
至今无配偶,老身为此甚愁怀。”小姐说:“娶妇须要择淑女,只要他端庄贤惠性明白。
依我不必挑门户,自古道,敞巷荒草出俏才。明日何不烦月老,访一位贤明好女孩。离
年还有一个月,说成即便娶了来。添人进口迎新岁,母亲此祭亦乐哉。”伏氏闻言将头点,
说:“为娘急速把媒人差。”娘儿俩闲谈一回天将晚,看看日影下台阶。伏夫人起身回转
前边去,那伏准坐在房内正发呆。自言自语床边坐,看见夫人站起来。
说:“你老人家才过来?娘儿俩有什么说的,坐了这半天?”夫人未及开言,蜂儿说:“夫人、小姐议论大相公来着,所以坐久。”伏生连忙问道:“议论我什么?”蜂儿说:“小姐说你十八九咧,该娶位娘子了。”伏准开言,狂喜不定,忙向伏氏问道:“果真这等说来着?”伏氏说:“正是”。伏生大喜,暗称有趣。
“我与他自一相逢到今朝,难得佳人这句话。他今这一提念我,明明有意把我怜。
若无关切相怜意,如何为我虑姻缘?这是我天喜红丝该照命,匹配这能文善武玉天仙。劳
勤的妙计真奇验,全仗着温柔软款动婵娟。今朝提我婚姻事,话中暗有巧机关。恨我那
老实姑妈全不懂,不能顺水就推船。他老若是就上话,我这个好事完成不费难。佳人总
有怜我意,女孩儿羞口难开怎好言。这正是:梅吐暗香传春信,我何不巫山觅路访桃源?
见景生情观眼色,大叫着美满佳期在目前。”狂生越想越喜,抓耳挠腮满面欢。
夫人见他口内唧唧哝哝,狂喜非常,遂问道:“你这等傻笑是因什么?”伏生也不言语,只管点头,哼哼哈哈。夫人说:“我向你说话,为何不言?”伏生这才听见,说:“孩儿正有所思,故此不曾听见太太问话。”伏氏说:“你思量什么?”伏准说:“我想起一俗语来了。”伏氏说:“什么俗语?”伏准说:“我常听见人说,姑舅成亲,却是个什么话?”伏氏说:“这倒可笑,你连这么一句话也不懂的?舅母的女儿与姑母作了媳妇,就叫作姑舅成亲。”伏准说:“要是姑母的女儿与舅母的儿子呢?”伏氏说:“也叫姑舅成亲罢了。”伏准闻言,站起身来,笑嘻嘻走至伏氏面前说:“要不咱娘儿俩也作个姑舅成亲罢。”伏氏猛省悟过来:“哦,你这冤家,少要胡闹!他是有了婆家的人也,要是叫你妹知道,你看他可是个好惹的?讨一场无趣,是什么意思?”伏准笑道:“你老人家自管万安,圣人有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岂虚言哉!”伏氏说:“我不懂你那臭文,去罢,去罢,该睡觉了。”伏准说:“我还仰仗太太撮合好事呢,刚提一个头儿,就怕起来了。”伏氏说:“你还要说么?”伏准起身,一面走着,一面说:“有志者事竟成。”念念道道往前边去了。
伏氏向蜂儿说:“你看着这小老子,恁空生事,要叫咱姑奶奶知道,岂肯干休!”蜂儿腹中暗想:“这到是我个翻盆的机会,看大相公光景词色,明有窃玉怜香之意。
常言道:‘少年男子青春女,犹如烈火近干柴。’相公人物亦不劣,风流性格嘴儿乖。
小姐今已十六岁,及笄之年情窦开。襄王有意邀春梦,神女一定赴阳台。还有青梅小狗
贼,定作红娘躲不开。但愿他们果如此,我从暗里看分明。留神拿住三人短,从此后,
不敢轻狂望我傲。别说丫鬟得伏气,就是姑娘也傲不来。”贼婢想罢主意定,悄语低声叫
太太:“大相公说的是醉话,你老不必费疑猜。幸喜无人听了去,不可声扬隐在怀。只管
装了不知道,何须烦恼自生灾。”伏氏也就不言语,蜂丫头,收拾牙床把衾枕排。夫人安
寝且不表,再说伏准到书房。
伏士仁来到书房,劳勤见他这一番颠狂喜笑之态,就知有故,笑问其详。伏生就把适才之言,说了一遍。劳勤说:“如何?小人之策妙不妙?如今有点喜信,你明日就碰一碰。”伏生说:“我也是这般想,但无事不能到他房中,怎生得叫他欢喜的因由前去才好呢。”劳勤说:“凑巧的很哪,这里有个绝好的题目,你拿了去,小姐见了一定欢喜。”说着,从书架上取下来递与伏生。伏生接来一看,却是一本抄报,内有顺天侯杨爷西凉边事一段。原来杨公火速兵至西凉,一阵成功,杀退回王,献了降表,圣上大喜,加封公爵,赏赐蟒袍玉带、黄金彩缎,委镇潼关。各州府县都有知谕。那劳勤因有事进城,自兵房得来,在主人面前讨好。伏生看毕,心中大喜,连说:“好小子,到底是你留心!这本京报,分明是我的姻缘簿,小姐见了一定欢喜。他此时身上不爽,等过几天也好了,拿去与他观看,必然有些好处。”劳勤说:“相公得到了好处,千万也赏我个好处,不枉小人替爷筹算。”伏生带笑点头说:“你要与我成这件事,我许你往后合我一样的享福。”劳勤说:“这福怎么一样的享法?”伏生说:“我怎么穿,也叫你怎么穿;我怎么吃,叫你怎么吃。”劳勤说:“爷要怎么死呢,也叫我怎么死,一点不错。”伏生一声断喝,举手要打,劳勤抱着脑袋,笑嘻嘻的跑过一边儿去了。
这正是,妄想的狂生胡思作念,色胆如天不怕人。起意图谋有夫的女,不思报应与
循环。要行窃玉偷香事,梦魂打算不安然。这日听得小姐好,他要香闺去见女婵娟。包
巾笼发重梳洗,恨不能傅粉与搽胭。薰香洗澡把新衣换,对镜观瞧自喜欢。叫声:“劳勤
你看我,大爷那束儿不周全?红的嘴唇白的脸,眉又清来眼又欢。衣服华丽人儿俏,真是
风流美少年。虽然无有潘安俊,敢称潘二与潘三。自巳看着不住的爱,美人见了岂憎嫌?”
劳勤说:“相公你去有八成准,我保管今晚良宵月心圆。”狂生带笑说吉利,把那边报拿
来藏袖间。慢慢来至中堂内,隔着那帘缝儿望里观。只见那蜂儿槌腿床边坐,伏夫人午
睡面朝南。他这里蹑足潜踪不惊动,急转身形扑后边。来至小姐窗棂外,自言自语慢答
讪。说:“我几日无来此,却原来两树梅花都放全。”这狂生使着声儿朝里走,绣阁中惊
动佳人高梦鸾。
且说小姐在窗下正坐,听得人声,未辨是谁,要出房去看。伏士仁一掀帘走将进来。小姐心中暗道:“他来却是何故?”少不的起身让坐。伏生见礼毕,坐在一旁,小姐面前小桌儿上着文房四宝,一张桃红笺上面数行草书,写的龙蛇飞舞,好似诗词一样。因指着问道:“这一定是贤妹佳作,还是有题,还是偶成呢?”小姐说:“小妹因见窗外梅花盛开,松竹相映,就将岁寒三友为题,胡写了几句解闷,也不足以称佳作。”那伏准满心里拿过来夸奖一番,因自己的学问有限,恐一时说错,到露了马脚,因此就不往下问了。未来之时,千思万想,打算下一套买俏招风、轻浮挑逗之词,无穷无尽;及至到此,见小姐那一段严重端之态,虽然对面讲话,正颜厉色,侃侃而谈,竟把他那一团邪气逼住,无可开口。坐了一回,小姐心中有些不耐烦起来,说:“今日来到小妹房中,想是有什么见教。如无话说,请自方便。”
伏生闻言,这才想起袖中之物。陪笑道:“愚兄无事怎敢惊动贤妹?因进城得了一个喜信,特来报与妹知道。”小姐说:“却是何事?有何可喜?”伏生说:“因杨大舅舅平定了西凉,圣上大喜降旨加官增禄。在兵房看见边关报,喜的了不得,大料贤妹必然思念此事,我就急忙拿了来与贤妹看看,一定开怀。”说着,从袖里取出来,双手高擎,就要捧过来。青梅遂向前接来,递与小姐。小姐接来看一遍,心中甚喜,说一声:“谢天谢地,从今又放下我一条心来。多蒙兄长费心,小妹感谢不尽。青梅,与你大相公看茶。”青梅答应一声,送过一碗茶来。伏准见这番赐脸,喜的他心花开放,接茶在手,一面吃着,一面用些闲语慢慢引谈。讲了些古往今来朝章故典,伏生乘机说道:“愚兄尚听得人说古本闲书,有一段玉镜台的故典,不知是何讲解,贤妹博闻广记,望乞赐教。”且住,那玉镜台的故事,谅看官无有不知的,少不得表明伏准的心机。此事出在晋朝,有个才子,姓温名峤,下玉镜台为定,娶姑母之女,佳人才子,一双两好,姑舅成亲,传作风流佳话。今日伏准隐然以温峤自比,用话打动佳人。
不想小姐本是绝世聪明女,善察隐见如神。登时省悟恭解透,不由的满面通红心内
沉。“这厮胆大真该死,就该剥皮抽了筋。小姐正自要发作,忽然复又自沉吟:“他虽然
话中有话藏深意,并未敢显然越礼与胡云。我若翻脸将他问,他必然说是无心论古今。
况奴家闺中之女千金体,怎好学道白分清细理论。较争起来反不雅,倒惹有旁人启笑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