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奇女 - 第 30 页/共 59 页
还有要言须紧记:锦衣卫那个御史甚清廉。此言他必不深信,一定生嗔把脸翻。万
一动刑究问你,你千万紧咬牙关把痛耽。倘若是挺刑不住输了口,你的性命立刻完。我
命那吕用随去帮护你,见景生情好进言。只要挺过这一次,管保你不久就出监。本阁驾
前去上本,小小前程先作官。往后我再提拔你,显爵大位也不难。本阁真心疼顾你,这
也是与我前生有大缘。念惜你,无心之失多冤苦,子幼妻单更可怜。所嘱之言须紧记,
这条良计非等闲。依我之言行你事,管出虎穴与龙潭。”这奸相满腹杀机腮带笑,口比沙
糖分外甜。宋四听了这些话,满心中感念恩德似泰山。只说:“小的难答报,只好是来生
结草与衔环。”说着不住将头叩,山响惊人碰破砖。奸相含笑说:“不必,我无非好生之
心体上天。”回头复又呼吕用:“与他松绑把绳宽。料他此时必饥饿,赏些酒饭与他餐。”
恶奴闻言不怠慢,迈步连忙走向前。
吕用当下与宋四松了绑,奸相向恶奴丢了个眼色,说:“你就把我方才用的残物取几碗与他吃罢。”吕用会意,转身取了几碗肉食,两对馒首,一大碗白米乾饭,用方盘端来,放在宋四面前。宋四连忙叩首谢过,半坐半跪,饱餐了一顿。吕用拣过家伙,奸相又命取了三十两银子与他揣在怀中。宋四复又叩头。当下奸相又低声嘱咐吕用一番,派了四个家丁跟随,吕用押着宋四,出了相府,来至锦衣卫的衙门,役人等通禀进去。
这位御史老爷姓苏名端,表字正卿,乃昭阳国母的胞弟,年才二十八岁。两榜出身,经纶满腹,义胆忠肝,理刑判事,明察秋毫。彼时听得是边关告密,事干重大,不敢怠慢,速即吩咐秉烛升堂,排衙伺候。不多时,点响开门,苏公升堂,吩咐将告密人带来。青衣答应吆喝,下边衙役接声喊堂,告密人进。
四个青衣不怠慢,簇拥宋四进角门。上了边砖走甬路,吕用后面紧随跟。二人举目
偷睛看,只见那灯烛辉煌亮似银。众青衣抖索提绳丁字步儿站,一个个似虎如狼左右分。
苏公秉正居中坐,威严相貌似天神。青衣动手提宋四,如飞两脚不沾尘。滴水檐前齐止
步,二青衣左右扶持把手伸。倒揪着领子退两步,咕咚一摔在埃尘。吕用旁边忙跪倒,
众公人喊堂声响振人心。宋四害怕扒在地,不敢抬头面似金。苏公坐上高声问:“吕府的
家丁有何云?”豪奴说:“此人名字叫宋四,他本是雁门关中一马军。特投相府来告密,
家爷即便问原因。他告的事关重大非小可,我家爷不便多究命小人,将他送至部治下,
审明同去奏当今。”苏公摆手说:“且退。”吕用磕头站起身。倒退几步一旁立,两双眼不
住的观瞧苏大人。苏公坐上叫宋四:“你可是镇国王高公麾下军?有何重大机密事,夜投
相府告何人?是非曲直只管讲,据实从公莫妄云。本卫善断无头事,专以明镜照覆盆。但
有隐匿支吾处,半字言差打断筋!”宋四闻言连叩首,战战兢兢把话云:“小人舍死来出
首,也是我一点愚忠为主心。只因主帅高廷赞,近有私意暗通金。自从那年平定后,与
番王宴会交游似至亲。今年二月十九日,北安王庆寿亲身到雁门。高元帅留宿后堂同夜
饮,彼此被酒夜深沉。将佐兵丁都散去,二人灯下细谈心。番王说:‘多承美意将孤助,
没齿难忘建国恩。’元帅说:‘我在这里为内应,各处的州县投降不敢争。’番王说:‘鼎
力相帮得大宋,与元帅愿把江山一半分。’他二人不防小人在窗外站,还有些低声小语未
听真。恍恍惚惚又几句,大概是发兵南抢在来春。”宋四之言还未尽,把一位忠正的苏爷
怒气腾。连拍惊堂声断喝:“奴才该死竟胡云!若说别人有异志,本卫还可信三分。镇国
王本是开国元勋后,忠孝传家直到今。东征高丽南定越,西退番王北克金。三十年来功
似海,百战千征万死身。擎天玉柱差多少,架海金梁胜几分。全亏他扫尽烟尘平四海,
才能够君民共乐太平春。他素来立朝耿耿无苟且,为国忘家不爱身。所行所作诸般事,
都是忠君为国心。善人之名传四野,天下苍生蒙厚恩。你这奴才,小小马兵如狗豕,竟
敢把血口来喷社稷臣!本卫猜度三件事,听吾说透你的心。不是怀仇计私怨,定是惧罪暗
逃奔,再不然就是人主使,受人买嘱爱金银。更有不对可疑处,所告之言半不真。你曾
说:窗外暗听谋反话,又说是:黄昏宴罢夜深沉。你并非中军旗牌与侍卫,不过是营伍
当差一马军,镇国王贴身岂少人伺候,你这厮夜深怎得入中门?即此便是虚伪处,度理揆
情定有因。今日既然投到案,怎容你信口胡言弄鬼神?据实招供倒无罪,只管实说主使人。
冤有头来债有主,与你无干罪不深。再要支吾不实讲,一条狗命莫想存。”这老爷,冲冲
大怒连声问,左右吆喝快快云。恶奴吕用黄了脸,宋四那时没了魂。张口结舌强分辩:
“怎敢虚言诬好人?”宋四还要望下讲,苏老爷,怒发冲冠大动嗔。
那苏爷素日深敬高公为人,今日宋四此举他就疑是仇家唆使,又见他言语迟滞,神色慌张,所以用话逼着追问。岂知宋四听了吕相的嘱咐,怕死的心盛,怎肯实言?不住的叩头,只说:“小人所供是实。并非虚言。”
苏老爷听毕心如火,大骂:“奴才不近情!好意善言将你问,不肯实言等动刑。”老爷
越说心越恼,伸手抓签往下扔。衙役军牢齐呐喊,向前来鹰拿燕雀一般同。拖翻按倒尘
埃地,大腿臀尖搁上刑。两个按着一个打,一个旁边数的清。五板一换人六个,只打的
肉绽皮开血水红。宋四忍痛不改口,他还是冤枉连连不住声。那时气坏苏国舅,双眉倒
竖眼圆睁。这厮泼皮真可恶,吩咐青衣看大刑。吕用一见说不好,心下着忙吃一惊。壮
着胆子朝前走,双膝跪倒在埃尘。
恶奴向前跪倒,呼:“老爷暂息雷霆,容小人一言上稟。方才来时,家爷吩咐小人说:宋四之言,半属荒唐,苏大人未必容他胡言乱道,一定动刑究问,不能得实。乞老爷且勿加刑,等明日一同奏主,请旨定夺。此时已打过三十大板,再动大刑,恐他不能担痛,万一不测,毙于刑下,这件事十分重大,死了活口,高镇国何以辩白,家爷与老爷亦有不便。请老爷三思。”苏爷听毕,点头道:“你家老爷所见极是。你且回去,禀你老爷,明日朝房会面,一同奏主便了。”吕用暗暗念了声“够了,够了”,遂答应了几个是字,站起身来,退出堂去。苏公吩咐传禁子将宋四钉镣收监,掩门退堂。
到了次日五鼓,苏爷起身上朝,同着吕相还有侍郎闻锦三人同进朝房,彼此叙礼归坐。奸相先就开言,眼望着苏爷,口呼国舅,
“昨日宋四那件事,学生心内甚犹疑。镇国王素曰多忠正,那厮之言未必实。吕用
回家回复我,说是他提刑不招只叫屈。若想高公必无异,宋四的光景又如实。实是两可
不明事,国舅高明怎处置?”苏公听见投机的话,这老爷素往为人爽又直。点头回言说:
“正是,学生也是这般思。事关重大非小可,少不得同到龙楼奏主知。皇爷一定降明旨,
且待我设法详情审那厮。务必要曲直从公请判断,也不枉身受国恩居此职。”奸相随口答
应是,“全仗着大人神明鉴曲直。”这正是:画虎画龙难画骨,知面知人心怎知?二人正自
言未了,只见那侍郎闻爷把话提。
闻老爷向二人问道:“学生听了这一回,不甚明白,二位所谈,莫非高镇国处有什么事?二人见问,遂把宋四告密之事说了一遍。闻老爷惊讶非常,沉吟一回,摇头道:“镇国王断无此事,宋四这奴才不是挟仇定是被人买嘱。”吕相把手一拍,说:“国舅所见不差,愚意也是这般猜想,少时见驾,大家条陈一二。依吾拙见,且不必惊动边关,只把宋四严讯,不怕不得实情。倘有叛情,拿问不迟。如若是假,先将宋四正法,然后奏主降旨,传谕边庭,以彰圣鉴。不但高镇国分外感仰明德,竭诚报国,即在边诸官亦自此莫不愿尽悴于王事矣。”苏闻二人听了此言,十分敬服,俱道:“老先生高见极当,学生领教。”
列公,世间不独万物有阴阳之分,就是那坏人使坏也有个阴坏阳坏。那阳坏之人,料看官无有个看不出来的,不必饶舌。惟有阴坏,那些老爷们令人万难测度。那吕国材就是得了这宗传授。他心里越与那人不睦,面上越与那人亲近,更加一番春风和气。一自那年为梦鸾小姐提亲勾起旧恨,时刻要谋算高公,见了面分外亲厚,背地里与那些文武同寅提起镇国王来,他却极口称赞,因此人人都说他与高公甚好。今日宋四告密之事,虽自吕府而起,人再猜不到是他唆使。他自以为鬼神不测,终究不能泄露,岂知机深祸不浅,任你善隐能瞒,不傻不呆,却叫你自显自吐,这也是老天治阴坏的一宗妙法。
当下苏、闻二人听了这些言词,只当他是为国为民的贤相,不由的满心悦服。
二国舅一齐点头说:“领教,这件事同奏当今主圣明。大家条陈加酌量,切不可轻动
国家柱石臣。只把宋四严究审,其中奸隐自然明。”吕国材心中自有老主意,点头答应口
中哼。说话之间百官到,只听得景阳钟声振耳鸣。首相率众将朝进,一个个玉阶拱立悄
无声。内侍传宣人止嗽,禁门轻启露宫灯。遥闻着细乐声随龙凤辇,一阵阵金锁提炉紫
气浓。雄赳赳镇殿将军分左右,一对对武士金瓜绕眼明。净鞭三响爷升殿,宝座上坐下
天子宋神宗。众文武慢步金阶分等次,拜舞山呼叩主公。拜毕平身分班站,武在西来文
在东。内臣宣旨金阶立,望下开言问众卿:有事出班须早奏,百官无本驾回宫。一言未
尽人答应,班中闪出二文臣。一个是奸心辣手吕丞相,一个是义胆忠肝苏正卿。他二人
口呼万岁臣有本,手举牙笏往上行。龙案以前齐跪倒,叩首连连拜主公。神宗天子开金
口,慢吐龙音问一声。要知二人回奏事,接连下卷看分明。
第二十八回 饮鸩酒顷刻命归阴 羁犴狱吁嗟忠被谤
且说神宗天子望下问道:“丞相、国舅同来见朕,有何章奏?”奸相先奏道:“内阁侍读大学士巨吕国材有本奏闻陛下:昨夜初更,有一人投至臣府,报告机密,自称雁门关署镇国王高廷赞麾下的马兵宋四,年三十一岁,有机密事特来出首。臣略问几句,他的话颇诬及主帅,臣非刑官,不敢深究,即命人送至锦衣卫衙门,交御史苏端究治,尚未得实。事关社稷,不敢不奏,望乞圣裁。”奏毕,俯伏金阶。苏老爷也奏道:“锦衣卫御史苏端上闻陛下:臣勘得宋四所供主帅高廷赞通金谋反,据臣愚见,高廷赞决非谋逆之人。察得宋四似有虚情。他说二月十九日北安王耶律泰至雁门关祝寿,与高廷赞夜宴私谈,他在窗外得闻谋叛等语。臣想宋四乃营中马卒,何由得入帅府?一不可信。再者,谋叛大事,总然商酌,岂有绝不通人之理?臣因此将他责打三十大板,尚未吐实。未曾请旨,不敢覆勘。乞吾主圣裁。”天子闻奏,惊异非常,说道:“昔日先帝在位时,常向臣称说高、杨、曹、郑.史、马、石、王这八家武臣,俱是开国元勋后人,忠贞英勇,大有乃祖之风,皆国家股肱,尽堪委用。更有高廷赞乃皇祖姑之嫡孙,玉洁长公主之嗣子,为人忠孝廉明,乃栋梁之才,柱石之臣也。朕谨遵垂训,不敢少忘。那镇国王自十三岁在皇父驾前建下奇功无数,佐朕以来,竭诚尽力,忠君报国之心,朕所深知。今日宋四突然告逆,朕料未必果有其事,丞相以为何如?”奸相见问,连忙奏道:“万岁明察万里,臣与国舅苏端亦曾揣度此事,那宋四不是惧罪私逃,定是高廷赞的仇人唆使。”天子点头道:“先生此言不出朕料,虽然如此,必须召镇国王来京与宋四面质,此案方得明白。
奸相未及回奏,只见侍郎闻锦出班上殿,驾前拜倒,口呼万岁,奏道:“宋四出首镇国王谋叛之事,乃一面之词也,其中必有原故。乞吾主降旨一道,臣愿效犬马之劳,至雁门去察动静。如宋四所言不实,即当重治其罪;如镇国王果有异谋,臣虽文臣,管保捉他进京,明正国法。当日镇国王北伐,乃丞相与臣共保,果有逆谋,甘领举保非人之罪。”天子道:“事尚未真,卿且勿言。”那吕国材听得此言,心下着忙,连忙奏道:“闻侍郎条陈虽好,莫如暂待数天,乞吾主降旨宽刑,等宋四伤好,严加审讯,自然能得实情,那时再作道理。果有叛情,降旨拿问;如涉可疑,再去察访,亦不为晚。臣愚昧之见,吾主以为可否?”那吕国材谏阻闻侍郎察访边情,却是为何?不说不知。这就是他奸险过人之处。闻侍郎乃闻贵妃的胞兄,为人忠正神明,临事无私。若到了雁门,宋四放马失马惧罪脱逃之事一定查明,那高廷赞谋叛之事自然立时伸雪,不但高公不肯受诬,即雁门文武与闻侍郎也要一力保他不反。所以用几句缓言阻其前去,专等宋四一死,无丁对证,留下这几句口供,不但高公无可辨白,也使天子难以轻释,作成疑案,他好从中用力暗算高公。这就是他的深心毒算,人所不及。且住!那宋四无灾无病,旺跳跳的,如何就会死呢?那奸相阴谋诡计,说来令人发指。原来那一晚赐宋四酒饭之时,暗丟眼色与吕用,却是与他酒饭中下上毒约。此约名为欢笑散,乃东莱僧所赠,下在饮食,并无异味,使人吃将下去,不疼不痒,定血散气,暗泄元神,七日之内,不知不觉,一晕而绝。奸相今日的条陈,令人听着全是为国的忠言,那里知他尽是挟私为己?当下神宗点头准奏,降旨相、侍郎归班,谕御史苏端宽刑十日,待宋四伤好,严加审讯,得实奏覆。三人口呼万岁,叩首平身,退步下殿。
内侍传宣将朝散,帘卷金钩驾转宫。百官退出午门外,乘马坐轿各西东。别的官员
不必表,单表忠直苏正卿。回至府中用过饭,又到衙门去理刑。判断别事早堂毕,传进
了押牢节级叫张荣。禁子叩头听吩咐,老爷开言把话明:“本卫今早去奏主,逃军宋四事
非轻。当今万岁亲吩咐,现带伤痕难动刑。宽限十天然后审,你千万小心看守在监中。
饮食调匀加仔细,且把刑具略宽松。用些良药敷伤口,热汤频洗好消疼。待其伤平好审
问,好取实供奏主公。本卫之言须紧记,不可疏忽误事情。”禁子连连答应是,退步翻身
往外行。
张荣领命,到了监中,十分照应宋四。宽了刑具,又与他洗伤敷药。两三天的工夫,伤口渐平。宋四心中着实感念,取出银子来,叫小牢子们买些酒肉,大家吃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