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奇女 - 第 25 页/共 59 页
杨大公子头里走,后面跟随美少年。颜色红白眉目秀,形如玉树似潘安。还有个年幼的
书童跟在后,前发齐眉后盖肩。杨公子紧行几步先问好,伏氏回答礼貌全。宾主间进上
房内,杨公子吩咐家丁铺拜毡。让上姑母要行礼,那少年回身站一边。夫人说:“贤侄鞍
马多劳苦,免礼请坐好盘桓。”公子依言行常礼,伏氏开方把话谈:“姑娘如今在何处?
听说是你送回还。此位却是何人也?贵姓高名住那边?”小姐微笑忙移步,玉体轻摇走向
前。说:“久违膝下娘不识,孩儿就是回家的高梦鸾。母亲大人请上坐,容儿拜见叩金安。”
小姐说着忙拜倒,伏夫人惊喜交加用手搀。
伏氏搀起佳人,向杨公子笑道:“姑娘这等装束,我如何认得?”杨公子说:“只为家宾君事紧,如此这般,忽忙之际,妹妹又素性爽快,所以改妆而来。一路上果然速快。”伏氏说:“原来如此。”说话间,青梅叩见了夫人,家人彼此叩见。
夫人、小姐、杨公子拂尘净面已毕,吃了两道茶汤。夫人吩咐摆宴。杨公子连忙止住道:“姑母不消弗心,小侄方才言过,在上米仓打过午尖,并不饥饿。家君业已起身,小侄还要急急赶去随征,就此告别姑母。”伏氏说:“贤侄既有紧事,不敢久留,今日权住一宵,歇歇身体,明日早早起身如何?”杨公子说:“军情如火,小侄归心似箭,恐家君盼望,实实不敢久停。”遂托地一躬。
杨公子不住告辞只要走,吩咐手下即须行。伏氏再三留不住,只得相送到前庭。梦
鸾小姐随在后,同至仪门把步停。母女送出杨明器,回身同至上房中。夫人吩咐排酒宴:
“我与小姐还未曾吃晚饭,咱们娘儿饮几盅。”说话之间排上宴,叙礼归坐共谈心。不多
一时天色晚,画烛高烧点上灯。饮酒间夫人细问京中事,小姐(告)知就里情。伏氏说:
“舅舅这一征西去,不知何日转回程?”小姐说:“此去征西代镇守,若问归期无定恁。”
伏氏说:“舅舅年过花甲外,冲锋打仗可还能?”小姐说:“虽然年迈英雄在,还有我明器
明珍二表兄。我母舅运筹帷幄能决胜,他们俩勇敢战敌武艺精。二位表嫂与舅母,也都
是惯砍能杀女中英。”伏氏说:“一般全是闺中秀,偏我胆小又无能。提起贼盗兵荒事,
闻风就怕头带疼。若还是我到那里,活活吓死赴幽冥。”蜂儿旁边就插嘴,说:“谁似你
老胆子轻?”小姐闻言回(头)看,目视丫鬟不作声。口内不言心暗想:“这贱人十分放
肆实堪憎。平常必定无家训,日后悛改恐未能。常言道,口快舌长能坏事,他必然讹诈
多端不老诚。”小姐心中想至此,忽然一事上眉峰。气遇酒提朝上撞,不由的一阵发烧粉
面红。
那梦鸾小姐三四岁上到无佞府中,长到二八,那些仆妇丫鬟伺候主人都是垂手侍立,鸦雀无声,侍宴端茶,一步也不敢错走,这些规矩都是见惯的。今日看这位蜂姑娘摇头摆脑,挤眉弄眼,茄皮脸上搽了七斤宫粉,连眼毛都是白的,裙子底下那一对小红油漆莲船扭过来摆过去,不但小姐不悦,就是青梅也觉难堪。谁知又高兴接起下语儿来,小姐有心要喝他几句,只因到家,他又是继母的陪房,不好意思开口,心中自揣,就把心事勾起。此时酒有六分,自觉面上一阵发热,莲腮通红,把气压了一压,勉强又吃了几盅,慢慢向伏氏问道:“母亲,我兄弟双印却是怎么丢了?”那伏氏不曾打点,突然被问,登时间脸就红了。
意迟迟半晌开言说:“奇怪,说起此事闷死人。那一年八月十五中秋夜,这屋里设宴
举杯巡。后来过去睡了觉,我连影儿也不闻。次日说是丟双印,到把合家吓个昏。”小姐
说:“谁与二娘后边睡?”伏氏说:“就是秋月紧随跟。”小姐说:“除他还有何人也?”伏
氏说:“还有看坟那老任。”小姐说:“着他在此有何幹?”伏氏说:“素娘叫来洗衣衿。”
小姐说:“他素日以何为生理?”伏氏说:“说媒接喜度光阴。”小姐说:“二娘次日说什么?”
伏氏说:“不过啼哭无话云。”小姐说:“二娘秋月今何在?”伏氏说:“运粮河内命归阴。”
小姐说:“为何不在家中死?”伏氏说:“你、你、你说么稀罕闻。”小姐说:“合家男女家
丁辈,除了任婆还有什么人?”伏氏摇头说:“没了罢。”小姐登时满(面)嗔:“细听母
亲方才话,孩儿恭解有八分。咱家中,家丁都是忠诚辈,断不能背主忘恩生异心。这事
必是任婆子,于中取利为金银。二娘贤明人尽晓。那有个自害亲生愿断根。常言说:三
姑六婆人难测,奸贪诡诈有十分。不怕循环与报应,无般不作最黑心。明日清晨备祭礼,
拜扫先祖去上坟。拿住任婆细审问,定然拔树要搜根。他若支吾与巧辩,定把奴才抽了
筋。献出兄弟饶不死,格外留情开大恩。倘若痴迷不省悟,我叫他先把青蜂剑试新。”小
姐说着冲冲怒,倒把伏氏蜂儿吓掉魂。
主仆二人听得小姐之言,句句点着真病,伏氏默默无言,蜂儿又指望帮话,陪笑向前说:“小姐才是不知道,不要错怪了,那婆子可是个老实人咧,从那年在咱家走动,从来无个……”刚说至此,小姐酒有八分,看着蜂儿冷笑道:“好个伶俐丫头,口巧舌能,真正可爱。我有心赏你,偏无个应手的东西,罢了,且记下这次!青梅,你看着这个贱婢,再要在夫人面前插嘴接舌,着实赏他一顿嘴巴哦!”青梅答应一声,挽了挽袖子,扎煞着五个指头,嗔瞅着蜂儿。
恶婢吓的不言语,屏气低头躲一边。伺候的仆妇与梁氏,心中称快面堆欢。带酒佳
人哈哈笑,慢放金杯把话言:“谯楼已经交三鼓,为儿斗胆要偷安。一路劳乏身体倦,明
朝与母再盘桓。如今我在那里睡?好去歇息早早眠。”伏氏说:“东屋里空大厢房远,还有
那为娘的里套间。总不如后边房屋多乾净,院小墙高暖又严。松青竹翠梅花老,朝阳正
好过冬天。我已经命人洒扫收拾好,把你的行李箱笼放里边。”小姐点头说:“很好,为
儿的最厌繁华喜自然。”伏夫人即令仆妇将灯点,“送你姑娘到后边。”母女房中正讲话,
门外边来了伏家小孽冤。宿柳眠花情已倦,意欲回家歇几天。领着劳勤同进府,听说小
姐回家园。蹑足潜踪朝里走,意要偷看佳人媸与妍。慢慢走至房门口,斜倚着身躯启绣
帘。灯光照耀如白昼,两眼睁睁望里观。见他姑母面向北,对席一位美青年。头带着将
巾佩绣带,白绫箭袖四龙团。藕色亲衣松绿里,腰中紧束带狮蛮。官靴粉底时新样,冰
梅鞘隐剑龙泉。又见他俏庞玉面如瓜子,翠黛眉弯画远山。秋水神凝双杏眼,唇似涂珠
一点鲜。鼻倚琼瑶牙似玉,身材讶秀俏香肩。脸晕桃花微带酒,恰好似芙蓉笼雾柳含烟。
慢放金杯灯下露,显出了玉笋春葱十指尖。逼真是:宜嗔宜喜倾城貌,丰神体态十分全。
并无有怯弱娇痴柔软样,另一派潇洒风流态自然。狂生看罢魂离体,难收意马与心猿。
腹中夸奖连说好:“若改了梳妆更可观。我终朝魂思梦想把佳人娶,今日里遇此娇姿或有
缘。”他这里正自胡思生妄想,猛睁睛看见青梅站一边。只见他红绳束就双店髻,前发齐
收后盖肩。豹子眼睛四方脸,不白不黑颜色鲜。重重眉儿小小嘴,看身材不是十四就是
十三。穿一件水红短袄白绫袖,套一件元清半背锦沿边。月白色围裙高吊起,显露出虎
皮花靴莺嘴尖。斩铁倭刀悬腰间,皮靴带上钉银环。看他好似有点气,一旁里斜着磨单
拳。暗喜道:“若能匹配这小姐,还得一个好丫鬟。”复又摇头说:“不妥,他主仆这个光
景定难缠。我只好小心下气将他们哄,常言说:月里嫦娥爱少年。”狂生正自胡打算,不
防那王氏提灯到面前。伸手要把帘掀起,那里知伏准藏身在此间。一把抓在眼睛上,把
一个狂生撞倒在旁边。
要知伏准跌坏了没有,且听下回便知。
第二十二回 问谠论独懍一心 哭墓门暗祝三事
且说伏准被王氏一把抓在眼上,哎哟一声,跌倒在地,把王氏吓得一闪。伏准连忙扒起,擦着眼睛说:“你太冒失,望人上硬走!”王氏说:“黑灯影里,我那阵知道有人在此?”孙氏说:“大相公几时来的?也没听见个脚步响。”伏准说:“我方才进来,听得房中有人说话,我先瞧瞧是谁,还不曾掀起帘子来呢,不防你就抓了我一把。”伏氏听见是他,连忙唤道:“准儿,你妹妹回家来了,快些进来,你兄妹相见。”伏生故意说道:“原来是我亲妹妹回家来了?我只当那里来的贵客呢!”说着走进房中,说:“贤妹请转上,愚兄有礼了。”遂深深的作了一个揖去。
小姐睁睛一看,见他面白唇红,生的到也不丑,就只是那一派浮滑浪荡的情形,显然外露,方才帘外偷瞧,小姐也料了八九,白忖道:“此人光景,必非端上。”只得回礼,问道:“表兄,今日初会,方才说亲妹二字是何意思?小妹不懂,请教明白。”伏生说:“自那年丢了双印兄弟,妹妹又在京中,太太膝下承欢无人,日夜悲啼,就把愚兄过来承嗣。我自八九岁上多蒙姑父大人错爱,留此读书,后来先慈见背,舍下更无一人,愚兄倾心吐胆,情愿依姑父母膝下,以报疼爱之恩。去年徼幸入泮,倘得寸进,方遂平生之愿。愚兄既承嗣高门,咱兄妹岂非亲手足乎?”小姐说:“原来如此。不知兄长贵昆仲几位?”伏生说:“上无兄,下无弟,就是愚兄一个。”小姐向伏夫人笑道:“母亲休怪孩儿多口,你老人家怕香烟有缺,却把伏舅母一个孤儿继了过来,只图咱高姓的祖宗不断祭祀,难道伏家的祖宗有后代的反到该(绝)香烟不成?就是一姓一家,无子继侄,还有个继次不继长的道理。那有亲戚家用起霸道来了?岂有此理,真正可笑!”几句话说的姑侄二人面面相觑,无言可对。青梅恐小姐还往下讲,遂缓缓说道:“夜已深了,请夫人、小姐安息了罢。”小姐点头,向伏夫人说:“母亲请安置,孩儿告退。”
佳人说毕回身转,领着青梅望后行。梁氏忙把帘掀起,仆妇遂即提灯笼。轻下瑶阶
穿曲径,送至香阁兰室中。上房中,姑侄主仆三个,彼此发呆似哑聋。蜂丫头东瞧西看
朝前走,凑至伏准的眼前叫相公:“我瞧着这位姑娘有点辣,心眼儿明白字眼清。敢说敢
作全不怕,性情不是省油灯。那回儿说的那套话,好叫人毛骨悚然胆战惊。太太一句也
答不上,默默无言总不哼。我指望帮句话儿遮过去,他就要叫他那丫头着嘴巴楞。”伏准
忙问:“什么话?”蜂儿说:“这般如此你听听。他要审出任婆子,大夥儿饥荒打不清。”
伏准回言说:“无碍,明日起个大五更。我命劳勤坟地走,叫老任速速躲避潜踪。且把目
下搪过去,慢慢再想好牢笼。往后来,不但不用担惊怕,我保管大家欢度春风。”狂生且
自说梦话,只听门外有人行。
梁氏与两个仆妇送小姐回来,关了后门,问道:“大相公还坐着么?”就吹了灯笼。伏生说:“我也睡觉去了,咱们一同走罢。”于是大家出去,蜂儿关了仪门。
伏准回至书房,歪在床上。劳勤说:“相公吃茶么?”伏准呆呆不语。“不然咱们俩喝几盅酒罢?”伏准也是不言。
只见他咕咕哝哝将头点,二目呆呆看粉墙。心中只想高小姐,暗将他花容玉貌细参
详:“可喜他面貌不宽又不窄,身子不短又不长,说话不紧又不慢,举止不慌又不忙。带
笑尤如花绽蕊,生嗔恰似柳含春。看不足万种娇妖与窈窕,谁见过王嫱西子与夷光?但能
合他谐连理,少活几载有何妨?量小生,这等才学与品貌,堪可匹配这红妆。眉儿也清目
也秀,唇儿也红脸儿光。温存软款全能够,敢学陆贾与张郎。佳人一定怜才子,我们俩
女貌郎才是一双。可恨姑爷当年错,一岁的姑娘着什么忙?早早却把人家许,耽误我的美
鸾凰。千思万想无别策,无非是习学韩寿那一桩。”这狂生胡思乱想神不定,一只手指指
点点乱拍床。劳勤看了多一会,他这里慢慢捱身走在旁。